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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壁画

    一

    正午,十二点。

    太阳依旧隐藏在乌云后,古老的罗刹之国寂静无声,野象群也不知到哪儿悠哉去了,只留下六个陌生的闯入者,从后仰望着五座高耸入云的宝塔。

    大家都已休息得差不多了,他们走下残破壮丽的宫殿,穿过荒芜的“兰那精舍”,经过密密麻麻的塔林,来到了大罗刹寺背后。

    童建国依旧保持着警惕,将手放在大腿边上,不知是为了防范野兽,还是防范叶萧。伊莲娜好奇地看着四周,拿出相机不停地拍着。金字塔形的阴影完全将他们覆盖,沿着底层台基向前走去,在西北角遭遇了那座塔门。

    就是这道门!

    塔与门廊间微笑的佛像,似乎永远在流泪的佛像。

    昨天下午,他们就是经由这道塔门,进入大罗刹寺的内部,发现了密室与石碑,接着就被困在甬道内,几乎被封闭在地底,成为一具具可怕的干尸。

    塔门之内,无人能逃。

    “你们还要进去吗?”林君如惊恐地喊了出来,连着后退几步,“不,你们都疯了,进去不是找死吗?”

    昨天的经历过于惊心动魄,也许让她患上了幽闭恐惧症,再也不想忍受这种煎熬了。

    “不愿进去的,可以留在外面。”

    顶顶注视着黑暗的塔门,那深深的甬道里,隐藏着她最渴望的秘密。是的,她必须再度闯入,这是命运给她安排的任务。

    于是,她第一个走进了塔门。

    叶萧犹豫了两秒钟,但立刻跟在她身后。紧接着是孙子楚和童建国,伊莲娜倒是没什么畏惧,像个常见的美国观光客,脖子上吊着相机便走入了。

    当他们都被塔门里的黑暗吞没,外面只剩下林君如一个人时,她浑身战栗地张望着四周。阴冷的风从围墙外吹来,风里隐藏着大象的脚步声,而她仿佛成为地球上最后一个人。

    其实,孤独是比黑暗更大的恐惧。

    脸上的肌肉都扭起来了,林君如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冲进佛像下的塔门,任由自己投入另一个世界。

    现在,六个人都在甬道里了,他们打起手电照着前方,挨个走上漫长的台阶。第二次踏入这个地方,每人都屏着呼吸,彼此不敢说话。叶萧每走一步都摸摸石壁,担心还会不会塌方。

    几百步后,出现了一扇大石门,无数小飞天雕在门洞上。敞开的门上刻着盔甲魔鬼,下面摆着“严禁入囗”的塑料牌子。大家保持沉默通过,沿着台阶往上走去。

    不久,手电照出一个大厅,致命的分岔路口终于到了。

    三扇门。

    又是这三扇神秘之门,昨天就让每个人疑惑,此刻又迎面横亘于前,宛如三座不可攀登的山峰。

    顶顶的双眼又一阵灼热感,那个梦中的人影似在晃动,即将从其中一道推门而出。

    “我们该从哪一道门走?”

    伊莲娜惊奇的喊声唤醒了恍惚的顶顶,她再度揉着眼睛用手电照射前方——

    左边石门上雕着一个老人,长胡子,半秃头,双目有神,穿着古希腊服饰,宛如拍拉图或苏格拉底。门上的一行古梵文读音为“pu^rva^nta”,意思是“过去”。

    中间石门上雕着典型的泰国美女,时髦的裙子,流行的发型,居然还有一双高跟鞋,雕像却完全是吴哥窟风格。门上有一行古梵文,读音为“madhya^nta”,意思是“现在”。

    右边石门上雕着一个胎儿,身体还连接着脐带,如躺在母亲腹中,等待从甬道中诞生。门上的古梵文读音为“apara^nta”,代表着“未来”。

    左面的门是“过去”,中间的门是“现在”,右面的门是“未来”。

    过去的古希腊老人,现在的曼谷街头女郎,未来的母腹胎儿。

    光明与黑暗——过去、现在与未来——二宗三际……

    昨天,他们选择了“现在”,最当中的那一扇门。走入时髦的曼谷女郎胯下,却发现里面陈列着一口棺材,一具披着铁甲的尸骨,再往里有个密室——“踏入密室者,必死无疑”,紧接着所有人都差点被封死在石头中。

    此刻的六个人,除了伊莲娜外,全都被密室诅咒过了。而昨天晚上唐小甜的死,是否也拜这密室诅咒所赐?

