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倾斜歪倒的瓶山上,共有两处山巅,一处是比较平坦的瓶肩,这里也有一道极宽的山涧;另一个制高点则在瓶口,上面奇树怪石,古壁削立,是处奇绝险绝的所在。众人站在瓶肩上环视良久,也未见有什么巨蟒,而且那向导这辈子从未上过山来,对瓶山的事情也都是道听途说,根本不知古墓的裂缝在什么地方,气得罗老歪想就地一枪崩了那向导,多亏被陈瞎子拦住。
陈瞎子见山上有土之处林木茂密,没土层的地方则都是一体的暗青巨岩,用“望”字诀的观泥痕辩草色之法,根本难以查知古墓地宫的方位,而且瓶山坚固,非是寻常土岭,要漫无目的地一层层卸至地宫墓道,怕是动员数万兵马也难做到。
如今只好试试“闻”字诀。他让众人来至山颠处的深涧,只见深处白雾弥漫,难测其底,就俯在山壁上,让罗老歪对着山涧开上几枪,以便施展手段,探知山中古墓的大致方位。
罗老歪将他那支大口径的转轮手枪对准深涧下方,一扣板机就开了一枪,枪声在山谷中回响良久。陈瞎子借机施展“闻”字诀中,听风、听雷的“闻山辩龙”之法。他生来就是五感敏锐过人,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人有他这身本事,此时贴在壁上倾听起来,遥闻山底空鸣,似有一处大如城郭的空间。
随着罗老歪六发子弹射入深涧,陈瞎子已大致听出了几条墓道和三座地宫的轮廓,多半就是那片被占为元人墓穴的山中道观殿宇所在,其中最大的地宫,就在山巅裂开的这道深崖下。
罗老歪见瓶山果有古墓,而且地宫入口确在这绝壁之下,而且竟然“大如城郭”,那他妈得有多少金玉宝货!常言道:“丰财厚葬起奸心”,他此时便有些等不及了,见其余的人都在同陈瞎子俯瞰深涧,正好哑巴昆仑摩勒背着的一个竹筐撂在地上,里面装了些干粮水壶,以及成捆的绳索,罗老歪就探手装绳索取出来,扔在那熟苗向导眼前,逼着他用长绳坠下去探探地宫。他一脸冷冰冰的神情说道:“好教你家罗帅看看,古墓中是怎么个有去无回,你这蛮子若是牙迸半个不字,可别怪罗帅管杀不管埋。”说完就把那苗子向导拖到崖边,使劲向下推落。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十一章 工兵掘子营
瓶山之巅的一道山隙下云雾缭绕,这道深不见底的天然裂痕,将山腹中的古墓暴露出来,如能直达地宫,将省却许多开山卸岭的麻烦。但瓶山古墓的传说流传已久,始终无人从中盗出宝货,当地土匪山贼曾有数度想从地震的裂缝中进入古墓,大多为此送了性命,谁也猜不透这云雾下藏着什么危险。
罗老歪趁其他几人不注意,逼着那熟苗去绝壁危崖下一探古墓地宫,看看究竟是怎么个有去无回。当时的军阀就是天王老子,老百姓有句非常贴切的俗语,可以形容军阀的作风——“妈拉巴子是免票,王巴盒子是护照”,吃喝嫖赌都不付钱,完事了,一拍枪匣子扭头就走,要在山里杀几个草民,简直比捏死几个蚂蚁还要平常,又如何会将一介苗子的死活放在心上。
那熟苗被枪口顶在脑门子上,吓得当场屎尿齐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抱住罗老歪的大腿苦苦求饶。山巅的这道深涧,陡峭险恶,胆小的单是从高处往下看看,就觉得眼晕腿颤,哪里敢下去找什么古墓地宫。
罗老歪怎由他分说,拎死狗一样拽到崖边,正要用强将他踹下崖去,却见山腹中的彩雾忽然上升,深涧里好似过火轮车一般隆隆回响,震得松石皆颤,犹如天崩地塌。陈瞎子脸色大变,把手一招,叫道:“是猪拦子,撤乎!”
