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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游击队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逃进“野人山”中的原始丛林,但是缅甸人对此地简直是“谈虎色变”丛林深处根本没有道路,地形崎岖,环境复杂得难以想象,除了不见天日的茂密丛林和沼泽地,更有毒蛇恶兽出没无常,妖雾瘴厉肆虐,进去就别想出来,这些年来失踪在里面的人,多得数也数不清了。
据说迄今为止人数最多的一次,是日军一个师团的残部两千余众,被英军打得走投无路,被迫撤进了位于野人山南侧的大沼泽,结果刚进去就迷了路,又突然遭遇了无数鳄鱼的袭击,两千多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大都喂了鳄鱼,仅有少数几人得以幸存。
所以缅共游击队根本不可能活着从“野人山”里走出去,退一万步说,就算侥幸逃出“野人山”然后怎么办?缅北是肯定没有立足之地了,只好越境回到中国,可几年前,司马灰这伙人都是从劳改农场里偷跑出来的,此时再回去,会是个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罗大海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用匕首在泥地上划了叉,表示现在的情况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然后问司马灰和阿脆:“看明白了没有?咱们现在就是这么个处境。”
司马灰点了点头,苦笑道:“明白了,连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都没有,反正横竖都得死,就看最后是怎么死了。”
阿脆也是心下黯然,但如今知道了自己必死无疑,心中反倒是坦然了许多,她说:“既然怎样都难逃一死,我可不想做俘虏被处决,咱们要死也不能死在这异国他乡的深山老林里。”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也有此意,寻思着可以冒死穿越“野人山”如果有谁命大能活着走出去了,就尽量想办法返回中国,随后的事就听天由命了。甭管怎么说,回到国内即使被捕,那好歹也算是落到自己人手里了,最起码也得先交给有关部门审审再毙,总好过被缅甸军阀抓住,那伙人可是二话不说,直接拿枪对着你后脑勺就搂火。
三人心灰意冷,商议定了去向,就把游击队里还活着的人,包括伤病员都召集起来,跟大伙讲清楚现在深陷绝境,不得不分散突围,所谓“分散突围”也只是说着好听,其实就是说咱们这支队伍从现在开始,不再有建制和纪律的约束,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了。
这个消息一经宣布,众人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因为大伙全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在互道珍重之后,就默默踏上了各自选择的道路,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宁可被政府军捉去五马分尸,也不敢再往丛林里边走了。
但决定要走“野人山”这条路线的人,除了司马灰他们三个之外,竟然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缅甸少年,这小子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也没个正经名字,瘦得像只猴子,穿着件破沙笼,剃着光头,憨头憨脑,整天一副嘻皮笑脸的傻模样,游击队里的人都称他“Karaweik”或“Kara”“Karaweik”是指当地传说中的一种鸟类,因为缅甸人的生肖与中国不同,只有八种,根据生于星期几来决定属什么,星期一是老虎,二是狮子,星期三比较特殊,上半天属双牙象,下半天属无牙象,星期四属老鼠,星期五属天竺鼠,星期六属龙,星期日则是“妙翅鸟”依此判断,他可能是星期天出生的,因此司马灰等人也直接用中国话管他叫“星期天”Karaweik还是在两个多月以前,被夏铁东从缅北一个村子里救出来的孤儿,他的家人都在战乱中死光了,此后就一直跟这缅共人民军到处走,撵也撵不开。现在夏铁东已经不在了,Karaweik死活都要跟着司马灰走。