    “至少不能从中间这扇门走!”叶萧走到右边的那扇门,看着门上诡异的胎儿雕塑,不禁心里一阵发毛,“谁都无法预测未来。”

    “不,地球的未来是可以预测的,它将在数十亿年之后,随着太阳能量的燃烧完毕而毁灭。”

    孙子楚异常专业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林君如皱起眉头说:“呸!呸!呸!你说话能不能吉利点,要是活到数十亿年之后,也算是我们的大造化了。”

    顶顶全然没在意他们的争论,只是怔怔地走到左边的石门前,看着门楣上的苏格拉底或柏拉图,古希腊橄榄树下的智慧,逐渐渗透进毛细孔。

    “过去——智慧?”

    她喃喃自语地伸出手,还没等其他人明白过来,已重重地推开了石门。

    “不!”

    当叶萧飞身要阻拦时,“过去”之门已然打开。一阵浓郁的烟尘从门里飘出,如千年来埋藏的密码,整齐地排列在视线里。

    顶顶已完全推开左边的石门,几乎是闭着眼睛屏着呼吸,闯入更不可琢磨的“过去”。

    其他人也来不及抓她,反而跟着叶萧快步走进去。林君如最后紧咬牙关,豁出去走入石门,将命运寄托给大家了。

    甬道是往上的阶梯,顶顶和叶萧的手电在最前头,照出石壁上繁复的忍冬纹。脚下的台阶越来越陡,宛如攀登外面的台基,没多久大家便都气喘吁吁了。孙子楚拿出水给大家喝,嘱咐要合理喝水并节约体力。童建国边走边检查头顶,看着券顶会不会松动,以免突然塌方或掉下石头。

    感觉像爬了许多层楼梯,肯定比地面高了很多,但又没人能测算出真正的高度。脚下的台阶螺旋形上升,就像老房子里的旋转楼梯,但在这样一个黑暗的石头甬道里,则更像《圣经》中的巴比伦塔——通天塔。

    往上爬了十分钟,孙子楚终于坐下来休息了:“妈的,怎么还没到头?我猜我们已经接近金字塔顶端了吧?”

    “也许就在中心宝塔的底下?”

    童建国说罢看着天花板,手电照出黑色的空虚。叶萧仰脖喝了口水,强打精神说:“继续往前走吧,停下来反而会走不动了。”

    然后他走到顶顶前面,又往上爬了几步,手电里竟照出一堵石门。他兴奋地摸了摸,是光滑而沉重的大理石,脚下的台阶也变平了,门里应该别有洞天吧?

    其他人也聚拢过来,林君如沮丧地说:“我们是到头了吧,快点离开这里吧。”

    “不,我们应该进门去看看!”

    顶顶用力推了推门,感到门缝微微动了一下,一股急促的气流钻了出来,瞬间吹乱了她的头发。

    “快来帮忙!”

    在她的招呼之下,叶萧、童建国和孙子楚一起用力推门,古老的门轴缓缓移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可怕响声,伊莲娜和林君如都掩起鼻子,躲避从逐渐扩大的门缝里飘出的气味。

    随着他们的汗水和喘息,古老的大理石门被打开,一个灿烂而冷酷的时代,就此拉开帷幕……

    二

    灿烂而冷酷的时代,不只在中世纪的东方,也在万里之外的荒野,寒冷阴郁的古堡。

    沉睡之城。

    厉书穿越一条寂静的大街,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冠,望见了古城堡的尖顶。真不可思议,在这中南半岛的群山中,纯粹华人的城市里,竟有这样一座欧洲中世纪的古堡!

    没错,城堡并不是很高大,被一堆建筑和大树包围着,只有走到这里才能发现。城堡顶上飘着欧洲贵族的家徽,无比坚实的石头建筑,外墙上开着几个狭长的窗户,那也是对外射击的箭孔。

    现在是下午两点,厉书刚从“南明出版公司”的小楼出来,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发现,那个秘密几乎就在眼前,谁都不会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天才!自己真是个天才!整个南明城的秘密,还有旅行团来到这里的原因,几乎也在瞬间被他破译了。果然是连最出色的小说家也难以想象出来的故事,可惜要被他提前公布了!

