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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舐犊之情

76 绝望挣扎

夏去秋至,城市褪绿着黄。

微讯版本迅速迭代,加快吸引用户,瞬间超越魔盒。郭鑫年信心遭到极大打击,硬着头皮继续开发,对外界不理不睬。可是资金流失如血,唯一的办法是裁员,减少开支,多撑一段时间。杨洋阳多次与他沟通,他自恃账上还有些现金,不肯接受现实。

“你不同意接纳投资,现在投资没有了,你来发工资!”杨洋阳看着郭鑫年,他到了绝路还不开窍。

“要不然再找找投资人?”郭鑫年只想做产品,现在是逼到没有路了才想到这个办法。

“说说你打算怎么找。”杨洋阳不罢休,将他逼迫到墙角。

卢卡替郭鑫年解围:“洋阳,他找投资真的不行。”

“没钱了,只好裁员。”杨洋阳不是固执,实在是没办法维持。

“他们都是兄弟姐妹,不能说裁就裁?”郭鑫年一拍桌子站起来。

“大愚,现实一些,你还有房子可以卖吗?”杨洋阳无法姑息,坚持裁员,这样才能活下来。

发展壮大是创业者的梦想,可是规模扩张,员工越来越多。成本和费用与日俱增,花钱如流水,资金告急,创业者才发现,伟大的产品和美妙的想法都抵不过现金流,这才是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

以前公司规模小,郭鑫年可以卖房子给员工发工资。现在规模大了,几十个人的工资,房租、水电和各种税费,郭鑫年想都不敢想。现金流告罄,金泰的投资意外中止,高摩拒绝追加投资,眼前只有一条路:裁员。减缓血液流失速度,支撑更长时间,直到找到新的投资或者赢利模式,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郭鑫年如同斗败的公鸡,将员工们召集到会议室。杨洋阳勉强挤出笑容说:“魔盒改变了我们的通信方式,我们拥有了数百万用户,创造了奇迹。可是,我们是一艘没有赢利模式的小舢板,漫无目的地在汪洋大海上浮沉,只有一点点食物和水,只有先靠岸,将一部分兄弟放在岸边,等我们找到方向,再请大家回来。”工程师们沉默下来,杨洋阳的语气充满无奈:“我们与人力资源商量,尽力拿出最优厚的补偿,采取自愿的原则,哪位兄弟愿意申请?”

“你留下来还是离开?”一名美工直截了当地问郭鑫年。她名叫田野,面试的时候不起眼,穿着棕色的登山裤,上身是几十个兜的夹克,不像面试而像徒步。郭鑫年询问她美工经验,在哪家网站做过,有哪些作品。她取出记事本,用牙咬开笔套,轻轻勾勒,笔下的线条就是郭鑫年朝思暮想却不能描绘的样子,那个瞬间就征服了郭鑫年。互联网行业重视技术,轻视艺术,界面常常很别扭。田野在团队中担任了整形医生的角色,只要她稍微改几笔,便焕发出惊人的光芒。

郭鑫年不甘心地抬起头来,说道:“我还有很多想法,值得尝试。”大家一起笑出来,这个词已经被他用滥了。

“我们现金流吃紧。”杨洋阳出来制止住他们的对话。

“可以节省费用,搬离这里。”田野反驳。

“等等,你们想清楚。”这是异想天开,人员才是最大的开支,杨洋阳保留着理智。

郭鑫年不想裁员,可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兄弟们,我不想大家离开。我们曾经创造了奇迹,可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莫名其妙就败了,而且败得这么快。”

“他们山寨!”一名工程师喊道,在他们眼中,幂聊和微讯都是小偷。

“山寨又能怎么样?比尔·盖茨山寨了苹果,官司打了十几年,最后不了了之。我们是工程师,不是律师,应该反思自己败在哪里?”郭鑫年曾经想打官司,接触律师之后就放弃了。

“都要散伙了,反思有什么用?”田野反问。

“我们固然有错,但是实话实说,企鹅技术在即时通信领域积累的产品和经验远远超过我们。他们只是屡次犯错,才错过开心网和新浪微博。如今他们找到方向,便没人是他们的对手,我们只是凑巧抢了他们的奶酪而已。”卢卡渐渐看清现实,竞争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实力差距太大,这种差距简直难以形容。

卢卡一语定音,可他们还是难以接受。他们不久之前还大肆庆祝,就像连战皆捷的选手,突然被微讯当头一棒打蒙在地,败得体无完肤,对手的攻势还在涌上来。由于败得太快,众人思想还转不过来。他们固执地坚守,不愿意离开这个无法收复的阵地,没人愿意签遣散协议。

杨洋阳还想继续劝说,郭鑫年悄悄在耳边说道:“不要强推裁员了,会出事的。”杨洋阳悚然一惊,公司裁员闹出纠纷的例子很多,一旦激起众怒,失态便不可控制:“嗯,大家的意见我们知道了,今天的会议到这里。”

77 红头文件

卢卡的心思不在魔盒,而在凌步。在他看来,魔盒是儿子,可以生孙子。语音对讲的确是杀手级应用,可以衍生或者寄生于各种各样的应用中,凌步就是其中之一。他懒得与杨洋阳和郭鑫年争辩,反而成天与程啸虎泡在一起,找臭虫,搞迭代。

有了卢卡的助力,凌步产品有了质的飞跃,不需要培训司机和乘客,只要下载App,傻瓜都会用。可是程啸虎还是没办法突破红头文件的障碍,他本来计划两个月突破千万用户,现在已经四十几天,只装了寥寥几十位出租司机。乘客在手机上下载了凌步,却找不到出租车,大量投诉之后便是沉寂。乘客们纷纷卸载凌步,再也不用。

程啸虎不再泡在市里那些大型国有出租汽车公司,专门跑到怀柔、昌平和大兴的县城,小公司的门容易进,话容易说。这一天,他跑遍了北京的东西南北,天将黑的时候在昌平的小院里找到一家只有几十辆出租车的公司。一顿演示解说和苦劝,老板还是无动于衷,他只好告辞打算离开。

“天都黑了,撸个串再走。”出租车老板以前在县城做运输,极为好客。

“好。”程啸虎常请出租公司老板吃饭喝酒,人家一般不给面子,被留下还是第一次。他心里感慨,越小的地方越有人情味儿。

矮树小道歪着的电线杆下,有个烤串摊儿。老板大剌剌地坐下,将西装革履的程啸虎按在桌上,自己去提大肉串,回来塞到他手里:“你看着也像读书人,干吗来干这一行?水深着呢,没红头文件,小心淹死你。那些大公司都是谁开的,知道吗?”

