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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克”穷途末路

张春桥在覆灭前夕,频繁地通过萧木,发出对上海的指示。

1980年9月10日,张春桥的机要秘书严忠实在“证言”中这样写道:

我叫严忠实,1971年以前在中办机要局工作,1971年12月至1976年10月6日由组织指派张春桥的机要秘书。现在中办机要局工作。

1976年9月10日晚,张春桥让我打电话找萧木(王洪文处工作人员)到钓鱼台住,大约谈了三个来钟头。

1976年9月27日晚饭后,萧木打电话给我,说他要回上海,问张春桥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我当即报告张春桥。张对我说:“叫萧木来吧。”我下楼后,又给萧去电话,大约是晚上八点多钟,萧木到张春桥住处(钓鱼台9号楼)办公室,一直谈到11点多钟,后回王洪文处。

两次谈话(我)均不在场,谈话内容我不清楚。

1976年12月14日,被隔离审查中的王知常作了如下揭发交待:

“四人帮”覆灭前,我是原上海市委写作组负责人之一。1976年9月23日,萧木派机要员从北京送来一封密信,信中写的主要是张春桥9月18日晚同他谈话的内容。因原件已被烧毁,现根据当时的笔记和回忆,恢复原状如下:

朱、王、王、陈、顾、章:

9月18日晚,春桥同志找我谈了一次话,内容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我对春桥同志说:毛主席逝世后,处处都感到毛主席不在了,有一种失落感。春桥同志说:毛主席处处不在又处处在,毛主席虽然逝世了,但是他老人家的路线、制度、政策都留下来了。春桥同志又说:毛主席的身体是被邓小平搞坏的。邓小平欺骗主席,大搞翻案,被主席察觉,只好带病领导和发动了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斗争,硬是把身体累垮了。光凭这一点,邓小平的罪也就够重的了。

二、我劝春桥同志要为人民多保重自己的身体。春桥同志说:毛主席逝世,我心中难受得受不了,胸中时常感到气闷,守灵时用手摸了一下胸口,啊呀!谁知被电视台的记者拍摄进镜头里了,引起好多人的不安。第二天,我看见春桥同志在院子里散步了。

三、我对春桥同志表示担心目前的形势,特别是军队不在这边。春桥同志说:现在的形势不能同马克思逝世时比,也比列宁逝世时的形势好得多,当年托洛茨基是红军总司令,威信比斯大林高得多。邓小平虽被打倒了,但资产阶级还有力量,问题在于谁挂帅。目前资产阶级的力量还没有集结起来,缺少挂帅的人物。

四、我问春桥同志:中央今后会出现怎样的局面?春桥说:主席不在了,看来今后中央只可能是靠集体领导了。如果今后要出修正主义,还是在上层,在中央,在党内的资产阶级。要吸取苏联的教训,警惕修正主义上台。苏联现在变修了,将来还是会出列宁的。中国即使修正主义上台,将来也还会出列宁。

五、我讲到主席逝世后,外地有些坏人关门饮酒,引起群众气愤,上门惩罚。春桥同志说:我倒担心这方面搞得太过分了,当然群众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人民是好的。有这样好的八亿人民,一定会涌现出自己的领袖。目前最困难的就是现在这一段时期,只要把这一段时期度过去就好了。现在要出邓小平这样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人民一定会起来反对的。

六、我对春桥同志说:广大群众普遍希望能尽快出版《毛泽东选集》五、六卷。春桥同志说:毛选五卷的书稿已被胡乔木搞得面目全非,目前要出有困难。还是考虑出单篇,一篇一篇出的好。国庆前争取选出毛主席论接班人五条标准的。

七、春桥同志对我说:主席逝世时,苏修也发来唁电。这样大的事外交部也不请示报告,竟然收下了,最后是我从外电消息中发现了这一情况,才让他们把苏修的唁电退了回去。

八、我谈到现在人们普遍对形势感到担心。春桥同志说:要树立信心,今后还是要强调批邓,要讲团结,这是大方向。你转告上海的同志们,要振奋精神,努力工作,准备斗争。

此信阅后即毁,不然,小人苦哉,大人苦哉!