    就在他兴奋地走在南明城北区时,却意外地望见了古堡,再联想到城外森林中的古代遗址,他的脑子立刻混沌起来。

    他快步走入对面的树丛,见到低低的围墙中间有一道门,上面挂着块牌子——“古堡乐园”。

    听起来像是主题乐园。厉书小心翼翼地走进大门,无人检票也无人游玩,里面照样是寂静无声,从栽培着的各种植物来看,显然是个对公众开放的园林。

    他穿过一小片榕树林子,便来到另一个世界——未被修建的绿色草地,还有一圈深深的护城河,保护着那座古老的欧洲城堡。

    就像直接从东南亚穿越到了欧洲,厉书惊奇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不,这不过是个主题公园,国内也有许多这样的地方,仿造一个世界著名景观,比如欧洲宫殿或印度神庙,无非为了吸引游人罢了。

    城堡前有一座木板吊桥,他小心地从桥上走过,来到城堡的大门口。门上悬挂着锐利的铁栅栏,古时候若有人强行闯入,只需上面放下铁索,进来的都会被刺成人肉串。他缓缓地步入铁栅栏的利刃之下,完全被门洞的阴影吞没,进入城堡内的天井。

    他每年去参加法兰克福书展,都会被安排游览欧洲古堡,所以对这类建筑很是熟悉。果然内部也按照原样复制,那些石头都经过处理,仿佛经过了几百年的样子。

    城堡内开了扇小门,里面是个阴暗的大厅。厉书刚进去便吓倒在地——只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正全副武装地向他冲杀而来,决斗长矛的矛尖离他的胸口只有几寸。

    幸好有天窗的光线落下来,他揉了揉眼睛才发现,那只是个欧洲中世纪的骑士模型,所谓战马不过是马的甲胄,而骑士则是全套的铁板甲,从头到脚全被钢铁包裹着,加上向前突出的铁面具,俗称“猪头骑士”

    原来是中世纪的武器陈列厅,像微缩版的伦敦塔,有各种盔甲和兵器,乍一看真像古人站在那儿。他不敢靠近那些家伙,生怕谁手里的斧子没握紧,突然砸到自己头上。

    厉书走上木板楼梯,幽深的走廊一边是封闭的房间,另一边是狭窄的窗户。再走上一层,便抵达城堡围墙的顶部,数米高的城墙之上。墙垛外可眺望整个公园的全貌,但大多被树冠遮住了。

    望着头顶的乌云,他心里酸涩起来。在这空无一人的沉睡之城,他离开了所有同伴,像个找不到家的孤魂,独自漂泊在时间的碎片里。厉书靠着高大的城垛,看着箭孔里的世界,任由寂寞纠缠他的心,渐渐浮起伊莲娜的影子。

    是的,她很特别,并不因为她是美国人。与厉书打过交道的老外太多了,但没有一个像伊莲娜那样,给他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还有昨夜疯狂却难忘的记忆。

    爱她吗?

    厉书无法回答,也许刹那的冲动并不能说明什么,某种奇异的感觉也可能是错觉,只是在她身上有股特别的气息——古老寒冷而神秘,似乎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某个黑暗的影子从头顶飞过。

    有时能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一种奇怪的颜色,像变成了另一种生物。她说她有许多不同的血统,母亲是罗马尼亚的移民。这让厉书越来越恐惧,联想起某个古老的传说,何况此刻他身处的环境——也许并不是西欧的城堡,而是阴森贫瘠的特兰西瓦尼亚?

    想到这儿他立刻转过头,背后是栋哥特式的尖塔,一道狭窄的小门正微微敞开着。

    就是这里吗?主题乐园?还是另一个隐身之所?

