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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奇利拜访阿塔纳索夫

这场具有宿命意义的拜访发生在1941年6月,总共持续了四天的时间。52 莫奇利带着自己6岁大的儿子吉米,从华盛顿一路驱车前往艾奥瓦州。他们在6月13日星期五的深夜抵达目的地,阿塔纳索夫的妻子卢拉没有预料到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到达,所以她还没有准备好家中的客房。“我飞快地到处张罗,跑到阁楼上拿出备用的枕头和其他用品。”她后来回忆道。53 她还给他们做了晚餐,因为莫奇利父子到达的时候都已经饥肠辘辘。阿塔纳索夫家中已有三个孩子,但是莫奇利似乎已经假定卢拉会在这段时间帮忙照顾吉米,她勉强答应了这个要求。她并不喜欢莫奇利。“我觉得他不够诚实。”她曾经跟丈夫提到这点。54

阿塔纳索夫急切地想要展示自己正在制造的机器,但是妻子却担心他过于信任这位访客。“在它还没有得到专利之前,请千万要小心。”她警告道。尽管如此,阿塔纳索夫还是在第二天早上带着莫奇利来到了物理系教学楼的地下室,同行的还有卢拉和孩子们。他自豪地掀开了一块盖布,展示出一件他和贝瑞正在共同打磨的作品。

这台机器拥有几个让莫奇利印象深刻的特点。机器的存储器是由电容器制成的,阿塔纳索夫将它们放在一个圆柱里面,然后通过旋转圆柱以每秒一次左右的间隔补充电容器中的电荷。莫奇利认为这种想法不仅是独创的,而且可以节约成本。莫奇利之前也有考虑过使用电容器来取代成本更高的真空管,他也很欣赏阿塔纳索夫采用的“唤起记忆”方法,这是让整个存储系统能够正常运作的关键。他认为以上的方式就是这台机器能够实现每数位2美元成本的秘诀所在。他阅读了阿塔纳索夫详细描述这台机器的35页计划书,并记下了笔记。他问阿塔纳索夫自己能否带走一份副本,但是对方拒绝了这个要求,首先是因为他没有多余的副本可以外传了(复印机当时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其次是他已经开始担心莫奇利吸收的信息是不是太多了。55

但是莫奇利认为自己在埃姆斯了解到的大部分内容都是不值一提的——或者至少这是他在后来的回顾中所坚持的一点。阿塔纳索夫的机器的主要缺点在于它不是一台完全电子化的设备,而是依靠放在机械鼓轮中的电容器来实现存储功能。虽然这种做法可以降低成本,但是会严重拖慢它的计算速度。“我认为他的机器极具独创性,但由于它是部分机械化的,因此它无论如何都不符合我原有的概念,”莫奇利回忆道,“我对它的旁枝末节已经不再感兴趣了。”在后来的专利诉讼庭审当中,莫奇利给出了维护自己专利正当性的证词,他在其中将阿塔纳索夫的机器的半机械特点称为“相当令人沮丧的失望”,并表示自己不会考虑制造“一台在运作中部分使用电子管的机械设备”。56

莫奇利在证词中还提出了这台机器令他感到失望的另外一个缺点,就是它的设计用途只有一个,不能进行编程或者通过调整用于其他的任务:“他完全没有想过把这台机器用于求解线性方程组以外的用途,他只是把它看成是一台单一用途的机器。”57

所以,莫奇利没有带着计算机制造的突破性概念离开艾奥瓦州,他只从中得到一些无关紧要的发现——多年以来,他一直有意或无意地在自己去过的大会、学校和展会中收集自己感兴趣的想法,所以这次的艾奥瓦之旅也不例外。“无论是艾奥瓦州,还是世博会和其他各种地方,我都是抱着同样的心态前往的,”他在证词中说道,“这里有没有可以帮助我或者其他任何人完成制造电子计算机的想法?”58

