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道人并不用摸金卸岭的切穴之法,摸金校尉仗着分金定穴的准确
无误,习惯用旋风铲打盗洞;卸岭群盗人多势重,再大的封土堆也架不住他们乱挖;而搬山道人则经常使用分山掘子甲来挖盗洞,历来号称“三钉四甲”。这穿山穴陵甲仅是四甲之一,离了湘黔两粤,此术就施展不得,但他们擅能因地制宜,还可使用另外的分山掘子甲,这些都是属于搬山倒斗的“切”字诀。
鹧鸪哨命花灵取出几个竹筒来,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红头大蚂蚁,能有数斤之重,先喂那两只穿山穴陵甲吃个半饱,就将它们拖到山根里,用药饵捣在刚才狸子滴血之处,推着它们在那挖掘土石。
穿山穴陵甲这东西见山就钻,尤其喜欢坟墓附近阴气沉重的土壤岩石,只见那体形略小的顶在前面,它躯体前弓,抖起一身厚甲,钩趾翻飞快得令人眼也花了,刨挖硬土就如同挖碎豆腐一般简单,轻而易举地穿山而入。
老洋人则拽住另外那只体形硕大的穿山穴陵甲,在它的铜环上系了条链子,使其难以跟先前那只一同钻进山里。这俩家伙是秤不离砣,抓住一只就不愁另一只偏离方向,或是会在中途逃脱,只是放短了链子,故意急得那只大的着地乱转,把巳经挖开的盗洞窟窿越扒越大。
卸岭群盗虽也都是倒斗的老手,可哪曾见识过这种手段,看得瞠目结舌。原来这两只穿山穴陵甲体形有异,却是分进合击的绝配,一只挖掘纵横的盗洞,另外一只扩大洞穴的直径,而且挖土钻山的速度之快,几乎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若不是亲眼得见,怎想得到有此异术。
这条被穿山穴陵甲挖开的盗洞,洞宽大可容人蹲行,角度是平行于地面,直着从倾斜的山根里横切进去,离那瓮城后面的地宫,距离也是不近,虽然双甲神异精猛,可要想直透中宫,也着实需要花费一番工夫。
鹧鸪哨趁机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一且双甲穴透地宫,还指不定在这形势奇绝的古墓里遇到什么危险,耳中只听得山体中有隆隆的回响,料来卸岭盗魁陈瞎子已率众埋设炮药开山。但鹧鸪哨心下清楚,瓶山山势坚厚,土色藏纳紧密,从山阳处炸石而入,绝不是一两天就能得手的。这对穿山穴陵甲若是不受什么阻碍,大约在天黑之后,就能直抵古墓大藏,也不知墓中的丹丸珠散都是何物,但既已到此,急是急不得了,也只有摇橹慢桨捉醉鱼,静待其变罢了,渐渐神游物外,犹如高僧入定一般。
卸岭群盗自是不敢打扰他,也就近坐在山根下歇息。红姑娘这几天常在鹧鸪哨身边,眼见他机变百出,举止洒脱,言辞清爽,绝不似常胜山里上至陈罗,下至无数盗伙那般要么粗俗无礼,要么便是一肚子称王称霸的野心,也只有嫁了他这等人物才不枉此一生,不禁有些后悔当年发誓终身不嫁,正是“夜来楼头望明月,只有嫦娥不嫁人”,想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却已打定了主意,将来就是天涯海角,好歹也要随了他去,管什么发过誓赌过咒,不过也不知这搬山道人讨没讨过老婆。
想到此处,红姑娘就低声去问鹧鸪哨的师妹花灵,但此事也不好直接打听,只好兜个圈子:“小妹子,我看你长得这么如花似玉,今年可有十七八了?将来谁娶了你真是他前世的福分。不知你师兄替你定了亲事没有?”
花灵没听过这种规矩,奇道:“姐姐,我的婚事怎么是我师兄来定?我父母尚在,他们虽然卧病在床,可还……”
红姑娘说:“我依理而言,既然令尊令堂身子不适,那这种大事理应是做师兄的操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道是萝卜拔了地头宽,妹子嫁了哥省心,看你师兄那人整天眉头不展,好像心事很重,也不知他有没有替你着想过这些事宜,他……他自己可曾婚娶?应该也没顾得上吧?”