“哪个红头文件说不能用手机叫车?”程啸虎还想争辩,这是他每次都要争辩的问题。

“哪个红头文件说能用手机叫车?”那老板学着程啸虎的口气,把啤酒盖咬开,推到程啸虎面前。

这是一个悖论,程啸虎都被折磨疯了,老板说了实话:“跟你说,必须这么模糊着,一清二白,人家怎么拿好处?你还不懂这个!”老板敞胸露怀看着粗鄙,其实却是混出来的,什么都懂一半,“我给你出个主意,保准管用。”

“什么着儿?”程啸虎在出租公司碰了几十天,第一次有出租公司老板给他出谋划策。

“拎出一千万,砸在交管局毕局长怀里,人家吱个声,放个屁,你这事儿就成了。”老板早就看透了局面,啤酒花在嘴角流淌,边喝边说。

程啸虎哪有一千万?开发软件,招聘地推团队,积攒的几十万早就砸没了,叹息着:“移动互联网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提高效率,帮司机挣钱省油,难道交管局就讲不通道理吗?”

“你脑袋有病,不说了,喝酒。”老板一脸晦气,跟眼前这书生根本聊不到一块儿。

“喝酒有什么用?”程啸虎放下酒瓶,“咱们再说说道理。”

“靠,和我说道理有屁毛用,你跟领导说去。成天叨逼叨,叨逼叨,我这脑仁儿都炸了。你能把我喝倒,我就给你装!”老板哪有心思说这些,又把一瓶酒推过去。

“好,说话算数!”程啸虎眼睛亮了,豁出这副肠胃,也得把他喝倒。他学着车老板的样子咬开啤酒瓶,抹抹嘴角的鲜血,咕咚咚向肚子里灌下去。他酒量哪儿拼得过车老板,没几瓶就东倒西歪,分不清手指上的一二三,还手脚不停地开啤酒。

他这样子吓坏了车老板,吼道:“你丫的,这是喝酒吗?明摆着和我拼命!”

程啸虎将啤酒瓶塞到嘴里,眼泪、嘴角的血水和啤酒花一起泛滥,也分不清是哭是笑:“来来,不讲理,咱们拼酒。”

“不喝了!”老板一脚踢翻满地的啤酒瓶,把程啸虎从地上拖起来:“怕了你这不要命的,你不容易。我帮你,装机去!”

程啸虎听到这话,一时激动得都蒙了,加上酒力攻头,哇的一下,把啤酒肉串喷出几米之外。他用西服抹抹嘴巴,擦擦眼睛,晃头晃脑向前冲:“好,装机去。”他没想到,红头文件是绕不开的拦路虎,竟然被这顿酒给破了。他把胃液都吐出去之后,强撑精神给手机下载了凌步,一头栽倒,还不忘打电话给卢卡:“兄弟,我谈成一家。”

“有红头文件了?”卢卡夹在杨洋阳和郭鑫年之间,烦得不得了,总算得到一个好消息。

“哪有?车老板根本都不知道咱们是干吗的,喝酒喝高兴就答应了。”程啸虎歪歪斜斜从小院里走出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忍住难受要向卢卡报喜。谁能想到红头文件被一顿酒给破了?所以程啸虎相信,当你努力到无能为力的时候,走投无路的时候,上天就会给你开启一扇窗。

78 山寨精神

企鹅技术广研所如同闹市中的净土,暂时驱走了那蓝长途的劳顿和愁困,她的心情和体力却接近了底线,只是优雅掩盖了她的悲怆,她正在经历巨大的煎熬。她必须坚持,直到为魔盒找到出路。

罗维亲自开车来机场迎接,将那蓝请到广研所,拖着行李箱带她参观之后来到会议室,为她拉开一把椅子,言语之间非常含蓄:“芳驾光临,蓬荜生辉。你是我来广州之后,从北京来的第一个好朋友。”

那蓝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光芒,半年之前,他输得一塌糊涂,终于重新站起来,成为明星人物。她坐下,抬头看见一幅熟悉的条幅:临危而不惧,途穷而志存。竟是自己的字迹,可是我没有给他写过这个条幅。

“你给我的那几句话,临危而不惧,途穷而志存;苦难能自立,责任揽自身;怨恨能德报,美丑辨分明;名利甘居后,为理愿驰骋;仁厚纳知己,开明扩胸襟;当机能立断,遇乱能慎行;忍辱能负重,坚忍能守恒;功高不自傲,事后常反省;举止终如一,立言必有行。”罗维轻轻念着,这是他渡过难关的座右铭,“我从你微博里找到,打印出来。”

那蓝为了静心,常常泡杯茶,临摹碑帖,偶尔也会贴在微博上。她难得展颜一笑:“这是南怀瑾先生说的,不是我的原创。”

“谢谢南怀瑾老人家,看!”罗维取出两张演唱会的门票,艾薇儿的广州演唱会,应该是那蓝的最爱。

那蓝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想尽快谈完,返回北京。”

“好吧,那蓝,对不起。我还是要说些不相干的,温迪怎么样?”罗维急切地想得到她的消息。

“她在管理一家基金。”那蓝不知道温迪的近况,“你们怎么样?”

罗维与温迪之间感情纠结极深,爱过恨过,却没法忘记:“不知道。”

罗维打开微讯,出现那幅四万五千公里之外的图片:“我就像这个孤独的小人,在遥远的距离,等待心爱的人回心转意。”

没人知道微讯开机图片背后的痴心,那蓝鼻头一酸,为他的执着感动:“相信我,她也爱你。”

罗维隐约听到温迪和郭鑫年之间的事情,这让他痛苦不堪。他不想在办公室里谈这些:“晚上,如果你不累,我带你去珠江边。我从珠啤弄到最好的白啤酒,好好聊聊,知道吗?我把你当作亲人。”

那蓝既同情罗维,又为他高兴,她绝对不会拒绝这样一个朋友。她低头取出文件:“今晚聊感情,现在谈工作。罗维,我要恭喜你。”

“喜从何来?”罗维看着那蓝精致的眉眼,沉醉其中。

“微讯的用户数就要突破一个亿,你改变了世界,很了不起。”那蓝恭维罗维,心情好像刚刚经历滑铁卢的拿破仑,不得不低头向胜利者致敬,然后抬头提出要求:“我代表高摩,请你考虑收购魔盒。”

“收购魔盒?”罗维冷静下来,她代表的是高摩,不好对付的投行。

“魔盒有数百万忠实的用户。”那蓝打出第一张牌,罗维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必须商业逻辑合理,他才会考虑收购魔盒。

“每个用户价值三元,价值一千五百万人民币。”罗维提议,这是互联网行业常见的算法,这些钱还不到高摩投资的十分之一。

“魔盒还有潜力,我们正在规划新业务。”这才是那蓝的真正撒手锏,她和郭鑫年在北戴河的规划,入口战略,好友圈、支付、电商形成生态圈。郭鑫年正在埋头开发,只是欠缺资金。

“巧得很,也想请你看看微讯的规划。”罗维从温迪那里得到U盘后,数个团队并行开发,早在实验室中成形,即将潮水般迭代。他打开投影机,一幅幅产品界面出现在屏幕:“微讯用户突破一亿的时候,我们就发布朋友圈功能,短信是强需求,社交稍弱,我想隐藏在二级界面,不像新浪微博那样平铺直叙。如你所说,我们追逐太多,孩子般想抓住每个玩具,一无所获,真正珍贵的人和事,一个足矣,一生一世。”

