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贺晨雪也是铸玉会的门徒,即便她的身世与那件事有着直接关联,但她始终是大家心中的孩子,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
“爸,凡叔叔,万叔叔,我有事得出门,就不陪你们吃饭了。”贺晨雪站在那轻声道。
贺风雷立即问:“你去哪儿啊?和谁呀?”
丁万安则道:“晨雪这么大了,你管那么多干嘛?去吧,小心点,有钱吗?”
丁万安说着就从钱包中摸出一叠钱来递过去。
凡君一在那头笑道:“晨雪不缺钱,人家现在缺爱。”
贺晨雪脸一红,心中清楚凡君一知道她要去见谁了,她摆手说“不用了”,道了再见之后去门口换鞋,而艾星灵则一直站在她旁边,叮嘱这叮嘱那的。
“她是要去见谁啊?”贺风雷意识到了,起身就要过去,被丁万安一把拽住。
丁万安皱眉道:“都是迟早的事情,你至于吗?坐下!”
凡君一也笑道:“对呀,迟早会出嫁的,你需要担心的是她嫁给谁,而不是她嫁不嫁。”
贺晨雪的出现,让原本紧张怪异的氛围瞬间变了,四名原本处于对峙中的首工,立即变成了担忧晚辈的长辈,而在贺晨雪穿好鞋,再次道了再见,大门方向传来了关门声之后,桌旁三人的表情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好像大家都按照设定的剧本在饰演自己的角色一样。
贺晨雪逃一般地离开了家中,再呆下去会让她无法呼吸的,不仅是因为她再次回到了那个房间内,更是因为屋内四名首工产生出的那种古怪的气场,她一直都有些厌恶身处在那种并不单纯,还故作单纯的环境当中,做作而虚伪。
贺晨雪坐上出租车,飞快赶到了刑术的当铺,在走进当铺见到刑术的那一刻,她浑身松懈了下来,但同时脑子中的那个声音又在提醒自己,自己与刑术只是普通的朋友。
“你怎么了?气喘吁吁的。”刑术关切地问,顺手很自然地接过她的包,“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贺晨雪摇头:“没,没什么事儿,对了,潘峰的案子已经彻底解决了?”
刑术点头,给贺晨雪泡了热茶,然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刑术说完之后,贺晨雪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事情的真相完全超出了她大脑可以思考的范围。
“对了,胡三千他们呢?”贺晨雪抬头问。
刑术道:“暂时住在炼峰那,我还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是不是需要他,这次要是没有他,可能我们已经死在那下面了。”
“不……”贺晨雪立即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我总觉得潘峰和那个帮他的人,不会害我们,仅仅只是为了计划,如果我们真的出了危险,他们肯定会帮我们渡过难关的。”
刑术笑笑道:“也许吧。”
“还有……”贺晨雪迟疑了下问,“偷走如来眼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刑术知道艾星灵、贺风雷肯定没有将实情告诉她,只是道:“找是找到了,但是事情有点复杂,而如来眼原本就没有丢失,总之这件事我认为才开了一个头。”
贺晨雪知道刑术为难,也不再问,只是道:“那绝世画的线索呢?”
“现在我所知道的是,真正的绝世画是陈汶璟所绘,而且是在绝世楼下面的地下室中,陈大旭是在后来仿的,但因为没有太大的时间差,而且真正的画在齐八爷手中,他寄放在一家拍卖所了,那里的安全措施齐全一些,我今天正打算去看看呢,我花钱买了下来。”不知道为何,刑术觉得此时与贺晨雪对话的感觉怪怪的,总觉得两人之间好像是多了点什么东西,但又说不出来具体多了什么。
贺晨雪问:“我能一起去吗?”
“当然,走吧。”刑术立即起身,关了当铺,领着贺晨雪前去拍卖所。
两人前往拍卖所的同时,贺风雷的那栋别墅中,四人依然在为了是否将权力交还给璩瞳,是否要改革铸玉会争论不休,脾气暴躁的贺风雷已经将桌子给拍坏了,甚至差点与凡君一动起手来。
“好了!不要吵了!”艾星灵终于忍不住发火了,“都坐下,声音放低,这是我的家,我喜欢安静!”
