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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遇诗翁蔡芳夺舟访主子伯达寻江

第十一回遇诗翁蔡芳夺舟访主子伯达寻江

话说前因天子不欲见本城文武各官,所以寓居镇江南门外直街聚龙客店,令日青在店养病,圣天子独自游玩,早出晚归,更无别事。近日周日青身子亦复原,兼届端阳,向例在杨子江中大放三日龙船,官民同乐,极为大观。江边各搭高棚,摆列着花红赏牌、酒菜旗帜、鞭炮烟火等物,乃各处富商、巨贾备做夺标之彩。这几天画舫游船蜂屯蚁聚,城中男女到此玩赏,如云如水者,正所谓万人空巷。更有那些文人、墨客、酒友、诗翁,或骑驴子,或雇轻车,或数人共唤一般,或携友缓步闲行,那些年轻浪子,或携妓女于高台,或访美人于陋巷,评头品足,觅友呼朋,船中五音齐奏,岸上热闹非凡。天子久闻此处风光,这日与日青用了早膳,同到码头,在定画舫,言明游行一日,价银十两,酒菜点心另外赏给。船用二人荡桨,一小童入舱伺候,另加犒赏。下了船,即唤开行,望着热闹之处四面游览,只见满江锦绣,到处笙歌,城市山林,桃红柳绿,远望金山古寺,高接云霄,怪石奇峰,插天兀突。正在玩赏之际,忽迎面来一队大艇,每船长有十余丈,高如楼阁,内分上、中、下三层,两旁各布飞桨百余枝,中层摆了各色景致扎成戏文,上层是秋千、走马、行绳诸般奇巧耍物,围以绸缎,高约二丈,船身通用五彩画成,如凤鸟一样,旁施锦帐如凤翅然,自头至尾,列桅三条,锦帆风送,势如奔马,争奇斗胜,夺帜抢标,十分热闹。随看随行,见一只大座船边,有许多小艇在旁停泊。圣天子与周日青坐在舱内饮酒,忽见那大船船头上横着一匾,写的是“兴仁社诗联请教”,不觉技痒起来,吩咐水手将舟移近,搭扶手跳板渡过船来。走进一看,中座是社主,架上摆着雅扇汗巾,纱罗绸缎,班指、玉石鼻烟壶各种酬谢玩物,面上贴着诗赋、对联、诸般题目,中舱案上设列笔砚、花笺,已有十余人背着手走来走去,或想诗文,或观题纸。周日青也跟了过来共看,适社东上前招呼请坐,手下人捧上了香茗,彼此请教姓名,知此社东是丹徒县陈祥之少君,名玉墀,乃广东番禺县人,与表兄福建武探花萧洪固回乡省亲,路经此处,正逢端阳,他虽武举,倒也满腹诗书,最爱此道,所以约了同来,意欲借此访几个鸿才博学的朋友。问了二人姓名,十分恭敬。天子本天上仙才,那些章句之读,诗词之事,可以立马千言,何用思索,随将咏荷珠一题取下,提笔即成:

风裳水佩出邯郸,手撒珍珠颗颗圆。

金谷三升风里碎,江妃一斛雨中寒。

露丹凉滴青铜爵,鲛泪香凝白玉盆。

持赠苏公须仔细,休将遍水悟相看。

写得走笔如龙,快而且好,字法亦直追二王。陈玉墀、萧洪二人极口称赞,连忙送上金面苏扇一柄。天子再三谁让,方才收下。又接连取下数张诗联题目,日青也只得将就捡了咏船即景诗题一张,写道:

淮扬一望锦装成,谁夺龙标显姓名。

蒲艾并悬迎瑞气,藕菱同进视遐龄。

红莲朵朵鸳鸯聚,绿柳枝枝蝴蝶盈。

日费斛金浑不定,愿将诗酒诵升平。

陈、萧二社主连声赞好,说道:“到底不及高诗翁,老成历炼,当推独步,还望此联勿吝赐教。”天子与众互观,已将诗联一笔挥就:

冬夜灯前夏侯氏读春秋传,

东门楼上南京人唱北西厢。

枣棘为薪截断劈成开四束,

闾门起屋移多补少作双间。

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

九溪蛮洞经过中洞五溪中。

西浙浙西三塔寺前三座塔,

北京京北五台山下五层台。

咏金山寺诗云:

金山一点大如拳,打破淮扬水底天。

醉倚妙高楼上月,玉萧吹彻洞龙眠。

又花月吟:

花香月色两相宜,爱月怜花卧倒迟。

月落漫凭花送酒,花残还有月催诗。

隔花窥月无多影,带月看花别样姿。

多少花前月下客,年年和月醉花枝。

各人读完了,齐声喝彩道:“如此仙才,我辈拜眼之至。”

当下陈、萧二社主将各诗联所有谢赠之物着人送过来,周日青代为收下。他自己也得了汗巾一条,喜气洋洋,十分高兴。不料旁边恼了一人,此人乃是三江总镇蔡芳,虽读书多年,仍是腹内空空,性情又极鄙劣,因见各诗中摆着许多什物,自己一团高兴,装腔做势,假做斯文模样,带了眼镜与几个朋友看过龙船,预先夸下大口,要到社中吟诗作对,务必得些彩头回去。他自以为别处恐难如愿,此陈玉墀、萧洪必然看他父亲面上,就是胡乱几句,他定必将就说好也,送些物彩。岂料定下这个主意,及至走入中舱一看,各对联是极难下手的。随在舱里走来走去,背着手想了多时,却想社主必来招呼。谁知陈、萧二位社主除进来招呼茶烟之外,毫不假以情面,只因素来知他品行不端,闲话亦不与他多答一句,这正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忍着一肚子羞恶闷气。那些手下人说道:“我以为今日高兴,所以带了包袱来拿谢教东西,谁知踱来走去,一句不成,莫若早些回去吧。”蔡芳此际正在怒无可泄,见周日青欣欣得意,他素性眼浅,见他两人得了许多物件,遂即借题发挥,以消此气,说道:“据我看,你这首咏龙船即景诗算得什么好诗不过遇了瞎眼社主给你物件,你就轻狂到这个样子。”日青正在高兴,被他骂了数言,羞得满面通红,心中大怒,回言骂道:“你这小贼种,我与你素未识面,你敢管我的事么!你若有本领,照题也做一首,果然胜似我的,情愿将我二人所得诸物送你;若不能胜我,只好写个门生帖子,在我眼前陪个不是。”于是彼此争闹。古语云: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闲气劝君忍耐些,免教平地起风波。只因日青与蔡芳一通口角,结下仇恨。当下,天子与陈玉墀、萧洪一同上前善言劝解,将他二人劝开。蔡芳自知理亏,在此没趣,只得恨恨而去。陈玉墀道:“这个混帐东西,最惯借端生事,如此恨怒而去,不怀好意,二位倒要留心防备为妙。”天子问道:“他是什么样人强横至此。”玉墀即将他姓名说明,兼且平日专要倚势害人,以王法为儿戏,所以镇江大小商民畏之如虎。他父亲每每听他唆摆,来县托家父拿人陷害。家父不肯为他枉法,因此面和心不和,伊父亦不能奈何,故小生兄弟亦不甚理他。”圣天子问明他父子恶迹,将姓名存于心内,随道:“我们莫管他,且尽今日之兴,为是彼此相逢,断非偶然。二位诗翁何不一吐珠玉,开我茅塞。”二人忙道:“敢不遵命,只不知以何为题,请即示知。”日青云:“方才所咏风月倒也别致,莫若二位各做一首以广见闻。”二生如命,略不思索,提笔立就,陈先萧后,写得字画端楷,各人争来观看,日青随高声朗诵:

