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婆婆,哪个范婆婆?”大概是刚才被斗嘴给绊的,刘大少脑子一短路,暂时还没反应个透彻。这定情一瞧,才发现,原来刘老实旁边一直跟着一个依着朴素的老奶奶,只是刚才这老奶奶衣服不显眼,从头到尾也没吭上一声,以至于自己先前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这时候一看,还以为是这老不死的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母猴子呢。
“娃子,去年咱们才撞过面,今年就对范奶奶没印象了呀!”老奶奶笑了笑,开了口。她已经到了花甲之年,虽然耳不聋眼不花,但相貌就不敢恭维了,就算用尖嘴猴腮去形容,都算是褒义词了。近近看去,只见她两只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一张脸上几乎没有弹性的肌肉和软组织,只剩下风霜染成酱紫色的皮和高高的颧骨。手背粗糙得像老松树皮,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手掌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茧。而那两只旧社会缠过足的‘三寸金莲’就像一对小粽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像是得了先天残疾。
看到这个老婆子,刘大少明显的抖了一下子,显然是做贼心虚的成分居多,心里却琢磨着,哎呦,这下可遭了,爹咋把这老娘们请来了,我跟她可是有梁子的,这可不得提着斧子生劈了我呀!不行,她要是问起来,我就打死不承认,嗯!好主意。想到这,他定了定神,摆摆手道:“我不认识您,不认识您呀!呵呵,呵呵呵……”
算了,赌一把,赌这娘们年纪大了记忆力下降,能被我顺利糊弄过去。但很可惜,范婆婆似乎并不属于此种类型。
“不认识我?”范婆婆也不点破,只是鼓着她那瘪瘪小嘴说道:“怎么样,我种的大南瓜好吃不,吃了也没啥,这一亩地,奶奶我也没那么大胃口,但你炸了干啥呀,好歹也是收成,添补点家用。别担心了,奶奶不怪你,小孩子,谁不闹腾呀!”
那边刘老实倒是明白了,立马将炮筒子对向了刘大少:“兔崽子,你怎么成天都给我惹事了,你不爱读书,爹也不逼你。平日里给我安安心,好好学学务农的本事,以后继承咱家田地,娶媳妇过生活的也饿不死你。可……人家范婆婆可是咱们秀水村的老仙姑呀!你这不是叫你爹爹老脸没地方搁吗?”
“行了行了,没事。”范婆婆一幅和蔼可亲的样子,但那摸样在刘大少的眼里,却是故意做出来的姿态,其实心底里,指不定看自己吃瘪,正笑的舒坦呢。
“范仙姑,对不住,真是对不住了。”刘老实一个劲的陪着不是,随即从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硬塞给了范婆婆。
“刘家大兄弟,你这是干什么?”范婆婆问道。
“一点小意思,算是赔偿您损失了,一亩地的收成,哎!”刘老实叹了口气。
“不,我不能收!”范婆婆推诿道。
“那哪成,您今天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在刘老实的再三劝说下,范婆婆终于没再说什么,将十块钱揣进了怀里。此刻,屋子里的人也都出来了,小麻子他娘看到了范婆婆,自然是眼睛一亮,脸笑的下巴上的肉都咧了起来。而田村长却立马拉下了那张老脸,冷冷的注视着这个阶级对立者,不苟言笑。
“范婆婆,您老还真能掐会算啊!知道我们家有难,就来帮忙了。赶快屋里坐,我给您泡茶。”小麻子他娘热情的招待道。
“哼!”田村长别过了头。
“呵呵,陈家大媳妇,你这说的是哪出对哪出呀!我是来给刘家大兄弟画个花(民间阴阳先生们通常称请鬼为‘画花’),看看家的。”
“我说你什么时候未卜先知,变得有能耐了呢!”田村长冷笑一声,表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样子。
“惭愧惭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别说是在堂堂一村之长面前了,范婆婆并没有对田村长赤-裸裸的讽刺表现出丝毫的不满,反而点了点头,不过这头点到了一半,却是皱了皱眉,看向了小麻子他娘:“陈家大媳妇,你刚才说你家有难,出了啥事情了?”
“还不是孩子们不懂事。”小麻子他娘痛定思痛的道,然后一五一十的将三家的情况和范婆婆交代了一番,至于刘大少口中的经历,也被他添油加醋的说的滔滔不绝,而站在一旁的范婆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慌乱的样子,只是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从头到尾都在若有所思的在考虑着什么。
“陈家大媳妇呀,老身可以肯定,你们家娃娃是得罪神灵了。”半晌,范婆婆冒出了一句话:“而家门前的那堆纸钱,估计是神灵们给你们的警告吧!”