凡君一和丁万安都不再说话,贺风雷起身朝着厨房走去,要去拿酒,被艾星灵叫住。
“站住!回来!坐下!”艾星灵皱眉道,贺风雷只得按照老婆的指示坐下,怒视着对面的凡君一。
“这件事怎么解决,我们还是投票吧,不过我先说,这次,我倾向于凡君一,我认为他是对的,我们欠璩家的,该还了。”艾星灵平静地说。
贺风雷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老婆:“你说什么?我们欠璩家的?我们欠璩家什么了?璩家又给我们什么了!你……”贺风雷说着又看了一眼凡君一,终于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几十年了,你还念着他的旧情是不是?你是我老婆!”
凡君一摇头低声道:“这不废话吗?她当然是你老婆。”
“凡君一,你给老子闭嘴!”贺风雷吼道,“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给老子说清楚,别想走出这个门!”
丁万安捏着麻将,皱眉看着凡君一,凡君一则一如既往地平静,而艾星灵对贺风雷情急之中所说的那些话也不动怒,只是平静地说:“风雷,我之所以要那样说,完全是为了晨雪,如果璩瞳知道了晨雪的身世怎么办?如果晨雪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怎么办?我想,我们将璩家的还给璩家,也许璩瞳会看在这个份上,不会追究一些事情。”
贺风雷听到艾星灵这样说,顿时泄了气,坐下来,好半天才说:“璩瞳怎么可能知道那件事。”说着,贺风雷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凡君一,此时,丁万安也看着凡君一。
贺风雷咬牙道:“凡君一,你把那件事告诉给璩瞳了?”
凡君一摇头:“我没那么傻,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件事算是我们手中攥着的一个筹码,说出去,那还叫筹码吗?”
贺风雷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对了,璩瞳不可能知道的!”
凡君一摇头:“未必,要知道,璩瞳要是仔细看过晨雪的眼睛,他就会清楚,晨雪就是璩家人,因为她是绿瞳,璩家人都是绿瞳!”
此话一出,对面的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再说话,整个屋子变得一片的死寂。
就在此时,凡君一口袋中的电话突然响了,他从口袋中摸出一个手机,看了看,发现不是这部电话在响,下意识摸出另外一个老式手机,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皱眉摇头道:“肯定又是什么中介电话。”
说着,凡君一将电话往桌子上一放,放下的那一瞬间,凡君一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再次将电话一把抓起来。
凡君一的动作让对面的三人都深感奇怪,他们看到凡君一用颤抖的手将电话接起来,随后放在耳边,抖动的嘴唇中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来:“喂?”
“喂——”电话听筒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凡君一为之一愣,下意识站了起来,而那种老式电话的听筒声很大,导致其他三人也将那声“喂”听得一清二楚,随后听筒中又传来一句话,“爸,我回来了,我好饿,你请的那个阿姨不知道为什么,见着我就跑了,我找不到吃的,你帮我买一只荣华炸鸡回来,谢谢。”
说完,电话挂断了,凡君一傻在那了,而听清楚话筒中声音的对面三人也全都傻了,大家脑子中开始一片空白,紧接着又不约而同在那片空白中出现了四个字——怎么可能?
因为打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多年前就已经死在湘西的凡孟!
《奇货》第二卷.绝世楼(完)
敬请期待第三卷
第一章:管中窥豹
1938年冬,伪满洲国奉天警察署。
刑仁举被关入哈尔滨监狱道里分监一年半之前。
一身西装打扮,手中拿着礼帽的刑仁举坐在角落中那张办公桌一侧,在他对面的那张椅子上空无一人。刑仁举正在等一个人,等一个挚友的弟弟,也是他在奉天可以找到的为数不多的熟人之一。
许久,一个戴着眼镜,穿着警服,双肩上挂着警尉补肩章的中年人慢慢走过来,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随后摘下自己的帽子,从抽屉中取出纸笔,放好之后,这才抬眼看着刑仁举,用无比平淡的语气道:“九哥,十来年没见了,你没怎么变。”
刑仁举知道对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而没有上来拥抱自己,完全是因为所处的环境不允许,他只得微微点头道:“我现在叫刑仁举,陈九斤的名字早就不用了。”
“明白。”那人提笔道,“我没有改名字,我还是叫潘佳明,我现在的身份是满洲国奉天省奉天市警察局警尉补。”
潘佳明说完,刑仁举显得很疑惑:“警尉补?”
