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器在一旁大声道:“咱们有望楼啊,只要看见火头一起,立刻派员前往扑救,不就得了吗?”
徐宾面带苦笑:“哎哎,崔旅帅您想简单了。今晚百万军民都出来观灯,道路水泄不通,怎么调动武侯?再者说,大火一起,百姓必惊。这么多人践踏奔走,您是救人还是救火?”
崔器不言语了,他可是知道乱军有多可怕。两人同时把目光投向司丞,李泌却捏着下巴,沉吟不语。
最好的应对之法,自然是取消灯会,恢复夜禁——这绝不可能;次之的办法,是挨个彻查诸坊——这也不可能。李泌无奈地摇摇头,靖安司内外重重掣肘,不能如意,可真是戴着枷锁跳胡旋舞。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请老吏们在沙盘上标记出最适合纵火的地点,提前埋伏人手过去。可这无异于一场赌博,只要有一处猜错,就会全盘崩溃。李泌不喜欢这种听天由命的做法。
可如果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做?难道只能指望张小敬?
这时旁边一个白须老吏插口道:“与其查坊,不如查物。”李泌眼神一亮,示意他说下去。老吏恭敬回答:“属下曾务于农事,常燎原烧田。若要掀起煊天的火势,一是火头要大,二是走火要猛。前者靠麻油,后者靠柴薪。狼卫若想纵火烧城,此二物必不可少,且数量一定得多。”
“你的意思是,狼卫在长安,必然会积储一大批油柴?”
“司丞英明。依属下愚见,只要盯紧这两类物料的大宗积储,必有所得。”
这个意见自出机杼,众人听了,都暗暗点头。李泌赞道:“荀悦《申鉴》有言:‘防为上,救次之’,此法釜底抽薪,可谓深得其妙。”
看到同僚得了上峰首肯,其他人胆子也大了起来。一人道:“柴薪之类,皆来自京辅山民,零星散碎,难以卒查,不如专注于油物。此物熬榨不易,非大户大坊难以经营,所以来源均操持在几家巨商手里,查起来更快。”
另外一个小吏又建议道:“京城用油,多仰赖外地转运。只需调出城门卫的入货报关记录,看看近日有无胡商携带大宗猪膘、羊膘、胡麻等油料或成油入城,便能按图索骥,找到储地……”
“荒唐,你以为中原人便不会被收买?要查就全给我查!”李泌沉下脸纠正了一句。他一直给手下灌输的一个观点是:不要有汉胡偏见,两者都很危险。
书吏们迅速把这些建议抄写成十几份正式公函,李泌亲自加盖了靖安司的大印。
“马上送去各处署衙,让他们遵令速办,一个时辰之内,我要清查长安所有存油与油料的场所名单。”
通传接令,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书吏们纷纷回到自己座位,又忙碌起来。
李泌回到自己的位置,闭了一会儿眼睛。檀棋走到他身后,纤纤玉指按在了他太阳穴上,开始轻轻地揉起来。没过多久,檀棋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鼾声。
他居然睡着了。
檀棋想了一下,公子已经有二十四个时辰不曾合眼了。
张小敬从晕眩中恢复清醒,发现自己被捆在一根堂柱上,双手高高缚起。鼻子仍旧隐隐作痛,鲜血糊了一片。麻格儿走到他面前,手里晃了晃那块“靖安策平”的腰牌,裤裆里还支着一顶帐篷。
麻格儿现在的心情很糟糕,蒜头鼻上的疖子越发肿大起来,甚至有皮油渗出来。
他遵循右杀贵人的指示,把这两个姑娘劫到这一处万全屋里。右杀大人只说让她们活命,可没叮嘱过别的,所以麻格儿决定好好享受一下。自从他从草原来到长安城之后,一直低调隐忍,内心的欲望早就快爆炸了。他可不是曹破延那种冷汉子,他渴望鲜血,渴望杀戮,渴望女人的惨叫。
麻格儿都计划好了,两个女人都要干,然后留下王忠嗣的女儿,另外一个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死,好好发泄一下,然后以最饱满的状态迎接阙勒霍多的到来。一想到那草原煞星王忠嗣的女儿在自己身下呻吟,麻格儿的阳具就高高支起,不能自已。
没想到他裤子刚脱下来,就来了一个入侵者,这让麻格儿非常不爽。
