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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釜沉舟蛮抢佳人

变乱突生,董卓不愧是兵匪头子,骤遇袭击那一瞬便掀了矮案,躲到厅口,王允尚不知发生何事,董卓便吼道:“奉先吾儿,你要做甚!”

“还不将他拿下!”

董卓反手抽出亲兵腰间手戟,朝吕布掷去,一片混乱中吕布闪过,几次伸手来捞貂蝉,董卓却将貂蝉挡着,兔起鹘落的短短片刻,亲兵已团团围上来,将董卓与貂蝉护在一处。

吕布站在花厅中央,俊脸涨得通红,几乎不相信自己方才亲耳所闻。

“你……你们……”

董卓怒道:“无礼!你欲何为?!”

董卓中气十足,那一声震得房梁扑簌簌作响,吕布呆呆看着貂蝉,又看了看王允。

董卓积威之下,令吕布的膝弯微微发抖,像是想跪,却又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跪。

貂蝉低声抽泣,倚在董卓肩头。

厅内肃静,唯余貂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吕布回过神,被戏弄,被欺骗的感情化为满腔怒火,失去理智般吼道:“貂蝉!你为何骗我——!”

饶是王允足智多谋,亦料不到会有这种场面,堪堪理清了头绪,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只得朝貂蝉使了个眼色,貂蝉会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掩面奔出厅外,朝西厢去了。

吕布手脚冰冷,意识到自己做了何事,然脑中却是一片空白,董卓冷着脸,不发一言,拂袖离了司徒府。

王允倏然间老泪纵横,抹了把鼻涕,提襟到吕布身前跪下,嚎啕道:“是老夫的错!都是老夫的错呐——”

吕布:“……”

麒麟仍在厅后的破洞外,欣赏着自己亲手促成的好戏。

“这是王司徒早就想好了的。”麒麟低声朝蔡文姬道。

吕布静了很久,满室狼藉,杯盘散乱,王允仍一把鼻涕一把泪,悲切道:“都是老夫痰迷了心窍……”

吕布没有理王允,漠然道:“麒麟,走了。”

“不骑马。”

吕布胸中郁气难平,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草草除了胸甲,抛给麒麟,径自在长安街道上走着。

麒麟接过胸甲,随手便套在自己身上,将双手揣进皮甲内兜着,颇有点不伦不类。麒麟、高顺、张辽三人一路跟随吕布,谁也没有说话。

“今早我和陈宫谈了你们的婚事,公台兄觉得有不妥,又听说董卓退朝后应王允邀约,到司徒府喝酒……”

吕布道:“哦。”

麒麟问:“主公打算怎么办?这婚不成了?”

那问题仿佛朝吕布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吕布站在原地,悲伤地反问:“还能怎么办?”

麒麟暗道这计虽非自己设下,然而也有份将计就计,也实在太造孽,遂不敢再多说。

吕布忽然说:“还好你们多留了个心眼。”

麒麟道:“没什么,但你总得解决的不是?你冲撞了董卓,说到底……”

吕布沉吟片刻,道:“我进宫去谢罪。”

麒麟说:“我陪你一起。”

吕布摇了摇头,道:“你骑马回去。”

言下之意,竟是不容麒麟多说,径自朝着永乐宫走了。

那日午后,麒麟回了侯府,张辽高顺一边倒地指责王允,颇有点幸灾乐祸此婚不成,唯有陈宫心思慎密,问:“你打算何时将密诏交给主公?”

麒麟道:“还不到时候,过几日再看看罢。”

陈宫道:“想下手便需快,十七路讨董诸侯联盟已抵达陈仓,江东太守孙坚,盟主袁绍不日可逼近长安,你懂的。”

麒麟明白了陈宫的意思:“我懂,正是用将之际,董卓很快会派吕布上战场。”

陈宫微一颔首,起身离去,言下之意明了:如果吕布再次领军出征,矛盾就要质变。只怕带兵征讨十天半月,长安城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麒麟承担了首席谋士的义务,开始尚且不觉,然而事态一旦发展到针锋相对的地步,变数便实在太多,既要前瞻后嘱,又要滴水不漏,棋差一步,满盘皆输。

吕布一进宫,便是从午时直至戌时,回来时天已全黑。麒麟一下午接连派人前去打探,得知吕布一直跪在未央殿前,董卓却迟迟不见。

麒麟道:“回来拉,吃饭了么?”

