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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桑林很是意外,下意识道:“这么快?!”

其实并不快,他们出门一趟,兜兜转转,将近一个月才回来,而这些时日,已经足够黎栈等人眼看着大军兵临城下,坐困愁城,狗急跳墙了。

但在桑林看来,他并没有亲眼目睹朝廷大军如何强大,而黎栈却是南夷六部中力量最强的一支,归义夫人去世之后,黎栈就以“南夷自治”的名义将许多寨子拉拢过去,连桑家寨也无法与其对抗,所以桑扎选择了袖手中立,直到贺融他们到来。

这样一支强悍的寨子,说被打败,转眼就被打败,桑林头一回对朝廷的军事力量有了更清醒的认知,也不由庆幸父亲没有被黎栈说动,否则现在被攻打的,同样有自己。

贺融见兄妹二人神色怔怔,就点拨道:“你们南夷人最擅长的,乃是在山林间出没埋伏,而非守城攻城,一旦失去这个优势,就只能坐等被攻陷,更何况黎栈等人本来就是乱军,乱军闯入广州,名不正言不顺,被当地百姓唾弃,百姓碍于黎栈淫威,不敢明着作对,但总能让黎栈感到处处不便,觉得还不如回到黎家寨里去当个土霸王的好,日复一日,内外人心思变,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对抗朝廷?”

桑林恍然:“说到底,还是黎栈贪心不足蛇吞象,到头来反倒把自己给噎死了。”

桑云没有他们那么多的想法,迫不及待插口道:“殿下,您要回去吗,能不能带我一起?”

桑林:“阿云!你怎么成天烦扰殿下!”

桑云朝他扮了个鬼脸:“阿哥你也好意思说我?你敢说你自己不想让殿下带你出去?”

桑林气呼呼瞪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贺融挑眉:“你真想跟我去?”

桑云眼睛一亮:“可以吗,我想去找清安玩!”

“人家不愿意陪你玩!”桑林嘀咕。

桑云没搭理扯后腿的哥哥,一双明眸期待地望着贺融。

贺融沉吟:“带你出门,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须得说服你阿爹答应,还有……”

桑云生怕他反悔,忙道:“我愿意天天做樱桃饆饠给您吃!”

贺融似笑非笑:“天天吃,那我也得腻死,只要你见到他之后别后悔就行。”

桑云想也不想:“当然不会,能见到清安,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贺融对小姑娘不撞南墙誓不回头的架势有些好笑,但他更期待自家五弟看见桑云之后的表情。

……

千里之外的张掖,当白日喧嚣悉数褪去,这座热闹出名的边城,也像中原无数座城池那样,在月凉如水的夜色下静静屹立,巍然城墙只余苍冷寂寞,在岁月流转中凝视世间悲欢。

当地百姓有早睡的习惯,也因此地不像长安城那般通宵热闹,刚过戌时,许多屋子的烛火就已经熄灭了,若有人从高空俯瞰,便能瞧见大片大片的黑暗之中,只有零星几点光亮,摇曳不定。

窗户前,烛火微光,这间屋子的主人就是其中之一,他正坐在桌前,手中毛笔已然蘸满墨水,却迟迟未落笔,过多的墨从笔尖滴落到宣纸上,顿时在米黄纸面晕出一朵墨花。

他有些烦躁,蓦地将纸扯起揉作一团,随手丢向窗外。

伴随着他的动作,外头响起敲门声。

“殿下,是我。”

贺秀吁了口气,趁机搁笔。“快进来!”

推门而入的张逸看见贺秀面前那一叠白纸,不由笑了:“殿下这是要写信?”

贺秀轻咳一声,有点窘迫:“你来得正好,我以为你已经睡下,就没让人去喊你。我想给陛下写一封奏疏,但太久没写了,手有些生,那些措辞用语,还得你来帮帮忙。”

张逸挠挠头:“其实我也没写过奏疏,只见过我爹写过。”

他爹正是武威侯张韬,张韬膝下三子,张逸排行第三。先前张韬突发心疾骤然离世,他的长子次子,也就是张逸的大哥二哥扶灵回京,余下张逸与贺秀二人,依旧留在甘州镇守。

贺秀笑道:“那也比我强,你知道,我小时候在房州,没有先生教我们读书,我也不爱读书,整天净想着耍枪弄棒,平日里看书写字也就罢了,奏疏上那些骈俪用法,我可写不来。”

张逸:“殿下想向陛下汇报什么?”