其余几人见首领发讯快退,情知不妙,连罗老歪也顾不上那熟苗向导了,众人掉转了头,飞也似的向山下逃去,到了山腰方才站住。陈瞎子长出了口气:“险哉,这山里果真有些名堂,深涧中的虹气根本不是墓中宝气,都是毒虫吐纳的妖蜃,毒蟒、蜈蚣……此时还无法断而言之是些什么,但看这声势,只怕是已潜养百年的毒物。日头一偏,毒蜃就从深处弥漫升腾开来,我等适才再多留在山巅片刻,此时早已中毒送命。”
罗老歪和花蚂拐等人闻言无不心惊,当时防毒手段落后,这伙杀人如麻的盗众不怕水火刀兵,唯独最惧毒气,而且不知是什么毒物吐毒,难有解药救治,一旦中毒就根本无法活命。在卸岭倒斗的切口里,有毒的古墓一率称为“乌窖”,乌窖头即为猪圈。古时猪栏多在粪窖边,两下里气味混合,十分难闻,人人避之不及。倒斗的称毒在乌窖,乃为远避之意,这种暗语在清末民初之后不再使用,自古盗墓掘家的卸岭力士死在乌窖中的早已不计其数。
罗老歪见山腹中有毒虫,却不甘心,问陈瞎子难道就此作罢不成。
陈瞎子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道:“山人自有妙计,不过此地非是讲话的所在,先回岭上再做计较。”于是趁着天色还早,带众人回到岭上的义庄里,群盗就将这死人旅馆当做了临时指挥所。
当着陈瞎子的面,罗老歪虽没将那向导宰了,却也不能就此放他回去泄露军机,暂且扣下他充个勤务杂役,随军做些挑水扫地的差事。
苗子捡了条命,哪里还敢违拗这伙强人,手忙脚乱地在义庄里收拾出一间宽敞屋子,抬了一张破八仙桌和几把椅子摆进来。陈瞎子和罗老歪等人大咧咧坐了,用过了酒饭,连夜密谋起如何盗得瓶山中的大墓。
倒斗卸岭的魁首是陈瞎子,这些计划自是由他安排,经过白天的勘察,可以断言瓶山的山腹中,至少有三五处很大的洞穴,相互有甬道贯通连接。甬道口在地门附近,虽然隐蔽严密,但陈瞎子擅长“闻”字诀,可听风雨雷电来寻龙点穴,找到墓门的大概位置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炸药足够,炸开几层地皮,肯定能扒出地下的墓门,但元墓深埋大藏,正面卸岭破山,恐怕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
另外山巅上那道裂缝深崖,裂开的时间少说也有两三百年了,两侧如同刀削斧劈,底下彩雾升腾,那毒气只有在阳光充足的时候才稍微减弱。山隙处虽然可以直通地宫,可是其中必有什么巨毒之物将古墓占为巢穴,从深涧里直接下去,就算能避过毒蜃妖气,也必遭吞噬。
基于这些因素,陈瞎子觉得单凭卸岭之力难有作为,打算等搬山道人前来相助。不过花蚂拐等人对搬山分甲术所知不多,认为都是些神乎其神的传说皆属妄谈,根本当不得真。如今是枪杆子的天下,神仙难躲一溜烟,任你通天的本事,一梭子子弹打过去,也全撂倒在枪下了,难道世上还当真有“术”不成?
陈瞎子斥道,尔等井底之蛙,只知卸岭倒斗凭借人多势大,又兼会用些炸药土炮和千竿器械为辅,就敢小觑天下。当今世上除却那些散盗毛贼,盗亦有道之辈尚存发丘摸金、搬山、卸岭三支,摸金盗墓用“神”,卸岭盗墓用“力”,搬山盗墓却是用“术”,其机玄妙,神鬼莫测,大可搬山填海,小可飞度针孔,倏忽千里,往来无碍,岂能无“术”?
花蚂拐知道陈瞎子从不长他人威风,灭自家锐气,既如此说,定是对搬山道人的分甲之术极为看重,又觉瓶山古墓非同小可,才会主张以卸岭之力,配合搬山之术,两方伙同行事方为万全之策,当即拜服。
罗老歪在旁听完盗魁所说的方略,急得抓耳挠腮:“**他个奶奶,等那群杂毛老道从黔边回来,黄花菜也都凉了。这块到了嘴边的肥肉也当真难吃……”他舍不得让搬山道人在瓶山插一杠子,不管搬山道人是寻药还是寻珠,按道上的规矩,古墓里的明器至少有一部分得被分掉。卸岭盗众在三湘四水之间,随时都可以聚集几百名盗墓高手,而且他这坐第二把交椅的罗大帅手下还有几万人枪,以这等实力,要挖开一座古墓竟然需要苦等那几个道人相助?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今后卸岭群盗的面子还往哪放?