司马灰心想:“这小子还以为跟着我们往前走就能活着突围,却不知我们三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他给Karaweik指了指山外的方向说:“你上庙里当和尚去吧。”
但是Karaweik哪里肯听,要是拿北京的话来讲,他这人太“轴”了,是个死心眼儿,不管什么事,只要认准了,就会一条道走到黑,而且他虽然能听明白汉语,却仅会讲几句非常生硬的中国话,司马灰也对其讲不通什么道理,无奈之余,只好带在身边一同进山。
司马灰认为落到如此境地,无所谓身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而阿脆在老家有个弟弟,但是身在缅甸,与国内音讯隔绝,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算起来也该同Karaweik的年纪相仿,她就拿Karaweik当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照顾。
司马灰和阿脆倒还好说,唯独罗大舌头不怎么待见Karaweik。因为当地人都是极慢的性子,随你怎么催促,照样不急不徐,就连走路也是走得慢慢悠悠,Karaweik剃了发,那是由于当地人崇信佛教,依照此地习俗,女的进庵做尼姑不能还俗,而男子想做和尚则是随时随地,想什么时候还俗就什么时候还俗,到庙里当和尚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有的因为心情好了,去当两天和尚高兴高兴;也有的因为不走运,就出家做几天僧人去去晦气。
由于佛法潜移默化的影响,使得当地人变得悠然懒散,许多人都是老好人、慢性子,从来不着急不发愁,死就死活就活,因为这辈子过完了还有来世,犯不上为了眼前的事情焦虑,Karaweik正是其中之一,他们的这种“消极人生观”令罗大海十分反感。
罗大舌头抱怨了一番之后,见其余的人都已四散离去,他就把剩下的一些文件烧毁,又看到阿脆正和Karaweik在摆弄那部军用无线电,便催促说很快要进入原始丛林了,必须轻装减行,现在也没兄弟部队跟咱联系了,留着这部电台就是个累赘,趁早砸掉算了。
虽然那部破旧的电台里全是噪音,“呲啦呲啦”响个不停,人语声模糊难辨,但这时阿脆正听得仔细,完全顾不上理会罗大舌头在说什么。阿脆近几年来经常找机会跟当地人学习语言,几乎可以算是多半个翻译,此刻捂着耳机全神贯注地收听,脸色越来越是不好,她似乎从那时断时续的嘈杂电波中,得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消息。
第二卷 蚊式特种运输机 第三话 被世界遗忘的幽灵公路
也许“倒霉”真是一种永远都不会错过的运气。就在小分队决定逃入野人山之际,阿脆在电台中收听到了最后一条消息——从印度洋登陆的热带风团“浮屠”正逐渐北移,前锋已经逼近了“野人山”其规模之剧烈,来势之凶猛,为近三十年来所罕见。
司马灰等人在缅甸作战多年,曾不止一次地见识过热带风团带了的灾难性后果,他们很清楚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
原始丛林中危机四伏,比起鳄鱼和巨蟒来,更多的威胁来自于各种各样的毒蛇、毒虫;而在深山密林中行军,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几乎每一步都要用砍刀“伐山取道”才能通过。基于这些原因,水路就成了最为快捷有效,也是最为安全的途径。
但是随着热带风团的侵袭,必定会使山洪泛滥,不仅无法利用纵横交错的河网,而且山中的低洼沟壑地带,也会遭受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击,变得异常危险。
“野人山”并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一片山脉的统称。数亿年前,这里曾经是地壳能量集中释放、构造活动频繁强烈的危险区域。作为喜玛拉雅远古造山运动的产物,它西临依落瓦底江,北接高黎贡,南控勃固大平原,形同一个沉睡的巨人,横恒在“缅、僚、中”三国之间。
缅共游击队被困在了沼泽和原始丛林交界的狭长地带,只有向北穿越“野人山”才能够接近中国边境。司马灰的手中根本没有地图,他为了避免迷失方向,本来是计划沿着水路溯流而上,但热带风团带来的狂风暴雨,一定会引发大规模山洪暴发,如果逆流而行,只能落得被洪水吞噬的可怕结果,即使选择避开水路,转到在山脊上行动,也会遇到塌方和泥石流所带来的巨大威胁。
