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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京鸟人

北京人玩鸟儿是由来已久的,以至于一说到北京的纨绔子弟、少爷秧子都会用到一个词——提笼架鸟,还有就是贝勒手中三件宝——扳指、核桃、笼中鸟。

单就是一个养鸟在北京人手里学问就大了去了。几年前过士行写的闲人三部曲,其中就有一部《鸟人》,人艺演出的时候场场爆满,在整部剧里不但充斥着风趣幽默极具北京特色的台词,而且也讲到了很多养鸟的学问。

北京人从何时开始养鸟还真不好说,但是养鸟到了极致应该是清朝在八旗子弟手里。话剧《茶馆》里松二爷和常四爷第一次出场就是一人拎着一张鸟笼子——您记住!在北京人嘴里鸟笼子不能说是一个,得说一张——两人虽说都是旗人,但是性格做派全不一样,所以玩的鸟也不一样。松二爷是个文墨之人,手中拎的是黄鸟,这属于文鸟一类的;而常四爷身材魁梧,高门大嗓儿,好练两下子,他拎的就是画眉,这是属于武鸟一类的。老舍先生生活底蕴之深厚,在养鸟上也可见一斑,连人物的性格都能通过手中的鸟笼子来加以佐证。

您也许该说了,话剧《茶馆》我们也看过,那二位手里的鸟笼子自打一上场都罩着布罩呢,压根儿也没看见里边是什么鸟啊,你怎么断言就是一只黄鸟、一只画眉呢?其实对于养鸟的人来说,不用看见鸟,只要看见笼子就知道人家养的什么鸟。

黄鸟笼子矮,黄鸟个头也小,黄宗洛饰演的松二爷拎着这张鸟笼子显得和窑性。咱就说这黄鸟的笼子,那都是有规矩的,北京的黄鸟笼子高200毫米,直径290毫米,一共有64根条,这是老年间留下的规矩,这笼条疏密合适,特别适合观赏鸟,天津的笼子则不然,他们那儿的笼子直径是295毫米,您别看就多了5毫米,拎起来就是不舒服,您要是不架着胳膊,那笼子老是打腿;而画眉笼子又高又大,画眉鸟个儿也大,走路的时候笼子要甩起来,讲究亮笼子底,郑榕先生饰演的常四爷人高马大,拎着画眉鸟更显威风。

可是鸟为什么也会分文武呢?这文鸟一般都是听叫的,比如黄鸟、靛颏、百灵;而武鸟虽然也会叫,但是还多了一样本事——好斗,比如画眉鸟,斗画眉在我国贵州地区还有这样的习俗,我看到过,画眉斗起来极其的惨烈,流血事件也时有发生。

北京人养鸟最主要还是要听叫的。要说听叫那首推的还得是百灵,您听这名字——百灵、百灵,学百鸟都灵。百灵鸟会学的叫声很多,北京讲究十三套大口,也就是让百灵鸟学十三种不同的声音,比如有麻雀噪林、山喜鹊叫、家燕细语、猫叫、母鸡报蛋、水车声、狗声、大苇莺叫、蝈蝈叫、鹰鸣,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全,但是这十三套叫的时候一定要按顺序叫,叫错了那叫乱套,鸟就不值钱了。

现如今像十里河这样的市场,卖鸟的店家都会有CD盘,里面录的就是十三套,玩鸟之人会买回家去反复地给鸟听,让它学,这叫——压音儿。这说的是眼下,可是您想想在没有录音设备的年代,要想让百灵学会十三套大口得有多难吧!比如学山喜鹊叫,那得早晨天还没亮就起床,拎着鸟笼子出城,找树林子专门等山喜鹊让百灵学它,等到天光大亮,回到城里找个茶馆喝茶吃早点,人的整个生物钟得按鸟的时间调整,这要是没有足够的瘾头,谁坚持得了啊!这还算是好的,学鹰叫那就更麻烦了,城里没有老鹰,即便是出了城也很少能看到鹰,所以养鸟的人就得奔山里,要这样一天可就没法打个来回了,晚上就得住在城外。再有百灵鸟能不怕鹰吗?在自然界里老鹰是百灵鸟的天敌啊!可偏偏要让百灵学天敌的叫声,还得学得惟妙惟肖,那声音叫起来就像是老鹰盘旋在山间一样,空灵嘹亮。还有让百灵学猫叫也是这个道理,鸟看到猫都得惊喽!可是还得让它学会了猫叫,您就说北京人在玩儿上多下工夫吧!