罗老歪打着自家的如意算盘,劝说陈瞎子别等搬山道人了,咱还是单干吧,反正手下有装备精良的工兵掘子营,什么样的古墓挖不了?只要策划得当,不愁破不了瓶山,就算死伤千八百号当兵的也无所谓,反正这年头就是人命不值钱。只要有银圆有烟土,咱们竖起招兵旗,就他娘的自有吃粮人,当兵吃粮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不够还能拉壮丁。只要把瓶山古墓盗了,发上一笔天大的横财,咱们想要多少人枪,就他娘的能有多少人枪。
陈瞎子本就是个自视极高的人,可以前遇着凶险之时,曾被搬山首领鹧鸪哨救过两次性命,心中不免对此有些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始终比搬山道人逊色一筹。此时听罗老歪这么一吹风,稍一捉摸,也觉得言之有理,如果凭卸岭盗众单干,虽然会折损不少人手,但若真成就了这件大事,将来正好可以让鹧鸪哨那伙道士知道知道,陈某统率的卸岭群盗究竟是何等手段,当年在山上潜心苦学了多少寒暑,这种扬名立万的大好良机可不能失之交臂。
想到此处,陈瞎子已打定了主意,环顾众人说道:“诸位兄弟,卸岭群盗皆属赤眉义军之后,聚众结党,啸聚绿林,秉承祖师爷遗训,替天行道,伐取不义。余尝闻:饥民果腹易子食,贵胄肉囊寝珠玉,真乃是苍天无眼,苍生倒悬。今有瓶山古墓,内藏金珠无算,系以百姓血汗凝成,卸岭之辈正可图之,遍取墓中宝货,成就大业,以济乱世。”
历代卸岭盗魁,都没有陈瞎子这般口才,把个盗墓的勾当说得堂堂正正、慷慨激烈,听得罗老歪等人目瞪口呆,好生佩服,当即纷纷献策,筹谋盗墓行动的种种安排。
陈瞎子先让罗老歪写了封调令,按上花押印迹,交给哑巴昆仑摩勒带出山去,让他火速将部队调来。在苗疆古边墙附近隐蔽埋伏的部队,一共分为三批,其中一伙将近百人的,都是湘阴的响马贼,属于陈瞎子直接统领的卸岭群盗;其余的就是罗老歪手下的两支部队,最大的一股几百号人,是所谓的“工兵营”。其实在这种杂牌军阀的队伍中,各种编制极不正规,大多数不会设立专业工兵单位,而罗老歪组建的这支部队,也根本不修工事排地雷,实际上就是专门用以挖坟掘墓的倒斗部队,都是挑选出来的那种胆大不信邪要钱不要命的,受过相关的训练,配备有卸岭的各种器械,还分配有不少骡马,用来负载炸药土炮石,或是运输盗挖出来的珍宝。
另外还有一支手枪连,成员都是罗老歪的亲信,相当于督战队。盗墓的过程中,要是有人想私吞宝货明器,或是开小差当逃兵的,一律就地正法,而且手枪连的士兵装备精良,一水的德国造,每人两支二十响,战斗力和火力都很强。
二十响和大肚匣子,都是德国毛瑟枪的俗称,最大的弹匣可以装填二十发子弹,是以得名。当时的中国由于辛亥革命之后军阀混战不断,国际社会对中国采取了武器禁运,限制中国军队采购冲锋枪和重机枪,不过军阀们为了加强自己部队的火力,自有他们的办法,钻了个武器禁运的空子。德国产的毛瑟枪属于自卫用手枪,不在禁运之列,可是这种枪口径大,射程远,杀伤力同样不小。枪上有快慢机,拨到快机上二十发子弹一扫出去就是一片,可以当做冲锋枪使,而且加上枪托增加射击精度,又可以作为卡宾枪来用,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是种非常实用可靠的单兵武器。
罗老歪靠盗墓发了财,所以他就装备了这么一支手枪连别动队,花大价钱请德国教官训练,由自己直接指挥统辖。这次来湘西猛洞河老熊岭盗墓,正好是在几路军阀地盘之间的真空地带行动,搞不好就会引发武装冲突,另外也要防止那些扛着汉阳造的工兵部队见财起意,突然反水,所以就把手枪连也特意调了过来。
陈瞎子的意思是从墓门和地宫两地同时动手,除了炸药之外,还让工兵掘子营带了大盆石灰和辰州砂,准备用这些东西来对付藏在岩缝里的毒虫巨蟒。哑巴昆仑摩勒领命去了,他本是山中野人,天生的长胳膊长腿,全身筋肉虬结,两只脚底板全是厚厚的肉茧,活脱是只没毛的黑猩猩,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从老熊岭到苗疆边墙这点路程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但工兵营携带的辎重较多,哑巴当夜出发,大概到转天傍晚时分,才能将部队带回来。
群盗部署完毕,当夜无话,转天天一亮,又命那向导带着众人到瓶山脚下走了一遭。此次二探瓶山,则是绕山而行。只见这座瓶山四周,除了古树参天,山缝中还有几道或清或浊的瀑布涌出,苗子向导说山里本无水脉,想是雨水大了,积在山腹里冲出泥石,泻出了这青冥之巅。
陈瞎子见瓶山中有积水。不禁暗暗皱眉,担心地宫浸水太多,雨水对古物侵蚀损害非常之大。若真如此,冥殿里的明器可早就毁了,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不过听地寻龙时,闻得山中有数处城郭般大的地穴,中有甬道相通,即便有一两处浸了雨水,只消墓道中门户重叠封闭,必有相当一部分墓室是完好的,倒也无须忧虑。
一行人在瓶山四周摸排勘察,不断能见到一些石梁石坊,大抵都是宋元以前的建筑遗迹,在元代都被拆除损毁了。元墓没有地面建筑和石人石碑,但有些夯土封石的细微迹象,还是逃不过卸岭盗魁的眼睛。这些所在应该都是殉葬坑,里面不会有什么值钱的行货。陈瞎子边看边命手下的红姑娘将瓶山地形绘在纸上备用。有道是千尺看势,百尺查形,在山下观望时,由于人的视野有限,只可观形,难以辨势,所以绘成图纸,看起来更为详明。
整座奇形怪状的岩山虽然剥断险恶,但仍是占据阴阳之理,显得气势不凡。陈瞎子绕山转了一圈,时已红日欲坠,他不敢在密林中逗留太久,正要带人回去义庄的临时指挥所,可走着一半,忽然在林中见到一片被挖开的空坟坑,里面地蚕、地鼠见人来了就被惊得纷纷乱窜。墓穴中都已长出杂草,竟是一片狼藉,见此情形,陈瞎子冷不丁想起一件事来,一把抓住那向导的领口,低声喝问:“昨日你说瓶山里埋着尸王,却是什么道理?”