潘佳明装模作样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这是满洲国按照日本的方式设定的警衔,级别不算高,第九等,两年前才修改过,以前警察就分为十一等,现在是十二等,我多少也算个官,这里说话不方便,等下你出门之后,去警署后面的那条街,有一家叫‘三合’的日本酒馆,你在那里等我,我会来找你。”
刑仁举立即装模作样说了点什么,然后道谢,起身离开,前往潘佳明所说的日本酒馆,随后在酒馆内点了一碗贵得惊人的日式拉面,边吃边等潘佳明前来,同时也庆幸着自己穿了西服,而不是长衫马褂,否则的话,根本进不来这种挑客人的日本酒馆。
较比大街上的日本移民,这里的服务员已经很客气了,当然,最让刑仁举无法理解的是,他在火车上遇到的一些手持“满洲国居民证”的,自称满洲上等人的家伙,总是会用一种鄙视的眼光看着从关内来的人,并随时都会口称“你们中国人”之类的话语。
许久,换了便装的潘佳明走了进来,同样的,他也穿得西装革履,并且取下了眼镜。
“对不起,久等了,我花了点时间绕路,我担心有人跟踪我。”潘佳明坐在刑仁举的对面低声道,“一个月前,奉天警署才经历了一次内部清洗,上层将所有有污点或者疑似有污点的警察都处理了,轻则开除,重则扔进监狱。”
刑仁举喝着面碗中的高汤,随后放下道:“但是你幸免了。”
“是呀,幸免了,我必须幸免。”潘佳明微笑道。
刑仁举微微点头:“佳明,你还是他们的人,对吗?”
潘佳明点头:“是,当初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的信仰不会变。”
“很好,人能坚持自己的信仰是好事。”刑仁举看着桌面,“我其实不想惊动你的,但是我来的时候,托人打听之后,得知你在,而且是这里的警察,所以没有提前打招呼就来了。”
潘佳明点头:“没关系,有事直说吧,我能帮的一定帮,我们是生死之交。”
“不仅如此。”刑仁举低声道,“你也是知道孝金存在的人,知道孝金在哪儿的人,也会被视为知道奇门藏匿地的人,所以,我来有两件事,第一,提醒你注意自身安全,我担心有人为了奇门而找上你,再者,你还是潜伏人员;第二,我希望你帮我找一个人。”
潘佳明立即问:“谁?”
刑仁举要拿自己的文件包,潘佳明立即道:“不要留下任何东西,用嘴说,不要写,我能记住,我记性很好。”
刑仁举下意识扫了一眼周围:“我要你帮我找的人叫张墨鹿,绰号百家食,江浙人士,年龄已经很大了。”
潘佳明问:“是干什么的?”