“哇……”小麻子他娘一听真是自己儿子得罪了神灵,赶紧扑倒在地,双手紧紧抱住了范婆婆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大哭,还不忘在范婆婆裤腿子上抹抹。
“大媳妇,别这样,别这样。”范婆婆也顾不上这些,用手扶着她道。
“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您老人家得想想法子救救他呀!花再多的钱俺们都愿意。”小麻子他娘道。
“这不是钱的问题。”范范婆婆苦笑:“好了,我答应了还不成,起来吧!先领着我去看看你们家娃娃。”
房间里,小麻子同样裹着一床大棉被,满身都是汗珠子,将被子都染的湿漉漉的,但嘴巴里却一直叫着:“冷,冷,冷……”看他那表情,却也是冻僵了的摸样,怎么说?嘴唇青紫青紫的,眼珠子昏暗无光,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布,脸面就更不用说了,白乎乎的,手一掸,冰凉彻骨,比镇里有钱人家的冰箱还给力。
“这孩子,严重呀!”手指在小麻子虚弱的脸蛋上一触即收,范婆婆鼻子和眼睛挤到了一块儿,淡淡的说道。田村长跟在后面只是看戏,等待时机戳穿这个老妖怪的骗局。
“那……那乍办……”小麻子他娘的话顿时没了底气,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连狗蛋他爹也急了。
“再让我看看!”范婆婆摇了摇头,眼睛闭了一闭,示意众人往后退几步,清完了场子之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方红色的丝巾,绑在了小麻子的头上,然后再次将他放得平躺下来。左手捏了个奇怪的手势,在绑红布的地儿敲了敲,接着退到了床边,含了一口茶水,猛的扑到了小麻子的脸上,这个动作还没彻底停息,她又从兜里抓出了一把白乎乎的东西,撒在了已经被水沾染了的小麻子脸上,这下子可不得了,这些白乎乎的玩意一沾上水,立马活蹦乱跳起来,就像是往油锅里倒了一勺子水,虽然跳得不高,但却是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惊心动魄。那沙沙的跳动声,将整个屋子都传播了个遍,此刻,屋子里,除了每个人粗重的喘息声之外,就只剩下,范婆婆演绎出的这阵噼里啪啦的奏鸣曲。
“范……范婆婆,你这是扔得啥?”满腹疑惑的田村长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
“是盐!纯正的老东北青盐!”范婆婆也不避讳,直接开口道。
“怎么可能,你莫不是晃我的,盐遇着水怎么会蹦跶!”田村长一脸不信的道。
范婆婆笑了笑,没有答他。只是将兜里剩下的白东西抓了点递给了田村长,田村长接过,亲自验看了下,还放在嘴里尝了尝,咸的他直掉眼泪,果真是青盐无疑。不过他却也并未因此对这个装神弄鬼的老婆子印象有所改观,哼,肯定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门道,对,就是这样!
结晶体的盐,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洁净”的象征,东西方文化皆如此。因此也被认为是可以阻挡“不洁”的事物,如妖魔鬼怪等。
至于为什么盐晶体被认为是洁净的象征,因为古人在生产生活经验中,发现了蒸馏析出现象,即许多黑乎乎、脏稀稀的溶液在经过加温后都会浮现出洁白晶莹的颗粒,古人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就认为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颗粒是“纯洁性”的具象体现。
中国古代的一些炼丹道士们的“实验记录”中就有相关纪录,国外的炼金术古籍里也有,而这些结晶体多半都是盐。因此,一传十,十传百,这个功效也就流传至今了。
而要用科学去解释的话,盐是一类物质的总称,通常情况下由离子构成,除熔融状态或者溶解才能导电。但是结晶盐可以驱散电场,有效地进行电荷抵消。而鬼很可能是一种电磁波的结合体,含有某种电荷,正好被盐相克,所以这样一来,理论上还是说得通的。
凌乱的被褥里,小麻子的身体仍然如同蚯蚓一般左右扭曲,就仿佛全身的骨关节可以随意转动一样,啪啪活动着。贴在床板上的脊背也不消停,忽的一下高高的弓了起来,远远看去,就像是横在小河之间的一条石拱桥。
“陈家娘子,你这孩子的生辰八字知道不?”范婆婆看到小麻子这一系列动作,一对晦暗的眼睛充满了警惕之色,老脸上皱巴巴的皮肤也崩的紧紧,左手慢慢的探入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兜子里,也不抽出,似乎握住了什么。
那时候农村特流行生辰八字这些,而不是现在的那啥的塔罗牌,十二星座等等。小麻子他娘想都没想的就将他儿子的生辰八字一口报出,隐约看见背对着她的范婆婆点了点头,捋了捋额头上的一撮银发。
“有水不?打一盆子来。”
“是是……”小麻子他娘对范婆婆的命令自然是无所不从,赶紧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厨房,找了个铜盆,从大水缸倒了整整一盆水,一步三摇的晃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洒。
“我没叫你打这么多水呀!”范婆婆结果盆,差点没给这重量脱了手,埋汰了两句,就倒掉了三分之二的水,然后搁下盆子,嘴里念了一句生涩难懂的咒语,右手大拇指并在了中指上,其余三根指头高高翘起,轻轻的在水面上弹了弹,又以手代笔,书写了一串稀奇古怪的符号,不过因为是在水里面写的,老人家动作也太快了,周围四个人愣是没看清个轮廓。
“好了!”范婆婆歇了口气,将藏在布兜子里的左手拿了出来,这次不再是大青盐了,而是一把把香灰,也就是供奉神明菩萨的檀香烧剩下来的灰烬。这东西看着黏糊糊,挺脏的,将范婆婆那只本就蜡黄色微透着些黑气的手,染得更黑了。她也不嫌弃,只是一把接着一把的往盆里撒,不一会儿就灰色的颗粒物就漂满了整个盆面,范婆婆也不停手,就这么将两只手混进了泥水里,大力揉-搓起来,那动作,几乎和农村人家和面是一摸一样,也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等到盆里的水差不多全被凝成球的香灰吸收干净了,范婆婆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子。转头对众人说道:“你们赶紧去把自家得病的孩子送到这里来,我得搁一块儿对付,不然一个个的来,我这老身子骨非得累垮了不可!”