花灵才刚十七岁,又很少同外人接触,哪里明白红姑娘的意思,只是觉得她问的事情有些奇怪。然而卸岭群盗中有许多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耳朵尖的听在耳中,多半已猜出红姑娘的念头,听她七绕八绕地找那小姑娘打听搬山道人有没有讨过老婆,不免暗中好笑,想不到这冰山美人也有动情的时候。
这事越想越是好笑,其中一名盗伙实在是忍不住了,竟笑出些许声音来,被红姑娘听个真切,她心知坏了,刚才心急,竟没想到山缝里拢首,有什么心腹的话也被那些人听到了。
她恼起来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去,打掉了那名盗伙两颗门牙,余人知道这女子的厉害,她除了卸岭盗魁之外,连罗老歪都敢打,常胜山底下的喽啰们谁有胆子惹她。众人赶紧绷起了脸,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气氛显得无比尴尬。
红姑娘脸上发烧,正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时老洋人从盗洞里钻出来,两只穿山穴陵甲也被拽了出来,他报知鹧鸪哨:“已穴透了山陵,风生水起。”“风生水起”是盗墓时常用的一句切口,“风”是指古墓里空气流通,没有积郁的阴晦之气。这瓶山前边的瓮城独立封闭。被作为了一处虚墓疑冢的陷阱,所以没有山中毒虫的踪迹。穿山穴陵甲挖出的盗洞,正好切入瓮城后面被封住的墓道里。“水”是指“财”或“冥器”,有水就说明确实有冥殿地宫。
鹧鸪哨闻讯起身,当即就令众人准备进盗洞。他自己把一盏马灯绑在身上,看了看两支德国造的镜面匣子,子弹压得满满的,又把一条黑纱蒙在脸上,只礴出两只眼睛。其余的众人,也都各自收拾得紧趁利落,拆了蜈蚣挂山梯分别携带,肃立在盗洞前听候调遣。
鹧鸪哨见众人齐备,就把那竹篓中的怒晴鸡捧出来。只见那雄鸡彩羽金爪,似乎也能感觉到瓶山古墓里藏着死敌,知道今日必定有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当即昂首顾视,振翅怒啼,精神显得格外振奋。
鹧鸪哨暗中点头,他也不管那雄鸡是否能懂人言,竟当众对它嘱咐了一翻,从金风寨山民家中的屠刀下救得这怒晴鸡出来,有什么本事都在今时今日施展出来,可别折了怒晴金鸡的威名,也别辜负了搬山道人的救命之恩。
那十几名卸岭盗众见了,也知这怒晴鸡可以扫荡墓中毒虫蜈蚣。他们都亲眼见过从深润乱云里飞出的那条六翅蜈蚣,绝不是普通枪械能够抵挡的,心想只要这只大公鸡能使群毒辟易,使搬山卸岭盗了墓中珍宝,今后就是称你一声“鸡爷”也是无妨,群盗的身家性命可全系在你身上了。
鹧鸪哨随即派出四人,其中两个去瓶山上禀报陈瞎子。听这山里炸药爆破之声断断续续始终不绝,可能山上的工兵部队还没炸出什么眉目来,既然山根里打通了盗洞,便请陈瞎子带人下来会合,另外两个留在盗洞前负责联络。
