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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我们已经无路可走,要是白雾再逼过来,我们两个人就索性冲进去,管他娘的消失不消失,总比被它放羊一样赶着,累死或者陷死的好。
  没想到,到了水潭边,白雾竟然不再移动,就笼罩在水潭上,水潭看起来像是一座浮在半空中的雪山。
  诡异的雾气盘旋在水潭上空,越积越多,最后竟然形成了一座云山,在水潭上悠悠转动着,看起来古怪又神秘。
  我们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候,草原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古怪的啪嗒啪嗒的声响。


第五章·长征中隐藏了三十年的秘密
  在这宁静的草原中,除了风呜呜刮过草原,连一丝虫子叫声都没有,那啪嗒啪嗒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我的神经本来就绷得紧紧的,猛然听到这声音,吓得差点儿摔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问猴子: “这??这是什么声音?”猴子冷静地说: “快把火把扔水里。”
  我才反应过来,在这黑漆漆的草原上危机四伏,黑暗中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危险,我们的火把形成了最大的靶子。火把立刻被我扔进了水里,火光就消失了,我们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猴子一把拉住我,两个人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朝远处看着。猛然熄灭了火把,我还不适应,使劲儿揉了揉眼,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空气中混合着木头烧焦和潮气很重的河水味。
  随着火把熄灭,远处那啪嗒啪嗒的声音也立刻停止了。周围一时间很安静,连心跳的声音都能听到。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更不敢对猴子说话,总觉得周围的草丛中像是隐藏了什么怪物,随时都会跳出来一样。我手里紧紧抓住那把折刀,心扑腾扑腾跳着,几乎要跳到了喉咙里。又过了一会儿,在我几乎要忍不住出声的时候,那古怪的声音又在远处响起了。
  这一次我们仔细去听,只听见那声音啪嗒啪嗒,很有规律。我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声音。我伸头努力朝前面看去,月光下影影绰绰,草地上蒙了一层雾,白蒙蒙一片,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猴子侧耳听了听,说: “咦,是马蹄声!”我一愣,顿时一拍大腿,对,这他娘的就是马蹄声!那啪嗒啪嗒的声音,不就是马蹄铁踏在草地上的声音嘛!
  听到远处的马蹄声,我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有马蹄声就说明有人,在这个鬼地方,我最渴望见到的就是人,不管他是敌是友,总比在草原上对着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要好得多吧!不过我也有些担心,我们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半人高的荒草,还有裹着绿毛翻着水泡的臭水泡子,哪有半个人影?再说又是这样深更半夜的,谁知道来的是什么鬼东西?说不定,那草原上的野马也成了魃,就是那鬼东西呢!
  猴子冷笑着提醒我,这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人?让我招子放亮点儿,看着情况不对就赶紧跑,别傻乎乎地自己送上门去!黑暗中,我绷得紧紧的,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我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石头,想着那来的人要是不对劲儿,别管他三七二十一,老子先给它吃块石头再说!可是结果却出乎我们的意料,谁也没想到,来的人却是宋姨。宋姨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在夜色中奔来,头发上都蒙了一层水汽,见我和猴子安好,才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宋姨为什么过来,结结巴巴地叫了声: “宋姨??你怎么来了?”猴子也表情复杂地看着宋姨,没有说话。宋姨并没有回答我,她麻利地跳下马,用手拢了一下头发,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看,直接问我们: “你们遇到它了?”
  宋姨说的“它”应该是魃,我连忙点头,说: “遇到了,遇到了!差点儿把我给吓死!”宋姨点点头,说: “我都忙得忘了,多吉晚上赶羊回来发现月亮圆了,才提醒我,今天是十五。每到月圆的时候,这白毛子就会出来。我赶紧过来寻你们,好歹找到你们了。”
  我惊魂未定,问道: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宋姨皱着眉说: “这东西谁也搞不懂,西藏人叫克朗,就是咱们说的僵尸。”我说: “天啊,这个是僵尸?⒈ 还真有僵尸?”