仿花月吟陈玉墀开尽心花对月论,花身月魄两温存。花朝月夜餐云母,月窟花房绕竹孙。

急系花铃催月镜,高磨月镜照花樽。拈花弄月怜光惜,重叠花荫罩月墩。

仿花月吟萧洪花辉玉萼月菱楼,问月评花尽夜游。花露朦胧残月度,月波荡漾落花流。

多情月姊花容瘦,解语花姑月佩留。对月长歌花竟秀,月临花屿雁行秋。

天子看完,喜道:“二位仁兄,诗才敏妙,不相伯仲,藻词既妙,立意清新,令我有月现星之愧。”陈、萧二人再三逊谢道:“小生兄弟,才流学浅,还求长者指教为幸。”是时天色将晚,诸人散去,本日社中也有许多佳文妙对,不及细录。且说天子与周日青起身作别,意欲回舟。萧探花及陈公子那里肯放,决意挽留一醉。天子见他二人如此敬爱,也不便过于推却,因伊船内已经备下酒筵,将舟湾泊堤边,随即入席,彼此开怀畅饮。席中天子引经据典,考究一番,二人对答如流,言词敏捷。陈玉墀更为渊博,凡诸经典,无所不通。言论投机,各恨相见之晚,痛饮至夜,订期明日到此再叙,珍重而别想到了次朝,天子与日青用过早膳,漫步望南门码头而来。正遇着蔡芳在彼雇舟游江,与天子昨坐之船议价。该船水手看见高老爷、周公子,想他昨日游江赏封,何等丰厚,知道蔡公子那性情极劣,即使订明价钱,还要七折八扣,因此不肯载他,反赶上来,笑容相迎道:“高老爷、周少爷想必今日再去游江,小人船在此处,请老爷就此上船,价不论多少,听凭赏给。”说罢,移舟搭跳,扶了上船,十分恭敬。蔡芳见此情形,勃然大怒,骂道:“奴才欺我太甚!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难道我没船钱与你么?想是你活得不耐烦了。”船户道:“小人怎敢欺负公子?只是他二位昨日已经走下小人的船,今日所以不敢另接他人,还望公子恕饶。”说完,跪在地上叩头认罪。蔡芳那肯容情,圆睁怪眼,喝令手下伴党:“先将船拆了,再与我痛打这奴才一顿。”这些人向来惯以恃势霸道,欺压平人,一闻公子喝令,就如狼虎一般;七八个大汉抢上船来,一面拆舟,一面揪着船家正欲乱打,吓得众水手魂不附体,叩头如捣蒜一般,连呼:公子饶命。天子见此情形,哪里忍耐得住,周日青也忿火冲天,齐声大喝:“休得动手,我来了。”这一喝,犹如打了霹雳一般,抢步上前,轮拳就打,这班人那里抵挡得住,早打得一个个头破面青,东倒西歪。蔡芳看着势头来得厉害,正要逃走,却被日青赶上前,当胸一把,按倒在地,想起他昨日无故羞辱,更加着恼,顾不得招灾惹祸,奉承了他一顿拳头。那蔡芳乃是一酒色之徒,娇养惯的,如何经打?不消几拳,就口吐鲜血,初还乱滚乱骂,后来呼救不出。天子已将众恶奴打散,深恐日青失手将蔡芳打死,虽则与地方除害,终不免又多一事,故遂上前阻止,早见蔡芳血流满面,喊叫无声。众船户见此光景,料其父蔡振武知道不肯甘休,均怕累及。也有将船撑往别处躲避的,也有搬了物件弃舟逃生的,所有傍岸的许多船艇,顷刻间一艘无存,这且不表。