其余的人都跟鹧鸪哨进去探墓,布置妥当,他就带着众人钻入盗洞。群盗身上都带着不少铁钉,走出一段,就在盗洞墙壁上钉上两枚,两枚长钉相互交叉,再把简易的皮灯笼架上一只作为照明记认。
如此一路下去,但见这条透山盗洞,都被穿山穴陵甲挖得极是开阔平整,人钻进去不用蹲下,猫腰弓身即可前行。群盗见洞中除了硬土,更有许多坚固的岩层,竟也都被双甲穴透了,不由得暗暗咋舌,连赞穿山穴陵甲这种盗墓古术果然了得。
盗洞的长度,比鹧鸪哨先前估量的要短,可也足有数百步的距离。群盗小心翼翼地钻洞攒行,许久才到尽头,出来的地方恰好是个倾斜的坡道,坡道上铺的石板已被推开了,举着火把往四周一看,较低的地方被巨大的条石砌死,无隙可乘,顺着坡道上去,高处都是庞大的青石券顶。
石壁的缝隙里,偶尔会有一两只急速逃窜的蜈蚣之属,物性有生克,此物与怒晴鸡势成水火,见了只有逃命的份。整个山中的毒虫本来在夜晚和幽暗之处都会吐纳毒蜃,但怒晴鸡一声啼鸣,这些毒虫再没一只敢吐毒液,都没命般地往山缝深处钻,以求离这天敌越远越好。
鹧鸪哨知道这座古墓里机关埋伏众多,也自不敢托大,顺着阔大的坡道缓缓前行,群盗扛着蜈蚣挂山梯拥在他左右跟随。走出不远,见岩壁上有块极大的石碑,上面四个大字龙飞凤舞,鹧鸪哨挑灯观看,见是“红尘倒影”四字,也不知是何所指。
待走到斜坡的尽头,穿过一条浮雕云龙石梁,眼前豁然一片灯光璀璨。在偌大一个山中洞穴里,耸列着数座重檐歇山的大殿,殿宇高耸,楼阁嵯峨,飞檐斗拱密密排列,雕梁画栋而又庄严肃穆,殿中殿外灯火通明,层层叠叠观之不尽,映得金砖碧瓦格外辉煌。
洞内岩层中有石烟升腾,使灿如天河的宫殿里香烟缭绕,透着一派难以形容的幽远神秘,与洞天福地里的人间仙境无异。但在山腹里显得格外阴森,又被云烟笼罩着,看上去让人感觉极不真实,缥缥缈缈的似是水中幻象,难怪会有“红尘倒影”的碑文。
原来瓶山虽然坚固,但由于山体常年倾斜,致使山体有许多或大或小的缝隙,不过在外边很难看出来。山腹中是块风水宝地,生气涌动不绝,藏在山里的古物历久如新,楼台殿阁间的万年烛、琉璃盏,完全按照星宫布局安置,繁而不乱,气象严谨。
此地本是皇家藏丹炼药所供奉的“仙宫”,自秦汉之际就开始经营建造,其中许多古迹年代都不尽相同,但处处都有皇室气象。那些琉璃盏内都是珍贵的千年烛万年灯,些许微弱的灯引就可以燃烧千年不灭,在时隔几百年后,大部分灯烛依旧亮着,尤其是那些八宝琉瑞盏。兀自被烛火照得流光溢彩。
群盗跟在鹧鸪哨身边,见了这一片瓶中仙境般的宫阙,都不禁惊得呆了,看得双眼发直,饶是他们胃口够大,却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冥殿,单是那些古老的灯盏就取之不尽了。
花灵出来撤山不到半年,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只觉那宫殿深处妖气笼罩,心里不禁有些发颤,拽住鹧鸪哨的胳膊躲在他身后:“师兄,前边那千奇万怪的去处……像是炼丹的道观宫殿,怎么会是藏死人的冥殿?”
