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抬棺!”
磊子找出抬棺用的“龙筋”和“龙骨”,在前后各打了个一个绳结,捆绑在棺材上面。
我俩一前一后,就跟挑担子一样,将这口大红棺材抬起山神庙,放在庙宇前面的空地上。
这口大红棺材说沉也不是特别沉,普通人可能抬不动,不过我和磊子都是练过的,力气自然比普通人大,所以勉强还是能够搬动。但是我俩也搬不了多远,反正从庙门口抬进来,也就十几米,这点距离还是没有太大问题。
原本吃了羊肉汤,喝了烧酒,现在再加上这一使力,汗水立马就蹦了出来,我的额头上,竟然冒出了豆子大的汗珠子,在这冬天的夜里,贴着脸颊往下滚。
我进里屋找来一块大黑布,覆盖在大红棺材表面,把这口棺材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给棺材穿上了一件黑色外套。
老黄他们明天下午赶到,最快得明天晚上才能出发,所以这口棺材一个白天都要放在山神庙里,棺材不能直接见光,尤其是这种邪门的大红棺材,更不能见光,一个不小心,弄不好就会冲煞。若是还没出门就发生了意外,那就更麻烦了,还是多加小心谨慎为好。
包裹好棺材以后,我又在棺材四周撒了一圈石灰粉,避免虫蚁靠近。
因为棺材本身就是木头,再加上从地下挖出来,带着一股土腥味,很容易招惹虫蚁,为了保护棺材的完好性,通常都会撒一些石灰粉在周围,形成保护圈,虫蚁就不会靠近了。
当然,这是对客户负责的一种行为,有些外行冒充内行的人,或者有些职业素养不高的人,他才不会管这些门门道道的东西。
我甚至还听磊子讲过,那些职业素养低下的抬棺匠,从来不尊重死者,居然还有帮人抬棺材,一副崭新的棺材到了目的地,竟然变成了一副旧棺材,到处都被磨破了,而且棺材底还破了洞,死者的手都露在外面,气得家属暴跳如雷。
做完这一切,我和磊子回屋睡觉。
磊子倒是身宽体胖,很快就睡着了,在隔壁打起了呼噜。
而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总挂记着大红棺材这件事情,这口大红棺材,就像一根利刺,扎在我的心头,想拔又拔不掉,格外难受。
此时此刻,我愈发怀念陈秀才,如果有陈秀才坐镇指挥,我相信他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陈秀才说这笔生意能接,我们就接,他说不能接,相信磊子也不敢违背师命。现在陈秀才走了,一切都靠我们自己,产生分歧自然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第二天起来,我们没有打开庙门,因为院子里停放着棺材,所以我不想放生人进入,早上来了几个香客,我都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他们打发走了。
那时候,在我们山村里面,还没有做到家家户户通电话,电话对于我们来说,还是个稀奇的东西,大概一个村就一个座机电话,通常都在村委会里面,有什么事情就去村委会挂个电话,当然也是要出钱的,而且电话费还不便宜呢!
磊子去村委会给老黄挂了个电话,让他再带上四个兄弟来水洼村,有一个大活要做。
老黄听说有大活,非常高兴,立即就安排人手出发赶往水洼村。
我张罗了一些酒菜,在山神庙里摆了一桌,干这一行的礼数我还是做得很到位的。
差不多傍晚的时候,老黄带着四个抬棺的兄弟赶到了,一一介绍过姓名,乡下人大多都喜欢叫绰号,所以那四个兄弟的名字我没记住,反倒是记住了他们的绰号。
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又矮又瘦,但臂膀上全是肌肉,在队伍里面,他只比老黄年纪小一点,所以大家都叫他二哥。
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干男子,穿着也很破烂,裤子上好几个补丁,套着一双烂胶鞋,都没有袜子,大拇指都露在鞋子的破洞外面。不过双眼炯炯有神,人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大家都叫他“火柴棍”。
听老黄说,火柴棍的家里实在是太穷了,所以这么大年龄了,一直都没有讨媳妇,家里住得还是那种黄泥砌成的毛坯房,爹和娘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守着一亩三分田艰难度日。平时有活的时候,他就出来当抬棺匠,挣一点钱补贴生活。
火柴棍敬我的酒,笑着说:“他们都说跟着九爷有肉吃,只要九爷不嫌弃,以后有活叫上我,我也想跟着九爷挣点钱,争取在四十岁之前讨个媳妇!”
众人都笑,但是笑容都很苦涩,这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这是一件心酸的事情。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是出生疾苦,听火柴棍这么一说,立马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放心吧,只要我有口酒喝,绝对少不了兄弟们一块肉吃!”
