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往西几百里,是会山。
会山1992年撤县设市,2002年撤市设区,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其结果是不但经济没搞上去,反而把会山世面上的风气弄得十分浮躁。能够创造经济效益的实业公司并没有许多家,无数洗头房、溜冰场、迪厅和夜总会倒是林立并起。
相对于江城的一家独大,会山的江湖要浑浊得多。
海蛮子一伙人是会山场面上那些个帮派里面,最年轻、也是最暴戾的一伙,基本都由八零后末、九零后的年轻一代组成,三十多个气血方刚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打架斗殴、酗酒闹事、开溜冰场、保护费……靠着少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厉毒辣,倒也能够混出一片天地,端的是会山大泽镇一霸。
因为地处内陆,山多水深,会山的经济一向都不发达。
经济越是落后,帮派组织其实就越乏潜力。
沙土基建、码头水运、歌厅娱乐以及衣食住行的行业垄断……这些赚钱的活计,都被道上那些半白半黑的老家伙们给经营成铁桶一般,没钱没势力,光靠豪勇拼杀和不畏死的狠戾,还没挤进圈子去,就得去蹲号子,当头一炮了。
看守所并不缺这三十来张床位,装备精良的人民卫士当然也不怯于这些街头混混子,只是这几年来,小错不断,大错却不犯,像块狗皮膏药贴着会山的地面上,日常孝敬也足,不是严打,那也只得抓抓放放,由这他们厮混。
不过好在这个世界上,穿鞋的总是有些怵光脚的。年纪大了,身家也丰厚了,道上的大佬们都乐意从指缝里漏点吃食给这些青皮后生,免得他们犯起浑来,互有损伤。如此这样一来二去,场面上倒也平静,少了些风波。
但是自从六月,海蛮子海新富和他老弟海新贵两人回乡下养伤后,这伙以辉煌溜冰场为基地的青皮混子便没了管束,与罗肯、沙堆几个镇的本地势力为些小事,火拼了几场,还和外来的江西老表惹了点事,相互都亮了刀子,摩拳擦掌地扬言要准备开战。
一时间硝烟四起。
正在这时,海蛮子和他老弟海二蛮回来了。
九月末的那两天,会山颇不平静。
先是搞陈皮的那伙二道贩子被一伙蒙面人几下砍翻,头儿金来田给挑断手脚筋,痉挛成了菜市场酱卤好的凤爪;然后垄断环河沙土的耿二楞子家门被泼了红色鸡血,这可是要灭人满门的战书,这老家伙当天就被吓得带着全家人跑路去了南方市;
最后高鑫小区建筑工地的那帮江西佬被连夜给暴打了一顿,光着身子在钢筋堆里淋了一晚雨,第二天被人发现时,个个的表皮都被泡成了海蜇模样。
雷厉风行,仇不过夜。
谁都知道这是那两个不要命的海家蛮子下的手,老江湖们都有些心惊胆寒:这两个狗日的,下手这么黑,是不知道专政力量的凶猛,还是不想在会山的地面上混了?
呼拉呼拉的警车冲进辉煌溜冰场,全副武装的警察和武警跳下了车,迎接他们的是空荡荡的偌大会场,除了一个眼花耳聋的老头在打盹看场外,没有一个青皮小伙子。
过了一会,一个猥琐的中年大叔跑过来点头哈腰,警察们才知道,前两天这里就转让了,而且是低价。辉煌溜冰成在会山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场子,每天溜冰蹦迪的门票、酒水、烧烤收入都是十分可观的,要不然也养不起那几十票人。
然而海蛮子眼都不眨一下,把自己立身的基业给毫不犹豫地卖掉。
他不准备在这玩了!
