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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新生

按照惯例,各人轮流汇报工作,童扬之后,就轮到顾念。

顾念最近需要协助人力资源为本部门招聘新人,还要帮忙准备卫玛分配下来的培训事宜,实际上并不轻松,但她做事效率很快,转眼就将培训资料准备好,顺便在出席明华董事会议那几天,忙里偷空完成了第一场培训,连卫玛也不得不承认吴嘉文当初选助手和拍档的确比自己有眼光,一挑就挑了个能干的。

此一时彼一时,当总监助理的时候,卫玛要跟吴嘉文竞争,所以默许何丽跟顾念过不去,但现在她职位不一样了,思考问题也从领导者的角度出发,自然觉得顾念还不错。而且她觉得,对方既然有了明华董事的身份,眼光肯定不会再局限在区区一个M&J公关的职位上,这样的人不去交好,难道还得罪么?

所以当顾念汇报完工作之后,卫玛就问:“Nina,我知道你最近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应该比较忙是吧?”

顾念点点头:“是,不过我不会影响工作的。”

卫玛含笑:“你别误会,我并不是在责备你,恰恰相反,你能兼顾工作和私事,很令人欣赏,我们虽然各有分工,但同时也是一个团队,本来就应该共同进退,彼此关照,如果你在工作上有什么忙不过来的,记得会后跟我说,我再另外安排人去做,别自己背负太大压力,OK?我希望你能以健康的体魄来迎接工作。”

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熨帖,顾念忙道:“多谢,回头我先梳理一下手头的工作,如果需要帮忙,一定和你说!”

何丽心里有点酸酸的,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卫玛将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如数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汇报出来,末了道:“上回Gigi说过关于办品牌文化展的想法,我觉得很好,回去之后又细化了一份方案,主要列了以下要点,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她将手上复制好的文档分出几份,递给众人阅览。

麦琪琪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讶,随后拧起眉毛,强忍着看了几行,还是忍不住开口道:“Emma不是说过这个项目先搁置不做吗?”

何丽无辜道:“可是暂时搁置,不代表永远不做吧?”

麦琪琪盯着她看了好几秒,目光几乎化为实质化的刀子戳在何丽脸上,但何丽毫不示弱,也不回避,反而朝她微微一笑,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虽说抢功劳这种事,到了哪里都不能避免。顾念就曾听说,某品牌的部门空降一总监,对方不喜欢原有员工的做事风格,还嫌弃他们学历不够高,直接从外面拉来一整个高学历团队,将原来老团队已经快完成了的项目交给新团队做,给自己的嫡系部队刷了一笔靓丽的履历。老团队的成员气得七窍生烟,虽然也有人因此离职,但更多的还是选择忍气吞声留下来,从此乖乖任由新领导调遣。

但这种行为因人而异,顾念是干不出来的,也觉得不太厚道,所以她忍不住望向卫玛,想知道这是不是出自对方的授意。

卫玛也有点诧异,很快平静下来,她看完策划案,微微颔首:“这份方案细化得不错。”

何丽得了鼓励,精神一振,脸上露出饱满笑容:“建议毕竟是Gigi先提出来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与她合作,一起完成这个项目。”

卫玛望向麦琪琪:“Gigi,你说呢?”

麦琪琪的表情很难看,一出口,竟是不顾情面,丝毫不肯示弱:“我觉得我可以独立完成这个项目。”

卫玛沉吟片刻:“这样吧,会后你和Kelly先商量协调一下,回头我再找你们俩谈话,你们都不是新人了,希望能够顾全大局,将事情做好。记住,我们是一个团队。”

麦琪琪紧抿嘴唇,一声不吭。

散会之后,童扬在顾念旁边收拾东西,一边看似自言自语地说了四个字:“职位空缺。”

顾念恍然大悟,部门现在走了几个人,何丽升任公关媒介专员有望,正需要一个大项目来好好表现自己,所以不惜冒着跟麦琪琪交恶的风险,抢先写了个细化方案出来。

何丽很清楚:顾念现在是自己得罪不了的人了,童扬的工作她也没法干涉,两个新人手头上又没什么好抢的,唯有一个麦琪琪,以前跟卫玛过不去,现在又孤立无援,是个软柿子,尤其她手头上那个项目,如果做得好,无异于功劳一桩。

正如卫玛所说,大家是一个团队,何丽没有撇开麦琪琪单干,而是提出合作,也无可厚非,更没有违反规定,只是麦琪琪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想及此,顾念不由望向麦琪琪,后者果然坐着半天没动,看着像在隐忍怒火。

[看见她,我就好像看见刚来到这里的自己。]顾念对雍凛道。

[这件事到最后,卫玛肯定会选择让她们俩合作,项目不算小,光麦琪琪一个人,根本负责不了。]雍凛实事求是地点评道。

顾念:[我知道,我只是能理解理解麦琪琪的心情。]

雍凛轻笑一下:[小念,你的工作能力很强,可是心太软了,动不动就同情别人,你看卫玛和吴嘉文,那样才是一个团队领导者的合格言行。]

顾念在心里朝他扮了个鬼脸:[谁说心软就当不了领导的,我只是同情,又没有不自量力地去做超出自己能力范畴的事情!]

她快步走出会议室,一边顾着跟雍凛拌嘴,冷不防脚尖蹭到地毯凸起,往前摔了一跤,膝盖重重撞在地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还好手臂及时被人从后面拽住,不然连上身都会习惯性扑倒。

顾念回头一看,是麦琪琪。

“你没事吧?”麦琪琪也吓了一跳。

“没事,是我走神了,谢谢!”顾念暗暗吐了吐舌头,心想自己的优雅白领气质这下全没了,全怪雍凛。

麦琪琪见她没事,也无心多说,松手就要离开。

顾念心头一动,叫住她:“Gigi!”

见对方回头看她,顾念道:“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吗?”