罗维借着产品功能述说感情,那蓝困惑极了,界面那么眼熟,这不是我们在北戴河画出的图形吗?罗维怎么这么快,已经把想法变成了产品?罗维将手机推到那蓝面前:“试试这个,打飞机,一旦用户突破两个亿,我们就接入游戏。这是第一款,黑白色的回忆,纪念我们的童年。”

企鹅技术拥有数十款经典游戏,魔盒一个都没有,那蓝冷汗渗出。罗维的用户基础和产品线远远领先魔盒,可是他的想法和我们一模一样?罗维轻轻滑动屏幕,翻到下一页:“然后,我们想办法让我们的用户绑定银行卡,将手机变成支付中心,用户可以在微讯上完成银行转账,购买电影票、打车,甚至,我们在春节发起抢红包的游戏,刺激微讯用户绑定银行卡。我们有很多的设想,我提醒自己,必须做减法,不让微讯变得臃肿和缓慢。”

那蓝目瞪口呆,很多设想与郭鑫年一样,只是加上企鹅技术现有的产品和资源,不可能这么巧,肯定有人把这些资料交给了罗维?她低头向郭鑫年发出短信:你把我们的资料给温迪看过?又抬起头来,缓缓对罗维说道:“罗维,你不知道吗?这些文件是我让温迪交给你的。”

那蓝精通技巧,这稍有欺骗的味道,她没有用在亲人朋友身上,只用在商场。

“她没说。”罗维惊讶万分,温迪用这些资料交换了企鹅技术的并购底线,这是那蓝的指使?他抬头的时候,看见那蓝嘲讽的笑容,顿时知道落入圈套。他不屑于狡辩,承认:“那蓝,对,这些想法是我从温迪那里拿来的,我告诉她微讯即将发布,她给我这些资料。”

“谢谢你,我知道了你们成功的法宝,所谓的互联网思维和创业精神都是徒有其表,你们的山寨文化才最厉害。”那蓝气极挖苦罗维,收拾文件走到门口,说道:“罗维,龙邮抄袭和堆砌各种功能,微讯又抄袭魔盒,现在又山寨我们的想法,什么是你自己的东西?我曾经以为你改变了,谁知你还是寄生虫,依靠别人的想法生存。企鹅技术是一只巨兽,吞噬一切,用强壮强壮的身躯夺取别人的创意,然后让别人走投无路。”

罗维抢到那蓝面前,恳求:“这是商场,不要人身攻击。”

“这不是攻击,流行什么,就抄回来,你们一贯如此。”那蓝镇定下来,如果罗维开发出那些功能,肯定不会并购魔盒,“知道库克为什么出柜吗?”

乔布斯去世之后,库克接替他出任苹果CEO的库克,罗维想不通:“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蓝冷笑:“这样你们就没法抄了!”

“郭鑫年夺走温迪,她是我的未婚妻!”罗维的下颚轻轻跳动,目光喷出怒火。

微讯和魔盒之间不仅是一场商业战争,也是罗维和郭鑫年的情感之争,没有底线的战争。他们争夺温迪,我又算什么?少爷刚领结婚证就跑到香港去和情人幽会。那蓝遽然泪下,心情糟糕,加上长途旅行,顿时天旋地转,双脚如同泥巴一样软下去。

79 对质

菲菲车祸那晚,少爷在办公室埋头开发产品,不在现场,很多工程师可以证明。驾驶重型卡车的司机已经被抓获,他从来没有见过少爷。办案人员仍然不相信此事和少爷无关,肯定是他指使。很快,唯一能够指证少爷的老钱投案自首了。当晚,他被带到审讯室与少爷对质。

“菲菲的事情,我跟你说过一句吗?”少爷怒气冲冲,老钱害死菲菲,又害自己身陷囹圄,以至于没法和那蓝结婚。

“没有,我从香港的朋友那里得到那些照片,才知道菲菲,和你无关。”老钱承认,这是实话。

“你拿那些照片找我,我怎么说?”少爷重温往事,十分无辜。

“照片的面孔被挡着,你认不出来。”老钱据实回答,将少爷的干系都排除掉。

“那次谈完之后,你又和我谈起这件事了吗?”少爷回忆着,当时老钱说,坏的事情,他来承担,家族成员不要过问。

“再也没有。”老钱神情轻松,他做了应该做的,保护了家族。

少爷看着桌面上菲菲的照片,那么年轻和美丽,曾和自己抵死缠绵,却遭受了那么可怕的结局。他抓起来劈头盖脸扔向老钱,:“菲菲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我答应送她生日礼物,我食言了,她很生气,把裸照拿到香港去发表,就是想一炮而红。她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老钱一语不发,深深地看着少爷:“我证明,这件事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出去之后,收心养性,不要再做荒唐事了。”

少爷怒不可遏,荒唐事?天方夜谭!你谋杀菲菲又算什么,他猛然伸手,隔着桌子紧紧抓住老钱的领子:“你这个王八蛋,到底做了多少坏事?”

老钱保持着慈祥的笑容,仿佛这是最开心的时刻:“萧卷,出去之后,要对妈妈好。”

少爷被激怒了,全力向前一推,他身体竟那么轻,像木桩一样向后栽倒。少爷不罢休,绕过桌子,狠狠在老钱脸上补了一拳。工作人员这才缓过神来,抢上几步将他按回座位。老钱慢悠悠爬起来,拍掉灰尘,抹去嘴角鲜血,目光仍然和蔼,他的目光从来都是这样。当对质结束的时候,谁都看得出来,害死菲菲都是老钱的主谋,与少爷无关,工作人员将这些问答记录在案,命令少爷:“起来,走吧。”

少爷站起来,向老钱怒目而视,就要离开。现在真相大白,自己是无辜的,忍不住去看老钱。他拭去嘴角的血迹,笑着说:“萧卷,我可能这辈子都出不去了,有个请求。”

少爷停住脚步,看看工作人员,他们没有反对的意思,问老钱:“什么?”