再说三江总镇蔡振武正在衙中与姬妾作乐,忽见一班家人背了蔡芳回来,满身血污,高叫:“爹爹,快与孩儿报仇”!蔡振武只吓得浑身发抖,急上前抱着儿子问道:“为甚事被谁打得这般厉害,快快说来,为父与你报仇。”蔡芳哭倒怀中,把上项事情细诉一番。蔡振武不听犹可,听了无名火高三丈,拔下令箭,着旗牌立刻飞调部下五营四哨,千把外委,大小兵丁,自己先带一百名亲军及府中一班家将旗牌,齐执军器,飞奔码头而来。各店铺立即闭户,路少行人,沿途再令中军到江口调集水师巡船,带了打伤家人,作为引线,恐怕逃走此人,不得有误,中军得令飞马而去。当下蔡振武统兵来到码头,不见一人,只见一只空船停泊岸旁。忙吩咐各兵沿途跟缉,行有数里,见前有两人在岸上慢行,被伤家人指道:“打公子的就是这两个。”各人闻言,发声喊,齐举钩枪,上前乱打。天子与日青正在闲行,出其不意,手无寸铁,日青向能游水,随望江内一跳逃去了。天子方欲回身对敌,不料钩枪太多,已被勾住衣服,各人蜂拥上前。因蔡镇台要亲自审问,遂命带领入城。途遇丹徒县陈祥。陈由两榜出身,实授此缺,为官清正,百姓爱之如父母,今见蔡镇台带着许多亲兵,弓上弦,刀出鞘,如狼似虎,怒目圆睁,带一汉子进城来。此人相貌堂堂,似是正人君子,今日被他拿着,定要吃亏,我莫若要了这人,回衙审问明白,若然冤枉,也可设法。想定主意,随即下轿迎将前来。只见一队队兵丁,排开队伍,拥着这人过去,后面把总外委、武弁官员拥护着蔡振武而来。果然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蔡坐在马上,怒容满面。陈祥不慌不忙,怀中取出手本,双手一拱说道:“卑职丹徒县知县,禀见大人,愿大人少停,卑职有禀。”蔡镇台素与陈县主不甚相得,因他为官清正,极得民心,毫无错处,虽欲害他,无从下手,兼之文武不统管属,奈何他不得,彼此同做一城之官,见了面却情不过,只得跳下马来,吩咐随行各员暂立少候,随勉强笑道:“贵县如有要事,请至敞衙酌议,何必急迫如是?请道其详。”陈知县答道:“无事不敢冒渎,适才偶见大人亲督兵弁,拥带一人,不知此人所得何罪,乞望示知原委,俾得带回衙中审办,详细禀复。”蔡振武冷笑一声道:“岂敢动劳贵县!这人胆敢在花艇码头强横霸道,目无王法,还有一帮凶之人赴水逃走,将小儿蔡芳打得吐血不止,死而复醒。随行家人也被他打伤数名,我今捉他回衙,均是重伤,还要追究主使及帮凶之人,按律办理,不便交与贵县。”说罢,方欲起行,陈县主正色厉声道:“这非营伍中人,或是本处百姓,或是过往商人,应该本县审办。既然打伤公子,朝廷自有律例,百姓岂无公论?谁是谁非,应照大典,还请大人三思。卑县就即告退。”振武见知县拂然作色,回思道:自己作事任性,必招物议,莫若交县带去,再差心腹人会审,谅老陈也不敢放松。立定主意,遂趋前说道:“仁兄,方才所论极当,请即带回贵署,容再差员会审。小儿及各家人受伤轻重,烦即到敞衙一验,务望严究,勿为所欺,实为公便。”知县连忙拱手答道:“卑职自当仰体宪章,秉全办理,终期无宽无纵便是。”彼此一揖,各回衙署,到得次朝,蔡振武差人前来,请本县陈老爷赴署验伤,验得蔡芳并各人被伤深浅,均非致命,填明伤格。蔡振武再三嘱托:“务必追究伙伴,照律重办。明日行堂,我再委本城守府连陛,到贵衙会审。”陈县主只得答应,茶罢打拱告退回衙。因前日自己儿子与荒探花游江回来,已将诗社中得遇高天赐、周日青及后被蔡芳当面相欺,与日青口角,几闹事端等情早经说知,所以这案情由陈县主已略知底细,更兼平对素晓蔡公子侍势欺人,专管闹事,他自己又向还肯替人伸冤理枉,怎肯将儿子的好友屈办,奉承蔡振武呢?回衙后,查明高天赐起事情由,果是蔡芳数人大甚,惹是招非,意欲想一善法,怎奈无可藉词。陈公子也再三在旁恳父亲设计解化。萧洪道:“小侄陛辞出京之日,适与巡视长江河督伯大人一同起程,昨闻宪牌已到大境,英若姑丈推说办理供给,无暇提审,待他伤口平复再审,便可减轻。”陈玉墀说道:“表兄这话虽似有理,无奈已经验过填明伤格。”陈县主点头说道:“延迟数天,只可如此,碰机缘罢了。”