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峰看着红发, 他的左瞳流金, 右瞳暗红, 令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仿佛是名王者。
红发说:“你叫庄鸣清。”
庄鸣清胸腹间缠着绷带,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红发说:“带着你妹妹回去, 希望下一次不是我来亲手结果你。”
庄鸣清呼吸一窒, 看着红发, 红发轻描淡写地说:“可以滚了, 少啰嗦。”
蓝, 青,金三人或坐或站,在休息室的沙发旁听着红发的指派。
崔文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他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地看着这几个人。
林景峰问:“你出卖了唐楚。”
崔文老实点头,林景峰又说:“老头子给了你什么好处?”
崔文答:“他说……带我一起走。”
林景峰:“去什么地方?”
崔文:“从哈巴罗夫斯克……坐船去海参崴,再入境日本,去澳大利亚。”
红发:“所以,他们现在已经在那里等了?”
“是……是。”崔文点头。
林景峰说:“老头子的货都在这里了。他让你什么时候找他汇合?”
崔文说:“二月……二十八到三月二号之间, 在抚远找接头人上船,直接到码头等他。”
林景峰:“接头暗号是什么?”
崔文:“仇大姐才知道,我不清楚……我真的不清楚, 别杀我!”
林景峰:“把你交给警察也是死罪。”
崔文激动起来, 大声道:“你也跑不掉!我知道你也是干这行的!”
林景峰:“当然, 不过轮不到你来管。”
红发想了想, 说:“到抚远以后,你负责带着东西上船,找人接头。找到接头人以后我不再管你,好自为之。”
蓝眸:“一旦对方发现他被我们跟踪了,不怕被自己那伙人灭口么?”
红发说:“那就看他的命了。三个小时整备,完了出发。”
展行呆在房间里和唐悠玩那只水母,窗外的风小了些,装着水母的小玻璃瓶放在茶几上,他们每人一张纸,对着抽上抽下的水母画素描。
唐悠的画中规中矩,展行则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怪物,水母头上两个大眼睛,嘴巴张开,舌头伸出来。
“你说他们会怎么计划?”唐悠心不在焉,一直想去偷听。
展行拆下唐悠耳边的集音器,说:“红叔都答应你了,就别担心了。”
唐悠只得趴在桌上无聊地画画,林景峰回来了。
“收拾东西,两个小时后出发。”林景峰说。
唐悠扔了画去收拾,林景峰看到展行那幅水母写生,不禁嘴角抽搐。
“怎么说的?”展行期待地看着林景峰。
林景峰戴上手套,调试枪械,头也不抬道:“你得帮他们个忙。”
“红叔他们第一次去抚远的时候,已经被老头子的手下发现了,虎哥他们也知道是谁,唐悠是唐楚的弟,我更不用说。他们都认识。”
展行紧张道:“什么意思?”
林景峰递过一只手套:“除了你,所有的人都容易暴露目标,没了你不行。”
展行说:“我也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林景峰淡淡道:“是的,一起到了抚远之后,需要你的协助,你带着崔文,到接头地点等,如果不出意外,你们会被抓去见老头子,内应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展行笑道:“没问题!”他起身接过林景峰的手套戴上:“终于不用当拖油瓶了。”
林景峰看着展行,沉默片刻后说:“是啊,真没想到,待会上车后,红叔他们会告诉你详细都应该做些什么。”
展行一手撑着墙,手指勾了勾林景峰下巴,亲了上他的唇:“媳妇别担心,老公会安全回来的!”
林景峰哭笑不得。
当天,红发整顿装备,带着七名队员上车,离开长白,驰上高速公路,前往中国的最东面国界线——抚远。
“谁让你吃这鬼东西的!”展行炸毛道。
霍虎捧着个大包,嘴里嘎巴嘎巴咬得正响,津津有味:“没钱,这个香,牛奶味的,要尝尝么?”
展行:“吃爆米花也就算了,吃什么猫粮,吃猫粮不会选好点的牌子!?伟嘉能吃么,而且你吃成年猫粮也就算了,还吃幼猫的,我……”
展行把那包家庭装幼猫牛奶味猫粮摔了霍虎一头,欲哭无泪道:“沿路找个超市下车买东西。”
旅行车里,绿帽子与财迷在玩牌:“顺便请客吧,知道你家有钱。”
“请呗。”展行没好气道:“你们想吃啥,我现在没用家里一分钱了,都自己赚的。”
“不错。”红发推了推墨镜:“继续坚持。”
林景峰靠在座位上,若有所思地抻手指头,片刻后笑着把展行揽在怀里。
“你们摔坏的那个陶壶,值两百八十万呢。”财迷听了地底经过,心痛地说。
展行:“两百八十万。”
林景峰:“够你做多久的,想想?”
