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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IAC的公开亮相

1945年秋,宾夕法尼亚大学团队已经投入到EDVAC的设计工作当中,但他们在这个时候仍然在忙碌地维持着它的前辈ENIAC的正常运转。

当时“二战”已经结束,所以ENIAC不再需要计算火炮弹道表,但是它在战后接到的首个计算任务仍然与武器有关。这项秘密任务来自洛斯阿拉莫斯——位于新墨西哥州的核武器实验室,来自匈牙利的理论物理学家爱德华·泰勒在当时已经设计出了一种叫作“超级”(the Super)的氢弹。“超级”氢弹的内部含有一个用于触发聚变反应的核裂变装置。为了确定这个设计的实际效果,科学家们需要计算出这些核反应在每千万分之一秒内的强度。

虽然这个问题本身属于高度机密,但是它涉及的大量方程在当年10月被移交到位于宾夕法尼亚大学的ENIAC进行计算。这项工作需要使用接近100万张打孔卡片来输入数据,詹宁斯和她的几位同事都被召集到了ENIAC的房间,戈德斯坦负责向她们给出设置ENIAC的指示。ENIAC最终完成了这些方程的求解,并证明了泰勒的设计是有缺陷的。从波兰来到美国避难的数学家斯塔尼斯拉夫·乌拉姆(Stanislaw Ulam)后来与泰勒一起根据ENIAC的计算结果修改了氢弹的设计,使得它可以产生大规模的热核反应(克劳斯·富赫斯也参与了这项工作,此人最终被证实是一名苏联间谍)。65

在这些机密任务完成之前,ENIAC一直都是一个对外保密的项目,直到1946年2月15日才得到公开展示。当时美国陆军和宾夕法尼亚大学准备举行一场盛大的展示活动,并安排了一些媒体发布会。66 戈德斯坦上尉认为这次展示活动的重点环节是导弹轨道的计算演示,因此他提前两周邀请了琼·詹宁斯和贝蒂·斯奈德到他的公寓做客。正当阿黛尔为她们奉茶的时候,戈德斯坦问她们能否及时完成这次的ENIAC编程工作。“我们当然可以做到。”詹宁斯保证道。她为此感到十分兴奋,因为这项工作可以让她们亲手操作这台机器,而这种机会是相当少有的。67 她们的工作是将ENIAC的存储器总线接入到正确的组件,并安排好放置程序的托盘。

负责ENIAC项目的男性都深知这场演示的成败就掌握在这两位女性的手中。莫奇利在一个周六带着一瓶杏子白兰地酒前往慰劳她们。“它的味道非常棒,”詹宁斯回忆道,“从那天开始,我的橱柜总会放着一瓶杏子白兰地。”几天之后,工程学院的院长也给她们带去了一瓶用纸袋装着的威士忌。“请继续好好工作。”他对她们说道。虽然斯奈德和詹宁斯的酒量都不大,但是这些礼物确实发挥出了它们应有的作用。“它让我们深刻感受到了这场演示的重要性。”詹宁斯说道。68

这场演示的前一天晚上刚好是情人节,虽然斯奈德和詹宁斯平常都热衷于参加社交活动,但是她们没有在这天外出庆祝。“相反,我们留守在了ENIAC这台神奇的机器旁边,忙碌地对它的程序进行最后的修改和检查。”詹宁斯叙述道。她们在这个过程当中遇到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她们的程序可以顺利地输出炮弹的弹道数据,但它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停止计算。在炮弹击中地面之后,程序仍然会继续计算它的轨道。“就像是有一枚想象中的炮弹,它会以在空气中运行时同样的速度钻入地面,”詹宁斯描述道,“我们知道如果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解决的话,这项演示只会是一场笑话,ENIAC的发明者和工程师也会因此蒙羞。”69