鹧鸪哨十三岁开始跟着前代搬山道人盗墓,规模宏大的帝陵和诸侯王古墓也盗过。山陵里的地宫虽然奢华壮丽,也绝无眼前这等仙境般的气象。这简直就是把一整座道教名山里的建筑全搬进了山洞里,但这山里阴气沉重如同鬼宫,哪有半点仙气。
此时被花灵一问,鹧鸪哨便随口答道:“服食求神仙?嘿嘿……不过是皇帝们的一场春梦,后来山河破碎,这仙宫金殿还不是被个元代的大将军当了坟墓。我这就过去瞧瞧仙宫里的湘西尸王……看看它究竟是三头六臂,还是满身的铜皮铁甲。”——
①黄肠题凑,“黄肠”指堆垒在棺椁外的黄心柏木枋,“题凑”指木枋的头一律向内排列,代指西汉帝王陵寝椁室四周用柏木枋堆垒成的框形结构。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二十七章 斗宫
搬山道人鹧鸪哨先前想去黔边盗发夜郎王古墓,不料却扑了一空,心里正有些焦躁,如今见了瓶山古墓气象万千,犹如瓶中仙境,不知里面都藏了些什么前朝的秘器,他见猎心喜,不禁技痒起来,当即就要单枪匹马到前边的地宫中一探究竟。
卸岭群盗和老洋人、花灵等人见他这就要动手发市,也赶紧各自抄起器械,要跟在他身边同去倒斗。可刚一抬脚就发现前面的宫阙楼台有隐隐黑气。殿顶抱柱之间像是有一股股的黑水在迅速流动。众人当时都是一怔,不知那殿中有何古怪,有眼尖的看得真切,惊道不好,殿中有好多蜈蚣。
鹧鸪哨知道携有怒晴鸡在身边,足能克制墓中毒物,但也仅能确保几百步之内无优,要是这十几个人一同过去,自己孤掌难鸣,难免对众人照顾不周。此时天色晚了,正是山里蜈蚣吐毒的时辰,万一叫那些毒虫有隙可乘,必会折损人手。这瓶山中的宫殿实在太大,若想盗宝,只有先等陈瞎子带大队人马过来将墓中毒虫彻底除尽。*
进瓶山盗墓不同鹧鸪哨以往的搬山倒斗经历,一是搬山卸岭起了一通盟约,要是不等常胜山的舵把子过来,就抢先动手,未免有负盟约,亏输了义气;二来眼下有十几个弟兄跟在身边,比不得以前独自勾当,不可因为自己一时意气用事让他们冒险。
念及此处,鹧鸪哨只好捺下性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山腹内的地形和建筑结构,便和红姑娘带众人撤出盗洞,留下些人手对穿山穴陵甲打出的盗洞进行加宽,为后边的大队人马开道。
这瓶周边地形险要剥断,派出两名盗伙去联络山上的陈瞎子,这一来一往的过程,非是旦夕之间就可完成。鹧鸪哨索性就在山根里找了块干燥平整的地方,躺下来倒头大睡,养足了精神就跟群盗高谈阔论,众人豪性大发,各自说些个以往倒斗勾当的得意之事。
鹧鸪哨记得当年在陕西盗挖大唐司天陵宫的时候,曾结识了两个陕西放羊的娃子,正好当时陈瞎子在山陕两省有生意,他就把这一对放羊的兄弟托付给了陈瞎子,此刻想起来就向群盗打听那两个兄弟现在如何了。
提起他们来,卸岭群盗大为不屑,老羊皮和羊二蛋那俩小子,是人又窝囊心眼又小,虽然跟着舵把子在常胜山插香头入了伙,可也只能跑前跑后地办点小事,上次倒斗的时候这两块料吓尿了裤,这回听说来挖湘西尸王,这二位便又四条腿一齐发软,干脆就没让他们跟来,真不知道舵把子当初怎么会收了他们。
鹧鸪哨听罢也是觉得好笑,那两个放羊的娃子都是本分良民出身,违法的不做,犯歹的不吃,结果竟然半路上山插香做响马,倒斗造反杀人放火的勾当确是难为他们了,心想实在不行,将来就同陈瞎子说说,让他们拔了香头金盆洗手,给笔钱财去做正经营生才是。
如此捺着性子等了多时,陈瞎子终于带人来到山阴,同鹧鸪哨说起在山脊上炸了整整一天,没炸出什么名堂,既然山根里打通了盗洞,正可率众进去盗墓,当下一同进了盗洞观看山腹里的那座宫殿
陈瞎子和罗老歪等人差不多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雄伟的宫阙宝殿,皆-
是啧啧称奇,更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尘世上只有号称真龙天子的皇帝老儿才能住宫殿,除此而外,仅有释、道、儒三教的神圣可以拥有宫殿,大部分建造在神仙佛道的洞天福地里。别看瓶山弹丸之地,可藏在山腹里的丹宫,比起那些名山大川里的佛道名胜宫殿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不愧是“红尘倒影,太虚幻境”,其中宝货必是取之不竭。
罗老歪用枪顶了顶帽檐,心喜之下觉得口干舌燥,喜道:“陈老大,咱们还等什么?让兄弟上吧!”
陈瞎子上次险些被护陵的鬼军射死在瓮城里,此刻却是学了个乖,眼见地宫大得惊人,料定应该不是虚墓疑冢的陷阱,但仍是不敢轻举妄动,不可急功近利再冒风险了,万一有些毒龙伏火的机关埋伏,岂不又着了墓主人的道了?