江城多潇洒,海哥儿们趟世界去了。
就在朴志贤喝下最后一瓶烈酒的时候,离他五十里外的郊区野地鑫辉农场,其中的一间具有南方风格的度假村屋里,会山警方一直追查的罪魁祸首海蛮子和他老弟海二蛮,正在被人接见。
海蛮子正常的时候,其实是个长得很清秀的青年,微笑起来,来溜冰场疯玩的九零后妹子们都说他长得像王力宏,阳光帅气。普通人很难想象出他那一身交横纵错的刀疤是怎么来的。二蛮倒是长得五大三粗的张飞身板,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粗砺的脸上全是浓黑色的络腮胡子,再配上那天然黝黑的皮肤,居然比他哥哥看上去老了不少。
海蛮子家境不好,父母都是养虾的农户,早些年还有些收益,到他上高中的时候,景况才变得越加不行。会山这地方,临近沿海的那几个大城市,县域经济相比内地,还算可以。也正因为如此,年轻人一般很小就出来做事了,学习风气并不浓厚。
但是那个时候还叫海新富的他,却想读书、考大学,去走跟同村年轻人不一样的路。
然而读高三的时候,村里有恶霸,将他家的虾池给白捞了不少,还将他赶来制止的父亲给暴打了一顿,下不来床。
恶霸在村子乡上都有势力,听说是副乡长的外甥,很多人敢怒不敢言。
然而那恶霸被请假回家来的海新富,当着几十个乡亲的面给废掉了一条腿。匹夫一怒,血溅当场。没有人知道这个文文弱弱的学生仔,瘦弱的身躯里怎么会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来。
海新富自首了。本来那个副乡长要整他,后来被县上一个领导知道了,说了一句“情有可原”的话,于是因重伤害被判了七年,后来又减刑了两年。
出狱之后的海新富,完全变了性格,他先是去洪山打了一年工,然后回到会山,召集了一伙混子青皮,开了一家小迪厅。再然后渐渐混出了头,产业越来越大,海蛮子的名号也越来越响。
河风吹老少年郎,当年少年,此间恶棍。
“叔,我们需要在这里待多久?”恶名一方的海蛮子,此刻却多了几分年轻人该有的谦逊和礼貌,他恭恭敬敬地问面前的这个儒雅的中年男人,言语之间,十分恭敬。
桌子上放着南方人喜欢的功夫茶具,一脸粗鲁蛮横的海二蛮,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小心的喝着泡好的茶水。他屁股都只挨了半边。
他们之所以如此拘束,倒不是说性格变得太大,而是因为他们面前坐着的这个男人,是他们想混的这个城市里实力最强盛的帮派魁首,陈良伟先生。毕竟在半年前的海蛮子这类小地方的混子眼里,唐家帮就是这世界的屋脊喜马拉雅,高不可攀。
即使在现在,那也是遥遥不及的巨人。
尽管他们拥有了足以自傲的东西,但是这巨型的产业和集团,并不是靠武力所能去拼搏和成就的。
每一个巨额财富的拥有者,都值得尊重。更何况,陈良伟还是他们的远方表叔。
“阿富,阿贵,最近事多,你良叔我也刚刚才得闲。明天早上,你们就跟我回江城,我给你们好好安排个职务,再跟着别人学习几天,然后我有点事情需要你们做。”陈良伟笑起来有如春风,让两个年轻人心头都有些一热。
“那我们带来的那些兄弟们呢?”海蛮子还想着在农场里呆得烦闷的那二十来个手下。
陈良伟挥挥手:“阿富,我这当叔的不得不批评你——眼光太浅薄了。现在这个社会,还是靠打靠杀撑场面么?带这么多人来,集团犯案么?”
他连问了两个问题,感觉口气有些不对,然后语气渐缓:“还好这次跟拉斯维加斯的美国佬合作,在外岛和游船上都有赌场要筹备,你带的这些人可以去那里做事。这些你不管,我听我姐说,你们两个现在很能惹祸?”
“嘿嘿。”海家两兄弟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二蛮憨笑着说:“叔,我妈都跟你讲了?我力气是大了一点,收不住劲!”
海蛮子羡慕地看着陈良伟,说:“叔,我和老二在老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头脑又不好,混了这么久也没个起色。这一身本事,也只有卖给你才能出人头地。你说吧,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我俩,刀山火海横着趟!”
陈良伟点了点头,内心虽然狂喜,此时却不动声色,只是一个劲地谈及两家长辈的故旧,过往的交情。其实说了半天,陈良伟也只记得在海蛮子穿开裆裤的时候,回老家扫墓挂亲的时候,见过几次面。
他因为在外做的事情并不光彩,早年先也就不怎么大张旗鼓,无颜提及,亲戚朋友只知道是个能人,出手也大方,却没有人清楚底细。后来父母相继过世,除了清明回乡祭拜外,与老家里的亲戚也就少了往来。
海蛮子他爹是个老实人,并不擅长攀关系,也不太通晓人情世故,但是他娘倒是个有心思的女人。这些年看到老大、老二这样胡混着,虽然家里条件变好,却心里总是空落,害怕着那天这两孩子再一惹事,进了局子,这两个啥事不动的老人可就没了主心骨
这些年得知陈良伟在江城已经俨然是个大人物了,所以逢年过节,也就顺带着去他父母坟头清理杂草、上香祭拜,如此才攀上的交情。
七月海蛮子兄弟两人打架伤了手脚,回乡静养。他母亲便起了心思,找陈良伟走点关系,寻思着去跟那个风光的远方表叔做事,也好过在会山这地头有一天没一天的胡混。陈良伟本来是可有可无的心思,不过想着是家乡人,见人也精干,便答应下来。
之后忙于夺权篡位,就把这事忘在一边。等到海蛮子兄弟伤好之后来找他,他才知道自己捡到了宝。
因为海蛮子和二蛮,居然和那陆言一般,也是超能者。
六月的月暗之夜,受惠的人,何止区区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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