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芙蕊坐在火炉前,正在刷手机。周围暮色降临,行人减少。
“滴——”手机响了一声,“您好,有新的订单。”
谢芙蕊扫了眼这个外卖订单,3斤炒瓜子,1斤原味,2斤五香,订单地址……她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街道深处,放下瓜子,骂了句脏话。
瓜子都是她今天炒好的,还在火上热着。谢芙蕊按订单装好,让旁边摊位的大哥帮忙看了一会儿,自己就拎起袋子。
她数过,只要走30步,就能从她的炒货摊位,走到本城最大的夜宵店“醉香”门口。
醉香老板李沿三年前起家,据说原本一穷二白,全靠聪明伶俐勤奋,起早贪黑经营,别人营业到凌晨3、4点钟,他就通宵。不仅如此,还远上浏阳、湘潭、长沙,死缠烂打跟当地最有名的夜宵店,学绝活儿。因此他的夜宵店总是能不断推出新口味,很快在小城独领风骚。
原本只一家门面,后来不断扩张,不断买买买,把这条本不繁华的街上的五个门面全买了,据说今年还要在城东开一家分店。
不过醉香的人,倒不敢来打谢芙蕊门面的主意。
天还没黑,还不是上客的时候。一个小子坐在门口,看到谢芙蕊立刻笑了:“谢姐,又来送瓜子啊?”
谢芙蕊没好气的说:“就隔三间门面,为什么不自己来买,还要老娘送来。”
年轻伙计只嘿嘿笑,谢芙蕊把瓜子递给他,他也不肯接,说:“谢姐啊,你这个工作做得不到位啊,谁定的送到谁手上,楼上呢。”
谢芙蕊只得慢吞吞上了楼。
楼上有好几个包间,但是不用伙计指点,谢芙蕊就知道那人一般都呆在哪间里。走廊尽头,风景最好,可以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灰白老房子。门是虚掩着的,隐约便可看到里头,装修得特别好看。谢芙蕊也说不出是哪里好,并不金碧辉煌,一张木长桌,吹垂落的铜灯,桌上还放着一小瓶枝叶歪来扭去的绿植。房间里全是木石结合的结构,可就是好看。每次走进去,谢芙蕊就有种很舒服放松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敲了两下门,听到里头那人,嗓音还带着宿醉后的沙哑低沉:“进来。”
谢芙蕊在心中骂了句娘,再想想他如今这架势,果然男人一有钱就变坏,没跑的。
她有点气鼓鼓的走进去,把瓜子往桌上一放,恶狠狠的说:“1斤原味,2斤五香,送到了!”
转身刚想走,李沿已从躺椅上坐起来,问:“是现炒的吧?”
谢芙蕊只好停步:“现炒的!”
“那得我先尝尝是不是,先别走。”
谢芙蕊飞过去一个眼刀。
李沿却笑了,就这么松松垮垮坐在藤椅上,抓了把瓜子,轻轻嗑着。才二十五六岁的男人,这几年却明显添了老成气质。穿着件薄毛衣,宽松裤子,头发依然如当年那么短,手指却已不见早年的粗糙伤痕,现在可是养得细皮嫩肉的了。毕竟他现在是全城出了名的单身有钱男人,开的车都从二手金杯换成了崭新宝马。
一小把瓜子,慢慢被他吃完了。
谢芙蕊:“试够了没?”
“够了。”他拍拍手,忽然站起,谢芙蕊惊得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他一皱眉:“这是什么样子,你怕我啊?”
谢芙蕊每句话都带着刺:“你以为自己多牛~逼啊,我怕你!我得回去了!”
他也不生气,轻轻“嗯”了一声,却咳嗽了两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大口。谢芙蕊看那茶都不冒热气了,忍不住说:“喝酒了还嗑什么瓜子,换杯热茶不行吗你?”
