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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张春桥的发迹

狄克钻进延安

自从1935年5月踏进上海滩,张春桥混迹上海文坛两年多,发表了四十多篇长长短短、五花八门的文章。1937年9月3日《立报》刊出署名张春桥的短文《武装民众》之后,他的名字便从上海报刊上消失了。

张春桥哪里去了?

难道他“最最会化名”,化了什么新名字?

直至1938年5月的《抗战文艺》周刊第1卷第5期登出署名张春桥的《汉奸吉思恭》,标明“延安通讯”。消息传到上海,人们才恍然大悟:

狄克钻到延安去了!

吉思恭,日本的间谍。1938年3月17日,在延安陕北公学操场上,举行了公审汉奸吉思恭大会。狄克也在场,于是写了这篇“延安通讯”。

狄克是怎样钻进延安的呢?

在张春桥1950年亲笔填写的《简历表》上,“何时何地何人介绍入党、候补及转党年月”一栏,这么写道:

1936年4月在上海经吴成志、林福生介绍入党。

1938年8月在延安经顾光斗、雄飞介绍重新入党。1939年2月转正。

张春桥既然在1936年4月入党,怎么到了1938年8月又要“重新入党”呢?

那位“吴成志”,真名宋振鼎,他对张春桥在上海的“入党”经过,说得最为清楚:

我1932年9月被捕,1935年7月从苏州反省院自首出来后去上海。1936年4、5月间,我(化名吴成志)与原社联林福生(从苏州反省院出来的)、王德明等成立中国共产党上海预备党员委员会,曾经我介绍张春桥参加预备党员。这个组织没有党的组织领导,是我们自己成立的。成立不久,上海党组织派吴仲超找我谈话,指出这个组织是非法的,叫立即解散。我们当即解散,并通知到所有参加的人,也通知了张春桥。此后,我再未介绍过张春桥入党。

北京故宫博物院院长吴仲超在1976年10月18日所写的证明也清楚表明:

1936年在上海,宋振鼎同一些叛变自首、住过反省院和不三不四的人成立了一个预备党员委员会,这是个非法组织。由我通知宋振鼎,宣布取消了这个组织。

解放前我不认识张春桥,文化大革命中,从外调的小将们口中才知道那个委员会内有张春桥。

吴仲超 1976年10月18日

原来,张春桥在1936年4月所参加的是假共产党!可是,张春桥却把它写入自己的入党简历之中,又不得不自相矛盾地写上“重新入党”的年月。

张春桥离开上海,跟江青相差无几,因为1937年8月13日,枪炮声震撼着上海城。

在日军统帅水野修身、上海派遣军总司令松井石根大将坐镇指挥下,日军第三、六、九、十一、一〇一、一〇五、一〇六、一一〇、一一四、一一六等师团和海军陆战队,共30多万人,突然袭击上海。“八一三”淞沪战争打响了。

张春桥曾写过一篇题为《中国为什么胜利?》的“报告文学”,发表在1937年10月4日的《国闻周报》(战时特刊第16期)。其中,记述了他自己在“八一三”当天的踪迹:

十三号的早上,我得到日本军队在八字桥向我军进攻的消息。就跑到南市,又折回来,转到公共租界,往北区走去。我想看一看战争发生以后的人们。不但去看,还要深深地发掘,往他们心眼里钻,我还跑到杨树浦的工人区,跟他们谈,跟两位年青的工友跑到野外的一条可以通到北四川路施高塔路(今上海山阴路—引者注)叫作沙虹路的地方去,遥望天通庵火车站的烟火。重炮,机关枪的声音很清楚的随风飘过来。四周静静的,农夫们在晚霞里整理着南瓜黄瓜和别的菜蔬。

