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老猫颤栗的叫声就来自于一株老树之后,陈瞎子贴身树上,悄悄探出头去张望,他生就一双夜眼,在星月无光的黑夜里,也大致能看出个轮廓,此时云阴月暗,却遮不住他的视线,寻着老猫的惨叫声拨林前行,原来树后有一小片林中的空地,四周古柏森严环绕,空地间都是一个接一个的坟丘,丘垄间尽是荒草乱石,一弘清泉从中淌过,蜿蜒流至荒草深处,坟丘后边都被野草滋生的夜雾遮蔽。
在那片坟地外边的两棵古树之间,戳着半截残碑,离得远了,不能辨认出碑上有什么字迹,但残碑有半人多高,上面铺着一层残缺不全的瓦面,看样子不是古墓的墓门,便是什么残破祠舍的牌楼遗址,而那只老猫正全身瑟瑟发抖,绻伏在碑前,耗子二姑的耳朵,已经被它从嘴中吐在地上,老猫绝望的叫声一声紧似一声,声中带血,似乎正对着那石碑苦苦求饶。
陈瞎子仗着一身的本事,大着胆子秉住呼吸,将自己的身体掩在月光照不到的树影中,看着那不断颤抖哀求的老猫,不禁是越看越奇,心下寻思:“怪哉,这该死的掰猫在搞什么鬼?它为何会如此惧怕那半截残碑?猫这种动物得天独厚,身体柔韧灵活,很少有天敌,而且传说猫有九命,它们的生存能力和胆量都和它们的好奇心一样大,老猫若不是断了一足,也不会去咬死人耳朵,但猫这东西。越老越是狡猾,怎么就偏偏被块古老的石碑吓成这副模样?莫非是碑后另有其它东西?”
陈瞎子越想越觉得蹊跷异常,带着无数疑问。再次仔细打量对面那座残碑,想看看碑后有些什么,但林中荒草间妖雾流动,石碑的距离已是视界极限。他睁大了双眼,仍是看不清碑后地情形。
正在这时,月色混合着林间吞吐不定的夜雾,使得残碑前的一小片空地笼罩在一层朦胧怪异地光晕之下,突然见到碑后闪出一对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睛,随后逐渐露出一张毛绒绒的脸孔,一看之下还以为是狐狸,体态大小和瘸猫差不多。它的形状则象是猫鼬,头大阔口,毛色发黄,定睛一看,那对狡桀奸滑双眼地主人,竟是一只小小的狸子。
那狸子神态古怪,走到老猫跟前看了看它。瘸猫的叫声开始变得奇怪起来,不再象先前那般惊恐绝望。而是逐渐转为一种极不协调的低哼,这种猫叫声听得陈瞎子心慌意乱,胸臆间憋闷压抑难耐,恨不得也跳出去大吼三声,只好用牙齿轻咬舌尖,竭力控制内心不安的情绪。使自己那颗嘣嘣乱跳的心脏平稳了下来。
狸子一脸诡异的坏笑,盯着瘸猫看了一阵。就掉头摆尾走向水边,三足瘸猫又叫得几声,也跟在那狸子身后,僵硬缓慢地爬到泉边喝水,陈瞎子心想:“做耍了,原来这掰猫是在这深夜林中吊吊嗓子,现在唱累了要去喝水,我倒险些被它这迷魂阵给唬住了,不如就次趁机捉了它好好教训一顿,再敲断它一条猫腿……”
陈瞎子盘算着正想动手,但随即发现那老猫喝水的样子太不寻常了,三足瘸猫便象是渴死鬼投胎,在泉边咕咚咚一阵狂灌,直喝得口鼻向外溢水了才停住不饮,却又象是中了魔障似地仰面倒地,自行挤压因为喝了太多山泉而胀得溜圆的肚子,把刚喝下去的水又都吐了出来,而那狸子形如鬼魅,守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瘸猫饮水。
紧接着三足瘸猫又麻木地爬回泉边一通狂饮,如此反复不断,陈瞎子惊讶无比,他平生多历古怪,却从没撞上过这等异事,这老猫象是在用水洗刷自己的肠胃,难道是耗子二姑尸体上的肉已经浸透了僵尸毒?而这瘸猫在吃了死人肉后才发觉有毒,便用这个方法自行解救?
