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目的并非杀人,而是在巴黎的世界各国首脑面前宣誓——朝鲜是一个独立国家,誓死反抗日本的残暴统治。为了这个伟大目标,牺牲任何人的生命都不足惜。我原本在东京读大学,受尽日本人的歧视和侮辱,秘密参加了独立会,成为专杀日本人和卖国贼的刺客。”
“五月四日,中国也爆发了学生运动。”秦北洋估摸着获得对方信任,顺藤摸瓜说下去,“你认识那些中国刺客吗?”
“嗯,这一带有很多刺客,来自不同的国家。但我只信任中国刺客。”
“你能带我去见中国刺客的主人吗?那个女孩子。”秦北洋补充一句,“我是她的哥哥,有重要的事情跟她说。”
“你若骗我,我定会杀你!”
刺客毕竟是刺客,秦北洋答道:“你不杀我,他们也会杀我。”
他被放出来,双手反绑在身后。朝鲜刺客背着唐刀,手提马灯,照出一条甬道,也是古老的墓室,仿佛还有镇墓兽潜伏在黑暗中,等候消灭盗墓贼。秦北洋能嗅到腐烂的污泥气味,从蒙马特高地顺流而下,直冲向塞纳河与大西洋。
这是利维坦的肚肠。
维克多·雨果说过——人类的历史,反映在下水道的历史中。
“在这个死灰色的地方,有着它的黑暗处,但秘密已不存在。每件东西都显出了原形,或至少显出它最终的形状……巴比伦的消化道,是洞,是坑,是道路四通八达的深渊,是巨大的鼹鼠洞,人们在那过去是荣华富贵的垃圾堆上,仿佛看见了那只瞎眼的大鼹鼠在黑暗中徘徊,这鼹鼠就是往昔。”
十九世纪,巴黎下水道经过全面修缮,已变得高大堂皇而干净。只有一小部分残留中世纪的模样,任何警察都不敢涉足,不仅藏污纳垢亡命之徒,还有数百年积累的有毒气体……
在一段布满人骨碎片的角落,古代杀人越货抛尸之地,秦北洋看到前面出现四个影子。
不消说,那就是阿幽等刺客,他们非常敏锐,立即分散队形,各自抽出匕首,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是我!”朝鲜人用日语说,“有人要见你们的主人。”
阿幽的面孔渐渐显现,瞳孔在灯光下剧烈收缩,她看到了秦北洋。
刺客们的主人轻蹙峨眉:“哥哥,对不起,你受苦了!松绑。”
不曾料到,刺客阿海将这段话翻译成流利的日语,朝鲜人方才听懂松绑。
秦北洋的双手解脱出来,活动手腕说:“阿幽妹妹,我只问你一句:光在你手上吗?”
“是。”
“光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她的父亲是个公卿贵族,并非政要人物,绑架她毫无用处。请将她交还给我。”秦北洋顿了顿,看着阿幽身后的刺客阿海与“老爹”,这对杀父杀母的仇人,“我还可以保证,让她不说出你们的长相,不泄露这个地方的踪迹。”
“她为何会听你的话?”
“就跟一年前,你为何要来房山大墓里救我一样。”
秦北洋的这番话,让阿幽的眼神微微颤抖,“老爹”在她身后提醒:“主人……”
阿幽摆了摆手:“老爹,这女孩对我们没用。”
“感激不尽!”
秦北洋毕恭毕敬地鞠躬,仿佛阿幽也成了他的主人。
他跟着刺客们拐过一个岔道口,看到一扇上锁的铁门。脱欢用钥匙开门,马灯照亮幽闭的暗室,有个鲜艳的身影,像落入陷阱的小鹿,发出一道光。
光。
嵯峨光。
十二岁的日本小姑娘,依然穿着和服,蜷缩在暗室角落。她先用日语哀求“放我走!”又用并不流利的英语和法语说了一遍。
突然,光向着光亮狂奔,正好撞上一个男人坚硬的胸膛,听到一句日语:“光,我是你的哥哥,秦北洋。”
小女孩的眼泪水迸裂而出,用力触摸他的脸颊与长头发。光呜呜地哭着,埋怨他到底去了哪里?秦北洋将她拽到自己身后,不要面对刺客们。
他剧烈咳嗽,几乎一个趔趄摔倒,还是光把他搀扶住。秦北洋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阿幽,你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阿幽回答:“哥哥,你离开巴黎吧,接下来的几日,将会发生惊天动地之事,请你走得越远越好。”
“惊天动地之事?为了镇墓兽?”
“我不能说。”
“不管会发生什么?秦北洋不会临阵脱逃。”他喘息着低头,强撑着说出最后一个问题,“白鹿原唐朝大墓小皇子的棺椁在哪里?”
刺客“老爹”代替主人做了回答:“你不需要知道。”
看到这张老面孔,秦北洋横着眉毛说:“十年了,我一直想亲手杀了你。我还想知道,十年前在天津德租界,你为何杀死我的养父母?”
眼看又要剑拔弩张,血溅五步,阿幽堵在秦北洋与“老爹”之间,低声说:“哥哥,所有的秘密,终有揭开的一天。唐朝小皇子的棺椁,它在一个安全的所在。”
“还在中国境内吗?”
“是,我保证。”
“记着!绝对不可让终南郡王李隆麒的遗体流落到国外,否则,我将……”
秦北洋不知自己还能说出什么威胁性的话?对于这些亡命之徒的刺客,他们根本无惧于死亡。他下意识地扼住自己脖子,做了个类似割喉的动作。
“不要……。”
突然间,秦北洋找到了刺客们的命门——他们惧怕他的死亡!
这不仅仅出于阿幽对他的“兄妹”情义,还关系到自己身上隐藏的秘密。白鹿原唐朝大墓中埋葬的小皇子,是打开乾陵地宫的钥匙;而秦北洋,却是打开唐朝小皇子棺椁的钥匙。
“告辞!”
秦北洋拽着光向下水道的另一头狂奔,顺便向朝鲜刺客索还了唐刀。
看着少年与小女孩远去的背影,“老爹”低声说:“主人,他们会在岔道里迷路困死的。”
“我了解秦北洋——他从不走岔道,只要是他认准的路,就会笔笔直下去,一条道儿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阿幽跟秦北洋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也没有几天,但她了解他甚于了解自己,“而这样,他才能走出这条下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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