花了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三家人总算把自己家的宝贝疙瘩们安排妥当了,小麻子他娘将两张床并在了一起,都铺上了崭新的大棉被,如此一来,躺上三个孩子自然不是难事,睡上去也暖洋洋,挺舒坦的,只可惜田国强他们完全处于半昏迷状态,根本就感觉不到这些。
范婆婆用手在铜盆的香灰里抄了一抄,抓出了一小把搅拌均匀的香泥来,拉起田国强的衣服,将这把香泥全部盖满了他的肚脐,对于小麻子和狗蛋二人,也同样是如法炮制。
“你们三家的人,将各自的孩子扶正了身子,老身要做法了!”范婆婆吩咐过后,狗蛋他爹和小麻子他娘赶紧抱起自己的孩子,将他们慢慢扶了起来,直立的坐在了床上,只不过他们的身体实在太软了,还禁不住的瑟瑟发抖,以至于三家家人只得用手当支架才勉强让孩子们摆好姿势。这田村长虽是很不情愿,但眼看着镇里的医生到现在连影儿都没有,也就只得暗自叹了口气,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扶正了田国强。
范婆婆点了点头,将三柱香掏了出来,还在这里不缺香炉,随便一翻也就把这香插上去了。
范婆婆找了把剪刀,用红纸剪了三个人形的图案,供在了香炉前,嘴里啰啰嗦嗦了一阵子后,才阴阳怪气的道:“待会儿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你们都不要大惊小怪的,也不要乱叫,不然,会很麻烦。”
在得到众人的保证后,她才走到临时用桌子充数的神坛前,谦卑的鞠了三个躬,嘴里喝了口二锅头,对着蜡烛一吹,就燃起了一条熊熊的火龙,在半明半暗的小屋子里,显得分外的刺眼,狰狞。看的床边上守着的刘大少,心没来由的咯噔一下,差点没跳出胸膛。
“奶奶的,这老妖婆就会吓唬人!”刘大少心里嘀咕了一句,抓起棉被角,往床跟上又缩了缩。
此刻,卧室的大门已经被紧紧地关闭了,两边唯一通风的窗户,也给拉了回来。整个狭小的空间里,仅有一束模模糊糊的光线穿刺而过,将四周漂浮的灰尘照的明明堂堂,不过有一点倒是挺奇怪的,窗户和门既然都封闭了,按理说不该有风的,可那两根烧着不停的烛火,却是不停的抖动着,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一会儿飘,一会儿落,没有一点儿准信。而范婆婆那双深陷下去的眼窝子,则被烛火衬托的愈发恐怖,再加上那隔个几秒冒出来的一段似人似鬼的喊叫,这要是放到午夜的大马路上,准能吓死一大圈子人。
“啦啦咪嘛哄……”
“啦啦咪嘛哄……”两只形若鸡爪的手紧紧按在了桌子上,范婆婆一边念念有词,一边重重的在实木桌子上磕着头,一声响过一声,就像根本不知道疼一样。这让一旁的刘大少再次张大了嘴,我草,这老娘们的脑袋是铁打的还是在少林寺练过铁头功的,这么牛-逼?我要是学会了那还了得,十块板砖都砸不倒!
“啪!”蓦然间,范婆婆那翻了一半眼白的眼珠子猛的全睁了开来,犹如蜘蛛网般的血丝顿时从眼睛的两边全部扩散到了中间的位置,编织成了一只诡异的瞳孔,这两只瞳孔就像两盏巨大的探照灯,发出精光,在屋子里环视起来。紧接着它们的主人范婆婆双手合十,不住的做着拜神的动作。嘴里念道:
“拜请三清三境三位天尊,太上老君,张赵二郎,岳王祖师,李公真人,东山老人,南山小妹,地母元君,横山七郎,罗山九郎,三天开皇,五岳大地,神霄王府,龙虎玄坛赵元帅,三茅真君,五星二十八宿,诸神仙手持符咒法术,治病回生,降魔除邪,千叫千应,万叫万灵,不叫自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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