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嫂手臂环抱,倚墙叼烟,斜斜靠着,与展行吞云吐雾地互看了一会。
“你怎么和之前不一样了?”展行说:“跑这来干嘛?”
斌嫂懒懒道:“千面花的事,林三没对你说过?”
展行茫然摇头,问:“景峰过得还好么?”
斌嫂色变道:“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不知道到西藏来做什么?”
展行吓了一跳:“我……我真不知道啊,我只是来玩玩的,他也在西藏?我已经被他逐出师门了,不对,我们……”
斌嫂眼中现出一抹杀机,下一秒,酒店房间门被猛地拉开,霍虎穿着睡衣,一座山般地伫在门口。
“……分手了。”展行说:“虎哥,你出来干嘛。”
霍虎道:“外面凉,多穿件,小心冻着。”
斌嫂看了霍虎一会,后者把毛衣交给展行,转身入内。
展行紧张地问:“景峰发生什么事了?他让我回北京,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斌嫂怀疑地打量展行片刻,说:“那么,这件事不许和任何人说,知道吗?”
展行点头,斌嫂冷冷道:“你现在已经不是林三的徒弟了,管好你的嘴,朝外面的人,哪怕刚才的大个子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展行嬉皮笑脸,完全没把斌嫂的威胁放在心上,粘过去问:“你呢,你到拉萨来干嘛?景峰也在拉萨嘛?你们有什么计划?”
斌嫂扔了烟头:“这事说不清楚,小双还活着,我怀疑林三又入师门了。你最好马上就回北京去。”
展行忽然明白了:“哦,是因为小双,他还没死么?”
斌嫂实在没法应付展行:“不回去,当心你的小命交待在这里,永远也回不去了。”
展行心里失望,却兀自嘴硬:“我玩我的啊,他忙他的,关我什么事。”
斌嫂打量展行:“算了,看在林三的分上,奉劝你一句,有什么事别强出头,躲在那大个子身后。”
斌嫂转身走了。
展行回房趴下,霍虎把书翻过一页,漫不经心地问:“兄弟,和谁分手了?”
展行:“没什么,喵!喵!喵喵喵喵!!喵你妹喵!睡觉!”
翌日:
“千面花。”霍虎说:“就是一个女人,有一千个身份的意思。”
展行这才恍然大悟。
严冬清晨,天未亮他们便已起身,冬季昼短夜长外加时差,早上九点时,到处还是一片黑暗。
西藏佛学协会与文化研究协会拨给科考队两辆破破烂烂的旧吉普车,在这滴水成冰的季节,一应物资俱全。车上装满物资,载着科考队九点启程,前往阿里。
远方的树木犹如重重的鬼影,科考队被分成两拨,展行、霍虎与四名男学生坐上其中一辆。
霍虎一米九的高大身躯挤上,车厢登时快要爆炸。
货厢装不下的雪地炉、固体燃料以及帐篷被塞到后位,六个人坐得很不舒服。
“你为什么不尝尝早餐奶。”展行说:“那个味道也不错。”
霍虎说:“尝了,这个更好喝。”
“委屈你了,展少爷。”李斌同情地拍了拍展行肩膀。
展行说:“没什么!与大家同甘共苦,体验平民生活!虎哥,你会玩那个吗。”
展行取过霍虎的牛奶盒,李斌尚且不知大难临头,兀自嘲笑道:“早知道应该请您的舅舅,派一辆豪华式的宫廷越野车过来,车里准备好暖气。”
展行完全不鸟李斌,拔出吸管,朝霍虎示意:“这样,用拇指堵着吸管口,手臂横着,扯利乐砖的两个耳朵。”
李斌:“最好还有美女导游全程陪同……”
霍虎莫名其妙,拇指按着蒙牛外包装吸管口,扯着两个尖角,并拳一挤。
砰一声牛奶盒爆炸,展行选的角度刚刚好,牛奶喷了前排喋喋不休的李斌一头。
李斌:“你妹的啊——!”
展行:“咬我啊咬我啊……”一边吐舌头一边躲到霍虎身后。
李斌怒不可遏,提拳要来拼命,却被霍虎铁钳般的大手攥着手腕。
始作俑者霍虎认真说:“好了,别胡闹。”
李斌悲愤难抑,怒吼道:“什么别胡闹!你们明显就是一伙的——!”
