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泰裕用干净的白毛巾轻轻擦拭着我后背的皮肤,手巾浸着冷水,抹在身上很凉,我打了个激灵。
此时此刻没有惶恐。也没有彷徨,反而心灵安定。我没深想过纹上图腾有什么后果,我只想去拜会他们所说的神。
擦净后,镜泰裕闭目沉思,静了好一会儿,慢慢睁开眼。他准备好了。
他打开手包,从里面抽出针。并没有动,而是凝眉看着我的后背。他正在构思和构图,现在我就是他即将完成艺术品的画布。
我趴在榻榻米上,索性不去看他,心里说不出的安逸。
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走到这一步。我被蛊惑了吗,被洗脑了吗,好像都没有,我有理性的思考,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突然间我感觉皮肤一阵刺疼,镜泰裕下了第一针。
我长舒口气,细细体会着每一下的针脚。他下针很快很稳。一触即逝,让人感觉不到太强烈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房间拉门开,和服少女踩着小碎步走进来:“师父,有人拜会。”
镜泰裕停下手里的针,口气不善。有些焦躁:“在我进入境界之后,不要打扰,这个话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不管什么人一概不见。”
“师父,我阻拦不住,他们一路闯了进来,很没有礼貌。”和服少女委屈地说。
“不见恐怕不好吧。”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心猛然一动,侧脸去看,外面走进三个人。一个是解铃,一个是铜锁,还有一个居然是解南华。
铜锁跟在解氏兄弟的后面。他看到我,快速眨眨眼。
看到熟人,我眼泪快下来了,非常想他们,可又怕见到解铃。我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可不知为什么,看到解铃还是感觉非常的愧疚。
“解先生?”镜泰裕疑惑地问。
“看来,镜泰裕师父对我们已经非常了解。”解铃和解南华坐在榻榻米上,身板非常平整,姿势正规,就好像他们在日本呆过了很长时间。相比之下。铜锁显得有些猥琐,缩在门口。
“解先生,你能找到这里,算是有些本事。”镜泰裕道:“虽然来者是客,可没有我的允许,你们冒然打扰我的工作,这也算无礼了吧。”
解铃笑眯眯地说:“如果镜泰裕师父和我素无瓜葛,那我来拜访自然秉承主客之道。但师父你不太地道啊,你辱我在先,我自然就不用太讲道义了。”
镜泰裕看他,停下手针:“如我有不到之处,还请解先生指点。”
解铃道:“指点谈不上,你有你的理念,我有我的价值观,我不会因为你我意见不合而强行采用手段。同理,如果有人违背了这个原则,利用手段妄夺人心,那便是进入魔道,我这个人有个臭毛病,路见不平就全身痒痒想要管一管,惩恶除魔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镜泰裕笑:“解先生说话有意思,你是说我入了魔道?你刚才说我们理念不合,那你凭什么说你所行是正道,而我是魔道。”
解铃看着他,又看看坐在墙角始终没有说话的凌琳,说:“判定魔道,自然有一套依据。我先问师父一个问题,假如把世界上所有的犯罪嫌疑人都杀光了,是不是这个世界就会再没有犯罪?”
镜泰裕沉默,没有说话。
解铃又道:“为了维护一种信仰,维护一种美好的愿景,把世上所有不服从这种信仰,与愿景格格不入的人全都消灭,就算这种信仰描绘的再伟大再美好,那也是魔心。所谓入魔之道,就是为了在追求目标时,把所有挡在这条路上的人统统灭光。你们所谓的净化世间这个目标和道义,到底是你们‘神’颁布的旨意,还是你们下面这些人所谓神之子,随心曲解得出来的?不管是谁吧,你们有此愿心,有此行动,便已入魔道。不管你们是谁,不管你们来自哪里,是否入魔不看你们的出身,而看你们的行止。”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镜泰裕皱眉,他看向我。
关于神之子的内幕,是非常隐秘的,只有我们三人,我、镜泰裕、附身凌琳的猼訑在后花园聊过。现在镜泰裕怀疑是我泄密,这很正常,虽然我没有通报解铃的时间和机会,但我仍然是第一嫌疑人。
解铃道:“你不用看他,不是罗稻,他已经脱离了我们,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解铃语气平静,像是在谈论外人。我的心猛地一扎,刺疼的厉害。解铃已经对我冷漠到这种地步了,他要和我断交吗?
