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即便我们采取了那么多严厉措施,来历不明的信号弹还是源源不断从原始森林中升起。专家说,这些信号弹颜色不一,高度也不同,分别代表了不同的意义,这是在给苏修汇报铁路修建情况,好让他们可以派特工来炸掉铁路。
我们又开始了新一轮拉网式排查,根据信号弹出现的位置,基本上确定,问题出自修建铁路的第一拨人员身上。他们属于修路的先头兵,主要负责地质勘探,以确定铁路修建路线等。为了调查出间谍,我受组织委派,进入了这支勘探队伍。
那时的大兴安岭,才是真真正正的原始森林,除了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等极少数游猎部族外,根本没有半点人影。到处都是半间屋子那么粗的大树,老虎、豹子、黑瞎子随处可见。负责任的讲,当时那一大片原始森林,恐怕在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进去过。里面到底有什么,存在什么危险,谁也不知道。但是大家的斗志都很高,没有人怕,更没有人退缩。
当时修建铁路的,分为几拨人。第一拨人负责勘探,拿着指南针,扛着水准仪,勘察地形,测量路线,然后一一标记好铁路路线。第二拨是油锯手,随着测绘路线跟进,放倒沿途的大树,用推土机推出路床,给后面的修路扫清障碍。第三拨人则开始大量砍伐树木,用原木垫平道路,完成最原始的铁路路基修建。
很明显,第一批勘探队员是最危险的。为了保护这些工程师,部队专门派遣了士兵,拿着冲锋枪随身守卫。我当时就作为保护人员,混入了勘探队中。在这第一拨勘探队中,竟有一个女人,前公派留苏人员,很年轻的地质勘探专家。她姓姬,大家都叫她姬工。姬工在苏联留过学,又在勘探第一线,自然成为我的重点怀疑对象。姬工的人缘很好,身为勘探队唯一的女人(还是个美女),专家,从不搞特殊化,吃住都和工人在一起,不摆架子,做事也细致认真,让大家都很佩服。
我当时还年轻,一腔热血,满脑子都是捉敌特立功,所以几乎一刻不停地跟着姬工,监视着她。姬工作为勘探专家,经常要去第一线考察地形地貌,有时还要去大山深处,观察河流走向,岩石地貌,反正不管她去哪里,我都跟着她。那时候,原始森林里还没有路,作为千百年来也许是第一次踏入这荒蛮森林的人,我们常坐在溪水边,坐在大石头上,看着这茂盛的森林,肥沃的土地,想象着铁路开通后的情况。有时,姬工会给大家讲一些苏联留学的事情,以及一些地质勘探知识。她渊博的知识,以及高尚的品格,都让我发自内心地敬佩。
我相信,这样单纯且善良的女人,绝对不可能是敌特。
后来,我对她的这种敬佩之情,渐渐变成了爱慕。
那时候,我还年轻,对于感情也没有经验,只是怀着一种单纯的美好愿望,希望她能幸福、快乐,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知道,我只是一员小兵,她是著名的留洋专家,我们之间存在不可弥补的差距。所以这种感情,我一直深深埋藏在心底,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好多时候,我什么也不干,就悄悄躲在一旁,欣赏着她的样子,她微微皱起眉头,轻轻托一下眼镜框,她愉快地看着铁轨,她对着流星虔诚许愿,都让我如痴如醉。
也是因为我对她如此着迷,关注她的任何一个细节,才发现,姬工是一个很神秘的人。仿佛有一股神秘力量,在默默保护着她。
她热爱一切动物,在我们伐木时,树上经常有鸟窝掉下来,她会将鸟窝仔细收集起来。要是鸟窝中有未碎的鸟蛋,或雏鸟,她都要央求别人,将鸟窝重新放回到未砍伐的大树上。这个差事,常常落在我的头上。
开始时,我只觉得她热爱动物。后来我才发现,动物也同样热爱她。随着一步步深入森林腹地,我们开始遭受到动物的攻击。有时候是营地,有时候是在勘探路途中、砍伐树木时,会有凶猛的野兽扑过来。我有几次差点被野猪拱翻,还有一次被狼咬伤了肩膀。几乎所有队员身上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伤痕,唯独姬工没有。
不仅没有伤痕,她甚至从未遭受过野兽的袭击。不管是什么时候,暴怒的野兽从不向她发起攻击。甚至有时候,动物会绕开她,朝其他人恶狠狠扑过去。虽然如此,我还是很担心她会遭遇野兽袭击,所以将帐篷搭在了她附近。
我惊奇地发现,她住在哪个帐篷里,野兽就不会袭击那个帐篷。
开始时,我以为是她对动物的善心保佑着她,或者是我每天为她祈祷起了作用(我每天都祈祷她平安幸福),后来我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简单。
有一次,我们两人前去探路,走到了一个小山坡上。大兴安岭有许多这样的小山坡,差不多两三米高,下面是一个缓坡,斜坡上是一层厚厚的枯草。
姬工见斜坡并不陡,便起了童心,坐在草地上,让我在后面轻轻推她一下,从斜坡上滑下去。
我的心怦怦直跳,脸都红了,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姬工的身体。
平时勘探中,偶尔遇到大斜坡,总有工人伸出手拉姬工上来。这类事情总让我非常眼红。但是我始终没有勇气伸手拉她。
我小心翼翼推了她一下,姬工咯咯笑着,顺着草坡滑了下去。滑到大约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坐在那一动也不动,低头看着什么。
我问她怎么了,想过去看她,她突然叫起来,让我快跑,千万不要回头!