天空一直阴暗,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天顶,远方视野模糊,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驰骋。
风穿过群山的空隙刮来,今天的气象十分诡异,没有日光,似乎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暴风雪。
在这阴暗的世界屋脊之顶,亿万年前的岩石裸露,被削去外壳的岩石露出地表,上面仍残余地壳运动时,喜马拉雅海沟遗留的贝壳化石痕迹。
牦牛深黑的剪影在山脊尽头远去。
这仿佛是一个远古的世界,一切都未经人类的破坏,自然景观千亿年如一朝。
展行深邃的瞳孔在车窗上映出倒影,他擦去车窗的白雾,怔怔地看着窗外景色。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霍虎说:“出来走走总是好的。”
“太漂亮了。”展行说:“太阳没有升起,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像创世之初的时候。”
一名学生打趣道:“少爷仔,你见过创世?”
展行自嘲地笑了笑。
“那里也有人?”展行指向并行的平原公路上,两辆摩托车飞速驰骋,车手扬起黑风衣下摆。
“哇靠!在这么冷的天气飚车!太帅了!”
展行正要拍照,机车却已飞一般地远去,成为小黑点。
“这个时候,太阳本来是已经出来的,但今天没有。”司机说:“可能是天气原因,去札达的路上会有风雪。”
司机拧开电台,电波沙沙响,听不仔细。
展行:“该不会被风雪堵在路上吧。”
所有人:“……”
李斌斥道:“别乌鸦嘴好么?”
司机笑道:“不会,一般太大的风雪会有预报。”
越野车在高原上行进了半日,展行一语成箴,暴风雪来了。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大雪,展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猛烈的狂风,天地间一片黑暗,雷霆交加,在云层中形成壮丽的奇景。
“啊!下雪天还打雷!?”学生们纷纷大嚷,凑到车窗边朝外张望。
就连霍虎亦觉诧异,与展行矮身望向高空。
风雪与雷霆犹如天神的震怒,隆隆声不断,咆哮着朝他们压来。
“哇,雷雪。”展行说:“非常罕见的天气现象。”
“我们遭遇暴风雪了!很有可能被堵在路上。”通讯器里传来李院长的声音:“后面车的同学们,你们听到了吗?”
学生们第一次出门科考便遇见难得的大风雪,各个兴奋紧张,且唯恐天下不乱,李斌抢先道:“听到了,现在该怎么办!”
李院长的声音说:“保持联系!缓慢地跟着我们的车走!找个地方避风!”
司机说:“收到,你们先走!”
雨雪刷在前车窗上来回摆动,远处的车放慢速度,沿公路缓缓前行。
司机挂挡,踩油门,在风雪中依稀能看到前车的车尾灯,两小时后,车尾灯渐暗下去,继而消失。
司机摘下通讯器:“前面的人,能听到吗?”
展行担忧地说:“我们该不会和前面的车失散吧。”
所有人:“……”
李斌:“你敢闭嘴不?!”
展行说:“我只是担心嘛!”
通讯器沙沙响,没有应答。
展行的乌鸦嘴第二次说中了。
两辆越野车失散,展行、霍虎、四名学生,外加一个司机,被困在公路中央。
展行又担心地说:“我们这老爷车……应该不会熄火吧。”
除霍虎外的其余人,一齐抓狂地大吼道:“别说了!”
霍虎:“喝牛奶吗?热的。”
展行接过,对着霍虎的吸管吮了口,司机踩着油门,凑到前窗不住张望,车身一滑,所有人侧倾,展行的牛奶又喷了李斌一头。
“我……”
“这次不小心的,对不起啊。”展行忙笑嘻嘻赔罪。
司机猛踩刹车,车体斜斜倾覆下去,霍虎吃着牛肉干,面无表情地一倒。
霍虎的魁梧体形主宰了最终车的倾斜走向,一声闷响,车轮陷进公路旁的沟里,司机大骂道:“靠!”
司机猛拧车钥匙,发动机几声筋疲力竭的“吭哧吭哧”,继而咕噜咕噜声不断。
果然熄火,乌鸦嘴第三次中标。
司机一副抓狂的表情,车内东倒西歪,展行说:“你……小心把车钥匙拧断。”
司机马上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不敢去碰车钥匙,免得再次中了乌鸦嘴的诅咒,彻底没脾气了。
越野车呈四十五度角歪在路边,司机无可奈何道:“现在怎么办?”