跟大多数人一样,莫奇利也会从各种各样的经历、对话和观察当中收集不同的见解,他的信息收集来源包括斯沃斯摩尔学院、达特茅斯学院、贝尔实验室、美国无线电公司、世界博览会和艾奥瓦州州立大学等各种地方,然后他会把收集到的信息融合成为自己的想法。“一个新的想法会以直觉的形式突然出现,”爱因斯坦曾经说过,“但这种直觉不过是以往的知识经验的产物。”当人们从多个来源收集和整合信息的时候,他们很自然地会认为最后产生的想法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事实上亦是如此,所有的思想都是通过这种方式诞生的。因此,莫奇利认为自己对于计算机制造的直觉和想法是属于自己的,而不是从其他人身上偷来的。无论后来的法律判决是什么,莫奇利的大部分做法都是无可厚非的,正如任何人都可以正当地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属于自己的一样。无论专利法是如何定义的,这仍然是创意诞生的方式。

与阿塔纳索夫不一样的是,莫奇利有机会,也有意愿与一支人才济济的团队进行合作。因此,他和他的团队并没有造出一台被废弃在地下室中的半成品,而是作为世界上第一台电子通用计算机的发明者被载入史册。

霍华德·艾肯(1900——1973)在哈佛大学,照片摄于1945年

约翰·莫奇利(1907—1980),照片约摄于1945年

普雷斯伯· 埃克特(1919—1995),照片约摄于1945年

ENIAC与埃克特(正在触碰机器)、莫奇利(站在柱子旁边)、琼·詹宁斯(位于后方)和赫尔曼·戈德斯坦(詹宁斯旁边),照片摄于1946年

正当莫奇利准备离开艾奥瓦州的时候,他收到了一个好消息——他已经被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电子学课程录取了。出于紧急备战的需要,美国陆军部在全国各地资助开设了多个这样的课程。这是他进一步学习如何在电路中使用真空管的机会,因为他当时已经确信真空管电路是制造计算机的最佳方式。这些课程的开设也展示了军事力量在数字时代的创新当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莫奇利在1941年夏季参加了这个为期10周的课程。他在学习期间接触到了一台来自麻省理工学院的微分分析机,也就是由万尼瓦尔·布什设计的模拟计算机。这段经历让他更加渴望制造出属于自己的计算机。另外,他还发现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研究资源要比乌西纳斯学院好得多。所以在这个暑期课程结束之后,他欣然接受了这所大学向他提供的讲师工作。

莫奇利写信向阿塔纳索夫传达了这个好消息,这封信的字里行间还透露了一个让这位艾奥瓦州州立大学教授深感不安的计划。“我最近产生了许多关于计算电路的想法——其中有些想法融合了你和其他人采用的方法,另外一些想法则和你的机器完全不一样,”莫奇利真诚地写道,“现在我有这么一个问题:在你看来,如果我要制造某种形式的计算机,而这种计算机将会体现出你的机器的某些特点,你会对此表示反对吗?”59 从这封信,或者莫奇利后来做出的辩解和证词当中都很难看出他这种无辜的语气是真情还是假意。

但无论如何,这封信都让阿塔纳索夫感到寝食难安,因为他当时还没有成功敦促自己的律师提交任何的专利申请。他在几天之后给了莫奇利一个相当直率的答复:“我们的代理律师已经强调了在专利申请成功提交之前,我们需要对这台机器的相关信息的外传保持谨慎。这个过程应该不用花太长的时间。当然我没有后悔向你展示我们的机器,但是目前我们双方还是需要避免对外公开任何关于这台机器的细节。”60 不可思议的是,这次的书信交流仍然没有引起阿塔纳索夫和他的律师对专利申请的重视。

莫奇利在1941年秋季继续进行他的计算机设计工作。他在这个过程中坚持从多个信息来源提取有用的想法,他认为这是一种正确的做法,而且他所设计的计算机跟阿塔纳索夫的机器有着非常大的区别。他在当年的夏季课程中认识了一位非常适合参与这项工作的搭档:一位对精密工程有着完美主义情节的研究生。年仅22岁的他对电子学的知识了如指掌,虽然他比莫奇利年轻12岁,而且还没有取得自己的博士学位,但他已经有能力担任莫奇利的实验室导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