贺秀也不说话,抽出一份文书,递给张逸。

张逸打开一看,里面是以丞相府名义签发的公文,其实说白了就是圣旨,但没有圣旨那么雷厉风行,要求接收者得立即执行。

“陛下想让我们尽早回京?”张逸一目十行很快看完,脸色却越发难看,忍不住提高声调。

贺秀淡淡道:“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镇守甘州,依靠的是张侯,如今张侯一去,朝廷肯定会尽快调任其他老将过来,我从未上过沙场,在朝廷许多人眼里,自然无法担负重任。”

张逸皱眉:“但现在陈巍驻守灵州,轻易调动不得,难道陛下想调李宽过来?”

贺秀:“我也不瞒你,日前李侯给我来信,说太子上奏陛下,想让陈谦过来。”

张逸茫然道:“这、这又是什么说头?我完全被弄糊涂了!”

贺秀神色淡淡:“陈谦乃是农家子弟出身,而李侯的女儿李遂安,却是陛下打算指给我当继妃的,相较之下,陈谦虽然跟三郎走得近,但太子殿下自然宁愿选他,也不会让李侯过来。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不想让我在这里,立下任何功劳,所以才急着想要让我回去。”

张逸瞠目结舌:“原来如此,这里头的水也太深了,您的意思是,陛下让我们尽早回京,是因为太子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

贺秀流露出一丝厌烦之色:“若不是这样,丞相府又怎会签发这样一道命令?”

他忽而想到什么,压低了声音:“你爹的心疾,来得毫无征兆,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张逸想了想,摇摇头:“其实我们张家男子或多或少,都有心疾,我小叔,就是张泽他爹,也是因为心疾去世的。从前我爹的心疾就发作过,当时及时就医,大夫告诉过他,不宜过度劳累,不宜骑马、喝酒,但我爹本来就是武将,怎么可能不骑马不打仗?只是我们都没想到,他没战死沙场,却是这样……”

他眼圈一红,有些说不下去。

贺秀拍拍他的肩膀:“你们兄弟三人,跟着张侯上过沙场,可谓满门武将,朝廷想要收回凉州,震慑突厥,单靠那帮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是没用的,还得靠你们才行,李宽、陈巍他们,毕竟年纪也大了,将来的沙场天下,定是你们的,张侯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张逸收拾心情,拱拱手道:“多谢殿下安慰,您让我给朝廷写奏疏,是希望朝廷允许我们继续留守甘州吗?”

“不!”贺秀摇摇头,“我希望陛下不要答应伏念的要求,朝廷决不能派出和亲的公主!”

张逸:“殿下是担心,伏念因此看低了朝廷?”

作为主战派,他当然不希望朝廷跟突厥和亲,但张逸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他也很清楚,眼下的朝廷,南边正在收拾南夷人,根本就没做好两线作战的准备。南夷人叛乱,毕竟只是小打小闹,但若跟突厥开战,他们的实力却不是一小撮南夷人能比的。

贺秀道:“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当年我们在房州时,京城传来消息,说先帝想让嘉娘去和亲,当时我们全家措手不及,却又束手无策,那种感觉,我至今还记得。如今嘉娘虽然死了,但我想,她在天之灵,一定还在看着我们,她肯定也不希望还有一个女子像她一样,被迫离家万里,把自己下半生都葬送在突厥人手里。”

张逸听得愣住了,他竟不知这位风风火火的殿下,还会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他闻言有些感动,断然道:“殿下说得不错,开疆拓土,扫荡叛乱,本该是男儿责任,到头来却让弱女子去代我们和藩,这岂是热血儿郎所为?突厥人想打,那舍命去打就是了,我爹若还在,肯定也宁愿自己能轰轰烈烈,在沙场上与敌人一决胜负!”

贺秀苦笑:“要是陛下和朝廷百官,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我怕陛下本来就不敢跟突厥人开战,再加上太子与众臣危言耸听,最终向突厥人服软,那我堂堂天、朝,到时候必然会颜面扫地,为天下人耻笑!”

张逸提笔坐正:“殿下,您说吧,要怎么说,我来写!”

“好!你就以我的名义,向陛下陈情,说甘州目前形势……”

话未说完,寂静夜空,倏而响起一下尖利哨声。

二人面面相觑,俱是一愣。

哨声并不大,但因大多数人早已沉入梦乡,四下俱静,遥遥传来,竟是无比清晰。

长哨一声之后,又是短促的三声。

张逸腾地起身,毛笔从他手中跌落,在宣纸上滚动,留下一行深深的墨痕。

“是警哨!有人夜袭!肯定是突厥人!”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激动与紧张。

也许还有一丝丝的兴奋。

“来得好!就让朝廷那帮人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能力守住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