李沿本是个端正长相,并不十分帅,但是轮廓很干净很硬。听到这两句话,顿时笑了,说:“哦,知道了。”
谢芙蕊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副好像很老实的面孔,脑子里瞬间闪过的,是听闻他常和人夜店流连的传闻,心中顿时有些闷塞,正要告辞,他却竟像是能洞悉她心中所想,自顾自说道:“昨天有两个湘潭的老板过来,我招待了一下,白酒只喝了半斤。店里比较忙,我12点不到就回来看着店了,没有参加他们接下来的活动。”
谢芙蕊:“……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虽说李沿这些年混迹于社会,见过的女人无数。可他觉得自己其实也是有怪癖的。眼前的女人,不施粉黛,原本清秀的脸,还染着层灰似的,有点发黑,大打折扣。穿的更是厚厚的军大衣,完全显不出身材。这样才方便她每日在街头炒瓜子,不会被冻病倒。头发也没好好梳,一缕黑发垂在脸颊旁。可她依然是这条街上远近闻名的“瓜子西施”。而李沿仅仅看着这样的她,就觉得原本有些发冷的身体里,像是有团火,在随意的窜。他也觉得自己的眼睛其实是有病的,看着她臃肿的军大衣,却几乎能自己勾勒出那之下苗条诱人的身材,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夏天时他早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他多看她几眼,就更上火了。
李沿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先走了。谢芙蕊脸色还是淡淡的,她永远都是这世上最骄傲的瓜子西施。等她走到门口,李沿又有点不乐意了,开口说:“你那瓜子铺,还要开多久?”
谢芙蕊奇怪地看他一眼:“我想开多久开多久,管李老板你屁事?”
李沿其实不喜欢她老是说脏话,可又喜欢看她说脏话时泼辣样子,所以这种时候总是不做任何反应。也是斟酌了很久的念头,居然就这么轻易脱口而出:“要不瓜子铺我派个人给你管,你来我这里上班?帮我管事?”
谢芙蕊看着男人清朗的眉目。他没有笑,他不笑时,你就知道他是认真的。跟刚才那个装老实的男人不太一样。跟外界传言那个奸诈的、八面玲珑、圆滑世故的老板,也不一样。
跟高中时,那个总是沉默坐在她身旁的男孩,也不一样。
可哪里知道,他就这么轻易说出这样邀约的话?到底是他这里确实缺信得过的老朋友,还是有点别的意思?还是怜悯她?
谢芙蕊是个耿直性子,低声说:“为什么啊?”
李沿也静了一会儿,笑了,说:“每天站在那里炒瓜子,你不冷吗?”
谢芙蕊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等待什么回答,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的心情是失落还是温暖。她“哦”了声说:“我看起来像怕冷的人吗?”转身走出包间,下了楼。
他当然不会追出来之类的,依然坐在他的小城堡里,或者继续嗑她送来的瓜子,或者继续喝着昂贵的茶吧。
谢芙蕊回到摊位前,突然像是有了干劲,开始很努力的炒炒炒,炒炒炒,炒出了一身热汗。可这一天,生意依然平平。到了夜深,也不会有客人了。小城的冬夜冷得彻骨。谢芙蕊开始收拾摊位,拉下小卷闸门,满是粗糙的双手,被冻得冰冷通红。
某个瞬间,忽然听到汽车引擎声,从背后掠过。
谢芙蕊当然不会开车,也很少坐车。为了省钱,小城的破烂公交车,她也少坐,几步路嘛,她很快就走到了。她也不知道,不同汽车的引擎声,是否有不同。可每次,宝马的声音,她都能听出来。
她没有回头,听着引擎声渐渐远了,才回过身,看到白色的、那么昂贵精致的轿车,从街角驶出她的视线。谢芙蕊低下头,想,自己白天想啥玩意儿呢,李沿现在是个什么人,她不是早知道了吗?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牛鬼蛇神,他没见过?也许对活得窝窝囊囊的老同学,他开始怜悯了;也许对于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他也学会要撩拨几句了。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