顾念,你又多管闲事了!话刚出口,她就在心里唾弃自己。

但她可以学会精明,学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却无法学会漠视。

麦琪琪勉强笑了笑:“谢谢你,Nina,不过不用了,也许Emma说得没错,我得学会分享。”

她匆匆离去,顾念揉着膝盖,对雍凛道:[如果这件事放在我身上,也许我不会妥协。]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雍凛的回答,顾念不由奇怪,接连在心里叫了好几回。

雍凛的话一向不多,但顾念早就习惯了他的存在,偶尔得到一句回复,知道他还在,心情就能安定下来。

现在骤然失去了回音,顾念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她没有理会还在疼痛的膝盖,一瘸一拐走到窗边,拨通了照顾雍凛的保姆的电话。

“阿姨,您在病房里吗,在雍凛旁边吗?”

电话一接通,她就迫不及待地问,得到对方的肯定之后,又急切地问:“那麻烦您看看,雍凛醒来了吗……什么,没醒?您看看仪器?或者叫医生过去看看仪器,也许他快醒了呢?手指和眼皮呢,有没有动?”

炮如连珠的一席话让电话那头的阿姨手忙脚乱,顾念将话筒紧紧贴在耳边,屏息等待了对她来说几乎比半辈子还长的一分钟,却等来一个失望的答案。

“那我现在去医院看看他吧……没有,不是出事,我就是梦见他醒了,所以才给您打电话。”顾念随口敷衍了个借口,挂断电话,毫不犹豫打断亲自跑一趟医院,便急匆匆向卫玛告了假,就开了车往医院的方向而去。

照顾雍凛的保姆正被顾念一通电话弄得一头雾水,心里难免觉得她有点大惊小怪,眼看顾小姐神色匆匆跑进来,膝盖上青紫交加,连脚步都有点不稳,顿时什么埋怨都烟消云散。

“顾小姐,你别急,雍先生没醒,要是醒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顾念喘了口气,高高提起的心,在看见雍凛的那一刻,又如从高空坠下,无处可落,跌入无底深渊。

雍凛没醒。

如果没醒,那他去了哪里?

原先他没有醒,起码灵魂还与顾念共存于一具身体里,令顾念不至于绝望。

但现在,如果连灵魂都不知去向,她还要上哪里去找她的雍凛?

顾念忽然怨恨起自己来。

她怨恨自己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摔那一跤,明明知道这几天是关键期,任何外力对身体的影响,都足以发生不可测的变化,如果没有任何意外,可能雍凛的灵魂很快就能复位,他也很快就能清醒过来。

但现在,这一切都被自己给破坏了。

她咬住嘴唇,控制不住泪水成串地掉下来。

身后有人按住她的肩膀。

刘玉珊轻轻拥住她,叹了口气:“你不是在上班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他有人细心照顾着,你不用担心。”

看到这样的顾念,谁还能说她图谋不轨?谁都说不出这样的话,包括刘玉珊。

顾念回身抱住刘玉珊,嚎啕大哭。

刘玉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地哄顾念,哄了许久,顾念才渐渐平息了哭声,冷静下来。

她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脸颊:“让您看笑话了。”

刘玉珊霭声道:“这些天你都憋在心里,我知道你也不好受,雍凛会醒过来的,你一直这么跟我说,自己也要相信才对,是不是?”

顾念点点头:“我想再陪他待一会儿。”

刘玉珊心头一软:“好,那你自己注意身体,不要待太晚了。”

她在经历了长久的失望之后,现在反倒比顾念平静许多了。

送走刘玉珊,顾念坐在床前,看着雍凛发呆。

只有顾念自己知道,她今天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因为在顾念心底深处,她很害怕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梦境里雍凛的灵魂曾经来到她的脑海里,陪她说话,安慰她,鼓励她,但现实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灵魂,雍凛始终在昏睡,也许下一刻会醒,也许一个月后会醒,也许,一辈子都醒不了。

顾念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汲取一点力量。

残月透过轻薄纱帘,软软披在窗台上,病房外风景绝佳,白天站在窗前往外看,入目便是一座江南园林,夜深了,远处也有潺潺溪流,灵动明澈。

但顾念全无欣赏的心情,她又疲倦又伤心,竟就坐着的姿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直到手被轻轻一捏,她方才如被虫蛰般浑身一激灵,蓦地睁开眼。

月色下,雍凛竟已微微睁开眼,朝她绽露一抹笑意。

顾念愣愣看着,下意识伸出手,捏上他的脸颊:“疼吗?”

雍凛:“……疼。”

是真疼,他甚至能感觉自己双颊的肉少了许多,顾念捏住的是他的脸皮。

“疼就对了,说明我不是在做梦,你也不是在做梦!”顾念抱住雍凛又哭又笑。

听见这里动静的保姆和护工走进来,登时惊喜交加:“雍先生醒了?”

两人赶紧按下呼叫护士的响铃,又忙着去叫医生,准备热水食物,病房里一下子热闹起来,雍凛满肚子的话想对顾念说,见状有些不开心。

顾念还有点后怕:“刚刚在公司里,我说话,你没回应的时候,我很害怕。”

雍凛的声音有些虚弱,是身体久睡初醒之后的症状:“我记得你摔了一跤。”

顾念点点头,她的膝盖到现在还疼着。

雍凛:“在那之后,我就离开了你的身体,彻底失去意识,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兜兜转转,在黑暗中寻找出路,最后耳边就剩下你的声音。”

他看着顾念的目光,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软柔和:“然后我就醒了。”

顾念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那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雍凛:“有。”

顾念双眼亮晶晶地看他。

雍凛好笑:“你的妆都哭花了。”

顾念气得还想拧他的脸,医生带着护士来了,顾念不得不退到一边,看着他们将雍凛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检查。

雍凛不喜欢这种被摆布的感觉,整张脸上透着闷闷不乐。

“照理说,雍先生既然能醒过来,后面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最好再留院观察几天,做个全身检查,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再出院。”折腾了好一会儿,医生看完各项数据,终于给出结论。