吕布没有回答,夜色中看不清面容,进了厅内,旋即一阵乒乒乓乓的巨响,麒麟抱着头逃了出来。

厅中案几横飞,吕布的怒火已濒临崩溃,高顺与张辽色变,就连陈宫也匆匆穿好长衫,光着脚跑出来。

麒麟道:“他从前常这样么?”

吕布痛苦的嘶吼传出,听得数名亲信惊心动魄,高顺跟随吕布最久,叹了口气道:“先前唯有一次,那夜丁原设宴请主公去喝酒,回来后便这般……”

张辽道:“烧起来了!快去取水!”

吕布满腔悲愤,将屏风摆设砸得粉碎,满地狼藉间油灯翻倒,那油遇布即燃,沿着帘子直烧上去。

“主公小心!”

“将军快出来!”

府外亲兵们纷纷涌入,各去取水,幸好麒麟数人守着,一见势头不对便提桶泼水,麒麟下令道:“先把主公架着!”

“啊——!”吕布发疯般地乱摧乱揍。

麒麟道:“够了!”

吕布仍在发疯,麒麟果断手起,一桶水朝着吕布泼了过去。

哗啦一声,本就燃得不大的火救熄了,吕布被迎头一桶冷水,也安静了。

麒麟还怕吕布清醒不过来,再顺手把那木桶摔出去,“咚”一声以桶贯顶,将吕布砸了个趔趄。

吕布:“……”

麒麟道:“都出去罢,高大哥把预备好的饭菜热一热。文远传人预备点热水给主公洗澡。”

吕布摸了摸头上起的包,背靠房柱,疲倦地坐了下来。

一室漆黑,灯火全灭,满地霜月。

吕布高大的身材蜷了起来,侧倚着柱子。

麒麟拣开地上碎瓷,坐到吕布身旁,伸手揉了揉吕布满是沙土的膝盖,问:“跪了多久?”

吕布道:“五个时辰。”

足足十个小时,麒麟心想这家伙体力真好。

“董卓怎么说?”

吕布没有回答,眼中有水在微微发亮。

“没有说。”吕布倔道。

麒麟道:“你跟我有什么好隐瞒的?”

吕布闭上双眼,似乎在回忆,许久后说:“丁原如此,董贼如此,貂蝉亦如此,这天底下的人,俱是一般的狡诈。”

“俱是一般狡诈。”吕布看着麒麟双眼,又有冲动的迹象,他朝麒麟吼道:“俱是一般的狡诈!”

他伸手来揪麒麟的衣领,麒麟只任他揪着,也不挣扎,说:“别冲动,貂蝉应该是真心喜欢你的,只是王允……想借你的手杀了董贼。”

麒麟终于窥见时机,将王允的连环计一五一十地详细说了。

麒麟最后总结道:“按王允那厮的原意,只想以貂蝉离间你和董卓,再让你受不住激,出手。”

吕布放开手,蹙眉道:“你早知此事?为何瞒着我?”

麒麟道:“我和公台兄都猜到了……瞒着你的事,先别发火,事先谁也不敢说……况且当时无论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吕布漠然道:“未必。”

麒麟笑了笑,起身唤张辽,水已烧好,吕布除了战袍,麒麟亲自服侍洗澡。

麒麟的地位特异独立,说是参军主簿,从未有参军做服侍主将洗澡之事;然而麒麟却十分自觉,从来只要关系到吕布的事,一向主动包揽。

麒麟两手帮吕布按着肩膀,吕布问道:“你手上物事是什么。”

麒麟左右手各有一道刺青,左手金色,右手黑色,金色纹身作剑型,右手虎口处的黑色刺青则是一缕火焰。

“左手叫轩辕剑气,得轩辕剑气者可号令天下。”麒麟答道:“右手叫‘无’,是一件仙家的法宝。”

吕布不是第一次问,然而这次得到的答案,仍是匪夷所思,只把它当笑话。

“得天下。”吕布漠然道。

麒麟悠悠道:“得了天下失了她——”

吕布:“……”

麒麟笑道:“董贼没让你去出征?”

吕布道:“你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问我?”

麒麟说:“陈宫猜的,我倒是什么也不知道,关东军快打到长安了,这时候董卓不敢与你翻脸,又不想把貂蝉还你……”

吕布道:“休要再提她。”

麒麟续道:“就只好打发你去出战,对么?”

吕布静了许久,道:“百两黄金的聘礼备齐了么?在何处?”

麒麟不知吕布何意,答:“备齐了,在高大哥那儿,怎么?还去提亲?”