“让我抱抱你。”老钱嘴角的血迹已经擦干,身体却因为撞击而轻轻颤动。

“干吗?”少爷刚才将老钱掀翻,有些后悔,是他从小把自己带大,童年记忆中充满他的身影,带自己去动物园,在北海划船,在学校的门口递来棒棒糖。少爷拍拍衣服,走到老钱身边,向他怀里一探,却被他紧紧抱在怀中。这是一种神使鬼差的力量,少爷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怒火难抑,现在却乖乖拥抱在一起。他抚摸着老钱的后背,单薄和瘦弱,心生怜意,鼻子一酸:“钱叔叔,保重好自己。”

“孩子,我太溺爱你了。我好后悔,你以后要好好过。”老钱声音哽咽,后背抽搐着,缓缓脱离少爷的怀抱,用手抚摸着他的身体,咬咬牙推开少爷:“走吧,有人在外面等你。你认识,她会替我照顾你。”

老钱的目光和神情让少爷心中生疼,他一步一回头离开审讯室。铁门砰地关上,老钱的目光透过玻璃窗追随着他的背影。少爷后半生常常能够感到,那是充满爱怜和不舍的目光,就像父亲对着自己的儿子。

80 身心俱疲

罗维扶起那蓝,递给她一杯糖水:“医生检查过了,血糖过低,要好好休息。”

“嗯,知道。”那蓝睁开眼睛,身在医病房之中,挣扎着要站起来。

“需要静养几天。”罗维很担忧,如果不是先遇到温迪,他肯定会爱上那蓝。

“不行,我要走,明天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那蓝头脑一阵晕眩,扶床站一会儿缓过来。

“谁?”罗维有预感,那蓝将要会见大人物。

“这是一场入口之战,巨头之间的战争,魔盒是至关重要的桥头堡。”那蓝暗示着。

“哪个巨头?”罗维机警起来,那蓝很可能要去见那个人。

“李无觅。”那蓝强忍虚弱,看着罗维。在这一刹那,他的目光中充满恐惧。

“等等,我和Pony谈谈。”罗维担心,如果奔狼收购魔盒,巨头之间的战争就要上演。

“我不想变卦。”那蓝不动摇,不能为了没有约到的马幻城,放弃约好的李无觅。这是那蓝的后招,如果奔狼抢到这个入口,便可以与企鹅技术分庭抗议,用几千万美元收购魔盒是极为明智的计划。

“还有,罗维,我见完李无觅之后,就飞杭州,知道我要见谁吗?”那蓝占了上风,电猫也急需一个移动互联网的入口,这是罗维最致命的威胁:“我本来想把魔盒卖给你。”

“现在?”罗维紧张得难以呼吸,那蓝去杭州见云沧海,他难以想象。一旦云沧海握有魔盒,凭借电猫的巨大实力,企鹅技术绝难占到上风。

“创新和山寨势不两立!”那蓝明白,罗维和郭鑫年虽然都是创业者,郭鑫年出自对生活的热爱,产生了美妙的想法。罗维不一样,创业是为了名利而征服:“你们现在打江山,天下一统之后,就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绝不允许再有人能够挑战。你们将利用垄断的资源和能力,扼杀创业者,因为他们将要颠覆你们的王朝。”

“这不是历史规律吗?哪个王朝不是如此?即便我们不想,股东也强迫我们攫取利润,人们渴望权力和金钱。贪嗔痴就是人类本性,你能否认吗?”罗维终于动怒,反驳那蓝,“这世界有圣人吗?你就不做违心的事情吗?为什么偏要嫁给那个人渣?”

那蓝静静地看着罗维,他或许是对的。我太理想主义了,顿了顿才说:“罗维,你不适合温迪。”

罗维没想到话题被转到这里,这才是他的软肋,为什么?那蓝笑着说:“你们都太强大和不择手段,你们适合找个单纯的人,才不会互相看透。你们需要征服和崇拜,而不是爱。直到有一天有了孩子,你或许会明白,人性不仅是贪嗔痴,还有无可替代的爱。”

罗维停在门口,看着那蓝缓和下来:“我们至少还是朋友。”那蓝想也不想,“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81 基金经理

剃着光头的少爷出来,见到温迪,吃了一惊。温迪摘下墨镜,摇下窗户:“少爷,您坐后排。”少爷“切”一声,拉开门,坐进副驾驶位置。坐后排是老钱的规矩,少爷根本听不进去,也从来没有遵守。老钱每次都笑着摇头默认,现在更不理睬这个小丫头,说道:“偏坐前排,不行吗?”

温迪拿出手机,看着少爷:“如果您坚持坐在前排,我就打电话通知那蓝。”

少爷从看守所出来,就怕那蓝,举手乖乖坐到后排:“叫她干吗?”

“那蓝是您夫人,应该她来接。”温迪启动汽车,向深宅大院驶去。

“她都知道了?”少爷担心起来,香港的幽会如果让那蓝知道,婚礼肯定完蛋。

温迪按动按钮,后排座椅滑出储物盒,少爷吓了一跳,自己的新闻成了报纸上最热的八卦,各种小道消息,当事人的口供记录,还有香港狗仔队拍摄的照片,密密麻麻地出现在娱乐版。他再仔细看,还好没有自己的名字,他紧张地问道:“那蓝知道吗?”

“想不知道很难,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她是您的合法妻子,又跑不了。”温迪戏弄着少爷。

“别提了,不是没洞房吗?”少爷一脸苦相。

温迪扑哧一乐,他居然还想洞房,老钱的牺牲真不值得!说话间,汽车驶入大院,老爷子坐在暖房正中等着。

少爷闯下大祸,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说道:“爸爸。”

老爷子转身坐下,满脸怒气:“发生了什么?”

温迪坐在了老钱的位置?少爷没时间多想,不敢违逆老爷子,和盘托出:“去香港出了意外。”

哼!老爷子拍着报纸,怒斥:“真风光啊,富商强闯香闺,被警方带走,入幕之宾是谁啊?上了香港各大报纸头条,内地的报纸也连篇累牍,比我的版面都大。你终于超越你老子了,牛掰啊。”

老爷子也会使用这种网络语言?少爷不敢吭声,温迪神态严肃,问道:“萧卷,打算怎么善后?”

少爷难以适应温迪的新身份,不服气地说道:“关你什么事?”

温迪初任管家,第一次参与家事,当着老爷子和少爷争执,绝不能落了下风,缓缓说道:“萧卷,我正在筹备你和那蓝的婚礼,还要不要办了?”

这是少爷的软肋,他低头懊恼万分,支吾一会儿问道:“你什么身份?凭什么插手这件事?”

老爷子一言不发,温迪不想用身份压住少爷,淡淡说道:“那蓝知道香港的事情了。”她手里握有足够的筹码,不理少爷的质问,坚持谈婚事,必须第一次就降服少爷。少爷心不在此,慌了神:“糟糕,谁告诉那蓝的?”

老爷子不怒反笑,儿子此时此刻还纠结这些,如此没有政治才能,在官场和商场必然有死无回。哎,他不像我!我白手起家,一时之枭雄,可惜儿子没有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政治能力。如果不好好看管,不但毁了他自己,也会毁了这个家族。

温迪不在老爷子面前卖弄,直接通知少爷:“那蓝下月去美国学习三个月,你同时在哈佛进修。这是赢回她的最后一线希望,也是家族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

少爷正要反驳,温迪取出一堆文件,摊在面前:“萧卷,签字。”

第一份文件是转让协议,房产、汽车和土地,银行账户和公司的股份,他全部的资产,转给一家陌生的基金。少爷瞪起眼睛:“干吗?”

“必须干干净净。”断去少爷的财源,他才不会荒唐。温迪不想解释,他知道得越少越好。

“不签,这是我多年积累,和家族没有关系,凭什么交出去?”少爷勃然大怒,她突然冒出来,迫使自己出国并交出资产,凭什么?