    厉书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冲入城堡最高的尖塔。一进去便被黑暗覆盖,只有几道狭窄的天窗,照射出方块形的光线。

    有一层楼梯通往塔顶,他像巴黎圣母院的卡西莫多,缓缓地爬上楼梯。那里更加阴暗逼仄,只能伸手四处乱摸。撞到一片坚硬的金属,厉书不禁掏出手电,居然又是一套中世纪甲胄。但与底楼看到的不太一样,这套甲胄实在很特别,带有明显的巴尔干风格,全副武装挺立在塔顶,与真人大小并无二致。

    手电光束集中在甲胄的面罩上,这熟铁打造的面罩,非常贴合欧洲人的脸型,给鼻子留出了足够的空间。铁丝保护着眼睛的位置,他好奇地在上面摸了摸,心跳便莫名其妙地加快了。

    一股热气在脖子后吹着,又是那种又腥又骚的气味。厉书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右手仿佛自己有了生命,立刻掀开了那副铁面罩——

    面罩里有一张脸。

    苍白而英俊的脸,留着整齐的小胡子,宛如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就当厉书目瞪口呆之时,面罩里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一双近乎半透明的灰色眼球,先是沉睡百年的慵懒,紧接着便炯炯有神起来,放出两道凌厉寒冷的目光,直射厉书失魂落魄的双眼。

    面罩里年轻而古老的伯爵苏醒了。

    厉书几乎就能喊出他的名字了:“德——古——拉——”

    他在微笑,他在点头,他那诱人的嘴唇,鲜红得耀眼,四百年前的悲剧,是否再度上演?

    头顶响起一片喧哗,那是无数翅膀在相互碰撞,空气中掠过抓裂撕裂之声,黑夜的精灵们狂笑着降落,刀锋战士们到哪儿去了?吸血蝙蝠们涌到他身边,最后的晚餐如此丰盛。德古拉的眼神满怀感恩,这位不速之客竟拯救并唤醒了他。

    在厉书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时,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正虔诚地跪地祈祷,烟尘缭绕着天使和圣母,管风琴发出庄严的歌唱——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世界末日来临之前,十字架在闪亮!

    三

    闪亮的还有壁画。

    罗刹之国。

    巨大的金字塔内,接近顶端的神秘甬道,大理石门缓缓地被打开,六支手电齐刷刷地射到墙上,瞬间照亮一片金碧辉煌。

    几十分钟前,叶萧等人在三扇门前选择了左侧的门——“过去”。

    他们顺着“过去”攀登台阶,抵达这间“顶层密室”。他们一进门便都被震惊了,满眼五彩斑斓的壁画,手电照出灿烂的反光,如宽大的电影银幕,上演着历史悲喜剧。

    “天哪!这里比敦煌石窟还美丽!”

    历史老师孙子楚几乎要跪倒了,他使劲揉着眼睛,担心这只是幽闭恐惧下的幻觉。但其他人同样也在惊叹,壁画从左侧墙壁排列到当中,又一直延续到右侧墙壁,等于三面墙壁全被画满了。他的手电不停哆嗦着,靠近左侧第一幅壁画,整个画幅有两米多高,三米多宽,与第二幅画隔开半米的距离。在壁画的下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他蹲下来细行还是古梵文。

    每一幅壁画也并非单独的,而像连环画一样,由许多个片段组成一幅画。大家聚拢到第一幅画前,用六支手电共同照亮它。每个人都啧啧称奇,这些壁画可能经过了上千年,却仍保持如此鲜艳的色彩,仿佛刚刚画上去,恐怕只能在这种黑暗干燥的环境中才能保存下来。说不定这些突然闯入的人们,很快就会让外面的空气破坏壁画。

    秘密——秘密就在这里?顶顶在心里不断问自己,至少选择“过去”之门没有错。

    手电颤抖着照亮壁画开头,那正是罗刹之国的景象——丛林中的繁荣国家,有着高大的围墙和万顷良田,中央是威严的大罗刹寺,五座宝塔清晰地矗立,就和他们看到的情景一样,只是画里的景象更加鲜艳。还有他们不曾看到的,便是大罗刹寺后面的王宫,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如今曼谷的大皇宫也无法与之相比,更有古印度壁画的遗风。

    王宫与大罗刹寺之间是“兰那精舍”,有无数奇花异草,和大象、麒麟等瑞兽。壁画里还有许多人像,但与建筑相比都很渺小,要贴近细看才能清晰。既有普通平民也有穿戴讲究的贵族,更有披着铁甲的武士,和黄袍加身的僧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罗刹之国?只有被命运选定之人才能到达的国度?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六个男女,屏住呼吸静静欣赏。在这幅壁画正中位置,也是大罗刹寺金字塔内的中心,画出一间狭窄的密室,里面摆放着一个石匣。无论从形状还是大小,感觉都酷似昨天下午他们发现的那个空空的石匣——里面写着“踏入密室者必死无疑”的诅咒。

    “为何偏偏画出这间密室?”