向导被陈瞎子问起此事,脸上神色突然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仿佛大难临头一般:“好教首领知道,山腹中万万去不得,那是任谁也不敢去的,咱们洞家都晓得瓶山是片移尸地啰。”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十二章 移尸地
人死后装殓到棺椁里,下土入葬,倘若有机会再掘土启棺,不论死的时日远近,只要埋到瓶山附近,棺中的尸体就会不翼而飞。棺椁封士完好无损,绝没外人动过,可棺材里就只剩下一些陪葬的瓷瓶竹筷,死尸穿的凶服也原样摆着,扣子都没解开过,但硬是见不到一星半点的尸骸。
当地人有种传说,在元兵打过来之前,瓶山是给皇帝炼丹的禁地,除了这里地形奇特,是处天然的洞天福地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湘西辰州盛产朱砂,从中提炼出的水银是炼丹必不可少的原料,从延寿长生到房中术的秘药无所不炼,所以山中一年四季药气十足。
时间久了,瓶山岩石泥土里就得了能化尸消骨的药气,山里埋的尸体都只剩一股氤氲尸气,随着地脉之气流转移动,踪迹不定,故名移尸地。只有山腹中那元代将军的古尸是由于中了洞人邪术而死,僵尸难以腐烂,又得了墓中仙丹的药力,形炼成精。
据说自从古墓裂开缝隙之后,以往每隔几十年,就有人见到顶盔贯甲的僵尸在山中出没,都说是亲眼所见,并非虚谈。湘西赶尸风俗盛行,对僵尸为祟之说尤为相信,于是风传瓶山中埋有尸王,那些进山盗墓采药的都被僵尸和阴兵所害,所以人人谈之色变,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进山腹中的古墓地宫?
陈瞎子闻言冷笑起来,他见多识广,又怎会被这些土人的言语唬住。移尸地的名头倒是听过,但那只是春秋战国时的巫楚传说,世上岂能真有移尸地?元墓向来深埋大藏,里面多有西域的方技防盗,陪葬品并不如中土的王孙贵族奢华,一直以来都不是大伙盗墓贼的首选目标。
可这瓶山所埋的元军统帅是殒命阵前,他剿灭七十二洞的苗人之时,掠获之物必重,再加历代皇家在瓶山里供奉的珍异宝货,那地宫冥殿中所藏之丰,怕是不比帝陵差上多少。可这古墓形势独特,人少了却是动不得,而且地处偏远,消息隔绝,是以近代知道的人反而少了,否则早就应该率众前来倒斗,又怎等得到今时今日。如今机缘已到,看来正是卸岭群盗成就大事的机会。
陈瞎子盘算着自己这伙人是外来的,不太熟悉当地风物,没个向导难以成事,不能杀人灭口,但必须先让这向导安心,否则他说漏了嘴,煽动得军心涣散,可是非同小可,就对那熟苗说:“不是陈某夸口,湘阴的人士,都知道我陈掌柜最擅捉鬼赶尸的方术,又兼秉性豪爽,专肯扶持好人,如今就打算率领一众手下为民除害,去除了瓶山中的僵尸,你若肯相助,少不得有你的好处。”说着塞给那向导十块大洋。
苗人向导见这位陈大掌柜出手豪爽,而那罗大帅瞪眼就能宰人,若有不从当场便会横尸就地,这两位祖宗一个红脸一个黑脸,谁也得罪不起,在这软硬兼施的局面之下,想逃又逃不脱,为求自保身家性命,只好言听计从,即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得跟着,再不敢说个不字,当下穿过这片被山贼挖空了的陪葬坑,引着群盗回归老熊岭义庄。
反复几次踩过盘子、摸过局,陈瞎子已是心里有数,只等哑巴昆仑摩勒带着工兵营到来,即可着手行事。罗老歪等得好生焦躁,不断问陈瞎子地宫里的宝货是否可以车载斗量;那元代古墓中埋的元兵元将,是不是都是蒙古兵。
陈瞎子说这些天没白探访,得知了许多情由。这古墓虽然自前清年间就裂开了,但一来地形险恶,二来里面机关毒虫甚多,小股的盗墓贼难以得手,地宫中有九成九的可能是珍宝堆积如山,所忧虑者,只是担心风雨侵蚀严重。
另外元朝兵将也并非全是蒙古人,当年元军扫平北国西域,南下之师和庚子年打进北京的八国联军差不多,皆是西域番邦的联军,其中也不乏投降倒戈的汉人部队,所以葬俗末必全然相同。他们将瓶山这块洞天福地造为墓穴,也是妄图镇住南朝的龙气。瓶山自古就是皇家禁地,本就有许多防止盗药的机关埋伏,封成墓室大藏之后,这些机括多半被保留了下来,稍后进山盗墓,对于此节却是不可不防。