“乞丐。”刑仁举说到这,自己也皱了皱眉头,“我知道找乞丐很麻烦,但请你务必帮我找到他。”
潘佳明思考了一下,低声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刑仁举所说的话,随后抬眼道:“好,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五天后,上午九点,奉天站对面的商店,我会在那里准时等你,你见到我之后,买一包烟,然后出来,我会问你借火,然后我告诉你查到的情况。”
说完,潘佳明起身故意大声告别,顺带握了下刑仁举的手,这才离开。
刑仁举看着潘佳明的背影,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肚饿,但继续在这里吃那种昂贵的拉面他有些舍不得,于是付账拿了公文包离开,在大街上买了两个烧饼,边吃边找住处。
这是刑仁举来奉天的第二天,有一天晚上,他是在奉天站的车站中不安地度过了一夜,因为他总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可自己却不知道对方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导致的错觉,还是说对方是个高手,自己虽然察觉却抓不到对方的尾巴。
刑仁举要找的那个名叫张墨鹿的乞丐,其实是当年江南一带最出名的逐货师,之所以绰号叫百家食,也是因为他从小就在乞丐堆中长大,是个不折不扣的天生乞丐,在江南一带的丐帮当中名声也很响,一方面是因为他拳脚功夫了得,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绘画技艺高超,早年一幅“渡山水”让江南众多富豪明争暗抢,最高出价竟达到了八千大洋。
可是,大部分人都只是“见其画不见其人”,因为张墨鹿一辈子都在四处漂泊,他是乞丐,居无定所,走到哪儿天黑了,就在那儿直接躺下睡觉休息。要是饿了,杵着拐杖端着破碗就去要饭去了,甚至见过他真面目的人都极少。
不过,刑仁举从张墨鹿的挚友那里得知,他在民国十六年的时候,收过两个徒弟,一个叫陈汶璟,一个叫陈大旭,从此之后,也许是为了教授两个徒弟的原因,他基本上没有离开过龙泉,直到最近两年才听说他带着徒弟出关来到了奉天一带,但具体在哪儿,谁也不知道。
而刑仁举要找到张墨鹿,主要目的是为了将奇门的线索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他很清楚“奇门再现”的意思是指有人盯上了奇门,也许是一个,也许是一批,也许是很多人,总之他现在要做的并不是模糊奇门的线索,而是将其复杂化,复杂到让那些追踪的人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
不过,刑仁举并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出现在奉天的时候,他的照片和一部分资料早就摆在了当时伪满警察厅情报科科长申东俊的桌子上,而申东俊在拿到那份资料之后,立即乘坐火车赶往了奉天,但申东俊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坐上那列伪满政府专列,更没有想到,他在火车上遇到了孙沐言,那个曾经许诺他可以得到一切的人。
两人在餐车的不期而遇,让申东俊隐约觉得自己能坐上这列专门的火车不是巧合,而是孙沐言安排的,因为他在伪满政府和日本人跟前,都是一个不受待见的人。
当孙沐言朝着他走来的时候,申东俊下意识侧身让到一边,随后孙沐言在走过申东俊身边的时候,低声道:“十分钟后,来我的房间。”
孙沐言说完这番话,故意高声问了下前方的列车员:“我的房间是多少号?”
列车员翻阅着手中的本子,随后说出了号码,孙沐言点头向前走去,申东俊在脑子中记下房间号之后,抬手看表,他知道孙沐言从不喜欢人迟到。
十分钟后,申东俊打开孙沐言房间的门,进去的那一刻,他看到房间内还坐着另外一个用黑布蒙着面的人,那人与孙沐言对坐着,见他来了,立即坐到对面,紧挨着孙沐言。
申东俊将门锁死的同时问:“对不起,我不知道孙秘书长这里还有客人。”
“自己人。”孙沐言平静道,“坐吧。”
申东俊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蒙面人道:“既然是自己人,为什么要蒙面。”
孙沐言冷冷道:“这和我平日内假装和你不熟是一个道理。”
“明白了。”申东俊下意识点了下头,“请问秘书长有什么指示?”
孙沐言看向窗外:“你办公桌上的资料,你都看完了吧?”
申东俊点头:“看完了,并且已经焚毁。”
“嗯。”孙沐言应声,“这次你去奉天,用的什么理由?”
申东俊摸出一份折叠好的文件:“奉天方面发现了朝鲜独立军的重要成员,但并没有打草惊蛇,只是盯着,等我过去之后再实施抓捕。”
“朝鲜独立军?”孙沐言皱眉,“他们的人数并不多,不足为患,最麻烦的是和国民党方面,共产国际都不足为患,毕竟苏联人已经承认了满洲帝国,不过,你这个消息是真的,还是伪造的?”
申东俊道:“是真的,其实半个月前就发现了,原本我不打算插手,但这次要去奉天,我必须有一个恰当的理由,否则我们寻找奇门的事情就会被发现,一旦发现,就会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