他当即吩咐下去,先让一百名工兵营的弟兄,带着鸡禽过去,把那一重重的殿阁大门洞开,要是没有意外,再起大队进去搜刮宝货;另拨两百名工兵,分头在山根的积水淤泥里架设竹桥,并且挖宽盗洞,准备往外运输工墓中宝货。
而罗老歪瞎了只眼,伤还没好利索,陈瞎子就让他带重兵,架上机枪在山外守住路径,以免盗墓的部队半路哗变。另外还要伐条山道出来,以便骡马过来驮东西。罗老歪恨不得亲自动手去搬明器,但转念一想,这回进山的部队虽然都是心腹,可其中仍有不少见钱眼开的兵油子,对他们也是不得不防,于是按照舵把子的吩咐,自去后山调遣人马。
陈瞎子和鹧鸪哨率众观望,只见前边进去的百来个工兵,赶着成群的大公鸡把山中殿宇的大门一座座砸开,惊得那些蜈蚣四处乱窜,一片混乱嘈杂之中,也并没见到触动到什么机关。
陈瞎子心中暗喜,看来此番是胜券在握了,带头将黑纱蒙在脸上,遮住了口鼻。盗墓时以黑纱覆面这种传统,是起源于响马贼杀人放火做那瞒天的勾当之时,担心被人见了面容泄露身份,引得官兵前来缉拿,倒斗的时候则怕墓中怨魂窥视,只要不被识破了面目,就不用担心回家后被鬼缠上。
群盗黑纱罩面,臂系朱砂绫子,点了灯笼火把,扛着蜈蚣挂山梯,在首领的一声招呼之下,数百人发声呐喊,一齐赶着无数鸡禽蜂拥而入。
这些天里罗老歪的部队在四处征缴,把十里八乡的鸡禽抢了一空,又从湘阴收购来一大批,墓本上都是公鸡,有老有小,连半大的鸡崽子也都给弄来了。但鸡一多了,难免就有搞混的,其中也不知怎么混进来一些母鸡,此时在地宫里一撒开来,便立刻有许多争风吃醋的大公鸡你鹐我啄,相互间打得鲜血淋漓。不过一碰到殿中的蜈蚣,就都直了眼去追逐争食,鸡子按住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蜈蚣,活活鹐死在地。:
陈瞎子等卸岭盗众,见搬山填海之术果然非同小可,无不叹服。此术虽不合五行之理,却能利用世上万物性质的生克制化,驱赶鸡禽将蜈蚣赶尽杀绝,总算是除了这一大患,如今那墓中宝货,当真是取如坦途。
一时之间,那寂静的地宫里鸡鸣四起,到处都是追赶蜈蚣的雄鸡,顷刻间就有数千条蜈蚣死于非命。世上物种相克,乃是上天造化,故称天敌。
普通的蜈蚣毒液发黑,但这瓶山古墓是处药山,生存在里面的大小蜈蚣毒液都是五彩斑斓,有些老蜈蚣身上更是彩气变幻,被那些鸡禽赶得走投无路,即便是面对天敌,虽然无法吐毒,却也只好舍命相拼,在接连不断的恶斗之中,有数十只老弱病残的鸡禽猛性不足,也都被蜈蚣咬死,羽翎脱落横尸就地,全身发黑,慢慢化为一摊血水。
瓶山地宫虽然灯火辉煌,但毕竟常年不见天日,阴气极盆,养得那些蜈蚣好生肥大,吞噬其他几种毒虫为食,使得其毒性格外猛烈。而且殿中蜈蚣实在太多,它们初时被天敌追赶。只顾四下里逃窜,但被鸡群逼得实在紧了,竟做出困兽之斗,纷纷从殿柱缝隙里钻了出来,三四条蜈蚣合斗一只雄鸡。数重大殿之间,遍地都布满了死鸡和死蜈蚣的尸骸,其余活着的还都在红着眼拼死缠斗不休。
群盗都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那些工兵里也有许多上过战场的悍卒,但他们这辈子里所见过的腥风血雨,似乎也不及眼前这场群鸡和古墓蜈蚣间的恶斗。那不是一只两只,也不是十只八只。而是成千条蜈蚣和成千只公鸡血战成一片,杀气激荡,冲得灯烛火把一阵阵发暗。