说话间天已黄昏,薄暮时哑巴带了三股人马混编的队伍赶来,陈瞎子手下的百余盗众,虽是临时拼凑而成,但大多都是相熟的响马,虽杂不乱,习练有素。可罗老歪手下的部队,基本上是群乌合之众,这些被选入工兵掘子营的军卒,不是抽大烟的,就是嫖堂子的,再不然就是耍筛子的,几乎个个都是要钱不要命的家伙,也只有他们才敢盗墓掘冢,毫无忌讳。
罗老歪是附近几股军阀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这次离开老窝深入湘西腹地盗墓,根本就没敢声张出去,完全是秘密行动。他主要是担心别的军阀前来偷袭,另外盗墓之事毕竟名声不好,一旦传扬出去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所以也不敢带大部队。每次盗墓都是一个工兵营外带一支手枪连,而且在湘西老熊岭盗墓,务求迅速隐秘,完事了赶紧就撤,夜长梦多,整个过程最好别超过三五天,这不像是在自家地盘,可以打着演习的名义把山封了,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陈瞎子见人马齐备,这人一多动静就大了,不可耽搁,必须尽快行动,当下命众人先以朱砂浸过的红绫系了左臂,以便三队人马相互识别,随后在义庄周围扎营,休息到子夜时分开拔。将近千人的队伍,在向导的引领下,牵骡拽马,带上许多的辎重,借着月色,浩浩荡荡地开赴瓶山。为了封锁消息,凡是沿途遇上的人,不问夷汉,尽数捉了,充做脚夫随军而行。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工兵掘子营就到了瓶山山口处的地门。
群盗并没有在山口处挖掘墓门,还是想来点省事的,直接从山巅的断崖上切入古墓地宫。山道曲折陡峭,马匹到了半山腰处就巳经上不去了,只好将需要的物资都由脚夫挑了,长长的队伍沿着青石古道婉蜒上山,从头里回首望去,犹如一条黄龙攀着古瓶向上蠕动。
当天上午瓶山云雾极浓,抬头看高处,恰似在云雾里,等到了高处,云雾又在脚下了。掘子营的工兵也都知道这是上山盗墓,要是打仗难免人人退缩,可做倒斗的事,等于是去土堆里刨狗头金,何等的美差。最近几个月没发饷了,此时见终于有座古墓可挖,个个都摩拳擦掌,抖擞精神,争先恐后地跟着长官上山,山路虽然艰险,却也毫无怨言。
其实工兵营这几百号人,在倒斗之事上,主要充当苦力角色,真正起作用的还都是陈瞎子那批手下。这百十名盗众,每人都背了一个大竹篓,里面装着卸岭群盗的独门秘器——蜈蚣挂山梯。这东西是一种按节组合的竹梯,卸岭群盗倒斗之时,凡是上山下涧,遇着艰难险阻,都离不得这件器械。
蜈蚣挂山梯拆开来,便是一节节小臂粗细的竹筒,材料都是最有韧性的毛竹,在油锅里泡过数十遍,曲成满弓之形也不会折断。每节竹筒两端,都有正反两面的套扣,筒身又有两个竹身粗细的圆孔,使用之时当中一根纵向连接,便是一条长长的竹竿,两侧再打横插入供人蹬踩的竹筒,顶上装有挂山百子爪,远远一看,活像一条竹节蜈蚣。
逢着绝壁危崖无法攀登,一人轮番使用两架蜈蚣挂山梯,钩在松石缝隙里,就可以迅速爬上绝险的峭壁。而且名为“挂山”,也井非只能用以攀山,“山”和“斗”都是古墓的代称,山就是指山陵,由于盗洞或是被炸药破坏的盗洞狭窄,盗墓者很难携带大型器械进入,可以分拆组装的蜈蚣挂山梯,分由众人携带在身上,就可以进出自如,不为地形所限。有些古墓是铁绳悬棺,为了防止地宫渗水,棺椁都被铁环在墓室中高高吊起,有竹梯为辅,就在倒斗的过程中省却了许多力气。这种蜈蚣挂山梯的原型,是从汉代赤眉军攻城使用的工具中演化而成,经数十代人千锤百炼反复修改完善,始成今日这般式样。
陈瞎子率众来至山巅,望到那裂谷里仍有彩雾升腾,只是近午时已自弱了许多。山里的毒蟒毒虫,皆是生性喜阴,此时必是蛰伏不出,正可行事,就将手一招,命脚夫将一袋袋石灰倾入深涧。石灰包摔进谷底就破裂开来,里面装的石灰四溅沸腾,管它有什么凶恶的毒物、都吃不住这阵暴呛,即便侥幸不死,也必定远远逃开了。
但工兵营匆忙之间,只准备了两百多袋石灰,抛下去时又被山风吹散,余下的想要铺满谷底,实在是有些杯水车薪,显得远远不够。
众人在山巅看到石灰不够,都急得连连跺脚,不过也该着他们此番功成,这阵石灰撒下去,还是起到了极大的效力,深处那阵毒蜃渐渐消失,只剩空空茫茫的白色云雾。陈瞎子打算先派三两个身手利索的下去探探,便问众人:“哪个愿往?”