  宋姨点点头,说: “我以前也不信。有一次春天接羊羔时下了大雨,羊群被大雨冲散了,跑到了草原深处。当时跑了几十只带羔的母羊,草原晚上冷,羊要是找不到,一夜就都给冻死了。我和多吉点着火把找到半夜,只顾着到处找羊,也忘了看月亮圆不圆,最后就碰到了那东西!”

  我连连点头,说: “原来是这样,差点儿被它吓死了。”又问宋姨:“它们不会追过来吧?”宋姨看着远处雾气弥漫的草原,说: “不会,它们就在湖边一带活动,从不出来。”
  这时候猴子问道: “宋姨,这些白雾是怎么回事?”宋姨看着白雾,严肃地说: “这些就是我和你们说过的白雾,千万不能碰到白雾,不然人就会消失。”
  我叫道: “那咱们还不赶紧跑?!”宋姨说: “没事,这些白雾一遇到水,就不走了。你要是在草原上遇到它,就赶紧朝着水边跑,准没错!”猴子问: “这些白雾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会追着人走?”
  宋姨说: “那就不知道了。草原上的老人说,这些都是死在草地上的孤魂野鬼,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在草地上四处飘荡。草原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说不清!”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想起猴子说的宋姨的可疑之处,一时间不知道究竟相信谁才好,在那儿踌躇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猴子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宋姨,问道: “宋姨,当年我母亲和你是不是不和?”宋姨的表情明显一僵,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说: “没什么呀,都是革命同志,一起走过来的老姐们儿,有什么不和的?”猴子摇摇头,说: “不对。我当时提起我母亲的名字,看见你神情有些不对,不像是谈起老朋友的样子。”

 我也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宋姨听说猴子的身份后,明显一怔,说话都不自然起来。当时还没觉得什么,这时候被猴子一点破,我才觉得不对劲儿,难怪猴子不愿意在那里多待。宋姨却转移了话题: “咱们还是先生堆火吧,生起火,那些??东西就不敢过来了。”
  猴子一下子站起来,说: “我不怕僵尸。”宋姨一愣: “那你怕什么?”猴子冷冷地说: “我怕有人害我。”猴子直接挑明白这个话题,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我站在宋姨和猴子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尴尬得要命。
  风呼呼吹了过来,宋姨垂下手中的缰绳,眯着眼睛看着茫茫的草地、陷入了回忆之中。很久之后,她叹了一口气,告诉我们,当年她和猴子母亲之间确实有些过节,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管老一辈的恩恩怨怨怎样,她是不会把我和猴子怎么样的。猴子还是不放心,坚持问宋姨当年的事情。宋姨踌躇了很久,终于坐下来,给我们讲述了当年发生过的一段极为隐秘的事情。

她说: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么多年来,不管对谁,甚至是多吉,我都从来没有讲过。这次要不是你们死活要问,我肯定是要把它烂在肚子里的。其实这也不是我要故意保密,只不过这件事情太过离奇,我就是对别人讲出来,别人也不会相信。”
  她凄凉地一笑,捋了捋额角一绺被风吹乱的头发,感慨着。许多年前,她唯一一次对别人讲过这件事情,结果就落到了现在的地步。提起这件事情,宋姨很激动,也很伤感。她絮絮叨叨,好多地方讲了好多遍,好多地方又有些含糊不清。我们听了好半天,才明白了当年发生的那件怪事。
  宋姨说: “大家都知道,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最苦的就是爬雪山过草地。其实好多人都不知道,红军一共过了四次草地。当年,我们过草地时跟的是徐老总带的队伍,红四军,那是红军第三次过草地。“要说起二万五千里长征,那可真是累,累得浑身流的汗水都带着血丝,感觉一辈子的精气神都成了汗流出来了。饥饿、干渴、追兵、野兽、雪山、沼泽、冰雹、酷热,哪一个都能要了人的老命。但是这里面最苦最累的并不是敌人围剿,也不是四渡赤水、过草地、飞夺泸定桥,而是爬雪山过草地。