黄昏慢慢的后退了,夜占领了这地方。

天通庵的炮火更烈了,声音一阵阵地传过来。火苗燃燃着跟黑烟卷在一起,叫啸着往上升。

是下午四点钟开的火,我到了夜里十二点才离开一群工友跑回来,在虹桥,日本兵布满岗位。过来外白渡桥是密集的人群。

最使我忘不了的是,在三点钟的时候,我经过老靶子路。到闸北去的路完全断了。在靶子路北河南路口有西捕站着,不准走近通过的铁门往宝山路去,而且,铁门是上锁了。

就张春桥以上自述可以看出,20岁的他,富有社会活动力,能跑,能钻,能记,能写,已非等闲之辈。虽说论学问,论标点古书,他不行,可是他的目光早已投注于政治。

上海站不住脚了。张春桥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前往济南。

张春桥在济南的行踪,从他发表在1938年4月5日《战地》半月刊第1卷第1期上的《韩复榘》一文中,依稀可以查证出来:

“去年9月中我从淞沪战场退出来,到济南……”这表明他抵达济南是在1937年9月中。

“果然,在我退出济南一个礼拜的时候,济南失守了。”日军攻占济南是在1937年12月25日,因此,张春桥离开济南的日子当为1937年12月18日。

在济南,张春桥度过了行踪诡秘的三个月。

济南。经五路小纬四路富润里,张家。张春桥的父母张开益、宋蕙卿都住在那里。

富润里却不见张春桥的影子。偶尔,夜深人静,狄克才在那儿露面。

张春桥在哪儿安身?

济南,指挥巷18号。挂着“冀鲁边区游击司令”头衔的复兴社山东省头目秦启荣,在会客室召见了秘密交通员胡彰武(原名胡宪文)。

“这里有两份密件,你务必亲手交到柏俊生手中。”秦启荣的神色显得十分严肃,把两封封得死死的信,交给了胡彰武。他叮嘱道:“两封信里的一封,叫柏俊生马上妥交赵君弼。”

果真,密信送往柏家之后,赵君弼得讯,来到了柏家。

柏俊生的大老婆赵氏取出密信,当面交给了赵君弼。

赵君弼拆开密信,看后当即烧毁。密令只一句话,深深印在他的脑子中:“兹有张春桥去住你家,希一切关照,注意安全。”

赵福承,也就是赵福成、赵君弼,张春桥的同乡。此人与张春桥之父曾有过同事之谊。他生于1905年,比张春桥长12岁。后来,他用赵福成这名字。

赵福成颇有来历:1930年,他从北平警官高等学校毕业之后,便东渡扶桑,在日内务省警察讲习所留学。1936年又去南京中央警官学校受训。此后,他出任济南市警察局东关分局局长。他也是复兴社的山东头目。

1976年11月13日,赵福成写下这样的材料:

我叫赵福成,又名赵君弼,今年七十一岁,山东巨野县人,家庭地主。

1930年,在国民党北平警官高等学校毕业后去日本内务省警察讲习所留学,1931年回国,在济南山东警察教练所当教官,1936年去南京中央警官学校受训,同年底,回济南充任警察局东关分局长,总务科长,兼防空司令部总干事。日寇侵占济南后,我曾担任济南市警察局长,章邱县长,曹州道尹,山东省政府宣传处长,汪伪孙良诚部参议等汉奸职务。

1936年,我在南京中央警官学校受训时,由该校调查统计室主任王泰兴介绍参加了国民党复兴社特务组织,化名赵用明。回济南后,我的复兴社关系转到济南,由复兴社山东省负责人秦启荣领导,和我一同进行特务活动的复兴社分子有柏俊生等人。

1937年七七事变后不久,秦启荣曾委任我为冀鲁边区游击司令部警卫大队长。

我参加复兴社后,回到济南进行特务活动的任务是:了解韩复榘政治动态;刺探日本人和共产党八路军的情报;以我家为据点,掩护复兴社在济工作人员和过往人员的活动并保障安全。后来我曾掩护过一些复兴社特务在济南的活动。还掩护过复兴社特务张春桥过往济南混入延安。