群盗中立刻走出两个精壮汉子,一个是赛活猴,一个是地里蹦,都是爬山钻林的好手。二人有心找个机会在盗魁面前一显身手,此刻便表示愿意下去一探究竟。陈瞎子赞了声够胆,就命他二人下崖。
这两人俯身领命,口中含了一块五毒药饼,拿着试毒的鸽笼子,腰间别了盒子炮与腰刀,黑纱蒙上口鼻,拖着两架蜈蚣挂山梯。只见他们穿云拨雾,顷刻间就消失了身影。其余的人都在山巅的断崖边向下探望,替他们捏了把汗,这一去是死是活那就看这二人的造化了。
陈瞎子表面镇静,但现下吉凶难料,心中暗自忐忑不安,罗老歪更是不耐烦地掏出怀表来看时间。但一直等了许久许久,众人脖子都疼了。在上面连着高声招呼他们,可裂谷里却始终静悄悄的,不见任何动静,只有不祥的云雾越聚越浓。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十三章 溶化
众人等得正焦躁间,忽地里一支响箭破云而出,裹挟着尖锐的鸣动,直射向半空,正是探墓的那两个人发出了讯号——山巅下的深谷里已无毒蜃。
群盗欢呼一声,各个撸胳膊挽袖子,要请缨下去盗墓。陈瞎子做了几年卸岭盗魁,深知如今这年月,可不是宋江那阵子了,若想服众,光凭嘴皮子可不行,除了仗义疏财,还要身先士卒、同甘共苦,盗墓的时候必须亲力亲为,不惜以身涉险,只有在手下面前显出真正的过人之处,这头把金交椅才坐得稳固。当即选了二三十个手脚利索的好手,由自己亲自率领,抬了蜈蚣挂山梯下去。
深谷里的毒物也许只是畏惧日光,或是暂时被石灰驱退,藏入了墓中的什么地方,现在全体入地宫搬运宝货还为时尚早,只有先带些精锐敢死之士,下去彻底扫清深谷里的隐患。
这几十人软绳钩和蜈蚣挂山梯并用,攀着绝壁,透云拨雾而下,松石缝隙里的碎石碎土,被竹梯刮得往下不断坠落。两边峭壁间距狭窄拢音,一个小石子落下去也能发出好大动静,耳中全是阵阵回音,石壁上又多有湿滑的苔藓,藤萝纵横,只要有一个不慎,失足滑落坠下,或是竹梯挂得不牢,就会跌入深谷摔死。这是一种心理和体力的双重考验,不过群盗都是亡命之徒,跟着魁首衔枚屏息,一声不响地往谷底攀去。
穿过几层云雾之后,光线愈发昏暗,壁上渗着水珠,寒气逼人,盗众们估计离地宫越近,阴气也就越重,古墓大藏在望,反倒精神为之一振。当时在山里的照明方式,主要有燃烧竹片和松烛火把,使用洋油的马灯不是谁都用得起的。不过盗墓贼除了备着马灯、汽灯之外,更有从东洋矿主手里购买的矿灯,反正五花八门,没有统一的装备。此时各自打开绑在身上的矿灯、马灯,一时间在潮湿昏暗的山壁上,仿佛亮起了数十只萤火虫,光亮星星点点,忽上忽下地起伏晃动着。
只有陈瞎子是双夜眼,并不需要灯烛探路,他当先下去,早已到了深壑尽处。瓶山山体上的这道裂隙,越到下边越窄,最狭窄的地方两人并肩就不能转身,虽然说是到了底了,可裂缝切过山腹,还在继续向下延伸。
山腹暴露在裂缝中的,是处大溶洞,洞内极深极广,只闻恶风盈鼓,虽看不到远处,却可以觉察到里面阴晦之气格外深重。一座重檐歇山的大殿正在裂缝之下,这大殿高大森严,铺着鱼鳞般的琉璃瓦,在山缝下已塌了一个窟窿,瓦下的木椽子都露了出来,上面溅着许多刚刚抛下来的石灰。洞顶挂着一层汞霜,看样子地宫里以前储有许多水银,因为山体开裂,早都挥发净了,只留下许多乌黑的水银斑。陈瞎子在木椽上轻轻落足,捉了脚步走到稳固之处,随即打个呼哨,想要联络先下来的赛活猴与地里蹦二人。
可地宫的大殿顶上云雾迷漫,哪有那两个人的影子。此时花蚂拐带着其余的人陆续跟了下来,花蚂拐看看左右情形,问道:“大掌柜,怎样?”