“萧卷,这是家族决定。”老爷子担心温迪镇不住,这是老钱临走之前的对策,每个家族直系成员都要将资产转移到这个基金。

“爸爸,我是成年人,不能一点儿资产都没有。您至少得给我套房子,一辆车吧。”少爷不敢顶撞老爷子,翻翻文件。小金库被调查得极为清楚,交出去真成屌丝了。他虽闯下大祸,仍不知悔改,反复争辩。

老爷子怒从中来:“你这逆子!那蓝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你偏要鬼混,跑到香港幽会!不让你经商,你偏打着我的幌子做生意,搞得满城风雨!老钱跟着我们家三十年,忠心耿耿,为你自投罗网,你一点儿都不惭愧吗?”

“那蓝的事我认,我发誓再不乱来了。老钱的事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对头煽风点火,拿我开刀!我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您不明白吗?您要退了,人家不把您当回事儿了。”少爷不是不懂道理,他的确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温迪不想这样吵下去,向老爷子说:“我和他谈谈,您先歇歇。”

老爷子一拍桌子,向外走去。他这辈子叱咤风云,唯独养了个不成器的儿子,又毫无办法。老爷子刚走,少爷走到他的椅子前,扑通坐下来,伸个懒腰笑着说:“温迪,你怎么成了我们的管家了?”

少爷挺聪明,居于上位来压制温迪。温迪当然不会坐在下手,站起来向外:“萧卷,跟我来。”必须降服少爷,才能坐稳管家的位置,她早已准备好了着数。

82 停发工资

那蓝从广州返回北京,却被程啸虎一个电话叫到车库咖啡。他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困难,现在终于走到了最难的时刻:“那蓝,我们开不出工资了。”他创业时得到了一些天使投资,后来在那蓝帮助下拿到A轮融资,账上常有些钱,但是谁也预料不到未来,花钱速度惊人,他每天早上和睡觉前都看看银行里有多少钱。终于,资金还是渐渐散去,断了现金流大概只有散伙一途。

“还需要些时间。”那蓝坦率说道,凌步需要的投资额度绝不是高摩能够独力提供,必须拉入战略投资,才能建立足够的现金储备:“你打算怎么办?”

“我明白了,开个会吧。”程啸虎点头,转身进入大会议室,里面坐着七八位高管。那蓝悄悄坐下,看样子他们的会议被自己的突然到来打断了。“这有什么?当初大愚断了现金流,把房子卖了发工资。”卢卡天天与程啸虎泡在一起,反正都在车库咖啡,也不太分清楚属于哪个团队。

程啸虎一脸苦笑,他在北京没房子可卖。卢卡笑呵呵说道:“我卖魔盒股份还有些钱。”这句话让众人眼睛一亮,以为他要投资进来,却听他说道:“钱在我女朋友那儿,我可以不拿工资。”

“你和洋阳说,把钱投进来,你当大股东?”程啸虎半开玩笑,又叹气一声,“我这是开玩笑,咱们创业九死一生,最好别拿亲朋好友的钱。你那钱还是买学区房吧。”程啸虎拿出了不得已的办法,“员工们需要零钱养家糊口,咱们管理层有些积蓄,大家先别领薪水?”其实这是一种态度,给员工也给投资人看的态度。

“通过昌平这件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朝阳、海淀、东城、西城这些地方比较屌,司机和乘客也忙。咱们学学红军,农村包围城市,打到城乡接合部去。那里打车难,司机难,乘客也难,咱们偏向那里跑。”程啸虎说完薪水的事情,想了一下又补充,“刚才说的薪水的事,有困难的找我说一声,毕竟每人家里情况都不一样。还有,也不能放弃城里,不要乱跑。以前都去地铁站,咱们要改改,我选了一百栋楼。微博上所有大V(重要人物)所在的写字楼,这些地方人多车少,最难打车,早八点到十点,从地铁站、公交站、出租车下车点到写字楼的路段,每栋楼放十六个人发传单。假定一栋楼三分之一的人收了传单,他们中午吃饭的时候肯定聊凌步。”程啸虎看看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明天还要四点爬起来,带着几个小姑娘去发传单。

83 打飞机!

打飞机,比一比!

罗维兴致勃勃地拿着手机,坐在桌子上。高管们被他眼花缭乱的招数亮瞎了眼睛,看着极简的黑白界面,大脑短路。企鹅技术的会议风格已经被彻底颠覆,没有PPT和西装革履,没人装腔作势。罗维坐在桌子上再正常不过,马幻城甚至自己坐在一个超大号儿童椅上。

“界面太简单了吧?”一名高管说道。几位创始人退出管理岗位之后,更多的年轻人进入决策圈。他们都是干事儿的,没有强烈的政治敏锐性,不会察言观色,有话就说。

“几年前,我和女朋友躲在房间屋里,用古老的小霸王游戏机玩这个游戏。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怀念这个。人是孤单的,也是怀旧的,总想抓住曾经拥有的美好回忆。”罗维又想起了温迪,苦涩地笑笑,抓起手机,将游戏的测试链接转给温迪,说道:“我把游戏发给她,再比一下。”

高管们埋头打游戏,紧张万分。罗维点击发送,链接发了出去,温迪的消息很快回来:“打飞机!”

“嗯,再比。”罗维眼眶湿润,他渴望回到过去,两人泡碗方便面,躺在床上打飞机。

“罗维,我好感动。”温迪顾不得敲字,直接发来语音。

“我特别想回到那个时候,你呢?”罗维情不自禁,声音颤动。

“你赢了,就都听你的。”温迪的声音传回来。声音如此熟悉,罗维曾用这个小游戏和温迪赌博,输了就脱一件衣服,直到她寸缕不剩,然后关灯无限地缠绵。有时,罗维还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温迪害羞地说句“变态”,然后照办。

“打完了!二十万。”马幻城发出开怀的笑声,他抬起头的时候,看见罗维眼眶湿润。

罗维没办法继续聊下去,抽出纸巾擦拭眼睛,将排行榜投影出来,自己的成绩超过百万,赫然列在第一。这次会议很奇怪,高管们上来就茫然地打了一次游戏,现在才缓过来。他们将手机放在一边,其中一人问道:“微讯还要做游戏?”

马幻城从巨大的婴儿座椅上站起来:“二次大战,盟军卷土重来,聚集英伦,选择诺曼底登陆。这是一片小小的海滩,却是战局的焦点,盟军冲进战场的入口。他们最终横扫欧洲大陆,直捣柏林!我们也曾经失败、彷徨和摸索,幸好我们有微讯团队,上线之后用户爆发增长,竞争对手被我们粉碎。”

“我们怎么打赢的?放段视频,小芒,你别跑。”马幻城通知何小芒来参加会议,他知道不妙,刚跑到门口就被叫住。

放完视频,会议室一片欢腾。马幻城声音更加激昂:“微讯就是我们的诺曼底,一个起点,一个入口,为我们打开大门。我们的全线产品将通过这里涌入,冲向一个无限广阔的移动互联网的天地,逐鹿天下!”

