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醒悟,以前我曾经问过师父,为什么精怪之类喜欢依附在小庙的神像或是大树上,装神弄鬼让人们祭祀。师父说那是因为它们可以从人们的信仰之中获得力量和好处,通俗地说就是“受香火”,越多人信奉,信仰之心越诚,它们的能量越大。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一个普通人被当成了首领,都会激发潜力,发挥出十倍的信心、勇气、智慧、毅力,甚至做出惊天动地的伟业来,更何况是鬼神?一个小小的东西,也会在无数人的崇拜之下以为自己是真仙,闹出比神仙更大的动静来。
那么眼前就是庙里面的东西以它的能力保护了这些村民,同时也从这些村民的信仰之中获取了力量。村民们很团结,并且把它当成了至高无上的存在,所以它是强大的,凭我们的力量是无法击败的。但如果我们能够瓦解村民对它的信任,打破村民之间的团结,它的力量就会衰弱,我们就有机可乘!
如何能瓦解村民们对它的信任?谁都不想死,不想露出自己丑恶的一面,这是他们团结和信仰的根本所在。但是他们的意志真的像铜墙铁壁一样,没有任何间隙吗?
我想到了村口那三户人家,抽旱烟的大爷每天都在被亲人埋怨,无力改变现状,他默默忍受是为了顾全这个家,放不下这个家,对他来说活着其实是巨大的痛苦,他真的想要这样的永生吗?为情所困的小伙子放不下暗恋的人,但是他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思念,难道他不想解脱?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心不知碎了几千几百次,如果不是因为舍不下孩子,早已追随亡夫去了……
由这三户人家已经可以推及全村人的情况,其实每一个人都活得很累,了无生趣,但是每一个人都有放不下的东西,所以他们在坚持着。如果有人点醒他们,他们不想再活下去,就会完全无视庇护他们的“神灵”,也不会跟我们为难。黄亦蓝是在这儿长大的,熟知每一户人家,只要由他出面劝说,必定能够把这个铜墙铁壁彻底瓦解!
我正想开口,小雪道:“我来告诉他。”
是的,我不便开口,否则村民们会以为黄亦蓝受了我的蛊惑,小雪偷偷告诉他最好。
小雪开始与黄亦蓝沟通,把我的意思转告给他。黄亦蓝还在给村民讲着空洞的大道理,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坚决之色,很快就话锋一转:“乡亲们,我知道你们每一家都有困难,现在我就来为你们解决具体问题,证明我这个村长是有能力的!宋翠花,你先出来。”
外面走进来一个大眼睛长辫子的姑娘,长得颇为标致,就是皮肤粗黑了一点儿。她低着头玩着辫子问:“叫俺啥事?”
亦蓝道:“大家都知道你一直在等着出嫁,但实际上你很清楚你没过门的夫婿已经死了很多年,不可能娶你了,你这样等着多苦啊。清流哥一直在暗中喜欢你,不如你嫁他好了。”
宋翠花立即变得脸色苍白,眼中含泪,气愤道:“俺早就不想活了,嫁猪嫁狗也不嫁给他!”说完双手掩面跑了出去。
黄清流正是我见过的“情圣”少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难怪她从来不正眼看我一下,这么多年了,我还不如她早就死了的未婚夫,哈哈……”
我暗赞一声,一句话就戳破了两家人的迷梦,堪称一射双雕啊!
黄亦蓝说:“三舅爷,你最怕家里吵吵闹闹,所以你一直忍着,但实际上你家是最吵的一户,这说明你这样是瞎子打蚊子白费力气啊!”
三舅爷就是我见过的抽旱烟的老头,闻言满脸羞惭和绝望,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黄亦蓝走到小女孩身边蹲下身来问:“小莉,你是想要在这里等你爹,还是跟你娘一起去找你爹?”
小女孩想了想:“等了这么久都不回来,当然要去找他啰!”
