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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话不投机焉能入彀 药非对症反足为灾

第十二回 话不投机焉能入彀 药非对症反足为灾

话说宝珠看了帖,是张守礼,知道张山人来拜,吩咐快请,别了依仁,就迎出来。到了左首正厅,见执帖的引着张山人,笑嘻嘻已走进来。宝珠上前相见,分宾主而坐。家人献茶,寒温数语,宝珠道 :“今日如此大雨,老先生高年的人还蒙光降,负罪良多 。”张山人笑道 :“老夫今日出来,专为几件正事,要与兄细谈 。”宝珠道 :“请教 。”张山人道 :“令母舅托老夫替令表执柯,适在许大司寇那里,诸位今日又在他那里吃饭,费了许多唇舌,好容易才说成了。他大令嫂与你贵表兄,年岁相当,才貌也是相配的,明日请令母舅订个日子送聘,还要借重吾兄呢 。”宝珠道 :“一定奉陪老先生 。”张山人道 :“还有一事,令母舅说将他一位小千金,面许了二令弟,也托老夫为媒,吾兄择个日子,就拉令亲同去走遭 。”宝珠起身一揖道:“全仗老先生玉成,容当厚报 。” 张山人连称不敢。又笑道:“许公有位二令爱,竟说得天上无双,人间第一,他专属意于你。此老的意思,不是他令爱,足下竟难其妇,不是足下,他令爱亦不得其夫,真是一双两好。叮嘱再三,要老夫成全此事,谅世兄也无可推敲,就请禀明令堂,一言为定的了 。”宝珠听罢,春山半蹙,秋水无颦,满面娇羞,低头无语。暗想那有个女孩儿家,自己讲亲事的?羞愧极了。心里发急,无可如何,只得含羞带愧的道 :“老先生此事休题……”说了半句又不说了。张山人道 :“世兄是何尊意?不妨谈谈 。”宝珠道:“老先生虽是几代通家,怎知在晚的难处?先君去世,兄弟年纪轻,在晚的愚见,要候两个舍弟订亲之后再议。许年伯处,还望老先生善为我辞 。”说罢,凄然叹息。张山人已看出光景,又怜又爱,反悔来得冒昧,忙陪笑道 :“世兄如此居心,足见孝友,许司寇是个迂人,不能直言,待老夫向他婉婉回复就是。世兄的难处,老夫亦复知之,你我通家,断无不关顾的,世兄只管安心 。”宝珠谢了。坐谈一会,起身作辞,宝珠直送出仪门,看着上车。回到房上,将张山人来做媒的话,向母亲、姐姐说了,夫人也觉欢喜。宝林见妹子不乐,问道 :“张山人还有别的话讲么?”宝珠道 :“没讲什么 。”呆呆的坐了一回,就进自己房里,叫紫云泡了一杯浓茶,吃了半杯放下,向妆台改妆,对紫云把张山人的言语,同他讲了,紫云也觉诧异。梳妆已毕,紫云道 :“你同我一齐做的那件藕色夹罗小袖衫子,把你穿罢 。”宝珠点点头。紫云取出来,替他披在身上,笑道:“配大红裤子不好看,穿上玉色百褶裙罢 。” 宝珠道 :“也好 。”紫云忙送上来。宝珠系好,走了几步,格外显得国色天香,十分俊俏。在穿衣镜一照,自己也觉得可爱,看了一看,反不自在起来,就上床去闷睡。紫云怕他受凉,道 :“虽是气候和暖,下雨的天,可别着了凉,起来顽顽罢 。”宝珠道 :“全无意兴 。”紫云道 :“今天闲着无事,洗洗脚罢 。”宝珠道:“ 没有精神 。” 紫云道 :“我替你洗呢,那一回要你费过事的 。”笑着扯他起来,吩咐绿云去取水。紫云将个盆放在自己面前,自己用小杌子坐在旁边,宝珠解了罗裤,在椅上坐下,绿云伺候倾水。宝珠脱去玉色绣鞋,褪去一钩罗袜,将缠足带一层层抽出,露出一条玉笋尖尖,紫云替他那只也脱了,慢慢的洗濯。宝珠道 :“我的脚也算瘦的了,究竟还不如大姐姐苗条 。”