众人敲桌子跺脚,会议室中震天响!罗维热泪盈眶,温迪,这也是我们爱的诺曼底!我曾经失败,我躲到遥远的南方,可是我没有放弃和退缩,我还爱着你。

84 舐犊之情

老爷子离开,暖房里只有温迪和少爷,她向外走去:“跟我来。”

少爷晃晃悠悠走出暖房,不以为然。爸妈管我几十年都没用,你一个小丫头能拿我怎么样?他们径直出了大门,一辆轿车停在门口,去哪儿?温迪坐进驾驶位置,向后座示意,少爷却拉门坐进副驾驶:“这儿舒服。”

温迪没说话,后排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萧卷,坐后面。”

少爷这才发现,妈妈就坐在身后,只好起身乖乖钻进后座,笑着对温迪说:“算你狠,拿我妈压我。”

没人回答,少爷妈妈神色黯淡,时不时擦拭眼眶,似乎刚刚哭过,少爷不敢造次,噤声不语。汽车出了环线,向郊外驶去。夕阳如血,头顶却雨气扑面,四周山野翠绿。这里是昌平地界,道路崎岖向上,四周一无所有,不像寻常踏青拜佛,为什么来这里?黄昏如血时分,汽车在土路上呼哧停稳。少爷跳下汽车,一抬头,看见前面一座坟头,顿时愣住。一座汉白玉墓碑高高耸立。他紧走几步,看清石碑上的照片:“老钱怎么了?”

“服毒,见你之后。”温迪回答得非常简洁。老钱早有准备,毒药就藏在新镶嵌的牙齿中。温迪将一抱鲜花放在墓碑前,恭恭敬敬三鞠躬,又从车里提出一桶清水,仔细擦洗墓碑。

少爷呆呆站着,墓碑上的老钱含着笑容,目光柔和,画面一幕幕闪回,他的告别,抱着自己时颤抖的身躯,那时他眼中肯定噙满泪水。我将他掀翻在地,他慢吞吞站起,嘴角挂着鲜血,眼角眉梢都是慈爱。几周之前,他陪我在高摩谈判,也是这种目光,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几年前,我从美国毕业回来,老钱在机场迎接,目光中充满了满足和幸福。十几年前,我刚到美国读高中,不适应那边生活,打电话回家哭诉。他第二天就飞过来,与我在校园里散步,开车去唐人街吃中餐,一切历历在目。我有这么多的回忆与老钱连在一起,幼时放学,他让司机把车开走,牵着自己的小手走路回家,一路欢笑,给我买好吃的冰棍和汽水。记忆快速回放,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在山野中飞奔,四周是看不见尽头的油菜花。

为什么我的记忆里只有老钱,却看不见父亲?他对视着墓碑上一尘不染的老钱,忽然间泪水盈眶,心中充满悔意。温迪走过来用纸巾拭去他的泪水:“我问过他,出事儿了,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少爷呆呆地看着老钱,心脏狂跳不止。

“他宁可失去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你。”温迪离开少爷,走到远处高地眺望着灯火辉煌的北京城,给少爷母子留下私密的空间。

“萧卷,我还是应该告诉你。”少爷妈妈仰头望着天空,明月洒下的光芒,如同老钱的笑容,“他生来就是做官儿的料,年轻的时候很忙,常不在家,家里一切都是老钱来操持,他的官儿也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一个很大的电视台的女主持人闹到家门口,我才知道,他在外面也不总是工作。”

“我很伤心,你外公外婆是世家,他本来高攀不上,我和爸妈吵过很多次才嫁给他。我一气之下跑回你外公家,铁了心离婚。可是他不肯,离婚,仕途就毁了。”少爷妈妈述说着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在少爷印象里,父母的确客气得过分,相敬如宾。少爷妈妈继续说下去:“他口头道歉,在家待不了几天又向外跑。我心里有了怀疑,疑神疑鬼,打听不出消息,天天在家生气。没多久,他高升了,主政一方,干脆把我抛在北京,上任去了,想干吗干吗。后来有了你,才把我们接去,时间长了,我也习惯了。”

少爷呆住了,妈妈为什么一直用“他”来称呼老爷子?啊!少爷回忆着老钱最后的画面,被自己推倒在地,他缓缓爬起,擦去嘴角的鲜血,笑着说:孩子,让我抱抱你。我明白了!少爷看着墓碑,老钱的目光蕴含了复杂的情绪,传达着繁杂的信息。少爷脑中轰的一下,扑通跪在墓碑之前,泪水如珠坠落。幼时、童年、少年、青年的段段回忆渐渐在少爷脑海中拼凑起来,全是老钱的影子,少爷明白了真相。老钱不出逃,拼了性命,只为把我搭救出来!

“你是他的亲生儿子。”少爷妈妈泪水开关突然打开,泪珠断线一般流淌。

“看看吧。”温迪走回来,将一封信送到少爷手上,正是老钱的笔迹。

萧卷:

从出生那一天,你就是我的儿子。

老爷子很忙,我每天陪你在花园里玩。他日理万机,那么辛苦,住着这么大的房子,有那么好的女人,还有这么多厨师、司机和保健人员,却没有时间回来。

我做的那些不好的事情从来没有告诉你,一切和你无关。这是我的提议,我希望你干干净净做人。对于那些事情,你可能愤怒,因为你是好孩子。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对和错,又哪来的好人和坏人?坏人也有善良的一面,好人也有很坏的一面。我见过太多衣冠楚楚、恶贯满盈的好人,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你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不需要你争我抢。你可以帮助别人,大家都会感激你,你就变成了一个好人。孩子,别像我这样,希望你能够听进去我人生的最后一段话。

我是地主出身,这意味着很多,我不能入学、入党、参军和提干。每个人都对我不好,只有这个家族对我好。我曾经痛恨这个世界,有你之后,我变了,你开心,我也笑。你触摸周围的一切,我也开始重新认识世界。伴随你成长,我一点儿都不遗憾。老天很公平,用你补偿了我,这辈子太值了。

你两三岁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我暗暗发誓,只要能够挽救你,我愿意付出一切,因为你是我的延续,我能够守着你,看着你,一直到你长大,此生足矣!