更让他不爽的是,这个入侵者居然有一块腰牌。麻格儿虽然不认识字,但从腰牌沉甸甸的质感上也知道不是凡物。
麻格儿很想二话不说,把他宰了,然后继续去玩女人。可他毕竟出身狼卫,不得不考虑到另外一个可能——这家伙的装备太精良了,无论腰牌、软甲还是手弩,都是高级货色,很可能属于京兆府或金吾卫,甚至可能来自军中。
他既然能找上门来,那么别人也能,这所万全屋已经变得极其不安全。
这件事必须得问清楚。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麻格儿用生涩的唐话问。
张小敬没说话,冷冷地用独眼瞪着麻格儿。麻格儿觉得很不舒服,这眼神像极了草原上的孤狼。孤狼无论身入陷阱还是濒临死亡,永远都是用这种阴冷的眼神看着人类。
麻格儿冷哼一声,拿起张小敬的障刀,轻轻用刀尖从他的咽喉处挑下一丝肉来,张小敬的脖子登时血如泉涌:“快说,否则你会有更多苦头吃。”
张小敬嘴唇翕动,麻格儿以为他要招供,不料却是一句反问:“你们抓的女人在哪里?”麻格儿眉头一跳,一拳重重砸在他的小腹,让他忍不住大口呕吐起来。
“现在是我在问话!”
但张小敬已经知道了答案。刚才麻格儿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隔壁,说明闻染就在那里。那股降神芸香的味道,他很熟悉。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麻格儿又问了一遍,见他仍旧没反应,又把刀刃贴向张小敬的腋窝。铁器冰凉的触感,让他的肌肤一哆嗦。麻格儿咧开嘴,故意缓缓推刃,像给梨子削皮一样,平平地在腋下削掉一片带血的圆皮肉来。随着刀刃把皮肉一掀,张小敬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叫声。
这在突厥,叫作铸肉钱,因为旋下来的肉如铜钱一般大小。旋在人体的这个部位,不会致命,但却极痛,只需铸上几枚肉钱,囚犯什么都会招。
可张小敬虽然面色惨变,却仍是闭口不言,讨厌的眼神始终直勾勾地盯着他。麻格儿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在拖时间!大队人马很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不行,必须得马上撤离!
麻格儿走到隔壁,手下已经把那两个女人都揪了起来。麻格心朝外扫视了一圈,伸出指头,指向闻染:“把她带上。”
“您怎么分辨出来哪个是王忠嗣的女儿?”手下有点惊讶。
麻格儿在闻染细嫩的脖颈上摸了一把,把手伸到鼻子前吸了口气,猥亵道:“刚才挟持她的时候发现的,大官的女儿,比较香。那个也香,但不如这个味儿足。”
手下都笑了起来,知道这位对女人有着异常的癖好,所以对某些细节特别敏感。草原上香料是稀罕品,只有贵人女眷才用得起。
“那另外一个呢?”
“扔到隔壁去,连那个密探一起杀了。马上走。”麻格儿的手在咽喉处比画了一下。
门砰的一声,再度被推开。张小敬定睛一看,一个女人被突厥狼卫推推搡搡地赶进来。
她不是闻染,只是身材颇为相似,穿的胡袍也都一样。但她腮边的绞银翠钿和盘髻上的楠木簪,都表明了她出身不凡,寻常女子哪用得起如此贵重的饰品——这应该就是真正的王忠嗣女儿了吧?
张小敬很快便推断出了真相,她们两个应该是在同一个地点被突厥人绑架,这些粗鄙的突厥人不识饰器,张冠李戴,误把两人身份弄混了。
突厥狼卫拔出尖刀,先冲王韫秀而去。王韫秀的嘴被塞住了,发不出声音,只得拼命扭动身躯,居然躲过了刺向喉咙的一刀,让尖刀割到了肩膀,血花四溅。那突厥人失了手,觉得面上无光,伸手啪地打了王韫秀一个耳光,让她安静下来。
还没等他再次动手,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扑落落的翅膀拍动声,紧接着数只云雀从院里飞起。麻格儿眼神一凛,示意先不要动手,快步走到窗前向前院俯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