回头我跟磊子低声嘱咐:“这趟给兄弟们加加价,一人八百!”
磊子冲我笑了笑,跟我喝了一杯,说替兄弟们谢谢我。
看着面前这几个的穷苦兄弟,我突然明白磊子心里的感受,我也明白他为什么执意冒着危险,也要接下这笔生意。如果人人都有饭吃,人人都有衣穿,人人都能围在火炉边吃着羊肉汤,谁还愿意出来干这死人的行当呢?一切都是因为生活,生活太苦了!
我叹了口气,心想也许磊子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对的吧!
除了二哥和火柴棍以外,还有两个较为年轻的兄弟,一个二十来岁,一个才十五六岁,比我和磊子还要小。
二十来岁的叫地瓜,他们说是因为他的头型像地瓜,所以得到这样一个绰号,地瓜显得很憨厚,一般不说话,就冲着我们傻笑,乐呵呵的样子。
年纪最小的那个抬棺匠,大家叫他小飞,小飞原本成绩挺好的,但是家里交不起学费,爹在工地上做工,又收了工伤瘫痪在床,家里失去了顶梁柱,无奈之下,小飞只好辍学,一面照顾卧床的爹,一面到处打工挣钱,用稚嫩的双肩挑起一个家庭的重担。
大冬天的,小飞还穿着一件薄衣服,他的双肩又红又肿,都磨破了皮。
小飞发现我在看他的肩膀,赶紧跟我说:“九爷,我没事的,前几天刚抬了口棺材,肩膀磨破了一些皮,不过你不用怀疑我的能力,我保证能够完成任务!”
我点点头,知道小飞是在担心,害怕我临时换人,我对他说:“厢房里有药酒,出发之前你带上,路上伤口疼的时候就抹一点,效果很好!”
小飞很感动,对我连连道谢。
看着一桌子的穷苦兄弟,我突然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其实蛮重的,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带领这帮难兄难弟摆脱贫困,渐渐过上好日子。
酒宴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了。
磊子站起来,在桌上一字儿摆开五个红包。
磊子的目光缓缓扫过老黄他们的脸庞:“每个包八百块,是你们这次的酬劳!”
“八百块?!”老黄他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要知道他们平时的红包也就几十块,高一点的酬劳也就一百多块,这一趟的酬金居然高达八百块,每个人都有些傻眼,看着桌上的红包发愣,不敢伸手去拿。
磊子神色肃穆地说:“这次是一个大活,高酬劳势必伴随着高风险,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老黄说:“磊子,九爷,你们尽管说吧,到底是什么活?”
磊子冲我扬了扬下巴,我走到那口棺材前面,一把扯掉包裹着棺材的黑布,露出里面那口诡异妖艳的大红棺材。
老黄低低发出一声惊呼:“大红棺材?!”
看见这口大红棺材,那几个抬棺匠的脸色全都变了,他们的心里很清楚,大红棺材意味着什么。
老黄喃喃说道:“果然是一个大活呀!”
磊子双手撑着桌子,嘴里喷着酒沫子:“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口大红棺材,平安顺利的送到酉水码头!你们也看见了,这是一口大红棺材,我知道,大红棺材是咱们抬棺匠最忌讳的东西。但是,当这笔生意找上门来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拒绝,因为我想让大家过一个安慰年!反正我已经说的很清楚,生死在天,如果愿意接这笔单子的,就拿走属于自己的红包,如果不愿意的,我也不会勉强,你们自己斟酌吧!”
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五个抬棺匠沉默着,他们的目光在大红棺材和桌上的红包之间,来回徘徊,面上神情闪烁,举棋不定,想必心里都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做,还是不做,此时成为一个艰难的抉择。
“时辰不早了,大家想好了吗?”磊子问。
老黄咬咬牙,第一个伸手抓起红包,淡然笑道:“我老黄抬了大半辈子的棺材,还从未抬过大红棺材,哈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一定要试试!”
老黄是这里面经验最丰富的抬棺匠,老黄这一带头,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拒绝。
火柴棍也抓起一个红包,塞进衣兜里:“管他是什么棺材,我只要求娶个媳妇!”
二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磊子一眼,拿起面前的红包“磊子,九爷,我相信你们!”
地瓜笑呵呵拿起红包,一句话也没有说。
小飞最后一个拿起红包,显得很激动,也很开心:“跟着九爷果然没有错,第一次出门就能挣这么多钱!”
我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这一趟有可能会发生意外,大家可要想好了!”
“红包都拿了,我们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老黄说。
“好!”我点点头:“磊子,请香,准备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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