顾念感激得几乎又想落泪。

她忽然想起两人很久以前为了顾念婚后是否工作而闹分手的事情,那时候的他们,谁也不肯妥协,雍凛觉得顾念太不像个女人,顾念觉得雍凛太不尊重自己,可就在雍凛被劫持之后昏迷的日日夜夜里,顾念无数次希望那个被劫持的人是自己,昏迷的人也是自己。

可见很多时候,不是不爱,只是未至深爱。

医生似乎也知道这两人必然有许多话要说,交代一些注意事项之后,就带着护士离开了。

保姆护工也知情识趣地避开了,顾念重新洗了脸出来,没有再化妆,素面朝天,白莹莹的脸,让雍凛怎么看也看不够。

两人明明早上还在说话,却像分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雍凛:“对不起,念念。”

顾念奇道:“对不起什么?”

雍凛:“这些天让你承受了太多,我好了,以后一切有我,不需要你再担心。”

虽然这些困难,顾念能够应付,而且做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但这并不妨碍雍凛为她心疼。

从前他以为女人太能干只会变得不讨男人喜欢,可现在,顾念再怎么能干,他心里也只有满满的温柔与爱意。

直至此时,方才庆幸从前未曾错过,未曾放手。

顾念抿唇一笑:“有些人看见你醒来,估计要伤脑筋了。”

雍凛冷笑:“先不必去管他们,他们听见风声,自然会找上门来,你把手机给我。”

顾念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仍是递过去:“我已经通知伯母了,她刚刚离开没多久,应该很快就能赶回来。”

雍凛点点头,拿着她的手机登入社交网站,轻车熟路,卧床好些天,手指有点僵硬,但不妨碍操作,打了一串字,然后发出去。

顾念正在帮他将粥盛出来,没留意他的举动,等到自己手机接二连三响起被关注或被转发的提示,才拿起来一看。

“你发了什么?”顾念循着信息点进去一看,不由瞪大眼。

雍凛淡淡道:“以你的名义发了一条声明而已。”

社交网站上,属于顾念的账号下,多了一条新的声明,大意是回应这些天传得沸沸扬扬的新闻,承认那个帮助了路人的人的确是自己,雍凛还以顾念的口吻,说那些救人的行为,只是她出于良知的下意识举动,当初并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想到事后会引起这么大的影响,对那位为自己仗义执言的网友表示感谢,也对为公众带来的困扰表示歉意,同时也会保留对恶意毁谤自己的人的起诉权利。

顾念哭笑不得:“那些人想说,就让他们去说吧,我并不介意,更何况救人的是你。”

雍凛意味深长道:“我和你,又有什么区别呢?而且,这只是第一步,我要把你受过的所有委屈都讨回来。”

他这句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顾念发布的那个简短声明,果然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一小时内的转发量就超过了一万。

众人议论纷纷,大多倾向顾念说的是真的,毕竟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再说谎,第一没有必要,万一那个真正见义勇为的人出现,把顾念揭穿,她只能是赔了面子又赔了里子,完全没有必要。

与此同时,雍凛的账号上也晒出了他自己苏醒之后,两人脑袋相抵,在病床前微笑的合照。

拜雍家父子的身份和其后一连串的变故所赐,雍凛和顾念居然也拥有了明星般的知名度,这张合照与顾念的声明一起上了当天的热门话题,又一次将大众的娱乐精神调动起来。

许多人开始为顾念鸣不平,之前对她的种种诋毁与不怀好意的揣测,此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那些原本坚持己见,认为顾念心机深沉爱慕虚荣的人,也都不敌舆论主流,渐渐销声匿迹。

顾念与雍凛之间的故事,也从女方心计无敌,男方识人不清的狗血戏码,变成了彼此相互扶持,同舟共济的感人至深。

舆论的逆转,看似天堑,难以逾越,却又如此轻易。

于顾念而言,外界的议论,只要不影响到她的生活和工作,其实她并不会太放在心上。

但于雍凛而言,他只怕自己为对方做得还不够多。

因为喜欢她,所以舍不得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因为爱她,所以愿意站在她的立场,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

曾几何时,他还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按照自己的标准为她量身订造一个好的人生。

这种想法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雍凛已经不记得了,但现在回过头去看,他也忍不住想对过去的自己哂然一笑。

原来想法不是不能改变,只是还未遇上值得改变的人,与适合改变的时机。

雍凛为自己感到庆幸,又有点深深的后怕。

在他心目中的顾念,是世间最好的珍宝,所以他希望世界上所有人,也都与他一样,能够看见顾念最美好的一面。

醒来之后的雍凛,一边忙着重新接手公司的事,应付四面八方的人,但同时,为顾念洗白名声,他也一直没有停下。

很快,仿佛为了回应大众的质疑,警方在社交网站上的官方账号,也公布了年轻女子街头醉酒,差点被杀人犯带走的来龙去脉,监控录像,事后对罪犯身份的核定,包括顾念在那一次意外中所发挥的作用,所有证据摆上台面,终于让剩下那一小股不同的声音彻底消停。

那段录像里,顾念一拳击上了嫌犯的鼻梁,其彪悍程度简直令人大跌眼镜,她的形象也因此多了“女汉子”的标签,账号粉丝量激增,竟也变成一位名副其实的公众人物了。

令顾念啼笑皆非的是,还有不少娱乐节目看上她的知名度,因而找上门来,想邀请她作为嘉宾出席,甚至有一档明星夫妻真人秀节目,开出了高价,让她与雍凛一道出镜。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没过多久,S市的政府官方账号,也公布了入选今年“见义勇为市民”荣誉称号的几位市民,顾念的名字赫然在列。