我只有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听见你叫一声爸爸。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这个又恨又爱的世界。我只有唯一的愿望,请你在墓碑前喊一声爸爸,我在九泉之下也会笑出声来。

钱汉绝笔

少爷泪水纵横,扑通跪在墓碑之前,撕心裂肺:“爸爸!爸爸!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85 小青杏

魔盒就像自己的孩子,那蓝绝不会看着自己的孩子走向死亡,她回到北京就约见李无觅。

上地信息产业园,奔狼的总部大厦位于海淀区北二旗,北至上地,南至西北旺,东至上地村,西至一号路,占据四公顷土地,建筑面积十万平方米。大厦有漂亮的玻璃幕墙和钢筋结构,四周被银杏树包围,被形象地称为“搜索框”。员工常幻想着摘来煮银杏粥,可惜银杏树生长较慢,二十多年之后才能挂果。大厦内部有四个空中花园,分别以“梅、兰、竹、菊”为主题,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那蓝与李无觅的会面就在兰园。

李无觅是中国互联网行业中最风度翩翩的一位,也是最一帆风顺的。

他大学毕业进入华尔街,三年半之后前往硅谷,加入著名搜索引擎公司Infoseek。他看到国内互联网发展风起云涌,高瞻远瞩,起程回国,在北大资源宾馆租了两间房,八个人创建了奔狼。他很快得到了投资,第一笔一百二十万美元,第二笔是一千万美元。

李无觅向门户网站提供搜索服务,舒服却无法独立成长,便想转型成为独立的搜索网站。这个提议遭到股东们的反对,公司全部收入都来自门户网站,一旦竞价排名模式不赚钱,公司只有死路一条。李无觅在董事会上爆发了,这个一贯的好学生展示了强有力的叛逆精神。他认准的东西,没有人能改变。最终投资人们不得不屈服,李无觅推出“闪电计划”,奔狼上升为全球第二大搜索引擎。2005年8月,这家公司在纳斯达克成功上市,李无觅也成为国内首富。

资料放在桌面,那蓝不需多看。她曾经参与过,那时她大四在高摩实习,还是一枚小青杏,茫然地被派到理想国际大厦,美其名曰是实习生,其实就是端茶倒水、复印资料。可是,她还清晰记得那个晚上,在大厦的环形走道与李无觅不期而遇的刹那。

那晚的结识,是今天重逢的前缘。

李无觅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坐在那蓝对面,露出笑容:“小青杏,让我看看,有没有长大?”

那蓝目光中没有了当初的羞涩,嫣然一笑:“Robin,你每天都吃防腐剂吗?”

李无觅哈哈笑起来,那蓝总让人如沐春风。他收到高摩的传真,看见她的署名,就答应见面。这让秘书困惑不解,老板绝不是谁都可以见的。那蓝又不是高摩的CEO,即便彭祖武也不见得一个传真就能见到李无觅,这那蓝有什么魔力?李无觅放下她的恭维,长长叹气一声:“五年了,只在那次互联网论坛上匆匆一晤。”

“你知道原因的。”那蓝轻轻回答。她五年前实习期经常通宵整理资料,李无觅常加班到凌晨,他们自然而然地在电梯口相遇。那蓝戴着高摩实习生胸卡和奔狼的临时卡,李无觅立即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两人都出来找吃的,他们从中关村走到五道口,找到好吃的韩国料理,甚至还到嘈杂的酒吧喝了一杯。那时,李无觅还不曾是中国首富,也不是后来的风云人物,只是一个普通的创业者。他很有礼貌,讲述着自己在美国的遭遇,滋润着小青杏般的年轻的那蓝。

那蓝拼命喝酒,离开酒吧的时候,两条长腿如同细竹竿一样晃来晃去,被李无觅扶着。她拒绝了出租车,坚持从五道口走回理想国际大厦。这是让她如痴如醉的男人,她想拉长这个时间。他有家庭,注定不属于自己。肩膀靠在他身上,在初夏之夜散步,缘分也只能到此了。实习期之后,她进入大秦电力,三年前重新回到高摩。在这期间,那蓝再也没有和他联络,只是默默地关注着他的消息。

“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你。”李无觅微微拉远距离,展开传真细看。你邀请奔狼投资魔盒?

“五年飞逝,时间如此神奇,有人一成不变,有人已经创造了历史。”那蓝忽然心中一跳,只有创业者才能创造历史。程啸虎的提议未必不可以考虑,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面对李无觅,想想自己这么说并不肉麻,他值得这样的夸奖,随即语气一转,不再浪费时间,“魔盒对于奔狼,是一个很棒的机会。”

“哦,为什么很棒?”李无觅还不适应那蓝的新身份,五年前,她是端茶送水的实习生。

“坦率地讲,魔盒只有五百万用户,没有收入谈不上投资回报。你们人才济济,也不缺这个小小的创业团队。”那蓝不想推销,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这些话让李无觅莫名其妙,她建议我收购魔盒,又否定自己的提议:“小青杏,既然没有任何益处,你为什么来这里?”

那蓝指着桌面的手机:“在PC端,我们用你的产品来搜索。手机用户的习惯是什么?”

“有什么不同?”李无觅看着那蓝,她这五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移动浪潮突然到来,一场互联网战争即将开始,哪里是决胜之地?”那蓝突然抛出这个问题,诱之以利只是锦上添花,远远比不上雪中送炭。李无觅不答反问:“哪里?”

那蓝不想直接说出答案,而要让李无觅自己意识到危机:“你们多少流量来自移动端?”

“不高。”李无觅坦率回答,对于那蓝,他没有戒备之心,却也不愿意透露太多的机密。

“怎么获取手机的流量?”那蓝直视李无觅,他是互联网巨头,她的质问无异于顽童质问大学教授。

“你说。”李无觅脸色严肃,那蓝不是那个小青杏了,竟然展现出强大的气场。

“这里。”那蓝摊开细腻的手掌,手机界面上整齐地排列着图标。李无觅点头,这与他思路吻合。“在移动互联网时代,连接用户的是App,而非浏览器,这些入口便是决胜点。”那蓝不等他质疑,再次猛戳他的痛点,“您占据了几个手机入口?”奔狼不断地孵化新业务,拿得出手的只有爱奇艺视频,在移动端斩获不大。那蓝加强语气:“如果移动入口被瓜分殆尽,奔狼该怎么办?”

李无觅被戳中痛点,沉默不语。那蓝的打击连番不绝:“机会之门还有多久就会关闭?”

“多久?”李无觅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小青杏。

“顶多半年。”那蓝给出答案,又猛攻痛点,“入口之战的硝烟燃起,奔狼还在睡大觉,是吗?”

李无觅深深呼口气,轻轻一笑,看清了那蓝的招数,开始反攻:“你让我收购魔盒,来抢夺这个入口吗?”

如果推销魔盒,更证明刚才只是烟幕弹,如同卖狗皮膏药之前的花拳绣腿。那蓝这五年的历练绝非普通,站在李无觅的立场分析:“不一定并购魔盒,还有其他对策。”

“哦?”李无觅再次吃惊,她竟没有推销。

“自己开发是最佳方案,团队之间不存在磨合。”那蓝放出理想方案,有把握再把这个方案推翻。

李无觅笑笑,他怎能没有尝试研发手机端产品?可是公司越大,创新能力越弱。奔狼并非没有人才,他们有了好的想法,就跳出公司创业,自己的孵化往往是应付差事,大多以失败告终:“可有中策?”

“并购。”那蓝说出了潜在的意图。如果罗维在场一定大惊失色,他引以为傲的销售技巧被那蓝纯熟应用,其实她并非使用技巧,而是真心为李无觅考虑。

李无觅被激起好战的情绪,不顺着她的思路,跳跃问道:“下策是什么?”

“等待。这可能是后发制人,也可能是坐以待毙。”那蓝再次冒险,他会勃然大怒吗?

李无觅对着空中花园沉思,移动互联网时代突然到来,正在摧毁他的商业帝国。企鹅技术发布微讯,占领了桥头堡,我要不要发起冲锋,加入这场入口之战?