紫云道 :“什么话,他是从小裹的,不过短些,你的脚比他长半寸,脚心还是平的呢 。”宝珠道 :“我瞧姐姐底平指敛,也是同我一样 。”紫云笑道 :“你好明白,这么说他五六岁就裹了。还告诉你,从小裹脚,连疼都不很疼,你赶得上他么?你也算好的了,不是同他一般瘦,你不信,穿他的鞋,就知道了。我一只手捏着两只脚,还没有一握呢了 。”宝珠道:“长得难看,你替我裹短些好吗?紫云道 :“不走路了,你在家两个月,别进衙门,我替你裹,但明日走不来路,可别怪我。”又笑道 :“ 有了喜信,再讲究小脚不迟 。” 宝珠啐了两口,又将紫云打了两下,紫云笑了一会,宝珠道 :“你手太重,轻些也好 。”紫云道 :“是我手里裹惯的,难道疼么?这还想脚小呢 !”宝珠道 :“我怕疼么?怎样裹小的?”紫云道 :“也该谢谢我才是。我看你此刻倒反忍痛不起了 。”说着,紫云就替他缠裹,穿上袜套,跋上花鞋,将黑绸带子捆好。宝珠起身上炕,盘腿坐下。绿云将房中收拾干净,天已晚了。少刻晚膳摆齐,宝珠呆呆的坐着不动,紫云请了两遍,宝珠道 :“我懒得吃,收过了罢。我头痛,要去睡呢 !”紫云道 :“怎么样?”就服侍他睡下,觉得满身火炭一般的热起来,紫云摸了一会,说道 :“怎么好呢?”原来张山人来说亲,宝珠又羞又闷,说不出苦来,又怕许家歪缠,心里更急,刚才吃了饭,停住食,如今洗脚,又受了凉,身子本来柔弱,此刻竟发作起来。紫云担不起,忙出去禀知夫人、大小姐。夫人一听,吃惊不小,遂同宝林一齐进来,一路道 :“阿弥陀佛!怎么好?”到了床前,绿云掀开了帐子,铃声锵然。夫人道 :“好孩子,那里不自在?娘在这里呢 。” 宝珠道 :“娘放心,也无甚大事 。” 夫人用手在他头上摸了一下,觉得灸手,夫人大惊,回身对宝林道:“了不得了,你瞧瞧看 。”宝林上前,先靠下子头,又摸他身上,其热如火,见他面色通红,眼波带赤,心里知道有几分病症,却安慰夫人道 :“娘别慌,妹子不过着了凉,请王大夫来瞧瞧,吃一两剂药就好的 。”夫人传出去,叫快请王大夫,总管派人随即去请。紫云道 :“小姐月事到了,总是烧人的 。”夫人道 :“你一向为何不讲?”恨了一声。紫云道 :“丸药膏滋,难道不是天天吃?无如没有用处 。”夫人也不言语,在房中坐立不安,一刻儿去床上看看面色,一会儿向被中摸摸身体。少刻大夫请到,金子进来回了说 :“王大夫出门,请了一位张大夫来,说是很好的 。”夫人吩咐快请。有总管将大夫引至穿堂,就有小丫掌灯来接,走到夫人房门首,又换了金子,紫云捧了玻璃罩子照着大夫入内房。这大夫留心细看,暗想真是人间天上,富贵神仙,就是这两个丫,也是目中创见。 此刻大夫心里,倒有些迷迷糊糊的起来。及至转过书架暗门入去,卧室一看,锦天绣地,耀目争光,好不富丽。宝林见大夫来,就避入床巷玻璃格子里去了。夫人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回避,就站在玻璃屏外。紫云对大夫道 :“这是我们太太 。”大夫忙上前请安。夫人道 :“倒劳驾了,全仗妙手回春,我改日自有重谢 。”大夫连称不敢。紫云取个杌子向床前放下,从帐子里取出宝珠一只手来,搁在几本书上。大夫见这只春纤玉手,滑腻如脂,心里颇为动情。诊了一回脉,大夫闭了眼,凝了好一会子神,又诊那一只,倒被他暗暗的摩弄一番,对紫云道 :“要将帐子挂起来 。”大夫用灯烛一照,看见宝珠这副绝代花容,不觉如痴如醉。又见他耳上有秋叶金圈,赏鉴一会,却不敢久留,只得转身对夫人道 :“小姐的贵恙,还不妨事,天癸可调不调?”