吕布道:“侯爷明日出征,你去将黄金取来,与高顺、张文远三人分了,那陈公台也得点,你们自散了去寻生计罢。”

“青春损失费么?!”

麒麟火了,抬手就给了吕布一记侧勾拳,把吕布打得一头扎进水里。

吕布:“……”

麒麟:“……”

麒麟笑着摸了摸吕布的脸,道:“疼么。”

吕布哗啦一声从水里赤条条站了起来,麒麟道:“你要以大欺小?敢还手我要喊了啊。”

吕布被这家伙搞得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片刻后不气反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坐进水里,怔怔发了半会呆,继而疲惫长叹。

麒麟漫不经心道:“你要让并州军解甲归田?就为了一个女人?”麒麟敏锐地捕捉到了吕布的心思,前有关东军,背有董卓。恋爱失败,事业受挫,这在吕布成名以来尚属第一次。

“没意思。”吕布漠然道。

名声如此糟糕,唯一的政治靠山就是董卓,虽一向心有嫌隙,却仍维持着表面上的融洽,如今撕破了脸,纵是出征打了胜仗,回长安董卓也必不会让他得了好去。

吕布虽楞,脑筋时灵时不灵,却并非完全不明人心。当前途,女人俱成了泡影时,再楞的人也知道,唯有跑路才是上策。

麒麟道:“你心灰意冷了么?”

吕布道:“叫主公。”

麒麟笑了笑,道:“既然想走,也得走得光彩点,我是半路跟着主公的这不说;高顺,张辽他们早在并州军时就追随于你,你想打发他们做什么去?”

吕布本也只是心情抑郁,随口说说,此时心结得解,便正经思考起来,问:

“依你所言,现该如何?明日侯爷便要出征了,关东军足有二十万,侯爷手上不到两万兵马,绝不能去硬碰。”

麒麟道:“既然想走,那就走罢。袁绍带兵来打长安,我们当然也可以去打他们的地盘。大不了大家互相换换,不管袁绍与董卓谁胜,至少诸侯们没空来管旁的事了。”

吕布:“……”

吕布双眼亮了起来,似乎在考虑麒麟提议的可行性,又问:“打谁的?”

麒麟本意却不在此,只为了引出另一个话题,便道:“这要问陈宫。”

吕布起身,接过干布擦拭身躯,一身肌肉纠结,健美,他的双腿修长,肩膀宽阔,似乎在随时等候着嗜血的战役开启。

“侯爷想杀人。”吕布沉声道。

吕布洗过澡,未用晚饭,便已宣来高顺,张辽与陈宫。

吕布一头湿发散在将军榻畔,麒麟随手乱糟糟地给他挽了个簪,吕布道:“你们……你是陈宫先生。”

陈宫微一颔首,笑道:“久仰侯爷大名,自公台进府来,今日还是头一遭入这厅房,幸何如之!”

陈宫那话里满是讥讽,吕布却没听出来,敷衍点头答:“前番那事,多谢公台先生了。”

陈宫心内不满消了许多,审视吕布,那一刻他不再像个落魄文士,仿佛智计在握,成竹在胸。

厅内众人俱不搭话,唯有陈宫开口道:

“袁绍不日便将攻陷长安,公台身为府上客卿,这几天一直担忧侯爷意向,且多嘴问一声。来日关东联军诛国贼,扶天子,侯爷欲何去何从?是助纣为孽,负隅顽抗还是……”

吕布冷冷道:“先生无须多说,奉先决定不淌这趟浑水,明日董相点帅,本侯将率领并州军出征,名为出征,实则归田。”

陈宫一哂道:“明哲保身亦非不可,吕将军既处心积虑,得了并州军,说遣便遣,当不是上计。侯爷身处之位极是微妙,一旦离了长安,数年间苦心经营,俱成泡影,交战双方更少了决胜一着,可惜。”

吕布微有点发怒,然而陈宫毕竟是麒麟引荐之人,遂忍着气道:“还请先生教我。”

陈宫自若道:“如今十八路联军俱在长安城外,董卓大部则驻留西京,凉州、江东、幽州、辽东、雍州等地俱兵力空虚,群雄为争那一份保驾勤王的功劳倾巢而出,若攻其不备,想必要一举拿下,不难。”

这提议与麒麟不谋而合,吕布眯起眼,默认了陈宫的想法,问:“依先生之见,哪一路诸侯领地可攻?”

陈宫反问道:“将军以为,此次长安之战,董卓与袁绍,哪一方会胜?”