“您担心什么?”那蓝看出了他的顾虑。

“我们一直相安无事,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李无觅直视那蓝,收购魔盒,便是挑起与企鹅技术的战争,没有人敢和这只彪悍的企鹅开战!

奔狼在三大巨头之中居于末位,体量和实力是企鹅技术的一半,正面对决没有把握。“企鹅技术是强横的对手,与之争锋不易。可是,不战又如何?”那蓝取出一本古香古色的小册子,放在李无觅面前,这是打消他顾虑的一招。

《史记》中的一册?李无觅不由得笑了:“记得你喜欢音乐,怎么钻研历史了?”

那蓝撇撇嘴巴,想起郭鑫年,不知不觉之中,她竟看了这么多史书。那蓝不想说这些,指指《史记》,示意李无觅去看下画线的部分。战国末年,秦国攻伐天下,与赵国对峙于长平。赵国请求齐国援助,大臣以唇亡齿寒的道理来说服齐王。然而,齐王田建不敢得罪强秦,不派一兵一卒,看着五国灭亡,直到秦军兵临城下。齐王不战而降,田建被幽禁在山洞中活活饿死。

“与强秦决战,并不容易。”李无觅缓缓站起,收购魔盒便是与企鹅技术为敌,任何人都要三思而行。

“那您再想想。”那蓝有些失望,但绝不纠缠,魔盒的现金流枯竭,濒临崩溃,也没时间等待。她告辞出来,打开手机查询,下午还有航班飞往杭州。云沧海是霸王之才,绝不会害怕与马幻城为敌,或许在那里才能挽回魔盒。那蓝一阵晕眩,她在广州大病一场,见了李无觅又要前往杭州,体力达到极限。

魔盒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将它救活!

那蓝上了飞机,与李无觅见面的情形反复在脑中播放,优秀如李无觅者,出类拔萃,罕有失手,便不打无把握之仗,常常错失良机。往往那些出自底层之人,本来一无所有,反而乱拳打死师傅,闯出一条路来,做出经天纬地之业。想我自己,身家虽非顶尖,却有父母溺爱,什么都不缺,难得容颜奇美,性格家教俱佳,从来都被众人捧在掌心,其实自己也是另外一个李无觅,被自己的优秀所绑架。或许,我应该放下一切,像郭鑫年那样穿越渺无人烟的雪域高原,才能真正找到自己?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哈佛游学只是一种贵族的迷失和无意义的逼格,抑或是,抛下所谓高摩的光环,踏上创业的道路?

86 分道扬镳

“我签!”杨洋阳排开众人,在离职协议上签字。创业是伟大的旅程,但不是人生的全部,我们经历过了,收获满满,现在是结束的时候了。她将笔递给卢卡,他们已经订好机票,飞赴欧洲:“卢卡,签吧。”

卢卡接来笔,看着郭鑫年,纠结万分。他答应了杨洋阳暂时放下工作去旅游,而且他也不愁工作。由于魔盒,卢卡渐渐为人所知,很多大公司抢着要他入职。而且,随着魔盒的股份稀释,他和杨洋阳也有一笔不错的回报,他将会有非常幸福的小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

“那蓝还在想办法。”郭鑫年不想卢卡离开,仍然劝说。

“不等了,魔盒交给你,我们放心。”杨洋阳替卢卡回答。

“签吧,好兄弟。你们修成正果,我真的替你们开心。”郭鑫年放弃劝说,过来拍着卢卡,即便离职,他们也会是一辈子的兄弟。

卢卡叹气一声,在离职协议上签字,扭头钻进自己的座位,收拾电脑,准备搬离。杨洋阳知道他心里难过,为他倒一杯茶水,再去收拾自己的房间。

工程师们见两位创始人都签署了离职协议,各自签署,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写字楼就要退租,散伙就这么简单。郭鑫年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窗外是灯火阑珊的东三环,道路被红色的尾灯和黄色的前灯染成红黄两色的巨龙。书架上大多都是历史类的书籍,中间摆着一个相框,在拉萨布达拉宫前广场,自己拉着红色条幅,上面写着:拉萨不是终点,那蓝,北京见,把我们的想法变成现实!回顾一年多的创业历程,大起大落,我失去了那蓝,即将失去公司,该去哪里?

郭鑫年弯腰拖过一个空的包装箱,举起镜框,擦去灰尘,放进包装箱,再放入文件和书籍,用胶带绑紧。凌晨时分,所有摆设都变成了六个纸箱,空空荡荡的办公桌上还有一幅合影,这是一年多前在九华山庄散伙时拍摄的。杨洋阳被郭鑫年和卢卡挤在中间,各自裹着浴袍,举着啤酒。在那最困难的时候,我们熬了过来,现在却放弃了。郭鑫年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用牙齿咬开瓶盖,向肚里灌去。

杨洋阳已经收拾完毕,推门进来坐在郭鑫年身边,目光落在照片上,伤感的情绪郁积。

“对不起。”郭鑫年说道,由于自己的错误,杨洋阳和卢卡最终一无所获。

“没什么。”杨洋阳站起来,在包装箱上认真地捆绑胶带。

郭鑫年忍住泪水,大局已定,唯有离开,苦笑着说:“何必这么傻,应该好好过日子。”

“这张照片给我,好吗?”杨洋阳抓起合影,在泪水掉落之前冲出办公室。

郭鑫年抱起纸箱默默出门,迎面遇到卢卡。他抢来纸箱,用胳膊肘推开郭鑫年,一一将六个纸箱抱上推车,说道:“你说过,你绝不放弃,绝不离开。”

“说过。”郭鑫年点头,那是投票时他绝望的表态。

“你说过的话,我帮你兑现,上来!”卢卡指着推车,命令郭鑫年。

郭鑫年哈哈大笑,向纸箱上一坐,挥手说道:“出发!”

卢卡拼尽全力,将推车拉出办公室,缓慢前行,穿过呆呆地看着纸箱和推车的工程师们。郭鑫年挥手道别:“兄弟们,我们技不如人,被人家打败。这也没什么,毛泽东被胡宗南追出过延安,刘邦在鸿门宴上被项羽吓得屁滚尿流,李自成被打得只有十八骑,跑进商洛山,后来不都咸鱼翻身了?我不能和他们比,却知道愈挫愈勇,我郭鑫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推车行至玻璃门,一道坎拦在面前,轮子击打门槛发出铿锵的声音。郭鑫年要跳下来去帮忙,被卢卡推开:“你这人二不拉几,只有一点好,说话算数,言出必行。你说过,绝不走出这扇门,我不能让你说话不算数,今天扛也要把你扛出去,上来。”

郭鑫年十分为难:“那是气话,没人当真的,何必?”

杨洋阳向员工们挥手:“来,把郭总扛出去。”工程师们同声答应,将郭鑫年推上纸箱,七手八脚抬起推车,运送进入电梯。那名叫田野的美工放下推车,一溜烟跑回办公室,抱着纸箱也进了电梯,笑着说:“我就一个人,来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