但这疑惑只在陈瞎子心中稍一推敲,便很快否定了它的可能性,首先耗子二姑尸体中的尸毒还未散入脸瞎皮肉,陈瞎子经验老道,这点须瞒不过他,如果那掰猫只在死人脸部咬了几口,应无大碍。另外看那瘸腿老猫神态麻木,就象是被阴魂附体一般,完全失去了生气,刚才那一番令人毛骨悚然地哀嚎,也绝非做伪。定是这片老林子里的狸子把它吓住了,那狸子一定有什么妖法邪术,想到这陈瞎子地手心也开始冒汗了,但他料想凭自己的本事想要脱身也是不难,暗地里盘算:“眼下远远逃开恐怕反而惊动了林中的精怪,那倒弄巧成拙了,不如沉住气看看明白,看那狸子究竟是如何做樂,若能顺手除去,回去也好在罗老歪面前大吹特吹,有了此番古怪离奇的遭遇,日后须教他们刮目相看。”
朦胧的月影中,陈瞎子处在下风头,所以坟地里钻出来的那只狸子,也绝难察觉到他地存在,他凝神秉气,继续偷偷盯着三足瘸猫异常的举动,说来也怪,只见那老猫反反复复地喝了吐、吐了喝,把肠胃中的胆汁都吐净了,已经开始吐出暗红色血汁,可它硬是一声不吭,最后终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才倒地不起,瞪着两只绝望无神的猫眼望着天空圆月,一下下地抽搐着猫爪猫尾,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时就见那狸子围着倒地抽搐的瘸猫转起了圈子,陈瞎子心里明白,这就要见真章儿了,立刻全神贯注地戒备起来,一边仔细注视着林中动静,一边悄悄将身体重心下移,膝盖微微弯曲,打算万一见势头不对,就可以随时抽身逃走。
只见那狸子象是在月下闲庭信步,全身黄色的绒毛,夹杂着斑斓的花纹。显得非常罕见,陈瞎子从来没见过长这种皮毛地狸子,心下有些嘀咕:“常听人说狸子喜欢在坟里扒洞躲藏。它最能蛊惑人心,这狸子莫非真就是从坟里钻出来的?难
道那掰猫便是着了它的道,受到了狸子的控制,湘西山区称狸子为黄妖,这回怕是遇上黄妖了……”
陈瞎子看得心中疑痘丛生。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那狸子已慢慢走到瘸猫旁边,用前爪轻轻捋着老猫仰起的肚腹,发出嘿嘿嘿一阵夜枭般的笑声,三足瘸猫已经完全失去神智,任那狸子摆弄也毫无反应,但身体微微颤抖,好象心里明白死期将至。但全身肌肉已经僵硬失控,在那双早已失神地猫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悲哀凄苦,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无助,竟流下两行泪来。
狸子不时用爪子戳戳瘸猫身上的柔软处,欣赏着它哀苦求饶的情状,颇为自得其乐。待它耍弄够了老猫,就低头伸出舌头去舔瘸猫肚腹。也不知这黄妖的舌头是如何长的,老猫身上的猫毛,被它随舔随落,顷刻间便给褪净了毛,这老猫长得贼头贼脑,本就不怎么好看。全身的绒毛一失,一身溜光的猫皮上。只剩两只猫眼在动,那情形在月夜中,更是显得诡异万分。
狸子又探出一只前爪,在老猫薄薄地肚皮上反复摩挲,没用多久,那只可怜的瘸猫就被活生生的开了膛。老猫腹中盘绕的肚肠象是一盘摆在桌上的美餐,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狸子面前,只见狸子把洗得干干净净的猫肠一股节一股节抽出来,这时候老猫还没断气,四个脚爪和猫尾巴由于痛不可忍,依然在抽搐不止。狸子毫不怜悯,抽取完猫肠,咬开猫颈饮血,直到此刻,那三足瘸猫才圆睁着二目咽掉了最后一口活气。
陈瞎子看得暗暗称奇:“这世上一物降一物,掰足老猫在此遇到了它的克星,竟然连半点反抗地余地都没有,而且被吓得自己洗净肠子等对方来吃,却不知那狸子用什么鬼法子迷了它的心智,吃肠饮血前还要好一番戏弄,手段当真毒辣得紧。”