也许是预料到这种事情肯定会有人质疑,官方在每一个入选人后面,都罗列了详细的入选原因,包括顾念的。

“顾念做的事很小,她没有帮人的过程中受伤,甚至献出生命;但她做的事情又很多,因为她不仅可能挽救了一条性命,而且还以身作则告诉别人,这个社会需要见义勇为。她的行为,很可能是社会不再冷漠的表现……现在的颁奖词都喜欢走这种煽情风?我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听着电话那头毫不留情的吐槽,顾念无奈又好笑:“Marvin,你给我打昂贵的越洋电话,就是为了给我念新闻?我以为你在欧洲的生活没有闲到这个地步的。”

吴嘉文轻哼一声:“当然没有,我打电话,只是为了和你说一件事。”

顾念笑道:“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这不像你的作风。”

难得的,吴嘉文的声音居然有了一点不好意思:“我跟殊也结婚了。”

“什么?!”顾念的语调提高了至少八度,引来办公室里人人侧目,她连忙作了个抱歉的手势,快步走出办公区域,然后才接连发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殊也为什么也不告诉我?她不是在澳洲那边吗?”

吴嘉文皱眉:“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我怎么回答你?”

顾念失笑:“Sorry,sorry,我实在是太激动了,控制不住!”

吴嘉文:“就这两天的事,我们也是临时决定,在罗马一个教堂里举行了婚礼,就我们两个,没有邀请任何人,殊也觉得对不住你,不敢和你说,让我来打电话,最多回去再请你吃饭好了。”

顾念调侃:“哎哟,真不容易,终于修成正果了,你是怎么对这份爱情下定决心的?总不会是殊也旧情难忘,追你追到欧洲吧?”

吴嘉文在电话那头挑眉:“追我又怎么了,难道我没有这个魅力吗?”

顾念在电话这头无声地作了个呕吐表情,怪声道:“太有魅力了!”

吴嘉文冷哼:“还有一件事,我很快就要回去了。”

顾念一愣:“回这里吗?还是去港岛那边?”

吴嘉文的嘴巴一如既往毒辣:“如果是回港岛,我还有必要跟你说吗?是不是雍凛醒过来,你的脑子也被糊掉了,以往举一反三的敏锐呢?”

但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姚殊也的抗议:“那是我的好朋友,你说话能不能稍微客气一些,Marvin?”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毫无威慑力可言,但奇怪的是,吴嘉文好像就吃这一套,气焰一下子被打压得无影无踪,过了片刻,才略带挫败地跟对方解释道:“Allright,你知道我说话一向是这个风格,并没有特别针对她的意思。”

真是一物降一物,顾念好笑,吴嘉文那么一个棱角尖锐的人,碰上姚殊也,居然毫无办法,几番挣扎,分分合合,还是选择了最终命定的那个人。

顾念调侃道:“Marvin,你的满身毛刺呢,我怎么只看到光滑柔顺的皮毛?”

吴嘉文没好气:“被拔光了!”

顾念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虽然也许迟了,但还是要说一声恭喜,不过能给我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决定走到一起的吗?”

吴嘉文挑眉:“因为她舍不得我,追到欧洲来求复合,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电话那边,姚殊也再次抗议:“Marvin,我还在呢!”

吴嘉文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好吧,是我放不下她。如果人一辈子一定会找到契合的另一半,那么我想殊也就是,在那之后,我不可能找到比她更好的人了,我不想因为错过,让自己后悔终身。在这样的前提下,面子与自尊其实不算什么。”

顾念抿唇一笑,她知道吴嘉文说这番话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电话那头的姚殊也听见这番话,想必也是满心甜蜜的。

顾念诚挚道:“不管怎样,有情人终成眷属,祝福你们,还省了我一个大红包。”

后面一句纯属开玩笑,吴嘉文冷哼一声:“等我回来,红包还是要给的。”

顾念笑道:“这么说,你还回公关部?”

吴嘉文的回答模棱两可:“也许。”

顾念觉得吴嘉文那边应该是有什么不可细说的苦衷,又或者具体任命还未下来,他不好明说,便也不再问,两人就工作上的事情聊了几句,吴嘉文倒是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按照惯例,年底会进行内部评级和自我申请,你别忘记了。”

顾念骇笑:“我今年刚刚进本部门,又才转正没多久,就算申请了也不可能获批吧?会不会反而让上面觉得我太好高骛远了?”

吴嘉文毫不留情:“不合时宜的谦虚就是自卑!公司从来没有规定从一个职位升到另外一个职位,中间需要多少时间限制,别人批不批是别人的事,你申不申请,是你自己的选择!难道你觉得自己不够资格?”

顾念回想了一下,自己来到这部门之后,从周惜媛的赞助项目开始,几次化险为夷,将别人视为不可能的难题一一解决,并且还有出色的表现,这份成绩,别说是在本部门,哪怕放在同行业内,也的确足够亮眼,而且自从赵和的新电影上映,陆续就有别的品牌通过猎头来联系顾念,对她表示出诚意。

每做一件事的时候,顾念心无旁骛,只想着解决问题,但现在被吴嘉文提醒,回过头去看一看,自己好像果真表现不俗,登时有点小小的飘飘然。

麦琪琪还是辞职了,就在顾念请假陪伴刚刚苏醒过来的雍凛的那几天里。

据童扬后来向顾念的描述,光天化日之下的M&J中国区办公楼上演了一出精彩大戏。

大戏的序幕是在各部门联合项目会议时拉开的,当时中国区总裁与副总等高层,正在聆听卫玛对本部门下一年的工作汇报,当时麦琪琪直接敲门进去,当众递出对卫玛的投诉信,指责她纵容亲信下属抢夺功劳,趁机铲除异己。

童扬因为身份特殊,当时也在场,按照他的形容,卫玛整张脸都绿了。

这种投诉当然是非常不合既定流程的,而且确切地说,卫玛的作为并没有太多值得诟病的地方。但麦琪琪已经下定决心要辞职,她不愿忍气吞声,走得悄无声息,索性将长久以来跟卫玛的积怨一股脑发泄出来,把对何丽的不满也一并算在卫玛头上。