展行:“现在跟我念,Fuck!”
司机怒吼道:“Fuck啊!!”
越野车是歪着的,车窗外风雪咆哮,展行快要被霍虎压扁了。
霍虎潇洒地单手撑着车窗,给展行留出一点点生存空间,继续喝牛奶。
“现在怎么办?”司机问。
李斌说:“待在车里,哪里也别去。”
展行缩在霍虎的西装外套下面:“会很冷的。暴风雪要停,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去了。”
李斌:“那按你说该怎么办,少爷?出去找死?!”
展行耸肩,数人调整位置,取出扑克牌,开始打斗|地|主。
外面越来越冷,没过多久,内车窗上结了一层冰,司机收起牌:“这样不行,我们得出去找个地方躲风。”
霍虎说:“把烧的卸下来,寻个避风处躲着。”
李斌说:“绝对不行!一出去就会被冻死的!”
霍虎看也不看李斌,拉开车门:“在里面更容易冷死。”
展行跟着霍虎下车,风雪小了很多,却依旧像利刃般在山峦间穿梭来去,展行只觉鼻子、耳朵都快被冻掉了,只得拉起兜帽戴好,穿着加厚羽绒服,笨拙地跟在霍虎身后。
霍虎在路边停下来,面朝茫茫风雪,解开皮带。
展行也解开皮带,心想原来是憋尿了,难怪死活要下车。
嘘嘘嘘……
展行侧过眼,贼兮兮地打量霍虎。
霍虎面无表情,继续尿。
霍虎与司机搬下燃料,四处看了看,司机装上信号枪,朝天发射,一枚玫瑰红的焰火呼啸着飞上天空。
公路已依稀能见三十米外景色,到处都是呼呼卷来的雪,鹅毛大雪中,远方有一点黑色。
“喂——!”展行大声喊。
展行越过公路边缘,霍虎马上追了上来,雪地里是一个人,牵着一头牦牛。
司机喊了句藏语,那人大声回答,展行躬身喘了一会,酷寒外加高原缺氧令他体力不支,霍虎躬身,示意背他。
“都下车吧!”司机说:“附近有藏包!”
一行人随着藏民前行,司机顶风大声说着什么,男人笑着回应,把他们带到一片山脚下的藏包群中。
那是游牧民族特有的居住帐篷,蒙古人住蒙古包,西藏牧人则有属于他们的帐篷,当地人称作藏包,藏民用铁编成骨架,牢牢糊上羊毛毡,寻找水草丰盛的地方,把桩子钉入地底。
“谢谢!”展行松了口气。
学生们冻得嘴唇青紫,一见帐篷中有火炉,马上围了过来。
男人笑着说:“扎西德勒。”
展行也学着他回了问候,司机长期在西藏生活,识藏语,翻译道:“他叫贡吉,一家十七口人在这里放牧,等风雪过后要朝阿里去。”
展行点了点头,学生们围坐在一起不做事,谈笑风生,偶有人礼貌地与藏人点头示意,便不多寒暄。
贡吉腰间佩着长刀,面孔黝黑,李斌小声说:“藏人有他们的信仰和规矩,除非必要,不要过多谈论他们。”
司机说:“没有关系,他们都很好客。”
贡吉的婆娘与女儿端上酥油茶、奶酒、羊酪饼供学生们食用,贡吉又大声吩咐了句什么。司机笑着说:“他让家人宰一头羊来款待我们。”
李斌马上说:“不不,不用,我们吃不完,喝点奶茶行了,别太麻烦。”
贡吉“嗨”的一声,又朝司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李斌让数名学生凑了钱,走过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贡吉满脸不乐意地推了回去。
展行朝霍虎讨好地说:“大哥多喝点,喝了一起去尿尿。”
霍虎:“……”
霍虎摘下墨镜,朝贡吉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贡吉连连点头,他的女儿十分漂亮,双颊带着诱人的高原红,在主帐篷中央生起一堆火,片刻后儿子们把宰好的羊放在铁锅里端了上来。
贡吉的母亲是双眼失明的老妇人,身上挂满缀饰,坐在羊毛地毯上,白水煮羊肉膻味极重,学生们看不出贡吉喜怒,只得坐在一旁吃了。
西藏的白水煮羊肉只煮四十五分钟,用银刀切开时还浸着血,李斌等人看着就想吐,羊肉碗里有调制的香料,展行倒觉十分鲜嫩,吃了不少。
“你们怎么不吃?”展行说:“味道很不错啊。”
李斌嘲笑道:“少爷也吃这种血腥的东西吗?”