如此一来,就连仅有的最后一线希望都破灭了,不过司马灰也很清楚,无论情况怎样,都是走向死亡之路,只是看其终点在哪里结束而已。他又在心中掂量了几个来回,觉得还是死得离祖国越近越好,于是吩咐众人尽快打点好行装,并让罗大海炸毁掉军用无线电,然后就毫不犹豫的动身出发了。
缅甸是个历史悠久的古老国度,近代曾经被英国殖民者统治了近百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英国人、美国人、中国人、日本人,象走马灯似的在这里轮番上阵,好不容易摆脱殖民主义获得独立之后,缅甸国内又爆发了旷日持久的内战。
当初缅共家底子最厚实的时候,储备的物资和军火十分充足,连迫击炮、火箭筒、装甲车都有,各种枪支弹药更是多得难以计数。整箱整箱的地雷和手榴弹,码放得跟座山头似的,中、美、英、日、苏、德的格式军械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当地兵工厂出产的“缅甸造”能生产仿英造步枪和手枪,简直堪称“万国牌”武器装备陈列馆。但是普遍缺少新式武器,大部分都是以往各次战争时期的遗留之物。
可自从滚弄战役惨败之后,缅共人民军一蹶不振,部队的武器弹药也开始捉襟见肘。如今司马灰一行四人,除了防身的手枪之外,仅剩下两条英国造的“斯梅利”老式步枪,配有少量子弹,身边几乎没有任何粮食与药品,他们在没有地图和向导的情况下,一头扎进了“野人山”茫茫无边的原始丛林。
当天翻过了两道山脊之后,地势渐行渐低,丛林里的各种植物,也变得越来越是茂密浓郁,几乎找不着落脚的地方,人走在其中,抬起头来看不见天空,如果不借助指北针和罗盘,就根本辨认不出方向,仿佛进入了一个幽闭的天然迷宫,四人只好不断利用猎刀辟开重重藤箩开道,行进速度被迫放慢了许多。
这片广褒的原始丛林,有着一亿两千万年的生存史,它分布在群山环绕的低谷之间,沉静平稳的呼吸着。因为受到四周近百条水系的覆盖,使得闷热潮湿的气候终年不变,也无风雨也无晴。密林里生长着形形色色让你可以想象得到,和根本想象不到的热带植物,种类数以千万计,在双眼的视野范围之内,几乎完全看不到两株相同的植物。
参天蔽日的老树枝干交错,有些乔木甚至高达八九十米,由于树荫厚重,密林中的空气也显得格外阴沉,淡淡的烟霭在丛林中弥漫,不时能见到古树上栖息的巨蟒,那叫不出名目的“毒蛇、昆虫”更是所在皆有,茂密的丛林与河边不时有鳄鱼出没,水中还有成群结队、体形庞大的蝌蚪,真不知要演变成蛤蟆之后会有多大个头,饶是司马灰等人久经沙场,胆气不凡,身处在这墨绿色的生命走廊当中,也不免会有耸栗畏惧之感。
四人不敢有任何大意,尽量回避有可能遭遇到的种种危险,可眼中尽被深绿所染,脑中所想也已迷乱,都如所看到的丛林古树般盘根错结,却又于浑浑噩噩间蓦然清醒,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大自然的永恒无边,与自身生命的短暂渺小形成强烈反差。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慑,压迫得他们呼吸都觉不畅,心思多不灵光了,只好时时停下来辨别位置。
根据司马灰以往的经验,再这么走下去会很容易迷路,还是找条溪水河流作为参照物最为稳妥,他们向前走了一程,就在密林中见到有一条宽阔的山溪,宽约数米,水流潺潺,平静安宁。
这条山溪的水质格外清澈透明,能看到溪底都是五色石卵,灿烂若锦,水藻摇曳,波光磷磷。
司马灰看了看附近的地形说:“水浅的地方比较安全,咱们先顺着这条溪流往上游走,等风暴来了再到高地上去。”
他在闷热潮湿的丛林里走得久了,肩头伤口隐隐发疼,一看都化脓发臭了,但眼下没有药品,就算烂掉了也理会不得,见到溪水清冷,便当先走过去,想要拆掉绷带清洗伤口。
可还没等司马灰接近溪水,Karaweik就突然窜了上来,拦腰抱住了司马灰,冲着他拼命地摇头,脸上都是惊慌畏惧的神色,嘴里“哇哩哇拉”地喊叫着什么。
罗大海跟拎只猴子似的,把Karaweik从司马灰身后揪了下来,斥道:“星期天,你小子瞎乍呼什么?我看你跟着我们净添乱,趁早自己掉头回去,说不定那些当兵的看你年纪小,连身上的毛都还没长全,就把你当个屁给放了。”
一旁的阿脆心知有异,急忙拦住罗大舌头,用当地的语言问Karaweik是什么回事。二人说了好一阵子。阿脆听罢,似乎显得有些难以理解,她告诉司马灰和罗大海:“星期天说这野人山里有水鬼,凡是喝了水的人都活不了。”
罗大海只道Karaweik是说水中有毒,听了这话根本就不以为然:“一派胡言,没看见溪水里有活鱼吗?”