    就当叶萧疑惑的时候,孙子楚已解读起了下面的梵文——

    “佛历一千七百五十年,罗刹之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但强盛之背后亦有隐忧:第一代罗刹王立国之初,曾获得极其神秘的力量。国王将这力量封存在一个石匣内,上盖罗刹国王的‘龙之封印’,隐藏在大罗刹寺中心的一间密室内。传说这密室石匣一旦打开,国家便会遭到灭亡!”

    当他结结巴巴地全部念完时,大家面面相觑了片刻,还是伊莲娜打破了沉默:“龙之封印?”

    接着她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林君如立刻接过话茬:“大罗刹寺中心密室的石匣?昨天我们不是已经打开过了吗?”

    “该死的!”孙子楚站了起来,感到有些恍惚,“可那个石匣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可能就在你打开石匣的刹那,就已经被放了出来!很快就要把我们都毁灭了吧,所以才会有‘踏入密室者必死无疑’的诅咒?”

    林君如越说越后怕,几乎要吓得哭出来了,伊莲娜抓住她的肩膀,安慰着说:“那只是传说,古老的传说而已,不会是真的。”

    “也许,就是真的——”叶萧看着鲜艳的壁画,冷冷地问道,“佛历一千七百五十年,换算成公元是多少年?”

    孙子楚拧起了眉头,立刻打开关了好久的手机,里面储存了换算的公式,回答道:“那是公元1206年。”

    “整整八百年前?”

    说完便把视线投向第二幅壁画——那是罗刹王宫里的景象,无数宫女、武士和大臣,依次排列在明亮的大殿里,黄金宝座上是威严的老国王。在国王旁边站,一位光头男子,身材魁梧健硕,鹰一般的眼睛注视着群臣,似乎有着与国王相同的权威。

    顶顶着到这幅壁画立即惊呆了,宫殿里的国王与光头男子,不正是凌晨梦中的景象吗?她还记得那个光头的身份,是罗刹国的最高祭司,也是国王的御用大法师,王国的第二号人物。

    虽然很多人都有过梦中情景再现的感觉,但此时此刻站在这罗刹之国的密室中,面对八百年前的神秘壁画,顶顶不由得感到浑身发凉。

    再着壁画里的罗刹王宫大殿,有一个衣着奇特的年轻男子,手里捧着一副武士盔甲,单膝下跪在国王御座下。他身材离大相貌奇异,与本地居民截然不同,想来是外来的使者。

    而最重要的是,壁画中描绘的那张脸,竟也与顶顶梦中的男子相同——仓央?

    叶萧察觉到了她的不对,抓着顶顶的肩膀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听到孙子楚在翻译壁画下面的古梵文——

    “佛历一千七百五十年,千里之外的古格王派遣使者仓央,穿越高原与丛林,抵达罗刹之国,向国王陛下进贡藏羚羊毛毯,古格使者并向国王陛下求婚,恳请将兰那公主嫁给古格王为妃。罗刹国王大怒,兰那公主是国王唯一的子女,被视作掌上明珠,岂能远嫁到万丈之上的苦寒之地?而古格王向罗刹求婚,亦是窥觎罗刹国的神秘武器,欲利用罗刹国之力量征服雪域。然古格国临近传说中之香巴拉,大法师建议罗刹国与之结盟,在世界中心建立曼荼罗城,以期征服所有异教徒,赢得世界末日之战。国王陛下犹豫再三,举棋不定,便留古格使者于宫中,从长考虑。”

    听他说完这通古老的故事,林君如盯着壁画叹道:“果然是栩栩如生啊,这是又一版本的出塞曲吗?”

