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尽菜凉客人各自归去,他留到最后收起地上残碗碎盘,我想叶轻语也应该记不起这是他第几次打破店中东西,但总是会修补好桌椅后才离去,临走时他站在店外对她浅笑,她厌恶的避开他目光,可眼神中却透着一丝踌躇不安,我想叶轻越应该是不明白,向他这样的兵痞为何会有一张如此俊美的脸,虽然令人厌恶的笑容却是那样的干净,还有他的眼睛明亮如同这大漠的明月。
这一世的记忆似乎格外的漫长和清晰,想必在这一世一定发生过什么才会让叶轻语记得如此清楚,记忆的画面中在风沙和岁月侵蚀下亦如这破旧不堪的城和叶轻语的容颜一同慢慢苍老,唯一不变的依旧是那个兵痞,他还是会在亥时风雨无阻的出现,只不过他始终是那样的年轻和桀骜不驯。
丢下刀押二角酒。
那应该是这一世他唯一和叶轻语说过的话,看叶轻语变化的容颜,想必这句话她已经说了十几年,或许时间长了一切都习惯了。
那晚戎狄夜袭城破兵败烽火屠城,兵痞踢开店门持刀闯进来,不由分说抓住叶轻语手往外冲,斩杀敌将推我上马,他拥她在怀向城外疾驰,第一次靠他那样近起伏的马背我想叶轻语能听见他心跳铿锵,满脸鲜血滴落在她后颈是潮湿的炙热。
敌军群兵引马来追,身后箭雨呼啸,他加鞭不停斩兵杀将大有万夫莫敌势如破竹之势,后背隐隐作痛犹如尖芒刺骨叶轻语咬牙不语,奔至城外溪谷两山夹道可容一人通行,他下马持刀而立指着身后羊肠小道。
“此道出谷往西,遇一河乘筏而过便能周全。”
“你不走?”叶轻语愕然。
“走不了。”
远处马蹄破夜火光渐近戎狄已至,他持刀于谷口不动如山,背后数之箭羽没入身体穿透前胸,他是真走不了,护叶轻语出城他早中箭矢,一路艰辛竟未听他言语。
叶轻语走到他背后帮他折箭。
“拔不得。”他按在叶轻语手背浅然一笑。
拔了他就没有气力再坚持,他没打算和叶轻语一起走,他是想留在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谷口帮她挡住将至的戎狄。
“你这又何苦。”叶轻语哽咽。
“欠你的酒钱,今天我还你……”他笑,亦如夜花灿烂,胸前鲜血滴落他腰挺的更直,那一刻叶轻语有些恍惚,我想她或许是感觉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那笑容,世世的相守他终将那笑意模糊的印在她记忆中。
“我叫叶轻语。”
“我……我知道……”他持刀的手一抖,嘴角蠕动笑意凄然,月下静望似乎有话要讲,突闻身后戎狄叫嚣群战马嘶鸣,他转头握刀,“走!”
叶轻语在等他未说完的话,看着他后背月色下亦如磐石般刚毅,敌先锋已至挥刀来袭,他引刀砍杀人仰马翻谷前留下两具尸骸。
“走!”他回头看叶轻语一眼,这一次没有笑,只是腿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插刀在地支撑自己身体。
叶轻语掩泪而去身后只听见刀剑相交马嘶人嚎,乘筏西渡至岸回首见谷中火光忽明忽灭,刀剑之声不绝,叶轻语跪哭在岸边忽闻夜空惊雷乍现,漫天蛮雷呼啸而至落于谷中,整个黑夜被照亮的如同白昼,顷刻间谷中一片寂静。
王师收疆扩土多年后叶轻语再回到那边陲之地,依旧在城中开了客栈,名浮生。
每日亥时她都温上二角酒,然后看着店口,一晃多年叶轻语已经是鬓白如雪的老妇人,他知道那兵痞不会再来,可这个习惯怎么也改不了。
清明细雨。
叶轻语带上酒再去那最后见他的未名谷,谷顶有一坟丘是为他堆砌的衣冠冢。
“你这是拜祭谁?”谷顶庄稼人见她每年都来好奇的问。
“一位朋友。”叶轻语颤巍巍的迟暮的坐在坟丘边。
“你朋友怎么没有名字?”
叶轻语愕然,这一世她依旧没知道他的名字,那空白的墓碑上终究一如既往的没刻下一个字。
这或许是她最大的遗憾,叶轻语无言以对的把酒摆放在坟丘前,不多不少刚好两角。
“他是什么人?”庄稼人唏嘘的看着她。
“一个兵痞……一个在这里为了救我战死的兵痞。”叶轻语哽咽的回答,直到现在叶轻语还是愿意叫他兵痞,我想不再厌恶仅仅是因为亲切。
“卓谷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里出过不少英雄。”
叶轻语看向说话的庄稼人,才知道原来这里叫卓谷。
“兵痞也会救人?”庄稼人似乎有些不相信她的话,点燃旱烟咂了一口,“几十年前戎狄破城,据说有一兵爷站于谷底隘口拒敌,一人力战不退谷口敌兵尸积如山,谷内血流成河就是从那时开始,谷中溪流变成红色再没清澈过,敌将不敢靠前命箭手齐射,兵爷身中万箭竟然屹立不倒,那一仗太过惨烈老天都不忍群雷落于谷中,敌兵甲尽数灰飞烟灭。”
叶轻语听至顿时泪如雨下,他知道那人是便是兵痞,向庄稼人要来镰刀,在空了几十年的墓碑上刻下两行字。
闻说塞外埋忠魂,
卓谷西出无故人。
刻罢叶轻语引刀破指,鲜血涂抹在墓碑上,亦如当年他笑容那样灿烂。
叶轻语从梦中惊醒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她抬手手抹去像是做了一场痛彻心扉的梦,那梦变得有些模糊,只记得梦里自己坐在一个坟丘旁泪如雨下,可忘记那坟里埋的是何人。
这应该是几世以后,想必她又忘记了前世的所有,可还是有些残留的记忆让她想起过往。
推开窗户京城繁华尽收眼底,三月春色怡人我信步长街青石,梦中阴霾渐渐消散而去,叶轻语驻步街尾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开了一间客栈,堂前绿柳红花庭内幽深古致,抬头看见匾额上刻着两字。
浮生。
看着别致的店名叶轻语有些恍惚,我想她应该记起些什么,或许那记忆太模糊只是感觉有些熟悉,有一种恍如前世的错觉,叶轻语迟疑一下迈槛而进,客栈清冷零零散散坐着一些客人,她坐到墙角的空位店小二客气的过来招呼。
“要点什么?”
“二角酒……”
叶轻语并不饮酒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脱口而出,她蹙眉久思却再记不起来。
坐在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客栈的柜台,掌柜颇年轻有一张俊美干净的脸,他抬头刚好和她对视。
叶轻语脸羞红避开他目光环顾四周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饮尽要来的二角酒,起身才发现出来时闲散竟忘了带银钱。
“掌柜,这支发钗可否押二角酒。”叶轻语取下头上发钗歉意的问那俊美的年轻人。
那人嘴角翘起,他笑,放荡不羁与世无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