司马灰却对Karaweik的话有几分相信,他曾跟随“文武先生”学过许多本事,除了绿林手段,家传的还有一套《金点秘传》俗称“金不换”从头到尾全是口诀,由师傅口传心授,绝不留一个字在纸面上。“金不换”共分为“天地人”三篇,天是指先天速掌中八卦,地是山川地理,人则是各种相物之术。这全是他祖上起家的根本,精深微妙,涵盖甚广,被推为天下独步,一向是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故有“宁舍一条命,不传一句金”之说。这套口诀的最后几句,足以概括通篇精要:“当可执其端而理其绪,举一隅而知三隅;随机生变,鬼神莫测;分寸即定,任意纵横;通篇玩熟,定教四海扬名。”
由此可见一斑。
当年司马灰得授《金点秘传》之时,年岁还比较小,尚且难以完全领会其中奥妙,只是死记硬背的印在了脑中,直到他在黑屋废墟遇到赵老憋,知道了这些渊源甚久的古老方术确实有些用处,才开始逐渐揣摩研习。而且最近这些年来,司马灰在缅甸也见识了许多匪夷所思之事,这边僻蛮荒之地,常有毒蛊、降头之类的邪法,许多神秘现象都难以用常理去解释。
所谓“是草都有根,是话必有因”在这深山大泽之中,必然多生怪物,司马灰听Karaweik这本地土人说“野人山”里的水不能饮用,不由得立刻想到游击队溃散时,那许多人宁愿自己往枪口上撞,也不敢接近这片原始丛林半步,这其中未必就没有什么缘由,恐怕远远不止是“水源问题”那么简单,但不知究竟何以如此。司马灰对“野人山”的事情了解不多,就请阿脆再仔细问问Karaweik,让他说得详细些。
但是一问之下,才发现Karaweik也不太清楚,只是缅北地区自古相传,说那深山密林里有“迷雾”笼罩,是个有去无回的凶险之地,横死在其中的人,既不能投胎轮回,也不会成佛或是被打入地狱阴曹,等待他们的,只有永恒的虚无。
发源或经过“野人山”的上百条河流,最终都要注入南边的大沼泽地,这些水即使再怎样清澈,也从来没有任何人敢喝山里的水。因为从山谷深涧中流出的溪水,也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经被土人下了蛊,如果有人接触到,死于非命是免不了的,而且死后也会魂飞魄散。只有早上的露水,或是死潭中的污水才可以饮用。
司马灰觉得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有谨慎些才能多活几时,便拍了拍Karaweik的肩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看来这座“野人山”果真是个凶险的去处,除了即将到来的恶劣天候,连溪水河流也都不能再接近了。
唯今之计,是走高不走低,只好再到山脊上去找路,司马灰背起步枪来正要动身,Karaweik却又将他拽住,指着另一边的深涧,嘴里连珠炮似的说着什么,似乎是想告诉司马灰,应该往那边走。
在缅北有句民彦——所谓“人民军队里头没有人民”缅共人民军作战部队里的缅甸人从来不多,倒是中国人成千上万,这也称得上是一怪了,不过总还是会有些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司马灰常和游击队中的那些缅甸战友相处,时间久了,他也多少能听懂几句当地最通用的土语和英语,此时听Karaweik好像在说什么“公路”不禁脑中一片茫然:“星期天,你是说山涧里有条公路?扯蛋是不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地方怎么会有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