当即传唤门上家人道:“这几天连老爷到来办会审案,你等回说本县因办巡江总督伯大人公务,绝早出街去了,请大老爷迟几天再来会审。”家人接连回复连守备几次,把个蔡镇台激得暴跳如雷,大骂道:“这是陈祥主使来打吾儿的,待我申详抚院,看你做得成官否!”随与幕宾商议,捏就虚言说:“伊陈玉墀与己子蔡芳不睦,胆敢暗嘱别人将蔡芳毒打吐血几死,家人亦被打伤,今已捉获,督同该员验伤在案,岂意该县意存袒庇,并不审办,欲行私放。”此词做得千真万确,飞禀抚台,庄有恭大人接到这封文书,素知陈祥老成稳重之员,此事或有别情,遂面托伯大人到江巡阅之际查办这事。伯达道:“我在这里许久,不能访得主上踪迹,谅必在此左近。我明日到镇江访驾,顺查蔡案虚实。”当下庄大人辞别回衙,一到次早,会同各官到行台进行,伯总督辞谢各官,下落坐船,望着镇江进发,一路留心巡视各处防务,均颇安稳,并无冲坏倒塌之形。到了镇江,早见文武大小各官均在码头伺候。船泊码头上众官鱼贯而入,各呈手本,传见已毕,伯大人道:“只留丹徒县问话,余饬回衙办事。”各官闻命,纷纷散去。只剩丹徒知县陈祥,巡捕带领复进中舱,只见伯制军已经换了便服,吩咐免礼,一旁坐下有话细谈。陈祥急步上前,打一拱手,说道:“卑职在此伺候,不知大人有何钧谕。”说罢即垂手傍立。伯达道:“请坐,毋庸大谦。”陈知县连连称”是”,退到下首末位,侧身向上坐下。伯达道:“本部堂从省中下来,庄大人托访蔡镇台告贵县欺藐上司,容纵儿子陈玉墀招聚强徒,将伊子蔡芳及家人数名打伤几死,且伊曾督同贵县亲自验明填格在案,命贵县将人带回衙中,延不审办,意欲相机释放,不识果有此事乎?本部堂在路素闻贵县官声甚好,庄大人亦闻蔡振武父子强霸殃民,所以托我访问。倘贵县有话,不妨从直说来,自有道理。”陈祥闻言,连忙离座打拱道:“下官怎敢纵子胡为?还望大人明见。”伯达道:“坐了,慢慢细说。”陈祥复身归座,遂把儿子陈玉墀、内任探花萧洪游江看龙船开诗社,遇高天赐、周日青二人,后来怎样被蔡芳欺负口角,次日自己路上遇见蔡镇台亲带兵丁,拥了高天赐进城,因见其相貌轩昂,力带回衙。伯达不等说完,忙问:“高天赐现在何处?曾被伤否?”陈祥道:“尚在卑县署中,未曾着伤,原欲设法释放,岂料蔡镇台迁怒卑职,捏词上控,幸蒙二位大人案镜高悬,不为所动,不卑县已坠其术矣。”伯制军遂即斥退伺候人员,附耳说道:“你果有眼力,这天赐乃是圣上的假名姓。我陛辞之日,已依陈、刘二位大人嘱托,沿途查访,恭请圣安,并恳早日回朝,所以一路留心暗访,不意却在此处?你急回衙,不可声张,我随后换了便服来见圣上,快去。”陈祥闻言,吓得惊喜非常,急辞出来,飞赶回署,附耳与儿子说明,请出这位高天赐,直入签押内房。其时伯达已到,当下一同叩见,自称:“臣等罪该万死,望陛下赦宥无知。”天子道:“陈卿父子何罪之有?可速守着门外,勿令下人进此。”当下,陈祥父子叩头退出。天子端坐在椅上,伯达跪下奏道:“奴才出京之日,蒙大学士陈宏谋、刘镛嘱咐,访遇天颜,代为奏请,恳以国计民生为重,务望早日回京,以安臣庶,上慰皇太后倚闾之望。”说罢,叩头不止。天子道:“朕不日便回,汝且起来,无庸多奏,另有别说。”遂将前在南京叶兵部之事说了一遍II卿可将他一门家口拿解京都,与兵部府中眷属同禁天牢,侯朕回京再办。这蔡振武父子为害地方,若无陈祥,朕躬几被所谋。立即拿解,着交庄有恭按律量办,以除民害。丹徒知县陈祥,官声极好,救驾有功,暂行护理三江总镇,其内侄萧洪是福建人,新科武探花,候省亲后,即在该镇中军帮办操防军务。”说罢就在签押桌上写下圣旨二道,交与伯达,仍着会同庄有恭,妥商办理复奏。说罢起身出署而去。伯达、陈祥父子暗暗跪送。伯大人随将督署二江总镇旨意与他父子看了。陈祥连忙望阙叩头谢恩,并谢伯大人玉成之谊,彼此谦逊一番。伯制军固有要事,不敢久留,回船即委中军官带领兵丁并捧了圣旨,到三江总镇衙中,将蔡振武全家拿下,备了移文,解赴省城,并将密旨封在文内。庄抚台见了圣旨,跪读已毕,也将叶兵部家属拿解京都,另委干员署理丹徒县事。陈祥交卸后,即换了顶戴到任三江,署理总镇印务。各官多来贺喜,不表。