她的声音短促、焦急,像遇到了危险。我当然不可能丢下她,反而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冲下草坡,还没冲到她身边,就发现她身边涌出一股黄雾,一下子包裹住了她。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简直停止了跳动。我当时在她身边,自然看得清清楚楚,那包裹着姬工的,并不是黄雾,而是大山里最恶毒、最危险、最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蜂子。
大山深处的毒蜂子,有小指头般大,毒性很强,七八只就能要人的命。
这毒蜂子最爱把窝筑在朝阳避风的斜坡上,姬工刚才在滑过草坡时,正好经过它的巢穴,把它压塌了,现在这毒蜂子纷纷从巢穴中爬出来,像是刮起了一阵黄旋风,少说也有几百只,这一次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救不了她了。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想都没想,马上脱下外套,冲着毒蜂群就是一阵猛烈抽打,并大声吼叫着,让姬工趴在草丛里装死,千万别动!我好不容易冲进毒蜂群,把外套蒙在她头上,又从地下胡乱摸了根木棍,朝着蜂群打着,骂着,吼叫着。
毒蜂子很快包围了我,在我眼前狂乱舞着,脖子被狠狠刺进一根灼热的毒刺,疼得我眼泪立刻流了下来。紧接着,我头上又狠狠挨了几下,像针扎一般,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就晕过去了。在我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我尽量张开身子,压在姬工身上,想为她尽量挡住毒蜂子的攻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醒过来,觉得脑浆像被人用棍子搅过一样,抽抽地疼,喉咙里也像火烧一样。我努力睁开眼,却感觉眼睛肿得像胡萝卜,眼泪哗哗往外流淌,怎么使劲也睁不开。我怕自己是瞎了,伸手去揉眼,手却被人轻轻握住,一个声音温柔地说:“你的眼睛没事,明天就好了。”这是姬工的声音。
想着自己的手被她握着,我的脸红了,讷讷地说:“姬工……我……”姬工说:“谢谢你救了我……”我脑子里晕沉沉的,还没反应过来,说:“我救了你?我救了你吗?”姬工说:“是的,你救了我……你为了救我,差点被毒蜂蜇死……”我才回想起来当时的一幕。姬工有些哽咽:“……谢谢你,你挡住了毒蜂子,不然我早就死在那里了……”我才松了一口气,说:“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姬工愣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说:“你尽管说!”她说:“这次事故比较大,部队一定会追查下来。要是有人询问当时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不提到我,就说是你自己遇到了毒蜂?”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第34章尘封三十年的漠河间谍案(3)
当时我想的简单,觉得她应该是怕这样的事故影响她的前程,这个我理解,而且这次本来就是我自愿去救她,怎么还会牵扯她?
过了两天,我身上的肿胀消下去了,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给我治疗的队医一脸的不可置信,据他说,我这次起码被二十多只毒蜂子蜇了,这些毒素够我死两三回了,可是我不仅没死,反而两天就能下床了!
我当时心里想着,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伤愈后,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姬工看我的眼神中,也渐渐多了一种东西。
有时候,姬工会让我扒下伐倒的白桦树的树皮。白桦树的树皮很软,也很白,晒干后,很像一张洁白的宣纸。在大兴安岭插队的知青,有时候会用这样的白桦树皮写信。姬工常常在白桦树皮上抄写一些诗句,偷偷给我看。
在当时,这算是小资情调,会遭到残酷的批斗。但是我很喜欢,常常为这些单纯的诗句感动得流下眼泪。
我还记得,姬工曾抄写过俄罗斯诗人普希金的一首诗送给我。在好多个夜晚,我读着它,默默流泪。其实在那时,姬工就已经暗示了结局,只不过我却始终不肯承认。
一直到现在,我还能完整背下来那首诗:
我曾经爱过你——
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
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
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
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