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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黄雀在后

    楼下的形势十分危急。
    简单工整的厂房正中,是一片光秃秃的水泥地,又白又亮。在日光灼烤下,仿佛丝丝冒着热气。
    超过五十个年轻男人,手持铁棍木棍,一脸凶相站在场地正中。这样的阵势,令任何人都捏一把冷汗。
    慕善盯着楼下看了几分钟,转头问:“徐总,就由着他们闹?”
    她问这话时,俏生生站在窗边金灿灿的阳光里。原本就令人动容的美艳容颜,更添几分朦胧的精致。
    她的语气有点不可思议。令站在她身旁的中年男人——徐总火气更大:“这帮混混、流氓!”
    慕善一脸感同身受:“这些混混啊……前几天还有您辞退的员工,来我这闹事——说是人事部告诉他们,您听了我们的意见,钻劳动法的空子,给他们安排有毒有害的重体力活,试用期满就解聘……”
    徐总一愣,面色沉下来:“没这回事!我请贵公司做顾问,都是战略上的大事!慕总你先坐,我去收拾他们。尾款的事,我们稍后再谈。”
    看着徐总的身影飞快消失在走廊里,慕善微微一笑,权衡片刻,起身下楼。
    慕善年初回本省创业,开了家顾问公司。但服务的公司也是良莠不齐。徐氏是家中型企业,却一直拖着五万尾数不付。她今天亲自上门催讨,却刚好遇到混混来工厂闹事。
    下楼的时候她想,其实大家都不容易。
    白晃晃的水泥地上,阳光刺眼。院门口聚集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路人,还有人停车驻足观看。
    保安和强壮的工人迅速集结,很快超过七八十人,与门口的混混形成对峙。双方互相叫骂,械斗一触即发。
    慕善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几步。她一身精致黑色小西装,丝袜长腿、黑发雪肤、乌眉红唇,十足十的花瓶,站在一群蓝衣工人间,十分醒目。
    很快,举着“黑心工厂坑害工人”横幅的混混中,那个穿山寨阿玛尼的头目“大肖”,也发现了她。
    “她是老板的同伙!”
    大肖毫不怜香惜玉,亲自将慕善从人群拽出来,丢进己方阵营。几个年轻人立刻围上来。
    徐总此时正偷偷躲在办公楼上,遥控保安队长。看到这一幕,他也震惊了。他万万没想到慕善会被挟持,暗骂这个女人坏事。慕善虽然不是达官显贵,却也是北京回来的创业青年。万一伤到她,事情闹大,不好收拾。
    保安们踌躇着不敢上前。慕善似乎吓到了,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看到局面瞬间倒戈,混混头子大肖得意的大喝:“把欠的工资和医药费都补上!我就放人!”
    徐总犹豫不决,要不要叫会计去拿钱。
    却没料到有人在这时火上浇油——一辆奔驰突然冲进院子里,一个人拉开车门气势汹汹跳下来。
    是徐总的小儿子徐远达。
    他是典型的暴发户富二代,玩车玩股票玩女人。他的饭局,慕善装傻充愣,十次只去一次。
    他四处一看,怒了——一帮明显来自城乡结合部、打扮土气的混混,竟然在自家门口闹事!他想追的慕善,还被他们抓住。
    “操/你妈!”他眼看要冲上去,工人们连忙把太子爷抱住挡住。
    慕善远远望着他,迟疑片刻,软软的声音,欲哭无泪般唤了句:“徐少……”
    徐远达之前觉得慕善有点高傲,颇难上手。此时她这一声无奈的“徐少”,很有低头的感觉,令徐远达心头一荡。
    他也不是莽撞的人,刚才的热血不过是要面子。他想了想,掏出手机。
    “周哥!是我,小徐。这边有点麻烦……没,就一帮混混闹事敲诈……是吗,你就在附近?带人过来?谢谢!太感谢了!”
    他故意大声,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语气太嚣张太自信,令混混们的沉默显得有些不安。
    徐远达搬的救兵很快到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来了一辆车。
    那是一辆黑色的宝马760,缓缓停在工厂外斑驳的树荫下,像一片黑色的阴影。
    首先下车的,是一个穿着灰色T恤的高大年轻人。他摘下墨镜,五官深邃、麦色英俊的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
    两个穿着白衬衣笔挺西裤的男人,面无表情的跟在他后头下车。衬衣绷得紧紧的,显示出结实有力的肌肉。
    混混们顿时露出喜悦和轻蔑的神色,大肖却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点凝重。
    “周哥!”徐远达朝为首那人迎上去。周哥安抚的拍了拍徐远达的肩膀。
    宝马的后排似乎还坐着人。周哥低头对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漫不经心的对身后两人道:“办事。”
    那两人打开宝马后备箱,拎出个编织袋,用力一抖。
    一团东西掉了出来。
    那是人。竟然是个血肉模糊的人。
    有人认得那人的衣服,惊呼那正是大肖安排在周围,挡路拦车、拖延警察的混混。
    大肖这边所有人脸色全变了。他们没料到对方不发一言就先废了他们一个人。
    在一阵令人难堪的安静中,那两个貌不惊人的手下,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走进人群。其中一个走到大肖面前,语气平淡:“你是管事的?”