这问题就连吕布也难以回答,讨董联盟虽号称有二十五万兵,却都是联军,指挥时周转不灵。董卓十万凉州铁骑俱是亲兵,训练有素。

麒麟说:“主公倒向哪一方,哪一方便会胜。现在只有看主公是想占凉州,还是想攻伐关东军的地盘。”

这是麒麟早先便与陈宫商量好的对答,吕布若乘隙攻打讨董军后方,诸侯后院起火,势必作鸟兽散;若回头反将董卓一军,趁双方交战时占领凉州,董卓则腹背受敌,军心不稳。

吕布明白了麒麟的意思,开口道:“麒麟,你觉得呢?”

麒麟未开口,陈宫却道:“然而,公台不得不提醒将军一句,此注下好离手,不容迟疑,押上侯爷身家性命,赌的便是国贼与袁绍胜负,实是下策。”

麒麟笑吟吟道:“是的,下策。”

吕布道:“还有上策?”

麒麟从怀里取出了献帝的密诏,一直沉默的高顺与张辽,都将目光驻留于那张丝锦上。

“我本以为这是上策,不过现在看来……”麒麟交出密诏,吕布接过,草草看了一眼,道:“你上次入宫时得来的?”

麒麟点了点头。

吕布冷冷道:“果然是深谋远虑。”

麒麟道:“狡兔三窟,早作准备总是好的,请主公定夺。”

话说到这份上,一是杀董,二是逃跑,再没有余地了,陈宫自知身为客卿,不可参与主仆之间的对话,便识相躬身告退。

高顺从来不影响吕布的决策,张辽更无说话的份,二人也离了厅。

麒麟又道:“主公先吃饭吧。”

吕布道:“麒麟,你留下。”

吕布端着碗,茫然地看着菜,少顷放下碗筷:“你当初说过,貂蝉……”

麒麟莞尔道:“貂蝉当然喜欢你,董卓和你选一个,她会选谁,这还用问?”

吕布拿不定主意,麒麟忽道:“你杀丁原都下得去手,现有献帝密诏在,杀了他是奉旨护驾,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吕布不悦道:“丁贼与他不一样,那夜本是一时冲动……不提也罢。”

麒麟蹙眉道:“你为什么杀丁原?”

吕布淡淡道:“以后会告诉你的。”

吕布不想再说,麒麟只得作罢,片刻后说:“要么等咱们走的时候,你把金珠和赤兔……都留在府里?”

吕布漠然道:“你们都不知内情,当初侯爷本想将金珠赤兔马交予义父……罢了,你出去吧。”

麒麟起身,掩上厅门,留下吕布一人对着满案菜肴发呆,夜空不见月色,繁星漫天,侯府中上下人等都已歇下,却无人能寐,都等待着天亮时吕布的决策。

麒麟回到房中,铺开宣纸,提笔写信。

亲爱的太师父:

今天突然有种帮死党追女生的感觉,虽然我不太喜欢貂蝉……嗯,高大哥和张辽也不太喜欢她,陈宫则说得更直接——红颜祸水,温柔乡就是英雄冢。

我还是高估了貂蝉的吸引力,按道理,吕布不是应该气得提起战戟,直接杀了董卓才对的么?

还好做了万全准备,如果吕布决定不杀董卓,我们明天可以离开长安。我需要一块根据地,发展他的军事力量,您觉得在古神州,哪一块地方最好?既要资源丰富,又要易守难攻,我只知道荆州不错。

感觉像在玩DOTA,还是认真点的好,我输得起,他输不起。

我突然想到,以后如果哪天,我也在这个时代爱上了谁,吕布会不会帮我追求她?就像我今天安慰他一样。

其实除去智商问题,这个朋友还算不错……

“麒麟。”高顺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主公让府上所有人都到院子里去。”

麒麟茫然抬头,意识到吕布想通了,忙道:“马上。”

麒麟随手把信烧了,一室纸灰味,再出门时,只见院里站了一地亲兵。

吕布于厅中长身而立,头戴饕餮黑盔,红绳绕过下巴紧系,身穿亮银精钢铠,腰披百炼鱼鳞裙,臂围蛇蛟护腕,脚踏龙鳞金靴,手执方天画戟。

那尚且是麒麟第一次见到吕布全副武装,正铠上阵。

吕布威势十足,吼道:

“左校尉高顺先行,右校尉张辽西城校场点兵!”

“中军主簿麒麟现便祭酒,儿郎们!今日便随本将军杀进宫去!为侯爷,将那女人抢到手!”

麒麟:“……”

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