  “好多人都说过草地、过草地,其实当年红军过草地到底是什么情景,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情况,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没有走过草地的人,是怎么也想不到草地的可怕的。
 “可能好多人会以为,不就是草地嘛,那有什么可怕的?“这若尔盖草原的可怕,要从源头开始论。“若尔盖草原地处青藏高原与四川盆地的过渡带,是一片高原中的独特盆地,可以说在全世界都是很独特的。
  “后来我专门查过资料,若尔盖这块草地有多大昵?其实不大,差不多五百多里长,三百多里宽,海拔在三千五百米左右。谁也想不到,在这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竟然隐藏了那么多常理无法解释的东西。“当年我们过若尔盖草地时,地形比现在可怕得多。那时候雨水大,草地上全都是臭水泡子,上面看着是厚厚的草,一脚踏下去人就陷得连影子都没了。越往里走越可怕,最可怕的就是那茫茫的川西北无人区。
  在川西的无人区深处,墨曲河和葛曲河蜿蜒流过。草原上地势低洼,水流不过去,最后在草原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子。水泡子下长满水草,形成了厚厚的草甸子。一年又一年,草甸子上长满了藏蒿草、乌拉苔草、海韭菜,看起来就像是茂盛的草原。谁也不会想到,在那些茂盛的草甸子下,隐藏的就是深不见底的沼泽地。
  沼泽地到底有多广,这个没有人丈量过。沼泽地到底有多深,也没有人计算过。反正那里常年笼罩在浓雾下,气候无常。天空原本有毒辣辣的太阳,可能一转眼就下起了鸡蛋大小的冰雹。水和雾气笼罩在一起,好多人分辨不清方向,就陷到了沼泽里。一个人陷进去,后面的人伸手去拉,往往几个人就∵起被带着陷进去了,连骨头都找不到。
 草地的水都有毒,不能喝。伤口碰到这水,都会红肿、溃烂。好多人挣扎着走出了草地,最后却死在了伤口溃烂上。“进草地时,红军募集到的粮食明显是不够的,每人才分到几斤青稞面。天还冷,气候时好时坏,一会儿太阳晒得人皮肤疼,转眼间雨夹着冰雹就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了。天太冷,炊事班扛着铁锅,每到一个地方就赶紧烧沸开水,再煮上辣椒水和烧酒,看有人昏倒了就赶紧给灌一口,不然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晚上,战士们在草地上露营,这才更可怕。草地的河水很古怪,白天还没什么,晚上可能因为下了场雨,河水会突然暴涨,将河边的人全部卷进水里冲走。所以在晚上大家都不敢睡,只好两人一组,怀里抱着枪,背靠着背休息。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好多组,甚至是整整一个班的人,全部身体僵硬地背靠背躺在那里,都被冻死了。
  “唉,当时有一首诗,叫作‘风雨浸衣骨更硬,野菜充饥志越坚。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于天’。现在看来,这首诗有点儿老掉牙了,但是当年我↑l确实是这样想的??”宋姨凄然地笑了一下,感慨着: “人老了,就剩下这点儿回忆了,絮絮叨叨,老说这些没用的,你们也听烦了吧?”
  我和猴子赶紧使劲儿摇头,说: “不烦不烦,我们这次本来就是要寻访革命踪迹,还要感谢宋姨给我们上了一节革命传统教育课呢!” ∷宋姨说: “你们ˉ定很奇怪,为什么说起那个地方,我的反应那么大。你既然是粟沐的孩子,我也不好隐瞒什么了,就让我告诉你当年的一些事情旧巴。“
  当年我还是卫生员,最后随三十军过草地。每年七月至九月是草原的雨季,这时候草原上常常会连续下几天几夜的大雨,雨水倒灌进草地,让大片大片的草地彻底变成沼泽。水连着草,草掩着泥,用探路棍都试不出来底下到底是结实的路面,还是塌陷的沼泽。
  “我们就是在这个季节来到了这里,经查理寺进入草地,在安曲附近渡过嘎曲河,经上壤口、龙日、干满塘、阿衣果木康、色既坝(今色迪坝)、年朵坝进入包座河谷,走过了
  ‘腊子塘’、‘分水岭’、‘小森林’,就到了最困难的‘色既坝’、‘后河’。
  “那时候缺衣少粮,还有国民党军围堵,天气忽冷忽热,好多人得了怪病,也没药医治,每天晚上都有好多人死去。很多战士晚上抱着枪睡着了,天亮后还是保持睡觉的姿势。推一下才发现,他早已经在晚上不声不响地死去了。还有人传言,在草原深处的大雪山中隐藏着∵种怪物,会趁着晚上偷偷出来吃人。这谣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每天晚上都有好多人失踪。据说一些战士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不愿意拖累别人,所以趁着晚上默默走入了草地深处??