那些公鸡都是好斗成性,可能它们也是见了死敌就全身羽冠倒竖,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而那些蜈蚣也都被追得急了,只要听得鸡叫,就算躲进岩缝里也不得安生,只好豁出命去要和天敌同归于尽,灯烛摇曳下的剧斗之中,双方竟没一只后退半步,一时斗了个难解难分。
群盗里有些胆子小的,见了这阵势都已面如土色。陈瞎子心道不妙,看这势头,蜈蚣和群鸡还不知谁胜谁败,早知道就再多带些雄鸡进山了。
鹧鸪哨也一直在旁观望,他背的那只怒晴鸡,始终藏在竹篓里不肯放出。那血冠金爪的雄鸡是鸡中之凤。不见到那快成精的六翅老蜈蚣显形,绝不肯放它出去厮杀,只是困在竹篓里积攒它的怒性。
那怒晴鸡察觉到外边群鸡恶斗蜈蚣,果然是跃跃欲试。想出去啄它一个痛快,奈何被竹篓困住,急得不断撞笼,作势欲出。
但此刻鹧鸪哨见大群鸡禽竟然无法占了上风,反倒被蜈蚣咬死毒杀的越来越多,只好用手狠狠一拍身后竹篓,里面的怒晴鸡正急得没处豁,顿时振翅怒啼,高亢的金鸡啼鸣跌宕回响在大殿之中。那些舍命恶战的蜈蚣听得这阵鸡鸣,全被吓得全身一颤,好像忽然失了魂魄一般,纷纷行将就木,步足脚爪发麻,爬在殿柱和石壁上的,也都是一头栽了下来,被附近的雄鸡赶上去啄死。
陈瞎子见强弱之势登时逆转,心头一阵大喜,对鹧鸪哨赞道:“搬山之术名不虚传,大事定矣!”说罢对身后数百名手下一招手,大呼叫道:“小的们,有想发财的,就跟爷爷并肩字上罢!”
近千名盗众和工兵跟在舵把子身后,高举火把分成几路,犹如一条条流动的火龙,踏着大殿前的石阶石桥,拥进第一重大殿之内。这里大部分蜈蚣都已被除尽了,群鸡被进来的盗众向里一赶,又都冲进后边的殿阁里继续追杀剩余毒虫。
群盗各自拽出枪械,见有没死绝的蜈蚣就补上一枪,或是用铲撬砸它个稀扁。杂乱的脚步和枪声响彻山腹,蜂拥着一路进殿,瓶山中的丹宫是方士给历代皇帝烧丹炼药的所在,一座座殿阁依着倾斜的山势,也是缓缓升高,有些地方是洞中有殿,殿中有洞,利用天然的地形地势,营造得极是巧妙。"
陈瞎子和鹧鸪哨等人提着刀枪,进了最外边这道大殿,只见里面也吊着八宝琉璃盏,还燃着的约有一半,火把灯盏照耀之下,殿中光影一派恍惚。这殿内只有一根朱漆抱柱,上面横托十八道梁椽支撑,是古代宫殿建筑中罕见的一柱十八梁,丹宫里的主殿,则应该是有柱无梁,取仙法“无量”之意。
一柱十八梁的前殿里,壁上多有神仙彩绘,镶嵌着好多点缀用的珠宝玉石,被火光辉映,显得溢彩流光,看得群盗眼都直了。陈瞎子说:“如今天下大乱,世上哪有什么正经营生?为了分赃聚义,百事可为,这就叫,遍地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正是咱们常胜山该着兴旺发迹的时候。吾辈干的就是发掘古墓明器的勾当,既到了此间,更不必有所顾忌,看着值钱的都挖回去,半点也别留下。”
卸岭盗众可不像摸金校尉般在一座墓里只取一两样东西,还处处讲究个进退之道,常胜山有十几万弟兄,明器拿少了还不够给众人塞牙缝的。既然舵把子发了话,底下这些群盗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当即分出人手,拿铲子去抠刮墙上的珠玉。
其实这座殿中真正值钱的宝货,当初就已被元兵洗劫一空了,剩下的这些在当时看来都不算什么,可时光推移,到了民国年间,几百年前的这些古物也都是宝贝了,包括那些焚香的鹤形铜炉,以及殿中柱上嵌着的镏金装饰,凡是能拆能卸的,全都被群盗敲下来取走。那些八宝琉璃盏则先留下照明,要等撤出去的时候再取。