不管公司高层会不会调查卫玛的失职,麦琪琪恶心卫玛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当众历数卫玛的“罪行”,再把投诉信一递,麦琪琪拍拍屁股就走人——在此之前她已经找到一份新工作,工作地点在港岛,卫玛鞭长莫及,彻底杜绝了被卫玛打击报复的可能性。

这一招出其不意,果然收到了效果,麦琪琪出了一口恶气,卫玛则手忙脚乱收拾残局,事后高层什么也没说,卫玛却慌了手脚,生怕自己的代理总监因此不能转正,连忙写解释信,又主动约HR谈话。

与此同时,何丽从麦琪琪手中抢来的项目进展也并不顺利。

时值S市举办国际会议前夕,许多人意欲借着这股东风沾沾光,市内排得上号的大型展厅早就被订满了,何丽努力筹备展览,为此不惜通过各种渠道借来M&J的古董级手包和首饰,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展厅,而迟迟无法订下时间和地点。

她这些天寝食难安,几乎愁白了头发,尤其是当看见顾念光彩照人走进来时,这股怨念更是上升到了极点。

何丽还记得,顾念刚刚入职时,什么也不懂,自己主动释放善意,很快赢得了她的信任,鉴于当时两个人都在试用期,最后只有一个能留下来的情况,何丽选择对顾念用了小小的手段,令她给部门里所有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后来顾念漂亮地打了个翻身仗,何丽不是没有后悔过自己出个昏招,但当时想要再修复两人的关系,已经来不及了,顾念对她处处防备,甚至不惜让别人知道她们关系不好,何丽只能完全站在了顾念的对立面,直到今天。

其实细究起来,她承认自己内心深处,始终对顾念怀着淡淡的嫉妒,嫉妒她比自己漂亮,嫉妒她有一个条件那么好的男朋友,甚至嫉妒她进部门比自己晚,起点比自己低,现在却走得比自己还要远,做得比自己还要好。

何丽觉得很不公平,自己的努力从来就不比顾念少半分,可幸运女神却从未眷顾过自己。

强压下内心一切翻涌的负面情绪,她对走过来的顾念扯起一抹笑容:“早,Nina。”

“早。”顾念微微颔首,面色淡淡。

她今天将长发编成一条麻花辫,发辫搁在肩膀上,露出乌发里星星点点闪着光的发饰,明明是颇具时代感的造型,在她身上却硬是多出一份时尚感,黑衣白裙婉约大方,将都市丽人与古典美结合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别扭,少一份则土气。

但更令何丽感到不舒服的,是对方饱满的精气神,和一看就知道沉浸在甜蜜爱情里的笑容。

两人几乎无话可说,何丽不想勉强自己看见顾念那张脸,很快就移开视线准备离开,谁知顾念却忽然开口道:“你正在进行的那个项目如何了?”

何丽心中警铃大响,声音不自觉带上一丝警惕:“还好,挺顺利的。”

顾念见状失笑:“你别误会,刚才Emma喊我进去,对我谈起这个项目,说你还未搞定场地的事情,想让我帮忙出出主意。”

她见何丽不吭声,便道:“既然你觉得自己可以搞定,那回头Emma问起,我就知道怎么回复了。”

眼看对方转身欲走,何丽咬咬牙,喊住她:“等等!”

顾念停步,静候下文。

何丽:“不好意思,刚才我误会了你,这个项目的确在场地上卡住了,现在市内的大型展厅,基本都排满了,稍微次一点的,又不符合M&J的定位,上面希望能够在年底之前办妥,正好迎新,但恐怕……”

她自忖能力不逊顾念,少的唯独是那一点运气,这件事上她已经绞尽脑汁,束手无策,既然顾念提出来,她倒要看看对方能拿出什么好法子来。

顾念挑眉:“既然是M&J的文化主题展览,有没有尝试过向文物单位那边借建筑物来出展呢?”

何丽有点失望,又不免得意:“我试过了,借文物单位来展出需要得到相关部门审批,中间得走很久的流程,一来时间赶不上,二来也不一定能成。”

顾念点点头:“我暂时就想到这些,你既然也都考虑过,那我想我暂时应该帮不上忙。”

何丽笑道:“没关系,还是谢谢你,Nina。”

想起雍凛的身份,她深吸了口气,将刚才在心里转了许多遍的话吐出:“多谢你摒弃前嫌,为我出主意,过去种种,都是我不对,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我知道你不想与我做朋友,但也许我们还可以是一对工作上合作无间的拍档。”

顾念道:“你知道一对默契的拍档需要什么吗?”

何丽莫名其妙。

顾念微微一笑:“不要求生活上同步,但起码在对工作的态度上,应该一致。但我想,我们永远也达不到这一点,所以还是当普通同事就好。”

何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过了好一会儿,才强笑道:“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已经为我的行为道歉了,为什么你却耿耿于怀?”

她们的对话音调并不高,旁人听得不太真切,看起来就像进行寻常的工作交流,唯有离得近的新人助理听得清清楚楚,一面低头假装认真工作,一面又按捺不住八卦好奇之心偷偷朝这边望过来。

顾念摇摇头:“Kelly,咱们都知根知底,这些场面话,你就别对我说了,我不会主动去害人,但也不会被害过一次之后,还将后背留给对方,Emma让我给你出主意,我同意了,这是出于团队荣誉的考虑,不是想要跟你和解。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是谁趁着我名声被诋毁的时候,匿名在网站上,以我同事的名义留言,说我在公司仗着男朋友的后台飞扬跋扈,不把别的同事放在眼里,争抢功劳,落井下石。”

话音方落,卫玛风风火火从外头走进来,目光巡视一圈,朝顾念她们走过来:“Nina,Kelly,你们俩跟我来一趟!”

说罢奇怪地看何丽:“Kelly,你脸色这么难看,没事吧?”