展行掰着手指数了数;“一天三百,一年做三百天,三十年……”
林景峰微笑看着展行,不吭声。
展行倒是不太在乎这种横财,他想了很久,说:“但那不是我的东西。这几件当饵的古董,到时候送到博物院去吧。”
林景峰无所谓道:“随你。”
四名特种兵说说笑笑,很快展行就融入了他们,下车买了啤酒牛肉干,像是出来休假一样地在旅行车上玩,打牌打得不亦乐乎。
这些特种兵就像普通人,展行完全看不出他们身负绝技,红发剑技了得,身体素质强悍,蓝眸的狙击极准,瞄准能力尚在自己身上,绿帽子似乎知道有很多神神怪怪的小伎俩;财迷又会做什么?
两天后,他们辗转抵达抚远。
东三省的尽头,虽已是三月初,一片白雾冰寒正在逐渐消融,黑土地下的种子还未萌芽,酷寒缓慢褪去。
极北领土的居民们有“猫冬”一说,入冬时停了活计,一家大小窝在家里御寒取暖,春天来时,正是冰雪缓慢消融,住民活动的时候。
抚远的街道上人很多,女人们裹着头巾,中俄混血儿带着亚洲人的特色,眼睛漆黑里带点湛蓝,高挺的鼻梁与白皙牛奶般的皮肤十分引人注目。
霍虎:“嗨——”
几名金发的高挑女孩笑着走过去,不理会这壮汉。
展行揪着霍虎的耳朵拖到一边:“干嘛!你想干嘛!”
霍虎笑道:“她们的毛金灿灿的,漂亮!这里有什么吃的?”
抚远靠近黑龙江,水产丰富,冬天界江封冻,多年来全球气候变暖,封冻期的尾线不断前推,三月份已开始解冻,破冰船在江道上碾过,白色的巨冰纷飞,虽有寒流,却冷冻不住沿江渔民们开始第一次捕捞的热情。
红发与蓝眸等人换下军外套,以免在边境太惹眼,众人都换了身皮夹克,展行与林景峰穿着毛衣,手拉手站在江边看风景。特种兵们收了众人的身份证与护照,前去联络边境办事处办理旅游签证。
众人在街外的偏僻处汇合,绿帽子发下数张旅游签证,方便大家一旦离境,不至于被俄罗斯军方遣送回国。
“这次的任务很有可能跨越国界。”红发说:“其他人应该知道分寸,小唐和展行,你们两个要注意,如果被俄罗斯边境警察盘查,记得不要太嚣张。”
蓝眸补充道:“你别在市中心扔炸弹什么的,小唐,听到了么?”
唐悠敷衍地唔了声。
红发:“在哈巴罗夫斯克可以说中文,大部分人听得懂,但进了警察局就难说了。”
展行:“知道了——咦,小师父,你的为什么是劳务签证?大家都是旅游签证……”
林景峰把护照不自然地朝兜里揣:“我怎么知道?”
绿帽子笑着说:“他用劳务签证比较方便。”
唐悠蹙眉道:“劳务签证不是在户口所在地办的么?”
林景峰蹙眉道:“我是已经办好才过来的,因为事先就想到可能要进俄罗斯去……”
展行心想多半是程序问题,便也不再追问,红发又说:“先自由活动一会,中午一点半,在码头集合,集合后就要开始执行任务了,需要分散上船,各自融进人群里,不能再粘在一起……”
红发看了林景峰与展行一眼,又道:“大家……分头逛?你俩一起?”
展行莫名其妙,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说:“虎哥咱们一起去吃鱼……你不是……”
林景峰淡淡道:“行,我带他去逛逛。”
霍虎要跟着走,却被红发揪了过来,和特种兵们走了。
展行:“???”
林景峰拉着展行的手,这些日子里与他寸步不离,竟是上哪都跟着,展行忽然停下,问:“你们计划了什么?你该不会又想扔下我跑路了吧。”
林景峰扑哧笑了出来:“怎么会?”
展行说:“你的保证书呢?”