我本来觉得就算没解铃这个朋友也没什么,可当他谈论我时用的是一种抛弃和冷漠的语气,我非常受不了,像是一脚踩空掉进了深渊。
解铃道:“想知道我是怎么了解的吗,我告诉你,很简单。”
他用手一指角落里的凌琳:“是它告诉我的。”
镜泰裕说:“不可能,猼訑是神兽,怎么可能和你们这些低级的人类搅合在一起。”
凌琳没有说话,目光炯炯地看着解铃。
解铃道:“很简单,我们人类有很多东西是神兽所想象不到的。好像现在,猼訑以为它占据了人的肉身,人就和它融为一体了,其实它没想过一个简单的道理。人本来也是有灵魂的,灵魂和肉身之间的联系,岂是你随意可以断裂的?凌琳的魂魄在我这里,我自然可以和她配合,感知到她肉身的所行所为。你们的理念里,人有很大的罪恶,必须采取强硬的手段来洗涤人间,可你们完全忽略了人本身就是一个生命的奇迹,人这种生物不比什么神兽低等多少。没有人能决定人类的未来,能决定的只有人类自己。”
“看来我们的理念有很多不合啊。”镜泰裕道:“神之境界,岂是你这样夸夸其谈的人所能了解的。那里已经脱离了人类语言所能描述的极限。很多事不是要靠说的,靠的是修,等你修到这一步再来和我谈吧。”
“好吧。那就不说了。”解铃道:“我今天来拜会师父,有三个目的。”
“请讲。”镜泰裕点头。
“第一,你们信什么,怎么信,我不管,也管不着。但是如果你们为了所信,而采用暴力手段,罔顾人命,那我和诸位天下同道就要出手了。”说着,解铃从包里取出一份毛笔字写的文书,放在地上,推向镜泰裕。
镜泰裕没有拿起来看,我在旁边扫了一眼,上面写着几个字:敬告书。右下角是落款,是四个字:江湖同道。
“我们不会强行要求你们改变自己的信仰,”解铃说:“我们的原则是遇事平事,遇到凶犯就以应有的惩罚。你们害人,我们就会插手;谁杀人,我们就灭掉谁!”
“还有呢?”镜泰裕平静地问。
“第二,我要取回凌琳的肉身。”他用手一指角落里猼訑:“神兽夺舍,偷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不算过分吧。”
“第三呢?”镜泰裕面无表情。
“第三,”解铃顿了顿,突然指向我:“我要把他带走。”
我心脏狂跳,看着解铃,不过解铃并没有看我,就像随手指着一样东西。解南华也面无表情,规规整整坐在旁边,对我也极其冷漠。
我心疼得很厉害,甚至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结果,那就是我和解铃不但断了交,还成为了一生的仇敌!解铃这个人,我算是比较了解,做朋友他非常优秀,如果不幸成为敌人……他将会是个噩梦。
解铃其实是最有信仰的人,他心里有着一套严格恪守的信仰底线,如果触碰了他的原则,他绝对会法相无情,该出手就出手,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无法想象,我和解铃成为仇敌会是什么样。这让我非常难受,心理上就无法接受。
镜泰裕道:“你说的这三点,我也说说自己的意见。第一点,我们的信仰有自己的行事原则,如果和你们发生冲突,那不好意思,孰强孰弱,用力量来见分晓。第二,猼訑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它如果没有了寄居的肉身,便会在痛苦中死亡,我是不会看到这件事发生的。第三,罗先生是自由人,他有自己的行动意志,谁也没有强迫他。你要带走他,可以,不过先问问他自己的意见。”
他面向我:“罗先生,你愿意和解先生走吗?”
我看看解铃,又看看镜泰裕,气氛在这一刻凝固了,解铃没有看我,但我能觉察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说道:“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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