展行道:“和五成熟的牛排差不多嘛,怎么不吃?来来……”
展行把一大块浸着血的羊肉放到李斌的碗里,又小声严肃地说:“不吃?小心大叔拔刀捅你哦。”
李斌几乎要崩溃了。
一轮餐后,展行与学生们话不投机,缩到霍虎身边,与司机、贡吉四人围着火炉烤火。
贡吉的女儿抱着一叠羊毛毯子进来,分发给客人们,并把酥油灯的光线调暗了不少,展行裹在毯子里朝她笑了笑。
她腼腆一笑,唱了句歌,转身离开。
展行忽然觉得那音节说不出地熟悉,忙道:“她唱的是什么?”
司机说:“那是藏语版中,《西藏王统记》里的一句佛箴。翻译出来,大意是:你心里有爱,但并不执着,因为分离是必然的。”
展行呆呆听着,贡吉又说了句话,司机翻译道:“那是朗达玛说的。”
霍虎说:“灭佛时代的西藏王会留下佛箴,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贡吉抽出藏刀,以毛毡反复擦拭,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司机翻译道:“他说,灭佛赞普(赞普意为西藏王)是个内心温柔、行事坚定的汉子,不是你们汉人想的那样。”
展行被勾起兴趣,他只知道历史,却不知道传说,忙问道:“我们这次去,目的地就是阿里,贡吉大叔知道什么关于他的传说么?”
司机翻译过去,贡吉指指西面,又说了很多。
司机说:“他说:在扎达的山上镇压了一名恶鬼,朗达玛杀死了恶鬼,把它的形貌刻在擦擦上,恶鬼的灵魂飞出,在一千年前侵入大昭寺、小昭寺,遍布整个世界。朗达玛手持天神赐予他的神刀,追杀恶鬼直到天的尽头,终于把恶鬼抓了回来。又把所有的佛像送到雪山底下,镇压住恶鬼,令它永远不能离开。”
展行遗憾地说:“但他最后还是死了。”
贡吉依稀听得懂这句,又认真说了大段话,翻译过来的大意是:他也令佛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中,酥油灯不再长明,最后,吉祥金刚在扎耶尔巴燃起火盆……
“吉祥金刚?”展行想起梦境里那名在山洞中苦修的僧人。
司机:“翻译过来是拉隆贝吉多杰,他手持一把弓……”
展行差点蹦起来:“没有箭!弓上没有箭!”
司机笑着说:“是的,你也知道这个?”
展行说:“他在一个山洞里跳大神……呃,应该叫祭祀,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告诉他一句话。”
司机翻译过去,看着贡吉,贡吉脸上微现诧异神色,又说了句什么,司机翻回来,说:“对,贡吉说,当时山上空行母现出法身,赐予他一把没有箭的弓,最后吉祥金刚射死了朗达玛。”
展行:“空行母是什么?”
贡吉微觉诧异,司机翻译道:“空行母是西藏神话中在天上行走,象征智慧与慈悲的女神,他奇怪你既不知道空行母,又怎么知道无箭神弓?”
展行说:“嗯,这个比较难解释,先不提了。”
贡吉庄重地说了句话,翻译过来是:“你是有缘人。”
展行又问:“后来又怎么样了?”
司机说:“后来,朗达玛的尸体被毗卢遮那佛收走,他虽本意是好的,却杀了太多的人,毁去太多佛的寺庙,本该下无间地狱。”
展行问:“本该?意思就是说他没有下?为什么?”