    大肖嚅喏两声,其他大多混混竟然都不敢做声。有几个胆子大的吼两句,声音竟然有点抖。
    几分钟后。
    五十个混混,倒下七八个。最醒目的是大肖。他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已被那人踩在脚下。头挤着地面几乎变形、两只胳膊都被卸了,软趴趴的垂在地面,身体其他部分,却因恐惧而僵直。
    其余四十几个混混又急又怒,却根本不敢动。事实上,从那个血人被扔到他们面前开始,他们就怕了。打架一旦害怕,再多的人也是输。
    慕善也被两个周哥手下拉出来,带到一边站着。
    徐远达兴奋的朝混混们骂道:“让你们闹事!”看到掉在地上的条幅,狠狠踩了一脚骂道:“老子坑的就是你们这些农民,妈的。”
    大肖被拖到周哥面前,面无人色。
    “哪里来的?叫什么?”周哥蹲下,笑嘻嘻的看着他。
    “……响川县大肖。”大肖垂头丧气。
    “我姓周。”周哥语气温和的拍拍他的肩膀,“大肖哥,来城东先跟小弟打声招呼啊。下次再过界,两只手就接不回来了。”
    一小时后,慕善拒绝了徐远达的殷勤,一脸惊魂未定梨花带雨,坚持自己开车走了。
    车刚离开徐氏没多久,她立刻抽出面巾纸,擦干泪痕,又补好妆。抬头望着镜中的女人鲜活精神,她弯眉一笑。
    过了十五分钟,慕善抵达约定地点。找到停在繁华的商场门口的一辆蓝色宝来。慕善上了车,司机是个年轻男人,笑着对她说:“效果很好。”
    慕善墨黑的大眼一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被人发现吧?”
    “你放心。我刚才一直扮路人,摄像机也藏得很好。”年轻男人眯着眼笑,“尤其徐远达吼那句‘就是坑你们农民’,真是画龙点睛!城东私营工厂廉价使用农民工、生产条件恶劣早有传闻。我有信心这一期报道会轰动全市。甚至省里都可能惊动。”
    慕善看他一眼:“见好就收。关于那个‘周哥’的部分,剪掉最好。”
    他微微一愣,点点头:“我知道。”
    天色全黑的时候,慕善七拐八拐,来到城南一家小诊所。
    两个年轻人守在门口,认出慕善,齐声恭敬:“慕小姐。”
    这架势让慕善略有些尴尬,她很淡定点点头,走入诊所。躺在唯一的病床上的,正是刚刚被踩在地上暴打的混混头目——大肖。
    “慕小姐。”大肖挣扎着坐起来。
    慕善连忙按住他:“躺着!没想到徐远达叫来黑社会,你受罪了。”
    “没事。那些人我们也惹不起。”大肖咧开嘴笑,“你的记者朋友拍到了吗?”
    “搞定了。你在家等着新闻。”慕善淡淡的笑,“用不了几天,徐氏会把钱送上门。”
    离开诊所后,慕善心情格外轻松。她先给公司秘书打了个电话,让秘书明天发正式催款通知给徐氏。
    “对了,记得‘随口’提一提,慕总受了惊吓,拿出你看肥皂剧的八卦精神,描述得越凄惨越好。”
    “慕总!”秘书嗔怪的答道,“放心,交给我。”
    慕善开车行驶在夜色中,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嘴角浮现轻蔑的笑容。
    拖欠她的项目款不还?还用她当挡箭牌苛扣工人?搞臭她的名声?
    真黑。
    慕善离开后,大肖还处于浴血奋战之后的激动中。
    当初他听说,几个兄弟的亲戚被徐氏工厂欺骗,投诉劳动仲裁机构却因缺少证据无法起诉。他火冒三丈,在徐氏蹲点之余,顺便叫了几个兄弟去围堵为徐氏出谋划策的慕善。
    谁知他穿着凉拖裤衩在写字楼里晃,却被慕善盯着看了半天,最后请进她的办公室。
    大肖原本没想好怎么做,可就是这个女人一脸高深莫测的告诉他——没事,去闹。警察?警察最不想管的就是群体案件。派几个人在路上拦着,让警察也能顺水推舟。等他们赶到,我们的事早办完了。
    就这么跟这女人联手,轰轰烈烈闹了一把。
    大肖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开始做梦。猛的一个机灵惊醒,只吓得魂飞魄散——
    下午教训他的两个白衬衣男,正站在他床边,沉着脸,像阎罗。
    而那个周哥,站在他们身后,笑嘻嘻的看着他。
    大肖声音都抖了:“周、周哥,我不会再去城东了……我、我在这里打针……”
    周哥盯着他狼狈的脸,语气异常温和:“不好意思,哥今天下手重了,你们的医药费,我包了。不过哥也被你的人打了一拳,他还想****死了的老娘。”
    大肖被周哥的温柔吓坏了,连说不用。
    周哥笑笑,声音一沉:“白天就觉得你们这帮混混不对劲——我老大想知道,你和那个女人,在干什么?”
    老大?周哥还有老大?
    大肖这才注意到,周哥身后还坐着个男人。因为诊所里光线很暗,只能看清那男人穿着西装,背影笔直的坐在简陋的小沙发上。
    不怒自威。
    大肖哪里敢瞒?战战兢兢一五一十都说了。
    那男人却一直沉默着,也没有发问,不知想什么。
    周哥眼尖,伸手在大肖衬衣口袋里一摸,在一堆零钱中找出一张名片,递给那男人。
    男人接过,这才有了响动。他站起来,走到光亮处,低头看着名片,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摩挲过纸张的边沿。
    男人比大肖想象的年轻许多,身材甚至略显清瘦。
    当大肖看清他那的样子,心头微震。只觉得他跟自己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那容颜那眉眼,竟令他想起冬夜里一弯干净透亮的月亮。当男人抬头看过来,大肖觉得自己就像泡在冰冷如水的月光里。
    然后,大肖看到那清俊得不像凡人的男人,嘴角轻轻一勾。他抬起手,将那张皱巴巴的、还沾着血迹的名片,放入了剪裁精良的西装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