再说此日,天子出了丹徒县衙,适遇日青在暑前探听消息,二人同出城来,取了行李,遂搭便船,望那松江府属,一路游览而来。远望洞庭山及太湖风景,又与江中大不相同,渔舟聚集,烟树迷离,别具一番气象。数日之间,船到府城码头,投入高升客店。次早用过早膳,询问店主道:“素仰贵府有四腮鲜鱼为天下美味,是否真的。”店主笑道:“四腮鲈鱼乃敝地土产,每年二三月间极多,现下甚少。”天子道:“原来不是常有的东西。”又问了些风景,遂同了日青出门,慢步一路游玩,只见六街三市,贸易纷纭,市侩牙行,居奇极富,那生意之中以布匹为最,绸缎次之,其余三百六十行,无所不备。苏松自古称为富庶之邦,诚为不谬。将近午牌时候,走过许多海鲜店,留心细看,果无四腮鲈鱼,自以为远游到此,不能一试美味,正在思想之际,忽见两人抬着一个水盆,内中养着活的四腮鲈鱼,不觉满心欢喜,急忙招呼。日青道:“且买了再走。”遂问:“此鱼取价多少?”渔人道:“此鱼在春尚便宜,今这暑天,深潜水底,极为难得,所以一月下网,只获此数尾,每条要费纹银五两,少就不卖。新任府里少爷曾着人一月前预嘱,有即送去,不论价钱的。”说罢抬起就走,飞步向前。天子只要试鲜,哪惜这些银子,急唤抬回,正欲取银,忽遇一人,身穿轻纱长衫,足着京履,手持金面,后面随着几名家丁,走近向卖鱼的道:“我前月也曾吩咐,叫你有鱼即刻送来,你今既有了,怎敢发卖他人?还不与我抬去?”这两个卖鱼的吓得魂不附体,诺诺连声说道:“小的已经说明,他要强买,不干小的之事,求少老爷恕罪。”那人怒目相视,指着天子与日青道:“你好生大胆!可恶,可恶。”一面押着鱼担,往前面而去。天子就知他是新任松江府之子,满面横纹,凶恶异常,全无一些斯文之气。那旁边看的道:“你算高运的,未曾被他拿回衙中治罪,也就好了。这位伦尚志府大老爷,上任一月有余,未见办过一件公道事,一味听儿子伦昌的主意,鱼肉百姓,若久做此官,不知还要怎样作恶为害地方哩。”天子闻这些言语,心中大怒道:“买鱼可怒,殃民难饶。”急赶上前,拉住鱼担,高声说道:“你虽预先定下,也要让一条与我。”吩咐日青拿鱼。伦昌怒从心起,喝叫家人:“与我拿这两个回衙!”众人正欲上前,早被日青三拳两脚打开。伦昌一见,自恃本领,抢上前用一个高探马的拳势,把日青打倒在地,飞步抢来,意欲捉人,天子一见,知他拳势不弱,不敢怠慢,飞起一脚,正踢在伦昌阴囊之上,登时倒地乱滚叫痛,不知这场人命如何了局,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