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渝露出一个在夏侯淳看来非常可恶的笑容:“大兄,你心里有数就好,有些话何必说得那么明白呢?”
可他越是这样,夏侯淳就越发心中不安。
他虽以勇猛善战出名,可兵权却不在他手里。
所谓善战,也仅仅是指个人的骁勇,而非善于统军领军,上次齐国对回鹘的战事,夏侯淳也跟着去了,当时的主帅是齐国老将贺玉台,没有夏侯淳说话的份,他巴巴跟了半个月,看着别人战功一桩接一桩地立,眼红得不行,再三请命,贺玉台拗不过他,让他带了一支部队去接应主力,结果因为半道下雪,夏侯淳那支队伍居然迷路了,等赶到那里,人家仗都打完,开始打扫战场了。
也幸好用不着夏侯淳去救命,否则他这就是个殆误战机的罪名,饶是如此,他仍是被皇帝好生训斥一顿,冷落了许久,这次才肯让他带兵来南平坐镇,结果身边还跟了个夏侯渝,他心里怎么能爽快得起来?
不同于魏临的父亲,永康帝当初挑来挑去,也只能在魏临魏善两人之间选一个,齐君膝下儿女众多,单是成年的儿子,就有六个,更妙的是齐国皇后早逝,没有留下子嗣,夏侯淳虽然是长子,可也是庶出的,他虽然觉得自个儿占了先出生的优势,奈何老爹从来就不透露半点风声,也不觉得他是长子就如何,对其他儿子一视同仁,就连半道才回国的夏侯渝,也被赐了个王爵。
齐国皇室先祖有胡人血统,这些年胡汉交融,不分你我,典章制度也汉化了许多,但骨子里仍旧有些不拘泥于成规的脾性,是以有人提议立长子夏侯淳为太子,皇帝却不肯,就这么压着,直压得夏侯淳心惊胆战,生怕哪天醒来,父亲就把底下哪个弟弟立为太子,到时候他这庶长子却还如何自处?
由此功利之心愈切,总想着立些军功,好增加自身的筹码,将那些如狼似虎的弟弟们都甩到后头去。
夏侯渝曾在魏国待过,亲眼见证魏国皇帝废太子,又令两个儿子斗得不可开交,结果这一手非但玩得不高明,反而间接导致魏国现在一分为二的现状,可谓帝王心术运用失败的典型案例。
只要是皇帝,就会有猜疑之心,但庸君与能君的区别,在于能君能够将私心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将争储为江山社稷带来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所以夏侯淳现在再不满,也不敢将这股不满发泄到老爹头上,而只能努力提高自身实力,争取让老爹青眼有加,将皇位传给自己。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是难以避免的,但不管内部矛盾如何激烈,一旦有了共同的敌人,齐国上下也还能团结起来,在夏侯渝看来,这是他老爹强于永康帝的地方,作为一个父亲,齐国皇帝自然是很不尽职的,夏侯渝本人也对他没多少好感,但就连他也不能不承认,相比永康帝,齐君要更具备身为一国之君的胸襟气魄。
所以永康帝一死,就给魏临留下一个烂摊子,收拾到现在还没收拾妥当,这并非魏临无能,而是因为他太倒霉,摊上一个不靠谱的皇帝老爹。
不过夏侯淳也没有幸运到哪里去,他的倒霉之处在于老爹太能干,兄弟们也各有各的长处,所以他现在危机感浓重,听见夏侯渝一句话就开始疑神疑鬼,心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妥当,老爹才要让夏侯渝过来监视自己。
“我为了不伤兄弟情分,让大兄能够放手施为,所以才一来到南平,就离开这里,等大兄布置妥当才回来。可大兄非但无法理解我的苦心和好意,反倒还怪责起我来。”夏侯渝摇摇头,“这让我心里如何好受?”
齐君派他过来,兴许也有监视夏侯淳的意思在里边,但更重要的,是想让夏侯渝查探南平情况,为以后作准备,结果夏侯渝拿着鸡毛当令箭,硬是将夏侯淳唬得心神不宁。
这番话半真半假,似真似假,夏侯淳也不可能跑到齐君面前去对质求证,所以才越发将信将疑,七分信,三分疑。
“陛下还交代过你什么?”他问。
“他让我探查南平的情况,顺道让我多看着大兄些。”夏侯渝道。
夏侯淳一听就明白了,对方这是握着密奏权限,也就是可以随时随地给老爹打小报告呢!
他一面为此而忐忑,一面缓下神色:“大兄领了你的情了。”
夏侯渝道:“大兄客气了,出门在外,兄弟本就应该相帮,何来人情之说?大兄勇猛无双,武艺过人,弟弟一直佩服得很,只恨没有机会讨教。”
夏侯淳见他如此上道,又搔中了自己平生最为得意的痒处,飘飘然之余,看夏侯渝也觉得顺眼了不少。
“这有何难?正好这段时间我有些空闲,你每日早晨便来找我罢,我教你一些诀窍,回头你再自己苦练,只要勤学不辍,定能小有所成。”夏侯淳上下打量他:“不过武艺一道,虽然后天要苦练,天赋也必不可少,你天赋是差了些,不过勤能补拙,努力也会有所收获。”
夏侯渝恭恭敬敬:“多谢大兄教诲,弟弟铭记于心!”
夏侯淳心事重重,扯了几句闲篇,便又忍不住绕到自己关心的事情上头去:“你这些天全在外头,与我有关的事,又该如何与陛下回报?”
夏侯渝道:“我且先问大兄,南平之事,你心里可有个章程?”
夏侯淳扬眉:“什么章程?”
夏侯渝:“南平天子向我朝求援,陛下命你前来,却令三万精兵屯于边境,迟迟不发,你在京城这么多年,想必也有些看法,依大兄看,这仗是该打,还是不该打?”
夏侯淳:“自然该打,南平如今无异于肥肉一块,不趁机拿下来,岂非错失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