黄亦蓝对村里的情况了若指掌,只要开口必定击中要害,惊醒沉迷于自我编织梦想中的村民。他也很清楚村民们这样活着实际上是永无止境的痛苦,那么还不如彻底解脱,这样做看似有点残酷,实际是一种仁慈。
开始时他还是一个一个说,后来也不管别人什么反应,看到谁就说谁,直指别人最纠结的地方。圆规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低声念着佛号,慈悲怜悯之心比之前更甚,这种祥和慈悲的声音和气息也极大地影响到了村民,平息他们的怒气,化解他们的郁结,唤醒他们的善良。
人们一个接一个离去,都是了无生趣的样子,庙里的东西终于惊觉了,很生气又很失望的样子。最初我担心它会暴怒之下伤人,但是它没有,也许是在圆规的感化之下,它的怒气在渐渐消失,失望情绪越来越重,似乎比村民们还要心灰意冷。
突然之间,庙内一股白光冲天而起,瞬间消失无影无踪。许多还没离开的村民接二连三倒下,眨眼全部倒在地上,只有一个黄亦蓝还站着,接着他跑到人群中找到了他娘,抱着他娘大哭起来。
小雪长吁了一口气:“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我忍不住又问:“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雪道:“不知道,感觉就是一股气,或者一道光,理论上一股灵气如果能凝而不散,有了灵识也能修成正道,但绝对比妖类修炼还困难千百倍,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修成气候的光或气。”
凌枫飘和菲阳真菲也先后醒了,惊问怎么回事,我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两人懊恼不已,居然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他们两个也非常好奇,追问是什么东西有这样的能耐。
我还没有解释,圆规突然说:“我们被困住时,我以慧眼看到了它的样子,是一棵很大的树,有很好闻的香气,是个女人。”
我们三人愕然,凌枫飘急忙问:“到底是树还是女人?”
圆规很严肃地说:“是树也是女人。”
我非常惊讶,曾经在我们村里有一棵大樟树成了妖,差点祸害了整个村子,最后被天雷劈死了,里面有一个人状的核心,最里面还有一颗心脏做成了我的通灵神木印。难道在这里又让我遇到一棵成了妖能变成人的大树?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小雪很肯定地说:“不是树妖,但是有可能变成树的样子,或者是寄生在一棵大树上,应该就在离这里不是太远的地方,我们去找找。”
我们四个人还被绑在柱子上呢,怎能去找?
黄亦蓝哭了一会儿,才抹着眼泪回来:“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们突然都死了?你们说是不是我害了他们?”
他受到强烈的感情冲击,有些语无伦次了。我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村子在两百多年前暴发了瘟疫天花,死了许多人。这些人快死之前求这个庙中的神灵保佑,他们都是善良的人,也许是他们的至诚之心感动了一个类似神仙的存在,它施展大法力让村民们不会死亡,并且掩盖了这里的真实样子……现在它放弃了这里,一切恢复正常了。”
亦蓝默然流泪,我接着说:“其实你自己也很清楚,他们这样活着是在受罪,只是他们都有解不开的心结,放不开的东西,你不是害了他们,而是帮他们解脱了。”
“那么我怎么没有死?我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
我说:“这里面的人先天元气已绝,不会生育,你一定是从外面抱养的。这里的村民们活了两百多年后,已经开始厌倦,但是又没有勇气去改变,于是从外面抱养了一个婴儿,让这个孩子去接触外面的世界,希望他有一天能改变这里。也就是说你做的正是他们想要的,是他们在潜意识中安排的,这就是因果。”
黄亦蓝愣在那儿,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个巨大的变化。
第11章 金桂飘香
黄亦蓝解开了我们身上的绳索,我说:“我们必须把这里的所有尸体集中起来烧掉,否则病毒扩散到外面,将会造成可怕的后果!”
欧阳真菲和凌枫飘立即露出畏缩和惊惧的样子,村民们的尸体表面有大量脓泡和溃烂,即恶心又恐怖,不是谁都有勇气去碰的。欧阳真菲弱弱地说:“我能不能不参加?”
我严肃地说:“你们不是想要历练,想要经历大风大浪吗?这就是一次严峻的考验,要不要参加你自己决定。”
凌枫飘脸色煞白:“大师兄,我们会不会被传染?”
其实我早就在担忧这个问题,我小时候有接种过天花疫苗,但这儿的病毒是几百年前的品种,我接种的疫苗是最近二十年新品种的,不知道是否具有免疫能力。况且我接种疫苗已经很久了,现在有没有效果还是未知数,与这么多重症患者亲密接触……我不是专业人员,真的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我扫视四人:“你们小时候有没有‘种痘’过?”
“种豆?”三人都莫名其妙。
“就是在手臂上或大腿上打预防针,会留下一个小指头大的伤疤,八十年代之前绝大多数人都是有接种一两次的,八十年代之后因为天花已经在全世界绝迹,很多地方已经停止接种了。”
“我有!”欧阳真菲兴奋地说。
圆规、凌枫飘和黄亦蓝都摇头,其实一想就知道了,圆规从小住在深山古庙里生活,凌枫飘跟着第一个不负责任的师父浪迹江湖,黄亦蓝住在这个特殊的地方,三人都没有接种疫苗的机会。
圆规和黄亦蓝都很镇定,凌枫飘却很紧张:“大师兄,我……我不会被感染吧?我马上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