陈瞎子道:“是座偏殿。先前来探的两个弟兄下落不明,你等须放仔细些,先搜殿顶。”花蚂拐知道地宫里危机四伏,急忙打个手势,群盗纷纷亮出器械,提了马灯,俯身贴在琉璃瓦上摸索着寻找失踪的两名同伙。
群盗散开来排摸过去,从崩塌的殿顶一侧,直搜到另一边,更不见一个人影,两个大活人就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可不久前他们还从谷底射出响箭为号,倘若是在群盗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出了意外,以陈瞎子的耳音之敏锐,在这拢音的裂谷间绝不可能听不到动静,不禁心中暗骂撞鬼,这瓶山是座药山,不能等闲视之,古墓里无事也就罢了,一旦有事,必是狠的,想到这些,更觉地宫里阴森森的教人汗毛发炸。
到殿顶边缘,可见殿后洞穴都被石条砌死,四周布着些井栏回廊,还有湖石摆成的假山,犹如一座花园,凹处都积着许多恶臭的污水,并且堆积着许多朽木。洞顶上搭建了许多石槽,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群盗见这偏殿的门户都被堵死,只好再回到殿顶崩塌之处。花蚂拐扔了个寸磷下去,将漆黑的殿内烧得雪亮,只见殿堂内朱漆抱柱,金碧辉煌,比之皇宫也不逞多让,可寸磷只能照亮一瞬间,未及细看,就自熄了。
陈瞎子把手一招,立即有两名盗伙拖过一架竹梯,顺着瓦下的木椽窟窿挂了下去,有几个胆大的拎着德国造二十响,把那机头大张着,顺着竹梯下到殿内。
虽然明知空气流通,可为了防范毒蜃,群盗还是带了鸽笼,里面装着白鸽。他们一下到殿内,那笼中的鸽子就好像受了什么惊吓,扑腾个不休,众人面面相觑,都把心悬到了嗓子眼,提着马灯在殿内一照,当即发现情况有异,忙请首领下来查看。
陈瞎子倒握了小神锋,带人从竹梯下来,只见先下来的几个盗伙,个个面无人色。原来这座偏殿里并无棺椁,紫石方砖铺就的地面上,摆放的都是盔甲刀矛、弓盾斧矢一类的兵器,还有数十套马鞍,真如仓库一般,想来都是阵亡元兵元将的殉葬之物,可往殿中一看,连陈瞎子都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
只见赛活猴与地里蹦二人的衣服鞋袜,都平平地摊在地上,衣扣也未解开,他们带的鸽笼扔在一旁,笼门紧闭,不见任何破损,里面的鸽子却没了。陈瞎子和花蚂拐等人见此情形,立刻想起了瓶山移尸地的传说,尸体入此山,即会化为一股阴气,难不成真有这等邪事?
陈瞎子心念一动,急忙命手下挑灯照明,用脚拨了拨那堆衣物,忽见小神锋刀光闪烁,心知不祥,殿中怕是有什么古怪,急忙环视四周,支起耳朵细听了一听,虽未觉有异,但肌肤上生出了一片片寒栗子,却似在无声地催促着:“快逃!快逃!”