    孙子楚疲惫地站起来,来到第三幅璧画跟前,这里画着无数的植物,从巨大的芭蕉到蓝色的水莲,还有笼子里的山魈——看着这头猛兽,不禁让他想起昨晚的事情,这个物种已在此生活数千年了。显然是一个精致的花园,处处有人工雕琢的痕迹,绿树间隐藏着回廊和佛像,是传说中的“兰那精舍”。

    而顶顶的目光集中在了回廊,在藤蔓缠绕的背后,藏着一个服饰华丽的年轻女子,鬓边如杨二插着大红花,分明就是梦中的自己——这“大红花”让自己几乎晕倒,她看到了壁画中的仓央,那男人味十足的背影,正与兰那公主面对面说话。

    而在第三幅壁画的上端,却画着另一番景象——高耸的雪山,荒凉的大漠,无垠的草原,繁荣的绿洲……

    截然不同的几种风光,全都挤在一幅画里,仿佛是从卫星上俯瞰地球?她还看到了一座海角上的城市,正好对着一条狭窄的海峡,城市里有着拜占廷式的圆顶,这分明就是中世纪的君士坦丁堡;还有一座河道纵横的城市,无数小船在城里穿梭,到处汇聚了商人和货物,显然是水城威尼斯;更有广阔无边的大海,一边是半岛形的大陆,另一边却是万里蛮荒,分别是大西洋两岸的欧洲与美洲。

    顶顶一下子全明白了,这些景象都是仓央说出来的,向兰那公主讲述他环游地球的故事——梦中的景象都画在了墙壁上,这就是命运选定之地?注定与罗刹之国有缘,无法逃避地进入天机的世界。

    在这副壁画的最下面,依然是“兰那精舍”花园,公主与仓央共同种下了一棵植物,看来是某种插扦生长的花草。

    可是其他人还不明白,又要孙子楚艰难地翻译一遍梵文——

    “古格使者仓央,乃是最勇敢的武士,曾经受命去各地出使,并环游世界四大部洲。仓央来到罗刹国后,由国王安排暂住于宫内,某日偶遇兰那公主,为她讲述天下万物之奇妙。公主被仓央的经历吸引,不甘封闭于罗刹之国,要跟随他去周游世界。但他不敢背叛自己的使命,更不敢接受公主的请求,只得与公主共同栽下一株昙花。

    听完这段文字之后,伊莲娜睁大了眼睛:“公主与武士?”

    “虽然这种故事已听了无数遍,但在这里仍然觉得美好。”

    林君如的恐惧感也渐渐消退,反而急切地想知道后面的故事,走到第四幅壁画前——

    成千上万的军队,全都披挂着各种盔甲,还有巨大的战象与战马,将整个罗刹王宫包围起来。指挥军队的正是大法师,他一反常态地戴上头盔,骑在一头白色战象上,手上握着三尖两刃刀,一路砍杀进守卫森严的王宫。而大罗刹寺内部的密室里,石匣的“龙之封印”已被打开。天空飞舞着无数火球,像是使用了各种火器,将国王的人马杀得血流成河。大法师杀进了宫殿,竟然坐上了国王的宝座。宫门前悬挂着几百具尸体,全是效忠国王的臣民,被大法师当众吊死。地上遍布着尸体与人头,还有残缺的肢体,鲜血染红了莲花池塘,就连微笑的佛像也破碎了。

    顶顶也被这幅壁画惊呆了,梦中还未进入到如此残酷的境界,而孙子楚已念出了下面的文字——

    “佛历一千七百五十年,古格使者抵达罗刹之国三个月后,大法师打开‘龙之封印’,发动罗刹历史上最大规模之叛乱。大法师与国王早已在争夺权利,他终于找到了大罗刹寺内的密室,得到石匣内的神奇力量,率领军队围攻王宫。国王丝毫没有准备,大法师运用巫术,得偿所愿叛乱成功,国王独自由秘道逃出王宫,不知所终。”

    听完第四幅壁画的国仇家恨,伊莲娜已被这故事迷住了:“简直是《爱情与阴谋》,足够拍成好莱坞电影了!”

    叶萧忽然想起昨天傍晚,他和顶顶走进一条遍布骨骸的地道,还有无数古代的盔甲和兵器,显示那里发生过激烈的战斗——恐怕就是当年大法师叛乱,双方争夺大罗刹寺的血战吧。

    他冷静地点了点头:“也许,我们是这段历史的第一批目击者。”

    其实,历史也在目睹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