1939年9月中旬,我到复兴社特务柏俊生家,柏的大老婆赵氏转给我一封密信,

内有两只密令。

第一只密令写:

着警卫大队长赵福承留在济南,相机打入日伪组织,以资掩护而便工作,另有连[联]络人员去取情报。

冀鲁边区游击司令秦启荣(章) 民国二十六年九月×日

第二只密令写:

兹有张春桥去住你家,希一切关照,注意安全。

此致赵福承

秦启荣(章)民国二十六年九月×日

我看到密令,就明白张春桥也是复兴社特务。过了一个星期,张春桥到了我家,在我家住了两个多月。张春桥在济南是有家的,他有家不住,要到我家里住,这是秦启荣安排的,因为山东是韩复榘的地盘,蒋韩有矛盾,韩不允许蒋特活动,住在我家可以掩护他的活动,保障他的安全。

张春桥住在我家期间,不愿谈他的经历和他在济南的活动情况,他总是单独出去活动,从未带别人来过我家,也没有人到我家来找过他,行踪诡秘。他曾向我打听过韩复榘的政治动向,我告诉他,日本松井大将曾来济勾结韩复榘。张春桥还分析日本人来后形势,他说:“日本人对在家礼(青帮)的,如能利用就利用,不能利用就铲除。”事后,我把张的这些话告诉了柏俊生。

1937年12月初,日寇占领济南前夕,张春桥突然对我说,他要去延安,我因为知道他是复兴社的人所以对他说:“你去吧,我得留下来干。”张说:“你留下干吧,我到延安看看如何,如果干好了,就干下去,如果干不好,就回来再找你。”我听了张春桥这些话以后,就明白了他去延安是负有任务的。

张春桥去延安临走时,他说路上缺一件大衣,我就把自己穿的棉大衣脱给他穿走了。

他还向我说:“我算是从山东走的。”他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迷人听闻,掩护其身份。他还托付我关照他父亲,后来我当警察局长时,就提拔他父亲张开益当了庶务主任。

赵福成 1976年11月13日[123]

1950年,赵福成在劳改队曾写下这样的亲笔供词(节录):

张春桥是同乡同事张君之少君,七七前在上海系左翼青年作家,来济图安全住我家,日寇占济南以前,张春桥去延安,临走,我曾送其大衣,那时我是复兴社,已受命留济待机打入敌伪工作,我知张,张不知我。

赵福成写 1950年6月16日

■ 赵福成在1950年关于张春桥的交待

赵福成的这一供词,是在张春桥倒台之后,从山东省公安机关的案卷中查出的。

在供词中,“我知张,张不知我”这句话,颇为奥妙。1976年11月14日,赵福成对他1950年在劳改队亲笔供词写下说明:

关于我1950年在济南劳改队写的交代材料中所提到的“我知张,张不知我”这句话的含意,现在我说明一下:

解放后1950年,我在济南劳改队写思想情况汇报时,我曾写过我与张春桥认识,写的词句中有这样的话:“我知张,张不知我”。我这句话是指什么说的呢?就是说1937年9月,复兴社秦启荣密令我留下,准备打入日伪组织,同时还有个密件,通知我关照张春桥住我家,注意安全。一周之后,张春桥就果然去我家居住了。这年12月初张去延安了。复兴社山东负责人秦启荣秘密通知我关照张住我家,我当然就了解张也是复兴社分子。但张并不知我是复兴社。因为我没有告诉他,所以我写“我知张,张不知我”。

1950年我在济南劳改队,那时才交代了历史问题,尚不知如何判刑,不揭张又怕将来露了底,落个知情不举。揭了他又怕他不承认(我把复兴社给我的原信件当时烧了,手中无证据)反而弄成诬陷革命人员,罪上加罪,所以我只写“我知张,张不知我”,等待将来再说吧,这是那时的想法。