萧木

1976年9月18日夜

几点说明:

一、朱、王、王、陈、顾、章:朱永嘉、王知常、王绍玺、陈冀德、顾澄海、章树焜。这六个人都看了此信。徐景贤也看了,是朱永嘉给他送去的。章树焜是最后一个看的,他看后我就将此信烧毁了。

二、此信的要害是第三点和第六点。这暴露了“四人帮”想通过抱成一团控制中央,来篡党夺权。同时,他们想在毛主席逝世后的这段时间里,加快篡党夺权活动的步伐,还企图利用出《毛选》五卷单篇来配合他们进行这一阴谋活动。

三、章树焜在看信时将原文抄录在笔记本上。这次我说要到北京揭发“四人帮”的罪行,章树焜将笔记本上的抄页撕下来交我。所以,萧木来信的恢复件是准确的。

王知常

1976年12月14日

在如此紧锣密鼓的时刻,张春桥居然还给徐景贤挂了长途电话,说是需要一个秘书。

张春桥早已配有秘书。接到电话,徐景贤以为,一定是张春桥在北京的事情太多,忙不过来,要增加一名秘书。

徐景贤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拎不清”。他从复旦大学物色了一位男教师,以为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准备推荐给张春桥当秘书。徐景贤把此人的档案寄往北京。

几天之后,张春桥便把档案退回,附有一信给徐景贤。徐景贤看信之后,方知自己实在糊涂,怎么不知张春桥的用意。

张春桥的信,用铅笔写的,寥寥数语,说自己在北京太寂寞,想找一个伴:

景贤同志:送来的材料收到了。老实说,我要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秘书,而是想找个伴。关于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这几年来,有时想,反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杀头了,何必去想这些事情呢?但有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于是又想起了这件事。你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呢?祝好!春桥

信纸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请阅后烧掉,免得引起不愉快的事。”(10)

徐景贤恍然大悟:张春桥要的是女秘书,为的是“做个伴”!只是徐景贤没有遵嘱烧掉来信,而是把它保存下来了。

文静,已成为张春桥的累赘:每一回“炮打”,文静的历史问题都成了攻击张春桥的炮弹。

张春桥几次打算提出与文静离婚。可是,细细一想,又打消了离婚的念头。因为张春桥已是“大人物”了,一旦“休”了糟糠之妻,又会成为“炮打”的“炮弹”……唉,真叫张春桥左右为难。

据文静在1976年12月10日接受审讯时说:

1967年张曾提出离婚,但同时又说,你还可以好好工作,有事可以写信给我。1968年上海“炮打张春桥事件”以后,张春桥去北京回来,就不再提离婚问题,而是想办法把我包庇下来。后来,姚蓬子死了,张春桥找姚文元的老婆金英谈姚母的安置问题,他叫我一起听听。他说:还是接来,住在一起好,免得住在外面,被人家揪住更不好。我当时意识到对我也可能采取这个办法。有一次他又对我说:“也不会为这个问题打倒我。”在整党期间,张春桥又包庇我,叫我请假休息,逃避整党。有一次王洪文对我说:“你的问题拖着吧,反正没有开除党籍。”

在1968年之后张春桥不再提与文静离婚之事,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在筹备中共八届十二中全会时,张春桥曾经向江青透露了要跟文静离婚的打算,但是江青的那句话“你以为离了就干净了吗?退一步就没法收拾了?”使张春桥又暂时打消了与文静离婚的念头。江青对于文静的叛徒问题,一清二楚,因为据徐景贤在1977年2月7日称,“据马天水说,他早就看过文静写给江青的一封长信,交代文静自己的严重政治历史问题。”

1971年1月6日,当时在上海主持工作的王洪文,曾经致信姚文元,请示如何安排文静工作问题:

文元同志:

前天向你请示,到你那里去一次有一件事当面请示汇报,主要是趁你来上海向你请示一下关于文静同志的问题。

就是文静同志的工作问题,我有个想法:文静同志能否继续到市革会调研组工作。因为这些问题不便向春桥同志请示。对这个问题如何处理,请文元同志指示。

洪文6/1

随着张春桥的地位不断升高,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张春桥越来越疏远文静。张春桥独自住在北京。即便回到上海,也不回家,不与文静见面。他不再给文静去信,去电话,一切信息通过儿女“中转”。

即便如此,文静仍享受着高级干部待遇。据中共上海市委办公室工作人员秦根富在1977年1月29日说:

上海市革委会成立后,由于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的包庇,文静先后在市委机关革命造反联络站材料组(后改为市革委会材料组、专案办)、市革委会办公室联络组(后称调研组)工作,她虽没有职称,实际上是这些组的负责人,并享受着相当于市委常委的政治待遇,发给她中共中央文件,市委、市革委会文件,市革委会各组办、报社和各区、县、局的情况报告、简报等重要文件、材料。有的不发给市革委会副主任的,而由徐景贤提出,经张春桥同意,也照发给她。1968年,文静的叛徒、特务问题被群众揭发后,王洪文、马天水、徐景贤等人,秉承张春桥的旨意,为了掩人耳目,让文静称病不工作,长期躲在家里,但仍照发给所有文件,由专人送到家里。直到1976年10月14日,上海传达党中央关于粉碎“四人帮”的打招呼会议精神后,才停发。

多年来,市委召开党员负责干部会,文静有时坐在后台听,有时给她放会议录音,或者给她看会议文件。

给张春桥莫大刺激的是在1973年9月20日。

那是法国总统蓬皮杜访华,上海是最后一站,周恩来夫妇陪同蓬皮杜总统来到上海。在送走法国总统之后,9月20日邓颖超抽空到上海康平路看望中共上海市委领导人的家属。邓颖超走访了王洪文、姚文元、徐景贤、王少庸几家,却没有去张春桥家看望文静,虽说张春桥家就在王少庸家隔壁,何况文静又称病在家。

邓颖超不去看望文静,知情者心里明白。

姚文元在1973年9月20日的日记中写道:

20日,小红(姚文元的女儿——引者注)告诉我说,邓妈妈去了我们家,还去了徐叔叔(指徐景贤——引者注)、王叔叔(指王洪文——引者注)的家,没有去毛弟(毛弟即张春桥之子张旗——引者注)的家。我就想这一定是因为她的历史问题,邓所以没有去。

姚文元日记中所说的“她的历史问题”,不言而喻是指文静的叛徒问题。

康平路是中共上海市委所在地。邓颖超没有看望张春桥妻子文静,这消息在中共上海市委不胫而走,震惊了文静,更震惊了身在北京的张春桥。

已经成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的张春桥,下决心要跟文静离婚。张春桥的离婚报告,得到中央的同意。

1974年,王洪文陪外宾来到上海时,就张春桥离婚之事向中共上海市委的三位书记马天水、徐景贤、王秀珍打了招呼:

这件事已经定了,春桥同志的考虑是有道理的,什么原因你们也了解,我就不多说了。文静曾经提出,离婚以后她从康平路搬出去,另外找地方住。我和文元同志商量,暂时不必动了,文静仍旧住在康平路,这里是她和孩子们的家,这样对孩子们更好些。这个消息对外不必宣布,要考虑到影响。

与文静离婚之后,张春桥虽然身居高位,然而在北京却孤身影只。他口中念叨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无奈,他的心也是肉长的。

在庆祝“五一六通知”发表十周年——亦即“文革”十周年的那些日子里,59岁的张春桥常常感叹不已:十年前,他节节上升,欢天喜地;眼下,总理梦一次又一次化为幻影,已预感到末日的来临。

风雨飘摇之际,独居钓鱼台。偌大的房间,反而使张春桥觉得空虚、寂静。这时,他强烈地产生了一个念头:需要一个伴!

“徐老三”明白了张春桥的意图之后,便悄然在上海张罗起来。自然,张春桥的这个“伴”,必须政治历史干净,不可再有任何把柄落到别人手中。此外,还要年轻、漂亮、有文化、有政治头脑,而且女方要愿意做这个“伴”。

徐景贤毕竟头脑灵活,派人在上海医学院物色对象,借口是给“中央首长”挑选一名贴身护士。

“对象”总算找到了。

9月21日,徐景贤带着上海的医学专家飞往北京,出席保存毛泽东遗体研讨会。徐景贤趁此机会在北京当面向张春桥介绍了“对象”情况。张说:“这件事今天先不定,我再考虑一下。以后再告诉你。”徐说:“如果需要,我把她的档案材料调出来,那上面还有照片,一起送你看看。”

10天之后——10月1日,张春桥在圈阅一封关于电影《反击》信后,退还给徐景贤,在信的右上角写了一行字:“你上次提到的某某单位那位女同志的材料,能否送来一阅?”(11)