司机解释道:“这和更古早的另一个传说有关系,有人说,两千年前的朗达玛是大势至菩萨座下的一头猛虎。此虎曾咬去一只佛指,后佛法续其指,虎得吞后获金身。”
展行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霍虎说:“意思就是,这只爱闯祸的老虎,曾经不小心,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偶然地在须弥山,咬……啃了释迦牟尼的一根手指。”
“释迦牟尼他佛法无边,随时可以断指重续,所以,老虎见佛祖能像壁虎一样,自己随便长手指头,于是心想无所谓,就把嘴里那根佛的断指头吞下去了。”
“大势至菩萨就去挖老虎的嘴巴,把手指头挖出来,但佛祖已经长好手指头了,不就没事了么?对吧。怎么还不依不挠地追究责任?太也小气!”——霍虎如是说。
展行同情地说:“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呢!去让老虎也咬根手指头看看?保证你就不这么想了。”
霍虎黑着脸,不高兴了。
贡吉叽里咕噜,司机点头道:“缘法未尽,大势至菩萨心存善念,所以让他入人间道修行。”
展行:“等等,那个大柿饼……大柿子菩萨又是谁?”
司机说:“阿弥陀的右胁侍者,行路每走一步,天地震动不休。”
展行点了点头,司机又翻译贡吉的话:“因为它早在两千年前就下世修行,脱去虎身后,数世再入轮回,生生世世,受了不少苦,才洗去虎毛虎胎,转生成灭佛赞普朗达玛。”
展行若有所思地静了很久,司机又说:“贡吉说,这些是密宗的秘辛,这场风雪中我们是有缘人,他才告诉你这些,连带着我们也受益了,出去不能向别的人提起。”
贡吉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番话,司机翻译过来的是:“他知道你们要去阿里的古格遗址,让你们千万小心那只被朗达玛赞普封印的恶鬼,它是地狱最深处的杀戮鬼,篡夺了一位得道高僧的肉身,蚕食了他的灵魂,本欲在人间做恶。一定不能把它放出来。”
展行笑道:“真的有这种事?”
司机和贡吉都没有说话,展行想起了什么,一边从背包里翻东西,一边说:“对了,贡吉是密宗的……修行者,请问知道这玩意是什么吗?”
展行从背包里掏出那块方石,贡吉看了一会起身,交代数句。
司机:“贡吉不是密宗的人,他的父亲在一座山上修行,母亲比较清楚,现在他去请母亲来。”
展行连连点头,片刻后,贡吉扶着老太太进帐,学生们在另一个角落好奇张望。
展行把方石放在手掌上:“请她帮我看看这个。”
双目失明的老妪放开贡吉,颤巍巍地上前来,一刹那帐中十分安静,只余火盆的噼啪声响。
方石光泽暗淡,浑不似展行前几次看到的模样,外表虽是纯白,却不复以往的半透明状态。老妪喃喃说了句话,伸手发着抖去摸,展行忙又凑近些许。
贡吉惊呼一声,老妪缩回手,躬身合十。
“她说什么?”展行茫然问。
司机显是未回过神来:“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她说……她看到……”
霍虎淡淡道:“她不是失明了么?看到了什么?”
司机道:“她看到一道佛光,这件东西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学生们竞相耸动,要上前来看,霍虎按在展行腕上,示意他收好。
深夜,刮了足足近十小时的冷风渐渐安静下来。
帐篷内打好铺,他们都已睡下,展行的毯子铺在霍虎身旁,霍虎平躺着睡觉很安静,不打呼噜,也很少翻身。
展行睡不着,睁着眼,背对霍虎端详方石。
佛光?石头里难道被封了什么进去?
他很有把方石敲碎的欲望,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帐外,一片静谧中,响起男人的声音。
仿佛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咫尺。
“小贱,出来。”
展行把方石收进口袋,马上警觉地起身,身边霍虎均匀的呼吸一顿,继而又恢复了正常。
展行轻手轻脚把被子给霍虎拉好,小心地穿好靴子,翻出外套穿上,蹑声走出帐篷。
风雪停了,那是一片银白的世界。
一望无际的雪地中,站着全身漆黑的人,黑风衣,黑墨镜,黑靴,身材颀长,墨镜下的脸色和雪一样苍白。
他的左手戴着一只露指手套,另一只手掌则露着。
展行:“小师父。”
林景峰并不摘下墨镜,淡淡道:“小贱,马上回北京去,不要再在西藏逗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