何丽勉强一笑:“我没事。”

卫玛点点头,没有多问:“你们跟我进来一趟,我有事要说。”

最近因为麦琪琪的离职和举报一事,卫玛被搞得有点焦头烂额,但她素来是个要强的女性,不肯示弱于前,更不愿在代理总监的任上留下污点和差错,所以在人前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反倒更加打起精神,露出精干模样。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一开始因为何丽的事情,跟卫玛不亲近的话,卫玛这样的职业女性,恰恰是顾念所向往学习的目标,她没有傲人的学历,不像童扬那样一空降就是超越众人的职位,顾念听说当年卫玛刚进M&J的时候,甚至不是以管理培训生的身份入职的,而是真正从一个普通店员做起,一步步奋斗到如今,经历堪称励志。

两人跟随卫玛进了办公室,刚刚分头落座,就听见卫玛道:“Kelly,你现在手头的文化主题展览进度如何了?”

何丽微微一愣,忙道:“场地还在确认,其余都OK了,很快就能上。”

卫玛却没有轻描淡写跳过,反是追问:“很快是多久?”

何丽有点窘迫:“应该是在一个月内,我尽快……”

“太慢了!”卫玛打断她,“我想让Nina与你一起负责这个case,你有没有问题?”

没等何丽说话,顾念就道:“Emma,Kelly已经进行大半,我突然间插进来,恐怕不是很合适吧?”

卫玛:“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说过,我们是一个team,这个项目当初报上去的时候,就被上头普遍看好,现在上面起码已经过问两次了,副总希望在年前能够办成,但如果再这样拖下去,别说年前了,年后都未必能成。”

她又问了何丽一遍:“Kelly,你那边有没有问题?”

事已至此,何丽还怎么能说有问题?她咬咬牙,迸出三个字:“没问题!”

卫玛缓下口气:“我知道,你们之前有些误会,但那些事情在我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不瞒你们说,我以前跟Gigi的确也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但后来我将文化展览的事情交给Kelly你,并不是因为我与她有旧怨,而是因为她的方案只是设想阶段,而你的方案要比她富有可行性,谁知道Gigi气性大,咽不下这口气,认为我厚此薄彼,这才闹出告状的事情来。”

何丽想开口解释,却被卫玛抬手制止。

后者喝了口水,继续道:“她这种行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不想作评价,但我希望你们能够以她为鉴,以大局为重,放下私人感情,将这个case出色完成,让欧洲区那帮向来瞧不起我们的人,也看到我们的能力。评级和职位申请的日期也逐渐近了,我希望你们能明白我的苦心。”

顾念:“我明白了,Emma,我会尽力协助Kelly的。”

卫玛纠正:“不是协助,是合作,你们是合作者,没有高低之分。”

何丽有点不甘心,却不能不跟着表态:“我们会全力以赴的。”

卫玛露出欣慰的笑容:“VeryGood!”

虽然在卫玛面前立了军令状,但何丽并不愿意真将这个项目的所有详情分享给顾念,在她看来,这些事情都是自己辛辛苦苦完成的,不可能让顾念来摘现成的桃子,所以何丽只分了一些并不怎么要紧的部分给对方,还有那块最难啃的硬骨头——会展展厅的敲定。

实际上,在卫玛宣布让顾念加入之前,何丽已经相中了一块地方,那是一栋有百年历史的私人建筑,建筑风格是民国时期十分流行的小洋楼。

难得的是,这栋建筑在战火中保存良好,后人又格外用心,如今成了S市非常具有代表性的民国中西合璧的建筑代表,拥有建筑物所有权的后人虽然没有将其完全捐献出来,但也无偿出借给政府,开放供市民参观,许多人提起当地特色建筑,这栋楼必然名列其中。

何丽设法要到小洋楼主人的联系方式,约了好几回,对方终于答应见面,她按捺住喜色,在公司忍了一上午,努力不让顾念看出来,中午午休的时候,她拎上包,直接就去了约好的酒店。

小洋楼的最初主人出身清朝官宦世家,到了民国时期,他们家也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名门,有人留洋,有人在政府任职,还有的从军,岁月流转,如今的持有者是一位中年女士,保养良好的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容光,优雅从容的举止和穿着更说明她如今在经济上并不拮据,如果何丽纯粹用M&J的租金来打动她,估计是要碰壁的。

何丽庆幸自己出来之前曾经通过关系询问过这位女士的家庭情况,双方寒暄之后分头落下,她马上就找到话题:“杨女士,我很喜欢令尊的画作,也是他的粉丝,没想到这次竟然能跟他的女儿见面,实在荣幸之至,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能拜见令尊?”

杨女士淡淡一笑:“老爷子近年来身体不好,深居简出,很少见外人了。”

看上去是个不太好交流的人,何丽暗道,一边从手包里拿出小小的盒子,系着绸带,精致玲珑。

“初次见面,这是一点小小的见面礼,不成敬意。”

杨女士挑眉,半开玩笑道:“何小姐打算贿赂我?”

“当然不是。”何丽见对方没接,主动抽掉蝴蝶结,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金属钥匙扣,中间嵌着一幅《喜鹊鸣春图》,是杨女士父亲的墨宝。

的确是小礼物,花费也不多,却很见心思。

杨女士的神情果然有点动容:“让你费心了。”

何丽笑道:“您喜欢就好,我说过,我真的是令尊的粉丝。”

虽然她再三强调,但杨女士心知肚明。因为这幅《喜鹊鸣春图》其实是画家本人最不满意的一幅,而且是他早年处于低谷时的作品,意境还没到家,何丽不懂画,只是为了迎合杨女士,匆匆挑了一幅她觉得寓意好,色彩又绚丽的。

杨女士轻轻叹了口气:“何小姐,我知道你今天约我见面的目的,小洋楼那边的工作人员已经转告我了。”

何丽神情期待:“M&J是世界知名品牌,又是顶级奢侈品品牌,其实这一次,我们并非没有别的选择,只是方圆堂无论从历史地位,又或者建筑风格上来说,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也很符合我们举办文化主题展览的目的,所以我这才冒昧向您提出这个请求,租金方面,一切都好商量。”

“不是这个原因。”杨女士轻声慢语道,“如果在几个月前,我可能会答应你的提议,但是现在,恐怕不太可能了。”

何丽急了:“为什么?M&J并不是那些籍籍无名的品牌,我们只是租借场地,也并不会给建筑带来什么影响。”

杨女士摆摆手:“不是这个原因,其实早在我们将那栋楼无偿出借给国家之后,就已经没想过赚钱的问题,祖父生前也有交代,不能用这栋楼来赚取商业利润,假如今天为M&J破了例,明日就会有别的商业活动找上门来,我再想要拒绝,就难了。”

这算什么理由?