三足瘸猫体形不小,那狸子没喝几口猫血便已饱了,对开膛破腹地死猫再不多看一眼,转身拖拽着掏出来的猫肚肠便向林中古碑后面走去,陈瞎子估计它是吃饱喝足回窝了,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捡回那女尸的耳朵,回去在罗老歪等人面前也好有个凭证,免得空自夸口。
想到这,他便趁着它钻入墓碑后的机会,悄无声息地从树后跃出,刚刚被狸子吃猫那一幕血腥的场面搅得反胃,他不知那狸子的厉害之处,并不敢轻举妄动,只想捡起掉落在地上地死人耳朵就跑返回去。
林中处处透这妖氛诡气,纵然有山风掠过,那草丛间生出的雾气也始终不散,而且只停留在距地面两三尺地高度,随着陈瞎子接近地上的死人耳朵,他也离着那块断碑越来越近,视界逐渐推移过去,但那碑后仍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陈瞎子提住一口气,皱着眉头摸到老猫尸体旁边,从草地上捡起耗子二姑那只耳朵,心想总算是把耳朵找回来了,这就能让耗子二姑有个囫囵尸首下葬,她今生活得艰难,若有来世,也不至于做个缺少五官的破相之人,此番周全了她一个全尸,还不至坠了卸岭群盗的名头,否则被只瘸猫在眼前逃掉,传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
陈瞎子暗中得意,更不想惊动断碑后的狸子,取了耳朵便悄悄离开,但不等转身,就听到断碑那边发出一阵嘁嘁唆唆吞咬肉食之声,他只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使他全身肌肉立刻陷入一种僵硬状态,目光再也移动不开了,只见有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老,满身凶服,骑着一头雪白雪白的小毛驴,一脸不阴不阳的表情,就在断碑后站定了死死盯着马式开看。
那瘦老太婆双眼精光四射,可她实在是太瘦了,就象是从墓里爬出来的干尸,可能除了皮就是骨头,看不出他身上有一丁点儿的肉来,皮肤都跟老树皮似的粗糙干瘪,半点血色儿也没有。而且身材奇短,站起来尚且不足三尺,脑袋上戴着顶白疙瘩小帽,一双穿着白鞋的小脚还是三寸金莲,嘴里边咬着半截猫肚肠子,正自鼓了个腮,“嘎吱嘎吱”的嚼得带劲,刚刚害死老猫的那只狸子,就老老实实的蹲在白毛驴旁边,同样不怀好意地看着陈瞎子。
陈瞎子头皮都乍开来了,心中叫起苦来:“妈的妈我的姥姥啊,这是白老太太显灵了,她绝对绝对不是人,鬼知道它是个什么怪物,在这深山老林里碰上她,怕是我命休矣。”虽然心里明白大事不好,应该掉头跑路,但也不知那瘦老太婆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被那恶毒的目光一看,便会立时全身发麻,从内而外的开始打哆唆,陈瞎子被那她看得两腿一软倒在地上,全身就只剩下一对眼珠子还能动,只见白老太太嚼着猫肚肠,嘴角挂着几缕血丝,歪着脑袋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陈瞎子,忽然发出一阵阴沉沉的怪笑,驱动白驴向他走来。
陈瞎子被那乱坟中的白老太太看了一眼,顿觉神魂飞荡,毛发森竖,全身生起一片寒栗子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心中虽然明白,但手足皆已不听使唤,周身上下除了眼睛和喉咙之外,根本动弹不得分毫。
瞎子暗道:“不妙,听说五代年间多有那些奇踪异迹的剑仙,各自怀有异术,千里万里之间倏忽来去,也有那骑黑驴白驴的,可日行千里,平时也不见那驴踪影,需要骑乘的时候剪纸为驴,吹一口气,就是驴了,这白老太太骑着的白毛驴雪白无暇,没有一根杂毛,看来不象是人间的凡品,八成就是其辈中人,接下来就要飞剑取我陈某人的项上首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