10月6日,徐景贤把这位“对象”的档案袋套上大信封,密封,写上“北京中央办公厅张春桥同志亲启”,让中共上海市委机要交通员送往北京。

当晚,张春桥就在怀仁堂就擒。任凭徐景贤一次次给张春桥挂电话,一直没有人接电话。

后来,1978年7月24日,徐景贤在证词中这样说:

过了几天,就是9月28日,张春桥派萧木到上海,向市委直接传话,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我认为这是张春桥听了我9月21日的当面汇报后,经过进一步思考,给我们作出的交底的指令。

张春桥给我们指出:有人要搞“四人帮”,要搞上海,这样的时候,大考验就到来了。

张春桥在这里向我们发出了要打仗的动员令。萧木从北京到上海,一下飞机就直接从机场赶到康平路市委常委学习室。把在家的六名市委常委全找来,详细传达了张春桥9月27日晚同他的谈话。当时,我把张春桥的这些指令在笔记本上作了记录。到了(19)76年10月8日,当我得知“四人帮”被粉碎的消息时,我就认为张春桥的预言应验了,大考验的时刻到来了。

我们根据张春桥9月27日关于要打仗的指令,在上海策划了反革命武装叛乱……(12)

毛泽东去世之后,张春桥对形势分析了一番,托萧木向上海传话:“毛主席去世了,要有像毛主席那样有威望的领袖是不可能了……现在比列宁去世时好,那时斯大林威信不高,托洛茨基做过红军总司令,威望比斯大林高……”

张春桥的话,需要“翻译”方能明白:他,自比斯大林,而把华国锋比做托洛茨基。他以为自己的威信比华国锋要高,因此取华国锋而代之仍大有希望。

张春桥仍把上海视为“基地”。在徐景贤的笔记本上,亲笔记下了1976年9月28日张春桥派萧木传达的口信:

阶级斗争形势要经常研究,一方面要提高警惕,一方面要提高信心。马克思主义刚出来时,中国这么一个大国还没有人知道。后来到了列宁,中国懂得马列的也很少。现在毛泽东思想在中国在世界传播了,比起那时候来懂得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所以要建立信心。当然要看到曲折,看到资产阶级还有力量,问题是谁挂帅。

上海的工作,转告上海不要急,不要多出头,许多事让外地去搞,我们要把工作做得扎实一些。上海不搞,别人还会拿出几条来讲你。老实说,上海还没有真正经受过严重考验,林彪、邓小平要搞上海,都没有搞成,林彪搞成的话,上海有大考验,要打仗。

张春桥的这段话,同样需要“翻译”。他警告徐景贤,上海正面临着“大考验”,“要打仗”。

10月初,在张春桥亲笔写下的提纲中,有着这样的句子:“革命与专政。怎样革、怎样巩固政权。杀人。”

上海在准备着“打仗”、“杀人”。

箭在弦,弹上膛,剑出鞘。

风闻,10月7、8、9日,北京将有“特大喜讯”。王洪文一口气拍了一百多张照片,以供登台时用。上海的红纸头被抢购一空,准备庆贺“大喜之日”。

毛泽东在病重之际,曾说过:“这笔‘遗产’得交给下一代。怎么交?和平交不成就动荡中交,搞不好就得‘血雨腥风’了。你们怎么办?只有天知道。”

已经蒙受十年浩劫的中国人民,怎么还受得了新的一场“腥风血雨”?

10月6日晚,不费一弹、不开一枪,狄克和他的伙伴,“和平”地进入了监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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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88年4月5日,叶永烈在上海的劳改工厂采访廖祖康。

(2) 1992年11月24日,叶永烈在北京采访毛泽东机要秘书罗光禄。

(3) 1990年7月15日,叶永烈在北京采访米士奇。

(4) 1992年4月2日至3日,叶永烈在西安采访高智。

(5) 范硕:《叶剑英在1976》,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0年版。

(6) 顾保孜:《红镜头》,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7) 《姚文元案卷》,“审讯笔录”,第81卷5页。

(8) 《“文化大革命”研究资料》(下),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党史党建政工教研室,1988年。

(9) 顾保孜:《杜修贤谈“四人帮”在政的最后镜头》,载《知情者说》之四,中国青年出版社1998年版,第271、273页。

(10) 徐景贤:《十年一梦》,香港时代国际出版公司2004年版,第402—403页。

(11) 徐景贤:《十年一梦》,香港时代国际出版公司2004年版,第408页。

(12) 据青野、方雷:《邓小平在1976》下卷,春风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2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