盗众里有若干头目,都是盗魁的心腹,也是倒斗的老手,由他们分头指挥手下兄弟搬取金珠之物,虽杂不乱,倒是井然有序。
而陈瞎子和鹧鸪哨这两位大当家的,自然不能被区区一座前殿里的东西吸引住,他们没怎么停留,便又带着大队人马,呼啸声中穿殿而过,直奔后面那片殿堂。一路走去,遍地都是死蜈蚣,即便已经死了,但数量之多恐怕都过万了,看得众人心头好生发毛。
但人多势众格外壮胆,蜂拥而上。穿过数进殿堂之后,就已是在最高处的无量殿了。那殿正处在一处岩洞之中,殿前是个宽阔的平台,周围有镂空的汉白玉栏杆,后面就是山体内的暗青色岩石,将无量宫主殿之后的后殿封死,以宫殿结构推想,那后殿就是陈瞎子初探瓶山时从山缝里下去的位置。
这些殿中都没见到有墓主棺椁,料来必定是在面前无敌龙书屋整理这丹宫无量殿之中了。群盗想起湘西尸王的传言,心中难免栗然,便把脚步都放慢了,缓缓簇拥着陈瞎子和鹧鸪哨走上殿前的平台。
只见平台上有数百只全身鲜血淋淋的大公鸡,正在围斗残存的百十来条蜈蚣。旁边刚好有座拱桥,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水潭。以前应该有喷泉涌出,从高处经过一处处亭廊流到山外,使丹宫里增添了山水林泉的意境,可如今泉水早就干涸了,只剩个空潭黑洞洞地陷在殿前的山坡上。
群盗正待上前,去结果了剩下来的大小蜈蚣,鹧鸪哨却猛然察觉不对,忙于袖中一占,知有杀机在前,抬眼正看见有几名盗伙走上桥头,赶紧叫道:“快退!”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二十八章 强敌
陈瞎子也已听见枯潭深处似有异动,但他和鹧鸪哨出言示警的时候已经晚了,猛听下面“哗啦啦”一阵爆炒般的响声,那条六翅蜈蚣已经顺着石壁游了上来。原来它似乎感觉到有天敌进了瓶山,物性使然,惊得躲在深涧里不敢稍动,不过眼看它那些重子重孙都快被群鸡赶尽杀绝了,忍无可忍之下,终于狂冲上无量殿前的石桥。
老洋人和花灵这两个刚出道的搬山道人,刚好和几名盗伙走在桥上,谁知那蜈蚣来得好快,别人想救他们也已来不及了。只见那六翅蜈蚣攀在桥下,弓着身子猛地从桥栏上探将出来,黄褐色的腹下百爪皆动,狰狞已极。
群盗虽是有备而来,可事出突然,见那大蜈蚣蓦地里现身出来,竟连躲闪都忘了,老洋人和另外两名盗伙,当场就被六翅蜈蚣卷落桥下,惨叫着摔死在枯潭底部的乱石之中。
凄厉的叫声和骨头摔碎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在宫殿洞穴间反复回荡,骇得盗面色骤变,站在前排的群盗发一声喊,想要举枪射击。进古墓的时候,枪里的子弹就已经顶上膛了,这一排乱枪打过去,好歹也射它几个窟窿出来。
但鹧鸪哨见六翅蜈蚣爬在石桥侧面,如果乱枪齐发,不但难以射杀那条大蜈蚣,反倒是桥上没死的几个幸存之人,包括花灵在内,都会成了它的挡箭牌,此时万万不能胡乱开枪。他赶紧抬手拨开前排几名盗伙的枪口,实是间不容发,“啪啪啪”一排乱枪都贴着桥上几人的脑瓜皮射了过去。
陈瞎子也急叫:“休得开枪伤了自家兄弟!”群盗听到首领招呼,这才硬生生将枪口压下,有些胆量稍逊的工兵看明了情由,纷纷掉头向外逃跑,混在群盗里的手枪连专门负责射杀这些逃兵,当即就有几个最先逃跑的被当场击毙,人群中顿时一阵大乱。
