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网之鱼―― 文/宋譞
我的书桌上摆着一副相框,里面放的是我刚上初中那年和姐姐一起去郊外旅行时拍下的照片。回想当日,实在是个奇迹,不太会用相机的我竟主动提出要为姐姐拍照。姐姐欣然答应,兴冲冲地跑向远方,回首时已站在碧绿的草坪中央,我轻轻按下快门,姐姐美丽至极的身影被定格在了远方。
她的马尾随风飘扬,几缕发丝粘在额头前,笑容让人感到舒适放松。也许是因为常年练习舞蹈的缘故,在我抓拍的一刹那,姐姐采用了半跳跃的姿态。一袭长裙随着惯性飘过膝盖,露出洁白而纤细的小腿,浑身散发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活力。
相片洗出来之后,只要是看过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赞叹姐姐的美。而我则昂起头,握住拳头,美滋滋地向大人们炫耀起这是我的作品。可惜的是,那样完美的拍照只出现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和运气有关,往后的旅程中再没有拍出如此惊艳的作品。因此,姐姐才将这张相片裱进了相框,放到了书桌上。
然而姐姐的遗照却并没有选用此照,父母决定将她高一时的证件照作为灵堂上呈现给众人的最后一面。这个决定令我气愤异常,不过年幼的我无法反驳父母之言,只得拉住外婆的手偷偷哭泣。
爸妈常年在外工作,将我和姐姐寄养在外婆家。因此我和姐姐的感情一直很深,她因病刚刚逝去的那段时间里,我常常忘记此事。早晨习惯于和姐姐一起出门的我,甚至在吃完早餐后还纳闷姐姐今天是怎么了,竟然还在睡懒觉。等推开她的房门,看到书桌上的相框和旁边的一炷熏香时,我才意识到姐姐已经不在了。
之后,我将那副相框拿进了自己的屋子。每天放学回家后,总是喜欢盯着她看上一会。仿佛这样做能够产生一丝精神上的寄托。可我越是想抚平心中的伤痕越是难以克制自己对姐姐的思念。
直到有一天,我在学校门口遇见了几个长得很像姐姐的女生。那是高年级的学姐,她们刚刚练完舞蹈,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些什么。几乎每一个人都梳着马尾,身材苗条纤细。看到她们的时候我仿佛也看到了活生生的姐姐。
啊——对了!姐姐是活生生的人才对,是可以对话的,身体温暖的人才对。而不是相框里的只会露出微笑的纸片。明白了这一点的我,逐渐把对姐姐的思念移情到了和她外表相似的女生身上。这种思念逐渐转化成了一种迷恋,致使我的行为由观望而变成了跟踪。
本来的初衷只是静静地在远方看着她们。然而,没有延续采取这种方法的原因就是——如果被人察觉到总是跟在这些女生的身后,我的行为便很容易被怀疑为不太正常。毕竟哪里会有人每天都和这些女孩顺道呢。这家伙一定是在做奇怪的事情——只要是看到的人应该都会这么想吧?
该怎么办呢?
这样好了,我鼓起勇气做了一个决定,挑一个最像姐姐的人,然后把她带回家,关到姐姐的屋子里。这样一来我就有了活生生的姐姐。
随着年龄的增长,身边像姐姐的人越来越多。毕竟姐姐是在高二那年去世的。在那个年龄段,手边会有大把的女孩子供我挑选。终于,我在班里发现了一个女生。当我看到她的第一眼,竟产生了错觉,简直就像是姐姐重生在我的面前一般。
令人惋惜的是,在高中期间,仅有的一次下手机会被人破坏。由于有了被袭击的先例,之后的一段时间,这个女生身边更是层层保护。高中毕业后,她便音讯全无,彻底消失。如今已是五年过去。在我几乎要放弃此人另寻目标的时候,一则消息传来,我所在的江临市立大学附中要举行百年校庆!
不如趁这个时机在网上发帖,召集当年的同学回来聚会——主意也因此而生。
此时的我正坐在电脑桌前,心里一面不停地重复着以下三点:不能夸张,文字要平滑,看起来像是顺其自然,一面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自己刚刚完成的这封帖子。
文章的大体内容如下:高中毕业五周年,趁百年校庆之际,特邀同学聚会。
当然,这只是文字层面上的意思而已。我的本意还是想要找出那个很像姐姐的女人。一想起她,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心知自己对她的迷恋已经到了无法割舍的地步。不过不光是我,这个女生可是当年的班花,在意她是否会出现的人应该还会有许多吧。
一念及此,平时不爱出汗的我,竟然在这样的大冷天里冒了一头大汗。可能还是有点紧张吧,我习惯性地拿起手边的橡皮,用拇指搓起来——这是我自小就有的习惯,只要紧张就会不停地搓橡皮。
适当的舒缓情绪后,我控制鼠标点击了发送。
接下来,只要等大家观看就好。由于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正值上网高峰,想必校友们很快就会看到帖子的吧?
服务员将饮品端上,是我与严俊河来到咖啡馆的十分钟之后。我点的是咖啡,他则是花茶,在交谈过程中,他夹了三块方糖放进茶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莫名地觉得这个行为似乎和他娱乐记者的身份十分吻合。
俊河的招牌式坏笑和他高中时几乎毫无差别,他用勺子搅了搅茶水,笑着对我说:“韩易,你小子可别想蒙我。表面上是问我去不去同学聚会。其实是想从侧面打听谭雅的消息吧。”
被他说中了心事,我愣了两秒,又故作镇定道:“就算我否认,你会相信吗?”
严俊河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不过说来也奇怪,按照现在如此先进的网络信息。怎么会连个人都找不到呢。”我的言外之意正是指谭雅。
“也是喔。毕业之后虽然各奔东西,有的去外地工作,有的去国外念大学,可多少也应该有点联系才对。我记得当时谭雅并没有考上自己的第一志愿,这样一来说不定是复读了。”
我立刻打消了俊河的猜想:“当时我拿完录取通知书就四处打听过,复读学校里根本就没有谭雅。”
“还说不想打听谭雅的消息,原来从高中一毕业就留心追查。”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脸都红了。还不承认。”
“是咖啡太烫……”虽然对俊河一直揪住我话中的把柄不放而微微动气,但我依然保持着死不承认的作风。
“好啦,饶过你。不过这种找女人的事情当然要问那些女同学。你把我约出来管什么用。”
“还不是因为你和女生们的关系最好。”我实话实说。
“哪有,哪有。”俊河故作谦虚,但从他的脸上我仍然看出了一丝自得。
我乘胜追击:“校友录和通讯群里的帖子看到了吧?上面说让大家尽自己所能找到班里的同学,在下周六校庆时到主楼前的水潭旁集合。然后还列了全班同学的名单,细数一下,似乎除了出国的几名同学外,只有谭雅没什么联络。”
严俊河皱眉道:“韩易,不是我不愿意找。谭雅的情况确实有点奇怪。就算是出国的同学,大家在网上也互有联络。除了通讯软件和电子邮件,社交网上也查不到谭雅的注册讯息。还记得前年那次聚会么,当时很多人都提起了谭雅,可没有一个同学在毕业后和她有所接触。这种情况据我推测只有三种可能。”
没等我问哪三种,他就脱口而出:“要不就是她改名了;要不就是她刻意阻断了联络信息不想和大家接触;还有就是……出,出了什么事故。”
虽说俊河的最后一句话比较委婉,但我还是僵在那里几秒,随即不情愿地提出自己的观点:“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件事?”
“什么事?啊,你是说……”俊河提问后,显然又明白过来我所指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