林景峰忘了,说:“晚上一定写,写好就给你。”
展行点头:“这还差不多。”
街中十分热闹,这里是俄罗斯与中国的边境城市,不少俄罗斯人在集市上购买东西,带回库页岛,海参崴等地去倒卖,酒、装饰品、衣服甚至鞋子,都是热门的抢购商品。也有不少摊子出售俄罗斯的艺术品。
展行在一家摊子前停下来,玩它的套娃,两撇八字胡的父亲里套着戴花的母亲,再取出一个小女孩,最里面是穿着吊带裤的,胖胖的小男孩,
展行乐不可支,拿着八字胡老爸套娃对照林景峰,林景峰面无表情,眼神漠然,猜到展行那点小心思:“看什么看。”
展行兀自好笑:“你越来越像当老爸的人了。”
林景峰:“是你太皮,管不动你,要买个吗?我看看,你在做什么?”
展行把小男孩扔了,把林景峰给他的木头小人塞进去,咕哝道:“这样就是一家人了。”
林景峰拿起一本普希金双译诗集翻了翻,付了钱。
许多年后,林景峰仍记得很清楚,今天他们都做了什么,也记得展行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笑容。
他们在集市上买了不少小玩意,展行还给林景峰买了条脚绳,那是乌克兰女人做给心上人的编织品,红、蓝、黑三种颜色编成的绳圈。
意思是:你即使走过万水千山,不管离家有多远,总有一天会回到我的身边,回到家里。
正午的阳光斜斜挂在教堂的尖顶上,广场一旁,林景峰脱了军靴,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展行单膝跪地,把绳圈系在林景峰的脚踝上。
抬头看时,林景峰背光的面容朦胧。
他们在教堂前看了一会婚礼,林景峰才搭着展行的肩膀,去餐厅吃了顿饭,都是展行喜欢的菜,点了份开渔季的江蚌,展行还吃出一枚很小的,奇形怪状的珍珠,二人哈哈大笑,展行把小珍珠放进玻璃瓶里,让它和小水母呆在一起。
水母不太适应强光,有点蔫了,展行还唏嘘了好一阵,打算回去后到海洋馆问问。
他们牵着手,在一个人工湖面上滑冰,有人过来赶,便摔成一团手忙脚乱地跑了,跑过几条小巷,并肩坐在长椅上,沐浴着春天的阳光,穿着情侣毛衣,围着情侣围巾。
林景峰为展行读普希金的诗——被你那缠绵辗转的梦想选中的人,看到一道幸福的光。
展行:“哈哈哈,用甘肃话念听听?”
林景峰煞有介事地用蹩脚土话念诗,展行捧腹大笑,林景峰走南闯北,会的地方话多。
他又改用东北话、四川话、西安话等方言,读一段换一个小语种,展行笑得快要滚到地上,眼泪都出来了。
林景峰微笑地看着展行,觉得他那猴子样,什么事都能乐起来的性格实在很有趣。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林景峰已经不是蹲在黑暗的墓穴里,对着棺木与尸体发呆的那个阴暗少年,许多年前的幽深石室的天窗终于打开,展行悬下一根绳,亲手把他带出了潮湿的,静谧的,昏暗的世界。
“走吧。”林景峰合上书,看了看表:“开始行动了。”
特别行动组的人带着崔文在码头旁的一间货仓后等候。
唐悠脸色有着掩不住的担忧。
展行:“还在郁闷咩,我给你念个诗听哈哈哈,小师父教我的……”
“饿蹭经摸摸滴稀罕锅尼——”展行摇头晃脑,还没开始念就被自己笑到不行。
数人看着展行,一头黑线,冷场。
唐悠伸脚踹,展行忙避开,唐悠朝他大喊大叫道:“快干活了!我哥还不知死活,还念什么诗——!”
展行笑道:“好好,不闹了,想让你高兴点嘛。”他收起书,接过红发推来的轮椅,上面坐着病怏怏的崔文。
红发交给展行一个小包,两张船票,展行把包甩到背后,红发难得地说:“多加小心。”
展行点了点头,和林景峰接了个吻,带着崔文,转了个弯走了。
他走出仓库,唐悠又把他叫住。
“干嘛?”展行问。
唐悠说:“谢谢,小贱,辛苦你了。”
“嗨——什么话。”展行摆手,推着崔文的轮椅,前去排队上船。
“这孩子很不错。”蓝眸难得地评价道:“以后要懂得珍惜。”
林景峰嗯了声,眼睛有点湿,他把长刀收好,众人散入人群中,各持船票前去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