夫人听罢,大惊失色,回不出话来。倒是紫云笑道:“尊驾休得胡言,这是我们少爷 。”把个大夫的狗脸,羞得通红,说道 :“是松大人的少爷么?”紫云道 :“就是我们大人的 。”吓得大夫一身冷汗,不敢多言,对夫人道 :“待晚生外去,拟个方子,请太夫人定夺 。”金子仍然掌灯送出房外,自有小送出宅门。 少刻,方子开了进来,夫人同宝林商量吃不吃的话,紫云道 :“我看这个大夫,也没有本事,连人都认错了 。”宝林道 :“那却不然,他原是个女孩子,该不说破他,由他当作女孩儿治,倒可以投门呢 。”夫人道 :“我看他的药到是补药多,他身子弱,吃下去,谅不妨事 。”紫云道 :“是。”随即前去火炉上,亲自煎好,捧着银吊子,倾在杯中,到床前来。夫人掀开锦帐,宝林接过药碗,叫道 :“妹妹,吃药罢。”宝珠答应,宝林将药凑在他口边,慢慢吃下去。谁知补药太多了,将恶露补住,睡了片刻,下面的天癸倒干净了,口内胡说,心火上升,夫人上来看他,竟认不出,嘴里乱言道 :“要人愿意呢!他女儿没人要了,也不能缠住我 。”又冷笑两声道:“岂有此理,真是奇事了 。”此话只有紫云心中明白,夫人、宝林都不知他说些什么。夫人慌极了,不由的泪珠乱落,回身向椅子上一坐,哭出”苦命的儿来 。”宝林忙劝道 :“娘不要急,妹子不过是虚火太旺,一会儿就好了 。”劝住夫人,大家守在床前,连晚饭都无心去吃。少刻姨娘也进来了,夫人心绪正烦,姨娘晦气,说出话来,动辄得咎。两个小公子是要进来问候,托金子进内致意,夫人回道 :“知道了,叫他们滚出去罢 。”紫云忙对金子道 :“请你去说一句,有劳两位少爷 。”夫人道 :“先还好些,吃下药去,倒反糊涂了,全不省人事,怎么好呢?那个大夫,真是个杀人的庸医。我们着人再请王太医去 。”宝林道 :“明天一早再去请,还不迟 。”谁知到了下半夜,宝珠忽然烦燥,发起喘来。夫人害怕,自不必说,就是宝林、紫云也有些慌张,对夫人道 :“我看妹子不好,着人请王太医来瞧瞧也放心 。”夫人不发一言,只是流泪。宝林着彩云传出去 :“赶快些,我们备车去接罢 。”夫人掀开帐子,见宝珠半边嘴歪在枕上,粉面通红,朱唇反白,辗转反侧,气短声嘶。夫人叫了两声 :“好孩子,你要可怜娘呢 !”宝珠总不答应,倒转过脸去冷笑,及至问他,又不言语。夫人回身倒走出房外,宝林也跟出来。夫人满眼垂泪,蹬了几脚,几乎放出声来。一会儿说:着人快催王太医,家里人这般无用,连太医都请不来,怎么会吃饭的?一会儿又吩咐:着人去回声舅老爷,请大姑爷把张大夫那个王八羔子,先锁在衙门里,恐他溜走了。众人见夫人发急,只好一一答应。夫人坐在外间,饮食不进,烟也不吸,呆呆的流泪。宝林又怕夫人急出事来,出来解劝,夫人倒反咽咽呜呜的哭个不住。宝林道 :“娘心里难受,不如出去哭两声,别闷着,也要过瘾了 。”好容易劝了夫人出去,金子扶着,宝林不放心,也随在后边。夫人回房,向炕上一坐,放声大哭,口口声声”我的亲儿,你若有点子长短,我还要这老命干什么呢?”宝林已觉伤心,用帕子拭泪,同金子劝了好一会,才住声。金子上了一口烟,夫人吃过,倒又哭了。宝林正色道 :“娘不要伤心,叫人乱了方寸。妹子也是年灾月晦,一两天就好的,只管哭,也不吉祥 。”夫人道 :“我看孩子这么样,心里不由的苦,他再有个别的缘故,姓松的就拉倒了。你看筠小子两个,赶得上他吗?这个家,单靠你掌不住也 !”宝林道 :“娘放心,何至如此?”小丫来回王太医请到了。不知看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