  “当时我还是个小姑娘,很怕死,常常害怕自己晚上一合眼就再也起不来了。那时我的脚后跟被磨烂了,又沾了雨水,连脚腕处也跟着溃烂了,走一步就像针扎一样疼。每天晚上,我躺在地上,都不想再起来,想着干脆就这样算了吧,我肯定走不出这块草地了,与其这样受苦,还不如趁着晚上投河自尽算了,还轻松点儿。
  “好在当时和我在一起的,有一个好姐妹,就是你妈妈。她一直鼓励着我、支持着我。她借口为了方便晚上照顾我,和我像守夜的战士一样,背靠背一起睡着。这样我晚上有一点儿响动,她就能觉察到。就这样,在她的守
  护下,我的伤口渐渐愈合了,也逐渐鼓起勇气一步步挨过去。”
  “不过后来几个晚上,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为什么呢?因为我发现几次早上醒来,背后都有泥。这个要解释一下,我和她晚上是背靠背睡在一起的,两个人相互支撑着,一晚上直挺挺地靠着,谁都不能起身,不然失去平衡,另外一个人就躺在沼泽地上了。沼泽地上又冷又湿,很容易生病,所以我和她都是硬挺一个晚上。但是连续几个晚上,我背上都有泥,说明她半夜肯定起来过。但是我问她,她又不承认。我当时也有点儿生气,就做了一点儿手脚。我找了一根草藤,一端拴在我的小指头上,一端系在她鞋带上,想试试她晚上到底有没有出去。”
  “结果到了后半夜,我就觉得小指头被牵动了。我一个激灵醒来,先回头看着,她还是老老实实睡着,一动也没动。估计是她做梦时动了一下鞋子,牵动了我的手指。我觉得自己是多心了,晃晃头,想继续睡,却发现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大块浓得像石灰水一样的浓雾。浓雾像一堵墙一样,看起来结结实实的,慢慢朝着前面移动过来。虽然这雾气古怪,但是草地上古怪的事情多了,我倒也没觉得十分害怕,反而迷迷糊糊睁开眼,想看清楚那雾气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我就发现那雾气有些不对劲儿。”
  “怎么说呢,那浓雾恍恍惚惚,就像里面有一个黑影子。那影子非常大,在夜色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怪物伏在河边??我当时看得很清楚。那时候河面上起了一层薄雾,月亮打雾里照过来,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影子。当时我还以为那是一块石头,谁知道它后来自己动了一下。”
  “不对,这是个活的东西!”
“我才吃惊了,刚想喊,转念一想,会不会是守夜的小战士,就给压住了。毕竟大家行军都很累了,你一喊,所有人都被吵醒了,虚惊一场就不好了。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儿。第一就是守夜的小战士当时全部围在我们身边,背靠着背,围成了一个圆圈,把我们这些女人保护在里面;第二就是这里的地形不同,河水不宽但是水流很急,水下还有深厚的淤泥,晚上还常常下大雨。一下雨,河水就暴涨,很容易将河边的人冲进河里,人马上就没命了,所以晚上谁也不敢靠近河边;第三,那个黑影看起来,不仅要比一个人大很多,甚至比老总骑的大马还要大得多。”
  “这是一个草地上的怪物!”

  “我再联想起这些天在草地上不断失踪的战士,想着他们该不会就是被这只怪物给吃掉了吧?“我当时吓懵了,浑身冰冷,一动也不敢动。等害怕劲儿一过,心里也暗暗活动开来,想着周围都是我们的战士,我要不要大喊一声,让战士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