陈瞎子遇过许多惊心动魄的事端,他身上对危险的这种直觉,是从一次次的死里逃生中拿命换来的经验,少说有得七八成准,哪里还顾得上再看那些衣物,撮声口哨,率众反身就退。他本是身处殿心查看两个失踪盗伙的衣物,此刻转身后撤,刚踏出一步,忽觉背后有人抓他肩头。
陈瞎子虽不是惊弓之鸟,但事出突然,又万没料到有人敢拍他的肩膀,竟被吓了一个寒战出来,回头看时,更是惊骇无比。原来跟在他身后的花妈拐,不知怎的脸上全是脓水,好似全身淌满了蜡烛油。
花蚂拐又是惊恐又是疼痛,口鼻中也流出脓水,话也说不出了,只好抓住陈瞎子肩头,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伸出来的手臂血肉全部溃烂,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举着手放在眼前观看,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眼睁睁地看着手臂就像蜡体遇热般一寸寸化为脓水。
群盗那惊骇欲死,不知所措,一怔之间,花蚂拐的脑袋就已经烂没了,没头的尸身不及栽倒,就紧接着消解溶化掉了,一袭空荡荡的衣服落在当地,其中仅剩一大摊脓水,这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在瞬息之间“溶化”掉了?谁也没看清他是遇到了什么。
花蚂拐是卸岭群盗魁的亲信,在群盗中地位颇高,想不到遭此横死,直看得陈瞎子心中生寒:“这拐子莫不是撞着移尸地的阴气?竟如此邪性……”饶是他临机多变,遇此前所未闻的剧变,也难以应对,只能先撤出去再做进理。
正这时,阴森的殿内忽然刷刷刷一阵轻响,动静极是诡异,百余条花纹斑斓的大蜈蚣,都做四五寸长,腭口中流着透明的涎液,窸窸窣窣地爬到花蚂拐的衣物中,吞吸那些脓水。紧跟着殿梁殿柱的缝隙里,也钻出许多蜈蚣、蜘蛛、守宫之物,毒虫身上全足红纹鲜艳,奇毒无匹。
原来瓶山的药炉荒废之后,遗下许多药草金石,时日一久,药气散入土石,引得五毒聚集。这些毒虫在古墓裂开后,将着阴宅当做了巢穴,平日里互相吞噬传毒,又借药石之效,都是奇毒无比之物。毒液中人肌肤即会使人瞬间烂为脓血,只要是血肉之躯,毛骨筋髓都剩不下分毫,也常钻入墓中咬噬死人,将尸体化为污水吸净,土人无知,都将移尸地来解释此种罕见的奇怪现象。
毒虫适才被石灰驱散,躲在殿堂和山壁的缝隙深处潜伏不动,此刻暴起发难,令人猝不及防。群盗一阵大乱,接二连三地有人中毒,毒液猛烈异常,只要溅上些许,身体就会顷刻变做脓水,溶化得七零八落,撕心裂肺的哀嚎惨叫之声,在混乱的大殿中不绝于耳。有人慌乱中扣动了扳机,殿内子弹横飞,顿时又有数人成了同伙枪下的怨魂,转眼间,跟盗魁一下来的盗众就已死得不剩七八了。
陈瞎子身边的哑巴昆仑摩勒,虽然口不能言,但心思活络,见机得好快,眼看这地宫里尽是五毒,容不得活人停留,急忙拽着主人陈瞎子退向殿角。他身躯虽然高大,却是趋退如电,这时要是径直攀上竹梯出去,必被身后赶来的毒虫吞噬,便猛地一扯蜈蚣挂山梯。
那竹梯坚韧牢固,竟被他扯断了一截,并将殿上朽烂的木椽子拽断了许多,上面的砖瓦石灰一齐落下,溅得地上白烟四起。蜈蚣之类的毒虫惧怕石灰,呛得狠了就会仰腹扭曲身亡,石灰飞溅起来便都四散避开,露比一片空当。
陈瞎子等人遮住眼睛口鼻,避过这阵飞腾的石灰,瞥见竹梯毁了,想要夺路而逃只有从殿门出去,不料木椽脱落得多了,承受不住天顶上的一根横梁。这梁是“九横八纵一金梁”中的横椽之一,虽非主梁,也有数抱粗细,由于年久失修,常受风雨侵蚀,此时竟然“轰隆”一声,带着许多瓦片木块,从主梁上倾斜滑落而下,直照着群盗砸来。
这根横梁若是砸将下来,实有雷霆之力,纵然避过了,也会被逼入没有石灰的地方遭到毒虫围攻,使进殿之人个个死无全尸。哑巴昆仑摩勒早年贫苦流浪,受过陈瞎子的恩惠,暗中发誓要死心塌地地追随报效,此时救人心切,一把推开众人,扯开站桩的马步,使了个托塔天王的架势,张开蒲扇般的大手,竟是硬生生接住了落下的木梁,整个身子被惯性所冲,猛地向下一顿,纵是哑巴天生的昆仑神力,也觉得眼前一黑,嗓子眼发甜,险些吐出血来,胸前挂的马灯都被这股劲风带得差点熄灭了,拼着粉身碎骨,给首领陈瞎子留出了一条生路。
陈瞎子舍不得让忠心耿耿追随自己多年的哑巴就这么死在地宫里,想要回去接应他出来,但其余几个盗伙都知道哑巴死了是小事,首领性命才最为要紧,盗魁要是死在这墓中,卸岭群盗就是群龙无首的一盘散沙,此刻事急从权,也顾不上尊卑之序了,不由分说,舍命拽住陈瞎子,撞开殿门,将他向外倒拖了出去。
陈瞎子心如火焚,喉咙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空张着嘴,想喊也喊不出来,他眼睁睁看着哑巴已支撑不住横梁重压,随时都会吐血身亡,可数条花纹斑驳的蜈蚣,却早已先趁着石灰尘埃落定之机,游走着蹿上了他的双腿,恐怕不等他被横梁压死,就已先让剧毒的蜈蚣咬作一摊脓血了。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十四章 腾云驾雾
陈瞎子见昆仑摩勒舍命相救,他卸岭群盗都是做聚伙的勾当,最重要“义气”二字,身为首领怎能只顾自己脱身?喉咙中低吼一声,摔开拖着他逃跑的两名盗伙,脚下一点地,直冲回大殿,抬脚处踢起一片白灰,将爬上哑巴大腿的几条蜈蚣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