鹧鸪哨见老洋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心中又急又恨,抬手推开挡在身边的几个人,抢步上了桥头,想把师妹花灵从桥上救回来,可就在这时,只见那六翅蜈蚣倏然间从石桥下蹿了上来,两只腭足攫住花灵,振动六翅百足,拖着她游上无量殿的重檐大顶。
那蜈蚣动作快得难以想象,哪容人有丝毫反抗躲闪的余地。红姑娘也是救人心切,当即便是几枚袖箭脱手而出,可那蜈蚣硕大的身躯进退之际快逾闪电,黑影在殿前一闪,那几支袖箭虽然准头奇佳,势劲力足,却竟然慢了一瞬,全都钉在了大殿的门柱之上,连蜈蚣的影子都没碰到分毫。
鹧鸪哨见花灵生死不知,哪还顾得上细想,他也是仗着身手矫健,劈手从旁边的人手里夺过一架蜈蚣挂山梯,钩住殿角歇山顶的戗脊①,三蹿两纵之际,就跟着六翅大蜈蚣前后脚上了殿顶。
鹧鸪哨脚下踏着溜滑的长瓦,只听前边哗啦啦砖瓦撞击,抬眼一看,原来那蜈蚣伸展百足,把殿顶上铺的琉璃瓦蹬挠得纷纷滑落,它爬行的速度也顿时缓了下来。
殿下的群盗在陈瞎子的带领下稳住阵脚,举着枪对着殿顶瞄准,但一来鹧鸪哨也在房上,二来蜈蚣伏在殿顶重檐垂脊之间,暴露出来的部分很少,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轻易开枪。忽听乱瓦响动,众人急忙向后退开,几十片滑下来的大瓦片,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群盗见那六翅蜈蚣声势非凡,简直就是已经成了精了,可搬山道人鹧鸪哨竟敢上殿追赶,当真是不要命了。许多人爱惜他的人才,都替鹧鸪哨捏了把汗,纷纷呼喊,让他赶紧退下来,千紧万紧,毕竟都不如身家性命要紧。
可鹧鸪哨做惯了迎风搏浪的勾当,视千难万险如同无物,哪里肯听那些卸岭盗众的话。他一闪身形避开从上边滑落的瓦片,在殿顶兜个圈子,迂回到了蜈蚣身边,只见那六翅蜈蚣用腭足抱住花灵,馋涎流了满口。
鹧鸪哨见状立刻醒悟,这蜈蚣常年盘踞在药山之中,最喜那些炼丹的奇花异草奇味,而花灵自幼就在山中采药,常和药石芝草等物做伴,所以六翅蜈蚣才要掠了她去,打算拖回巢穴慢慢吞噬。
这念头在鹧鸪哨脑中一转,他身子却不曾停下,趁着蜈蚣在殿顶琉璃瓦上立足不稳之际,便攲身上前,探手从蜈蚣头前夺过花灵,抱着她便顺檐顶斜面滚落下去。
那蜈蚣正想从殿顶蹿到洞壁上去,抓着花灵的腭足稍稍松脱了些,哪想到竟有人跟得如此之近,一闪之间就把到嘴的活人夺去了。它本就被逼得狂怒暴躁,岂肯甘休,当即掉头摆尾,琉璃瓦的乱响声中腾空而起,追着鹧鸪哨猛扑下来。
卸岭群盗在下面看得真切,只见鹧鸪哨抱着花灵顺殿顶滑了下来,而那蜈蚣猛然抖翅追赶,势头之猛如同雷霆万钧,都惊得张大了嘴,同声大叫不好,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鹧鸪哨听得身后风声不善,已知万难躲避,只好想办法挡其锋芒,他腰眼发力,抱住花灵猛一转身,后背贴在殿顶打了个转,顺势滑到大殿翘起的一角斜脊上,就此停下身来,两支德国造已抄在手中。
殿底下仰着脖子观看的群盗只觉眼前一花,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在殿顶转身拔枪,又是如何拨开机头的,看清楚的时候,枪声就已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