老北京当年到处都是茶馆,其中有些茶馆就是专门为养百灵的人预备的,大家志同道合爱好一样,坐在茶馆里喝茶聊天听鸟哨,谁家的百灵要是学会了十三套大口,在茶馆里当众来上这么一出,那是极其露脸的事,鸟的主人也会被大家伙众星捧月一般地对待。人讲究拜师学艺,鸟也一样,谁家的百灵要是叫得好,必然会有人找上门来要求教他们家的鸟,鸟成了师徒关系,两个主人也差不多成了师徒,逢年过节您也得去别人家看望看望。为什么会有这种习俗呢?您想啊,给鸟找个师父,那就省得您自己拎着笼子满处带着鸟去压音儿了,省了多少事呢!

说到百灵鸟,它和别的鸟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一般的鸟笼子里面都会有一根木棍,让鸟停在上面,那叫“沙杠”,可是百灵鸟则不然,这种鸟是沙漠里的鸟,沙漠里没有树,所以百灵的爪子抓不住杠,于是百灵笼子的底要铺上沙子,模仿它在自然界生活的环境,底部的中间有一个小圆台儿,百灵鸟落在那上面。玩鸟之人特别在意百灵鸟是不是上台儿,因为叫得再好,老是在台底下叫那还是“票友”,上了台叫那才是“角儿”呢!这叫“台上露脸儿”。

北京人玩鸟其实讲究多极了,有人曾经问我,为什么看见遛鸟的笼子外面总要罩一个布罩子,这里边可有学问了。不光有布罩,而且您要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布罩的颜色还有差别呢!这要是行家,光看这罩子,不用看里边就知道您养的是什么鸟,养红子用白布罩子,养黄鸟用竹色布罩,养百灵用蓝色布罩,这里头都是有学问的。黄鸟喜欢暗一点的光线,用竹色布罩,而且还能防止它学了不该学的叫声脏了口;百灵笼子里铺沙子,用蓝布罩光线更暗,能让百灵安静下来不乱刨沙子。

鸟笼子外头用布罩子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作用就是怕鸟惊了,比如百灵鸟最怕的就是红色,在街上遛鸟的时候突然蹿出来一个穿红衣服的,鸟受不了,而且鸟一旦惊了那就废了,所以养鸟的人都是在遛鸟的时候把布罩子放下来,到了个环境适宜的地方,把鸟笼子往树上一挂,这才撩开布罩。除此之外还有就是防止脏口,不能让鸟听乱七八糟的声音,一旦百灵学会了它不该学的叫声,这只鸟也废了。鸟这东西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光线一暗它就老实了,所以出门遛鸟得蒙着布罩,老北京人有养鸟极其讲究的,回到家还得把鸟笼子放在空水缸里,盖上缸盖,隔绝一切声音。

百灵这是北京人养鸟的一个大项,此外还有红子、靛颏等等。靛颏最拿手的就是学伏天叫,伏天和知了虽然都是夏天的鸣虫,但是区别很大,伏天个头稍小,而且叫起来也没有知了那么吵人。靛颏鸟学会了伏天叫,夏天听起来不觉得什么,如果进了寒冬,老北京的街上万物凋零,天上飘着鹅毛大雪,主人在家里吃着涮锅子,屋里热气腾腾,这时候把鸟笼子罩撩开,里面的靛颏叫着夏天才能听到的伏天,那是何等的悠哉啊!

北京人玩鸟的学问和讲究其实不是一时兴起而来,这透出的是北京人处事有板有眼,为人有里有面,不光是人,就连手里玩的一只鸟都得训练出规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