赵福成 1976年11月14日

就在赵福成接到秦启荣密令后一个星期,瘦骨嶙峋的狄克便翩然而至,住进了这位济南市警察局东关分局局长的家中。彼此心照不宣。狄克独进独出,面孔总是那么刻板,嘴巴总是闭得那么紧。

1976年12月20日,胡彰武作如下的交待:

1937年7月我经秦启荣介绍在济南参加国民党特务组织复兴社,充当机要交通员,经常为复兴社传送机要文件。1937年9、10月间,秦启荣在指挥巷十八号会客室,交给我两封密信,叫我给柏俊生送去。一封是给柏俊生的;另一封是叫柏俊生转给赵君弼(注:赵福成)的。秦启荣考虑到柏俊生文化低,怕他看不明白,还叫我嘱附他:把他的人都留在济南,参加日伪工作,把留下人的名单,填好年月日,听候命令。我将这两封信都交给了柏俊生。柏将给赵的那封信收下后说:“我交给君弼吧!”然后,柏将秦启荣给他的那封信拆开看,这时,我就把秦嘱附的那些话说了一遍,柏答:“噢,知道了。”关于秦启荣给赵君弼的那封信,是什么内容,我不知道。

胡彰武[124](原名胡宪文) 1976年12月20日

赵正平也口述了证明材料《秦启荣要我给赵君弼传信的情况》:

1937年秋天,日寇侵入济南前,我为秦启荣转过一封信给君弼。信上写的什么我不知道。是赵君弼来我家时,我把这封信交给他的。[125]

赵正平 口述(章) 柏良 整理(章) 1976年11月26日

张春桥在日本侵占济南前离开了。后来,有人在山东单县见到了张春桥。

此人名叫汤静逸。1987年10月13日,95岁的汤静逸先生,在上海向笔者讲述了半个世纪前的往事:

■ 张春桥填写的干部登记表否认自己曾经参加反动党团

我当时是国民党政府江苏省徐州专员兼总指挥。1937年的12月,我带部队进入山东,来到单县。单县的县长叫朱世勤。见面时,有一瘦瘦的青年在侧,看上去像个大烟鬼似的。朱世勤向我介绍说,那青年是他的新来的秘书。并夸奖青年“小有才干”。我记得很清楚,朱世勤告诉我,青年名叫张春桥。张春桥对我连连点头哈腰……

解放后,当张春桥的名字出现在上海的报纸上,我起初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后来看到报上登的照片,认出来就是那个“小有才干”的张春桥。我感到奇怪,我、秦启荣、朱世勤都是复兴社的,这个张春桥怎么会钻进了共产党?

张春桥只在单县作短暂的勾留,过南京,抵武汉。他借助于郭沫若那“政治部第三厅”里一个熟人的介绍,打通了前往延安的路。

从张春桥一路上跟那么多错综复杂的人物接触,表明当时的张春桥的思想错综复杂,政治背景也错综复杂。不过,复兴社的山东头目赵福成那句“我知张,张不知我”,表明张春桥已经到了国民党特务组织复兴社的大门口,而他的脚尚未迈入。不然,那就是我知张,张亦知我了。

踏上延安那片红色的热土才几天,张春桥的胸前便挂起了一枚“中国红军创立十年纪念”的红星章。虽说是他向一位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学员借来的,一借就不还了。这枚红星章,仿佛成了狄克的护身符。

这个“红皮萝卜”,终于混入了红色的洪流。到达延安才两个月,他的“延安通讯”便写开来了:

会场是紧张活泼。……延水高声地唱着歌向东流。

“欢迎陕公(即陕北公学—引者注)唱歌”!

“欢迎党校唱歌”!

一阵阵的歌声,高昂的像延水的激流一样的歌声,轮流地从抗大、陕公、鲁迅艺术学院……的队列中发出来,清凉山嘉岭的山谷间响着回音。

“欢迎丁玲同志唱歌”!

丁玲同志刚回来,大家一定要她唱,她站在那里,唱了一个“老乡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