何丽根本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坐在家里等着数钱都不愿意干的人,她只以为是自己开出的条件还不足以让对方动心,就道:“杨女士,如果这次您愿意出借场地,除了租金方面之外,我还可以向公司申请,将您提为高V客户,并额外赠送当季的手包。”

杨女士有点无奈:“正好,你们M&J还有一个人,也约了我今天见面,等她来了,我一并把话给你们说清楚吧,也免得拒绝两次。”

难道是顾念?何丽有些狐疑,却觉得顾念的手脚不可能这么快。

正思忖间,一人走进酒店,向侍应生询问了几句,就朝她们所在的餐厅走来。

何丽看见杨女士露出惊讶神色,甚至还站起身,不由也跟着回头往后望。

这一望之下,心中猜想得到证实,脸色却难看起来。

但杨女士根本没顾得上去看何丽,她的目光直直落在前方的顾念身上,连声音都充满惊喜讶异:“是你?!”

顾念也很惊喜:“原来是您!”

何丽暗自皱眉,也站了起来,调整表情,露出笑容:“原来你们认识?”

杨女士难掩高兴之色,甚至上前两步,握住顾念的手:“何止是认识,简直太有缘分!”

顾念笑道:“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您。”

杨女士:“其实前阵子,我还特意去那间分店找过你,他们说你调走了。”

顾念抿唇一笑:“是,我调走有一段时间了,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杨女士:“托你的福,现在渡过难关了,多谢你的惦记,我是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何小姐的同事,无巧不成书,看来世界还真小。”

何丽压根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她不喜欢这种被隔绝在外的感觉,见状便插口道:“看来杨女士和Nina还是旧识,那真是太好了,您看,是不是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出借展厅的事情?”

杨女士失笑:“冲着顾小姐的面子,看来我不答应也不成了。”

顾念笑道:“其实我今天也是为此而来,难怪方才在电话里听见您的声音,还觉得很熟悉呢,看见您现在一切安好,容光焕发,我也就放心了,至于展厅的事,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如果您觉得为难,也不用勉强,我们都可以理解的。”

杨女士感叹:“其实我原来不愿意,也是怕展览难免要触动里面的建筑和摆设,我不希望前人留下来的东西被破坏,那样我们就万死难赎其罪了,但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你的人品,自然对你放一百个心,也相信你们能在举行商业活动的同时,顾及建筑原本的风貌特色,不会做出任何改动破坏。”

顾念温声道:“当然不会,您放心吧,这个项目我既然参与进来,就会从头跟到尾的。”

何丽快要气死了。

她之前费尽口舌和心思也办不成的事,顾念一来,连话都没说几句,对方居然就轻轻松松答应了,搞得到头来,自己仿佛还是沾了她的光似的!

何丽越想越不忿。

这个项目,她作为主要负责人,打从一开始就辛辛苦苦写策划案,报批,设计流程内容,跟欧洲那边联系,寻找场地,今天跟杨女士的见面,也是她先约了的,结果顾念中途加入,三言两语就说服对方改变了主意,这不能不令她感到心气不平。

她很想起身扭头就走,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否则功劳就真的完全被顾念抢走了。

在外人看来,何丽也很幸运,因为她刚进公关部的时候,就被卫玛看上并划拢到自己麾下,卫玛将她当成自己的嫡系来培养,虽然晋升速度比不上顾念,但跟其他人相比,何丽还是很出色的。但

何丽自己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卫玛看重的只有能力,而不是她这个人。

两人私底下的交情其实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好,卫玛不是一个性格柔和、容易被讨好的人,何丽曾经几次试图从各个方面讨好她,包括投其所好买礼物送卫玛,但结果都不太理想。所以她更害怕卫玛会因为这次的事情而抛弃自己,转而重点栽培顾念,毕竟人家有个背景雄厚的男朋友。

在这个金钱势力至上的社会,谁后台大,腰杆就更硬,能力根本无足轻重。

何丽如此想道,在告别了杨女士,回去的路上,她终于忍不住,以半是夸赞半是羡慕的语气道:“Nina,杨女士是你们分店以前的常客吗,看起来跟你渊源不浅,原先我无论怎么说,她都不肯松口,你一来,她就立马答应了。”

也许是任务完成,心情不错,顾念语气轻松:“你知道这位杨女士,曾经是我们分店最刁钻的客人之一吗?我以前的同事,几乎没有一个愿意给她服务,我也是被她投诉过的人之一。”

“怎么可能?”何丽完全不相信。

顾念笑了一下:“很难想象是吗?当时她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了很大的困境,差点迈不过去,心情很糟糕,我看见她在M&J的分店外徘徊,上前劝慰了她一番,就被她记住,可见她本性并不是个爱刁难人的人,甚至比一般人都要更加恩怨分明。”

何丽根本不相信事实会是如此简单,但她面上仍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这样。”

顾念看了她一眼:“Kelly,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跟你合作吗?”

何丽微微一愣,强笑道:“不就是因为你刚入职的时候那件事?”

顾念摇摇头:“我说过,咱俩不是一路人,你看你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还非要问我,这不是虚伪是什么?”