在媒体发布会的前夕,詹宁斯和斯奈德一直都在尝试修复这个问题,但是她们始终都找不到头绪。她们最终在午夜时分放弃了尝试,因为斯奈德需要赶上最后一趟火车返回市郊的公寓。然而斯奈德就在上床睡觉之后想出了问题的所在:“我在半夜突然醒来,开始思考究竟是哪里出错了……我最终想到了可能出错的地方,于是我在第二天清晨专程搭上早班列车返回检查某条电线的情况。”原来程序的问题出在某个“循环语句”的末尾,那里有一个出错的数位。在接通了对应的开关之后,她就把这个错误修复了。“贝蒂在睡梦中的逻辑思维能力比大多数清醒的人都要好,”詹宁斯后来称赞道,“当她在睡觉的时候,她的潜意识解开了让她在清醒时束手无策的难题。”70

在正式的演示上,ENIAC能够在15秒之内输出一组导弹轨道计算结果。即使在微分分析机的协助下,同样的工作如果交给计算员完成也需要花费数周的时间。现场的演示效果非常生动有趣。跟其他优秀的创新者一样,莫奇利和埃克特都知道怎样做好一场演出。ENIAC的累加器里面的真空管组成了多个10×10的网格,这些真空管的顶端会通过机器前面板的小孔露出来。不过作为指示灯的氖管只能发出微弱的光线,这种亮度在正常情况下几乎看不见。于是埃克特找来了一些乒乓球,把它们切成一半,然后在上面标上数字,最后把它们安放到氖管的前面。会场的灯光在计算机开始处理数据的时候被关掉了,在看到这些不停闪烁的乒乓球之后,观众们都感到大为惊叹,这个景象后来成为电影和电视节目的一个常见桥段。“在计算弹道的时候,累加器中的数字会不断增加,然后在不同的元件之间转移,机器的灯光也会像拉斯韦加斯的广告牌那样不停地闪烁,”詹宁斯说道,“我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我们编制了ENIAC的程序。”71 这是一句值得复述的话:她们编制了ENIAC的程序。

ENIAC的公开亮相成为《纽约时报》的头版新闻,这篇题为《电子计算机如闪电般求出答案,或可加速工程技术发展》的报道在开篇写道:“作为战争时期的一项最高机密,美国陆军部在今晚正式对外公布了一台神奇的机器,它能够以电子速度完成长期无法解决的烦琐计算工作,这是有史以来第一台能够实现这点的机器。”72 这篇报道的篇幅还占据了《纽约时报》内页的一整版内容,其中展示了莫奇利、埃克特以及如房间般大小的ENIAC的照片。莫奇利表示这台机器可以用于更准确的天气预测(他最初的研究兴趣)、飞机设计和“超高速的制导操作”。美联社的报道则提出了一个更为宏大的愿景:“这台机器将通过数学方式提升全人类的生活水平。”73 作为“提升生活水平”的一个例子,莫奇利断言计算机的服务成本总有一天会低于一块面包的价格。虽然他没有解释这个预言将会如何实现,但事实上有无数个类似的理想最终都成了现实。

詹宁斯后来抱怨许多新闻报道都过分地夸大ENIAC的能力,并把它称为“巨型的大脑”,她认为这是在暗示其拥有思考的能力。在看待机器的思考能力方面,詹宁斯沿袭了埃达·洛夫莱斯的观点。“ENIAC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个大脑,”她强调,“它没有思考的能力,目前的计算机都没有这种能力,不过它确实能够为人类的思考提供更多可利用的数据。”

詹宁斯还有另外一个更为私人的抱怨:“在这场演示过后,贝蒂和我都被忽视和遗忘了。我们的感觉就像是参演了一部故事情节急转直下的电影。在拼命工作了两个星期之后,我们终于做出了一些惊人的成果,然后我们的名字却从剧本中去掉了。”当天晚上,演示活动的主办方在历史悠久的宾夕法尼亚大学休斯敦礼堂举行了一场烛光晚宴。出席这场晚宴的包括科学泰斗、军队高层以及大部分曾经参与ENIAC相关工作的男性,但是琼·詹宁斯和贝蒂·斯奈德却不在其中,其他的女程序员也被排除在外。74 “贝蒂和我都没有得到邀请,”詹宁斯说道,“这多少会让我们感到心寒。”75 当这些男人和贵宾们大肆庆祝的时候,詹宁斯和斯奈德却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孤独地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