何丽没想到自己被她耍了一把,怒道:“进了职场,谁不虚伪,别说得你好像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似的!你要是不虚伪,干嘛来抢我的项目,还要在Emma面前表现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顾念耸肩:“虚伪有很多种,我那种是不坑人的虚伪,叫礼貌。你以为要不是Emma开口,我很愿意来插一脚?你这种虚伪,是会坑死人的。”

何丽说不出话来,她差点忘了顾念平时温温柔柔不多话,火力全开的时候也是能气死人的。

顾念抬手看表,朝她嫣然一笑:“我有事先走了,明天见。”

说罢也不管何丽的脸色阴沉与否,顾念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

如果是刚进公关部的顾念,她还要担心一下自己的人际关系,生怕得罪这个,得罪那个,但时至今日,她完全无须对何丽假以辞色,无须害怕担忧对方的存在会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而这一切靠的不是雍凛,而是自己一步步努力来的底气。

跟杨女士谈完已经是傍晚,顾念没有再回公司,而是选择直接回她与雍凛同住的那栋公寓。

以雍凛的条件,完全有能力选择更好的房子,但两人都觉得那里环境不错,又很方便,加上住惯了,便继续住下去。

即便将来两人搬走,这间公寓也会继续保留下去,因为它对顾念和雍凛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

顾念以为自己回来得足够早了,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早一步。

厨房里有人在忙碌,顾念一开始以为是阿姨,定睛一看,才发现居然是雍凛。

她走到雍凛身后探头一看,差点没笑翻。

只见雍大老板正一手拿着化学实验室那种小杆秤,一手翻着流理台上的烹饪书。

再看他严肃的神色,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即将做出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

雍凛正全神贯注看着烹饪书上的内容,冷不防顾念甜甜一声:“糖醋排骨?”

他的手一抖,杆秤上的糖洒进碗里的醋。

完美主义者雍凛很不满意,皱着眉头道:“重做。”

顾念忙阻止他,哭笑不得:“反正是酸甜口感,多一些少一些也没所谓。”

雍凛不大高兴:“我买的这本书不够专业。”

顾念拿起来翻看:“挺专业的呀,正规出版社出版的。”

雍凛:“里面说盐少许,糖少许,少许究竟是多少毫升,说都说不清楚。国外烹饪书上,这些分量都会写得明明白白。”

顾念瞥见搁在台上的烧杯,不由喷笑:“咱们中国人做菜,讲究的是经验和用心,很多菜肴必须在实践中掌握技巧,不然人人都能当大厨了,话说回来,雍老板,您平日里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怎么今天忽然心血来潮,想起要下厨了?阿姨不在吗,可以叫外卖,或者出去吃的。”

雍凛自嘲道:“我已经从酒楼叫餐了,就是想试试亲自为你烧一道菜,没想到太高估我自己了。”

顾念伸手将他搂住:“亲爱的,我很感动,不过糖醋排骨对一个入门者来说还是有点难度的。”

她忽然灵光一闪:“等等,你该不会是想等所有菜都摆上桌,让我猜猜哪一道是你亲自做的吧?”

雍凛的表情有点不自在,显然被顾念猜对了。

一个性格严谨的大男人,居然还有这等小孩子似的想法,顾念觉得很好笑,又不敢笑出来,生怕戳伤了雍大老板的自尊心,以后再也不肯这样“幼稚”了。

雍凛见状叹了口气,回抱住她:“想笑就笑吧。”

顾念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一点都不好笑。”

雍凛:“那等会儿你把排骨吃光。”

顾念艰难道:“……好吧,我尽量。”

不知她这算不算是豁出命去,为博红颜一笑。

雍凛果然笑了,捏捏她的脸:“那你先出去等着,外卖也快来了。”

男人只脱了外套,身上还穿着西装长裤和衬衫马甲,外面系了一条围裙,居然看上去非但不减英俊,反倒平添了几分居家的魅力。

顾念趴在流理台上,托着腮看他认真做菜的侧面,心想即便等会儿味道再难下咽,自己拼着事后吃肠胃药,也要吃下去,也算是为了美色付出的合理代价了。

“你为什么突然想下厨?我记得你根本不喜欢做菜。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事?”

雍凛微微一笑:“能出什么事,东杨无须担心,而明华,自从我醒来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要让我出让股权的事情了,多亏了你上回在董事会的表现,很多董事现在不会再以我的年纪和经验来说事,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收回父亲的江山了。”

这句话背后意味着绝对的自信,顾念喜欢看见这样的雍凛。

“我的表现也是来源于你的事先布局。”顾念摇摇手指,“雍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上一个问题。”

雍凛:“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在外国读书的时候,连大厨都带过去,为的就是不必自己下厨,但现在我发现,很多事情一开始不喜欢,只不过是没有找到那个值得这样去做的目的。”

顾念笑眯眯:“雍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情话技巧越来越高超了?”

雍凛回敬:“没有,你是第一个。”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也是最后一个。”

一切似乎水到渠成。

经历过生离死别,两人现在即便二十四小时对着彼此,也不感到腻烦。

顾念曾经想过,这辈子她不可能爱一个人超过自己,哪怕一无所有,必然也要保留一丝最后的尊严,但正如雍凛所说,很多事情,之所以觉得不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未遇上足以改变自己决心的转折点。

换作当初未提出分手前的雍凛,即便再喜欢顾念,如果让他为了顾念做出工作上的牺牲,做自己从前不喜欢做的事情,甚至是付出性命,他也觉得不可想象。

但是现在,他看着这个躺在自己怀里,甜美入梦的女人,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吵醒她。

他会在意对方开不开心,会为了她一个惊喜或开心的笑容,去做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事情,就算再不喜欢,也因爱人的喜欢,而变成喜欢。

他想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如此深爱一个人,顾念的存在仿佛填补了生命里的空缺,让所有变得圆满。

雍凛低下头,在对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也闭上眼睛。

愿你梦中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