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后来发现,我拥有了一切,但是却没有朋友,这让我很痛苦。
父亲告诉我,强者是不需要朋友的,我也一直这么认为。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一直想有一个如你那道士伙伴一般的朋友,能够分享自己的快乐和痛苦……所以,我羡慕你,也嫉妒你。咳咳,扯远了……看在共过患难的份上,你能不能够帮我带几句遗言,给我的父亲。”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他说着又喘起了粗气,好久,才接着说道:“告诉我父亲,我已经死了,这辈子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我爱他,爱我的母亲,也爱我那可怜的姐姐;很抱歉,没有能够接掌祖上传下来的家族,也很抱歉,没有对他和母亲说过一句‘我爱你’,不过如有来生,我宁愿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粗茶淡饭,交几个简单的朋友,有一份平淡的爱情……还有,刘钊这人,大害,如果再碰到他,一定要除掉他。”
我点头,说了解了,还有么?
加藤原二突然伸出手紧紧握住我,也许是因为身体太过疼痛的缘故,脸都有些扭曲狰狞:“陆、陆左君,我最后求你一件事情……我的姐姐加藤亚也,因为一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她住在日本东京的原宿神宫外苑,如有可能,请您帮助给她恢复意识,代替我,走下去。陆左君,拜托了。”
我看着加藤原二的眼睛都快要突出来,知道他已经快到了弥留之际,手之所以能够抓得我这么紧,也是因为回光返照的缘故。为了让他安心离去,我也不管做得到做不到,肯定地点了点头。果然,他的脸色变得舒缓了,没有之前的恐怖,笑容也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抓住我的双手松开了,竟然摸到了我刚才被小黑天舔舐的刀疤处,眼睛眯着:“好帅气的疤痕……我好冷,是要死了么?我怎么感觉自己的魂在往上飘?飘吧,离开这个世界吧,樱花啊,樱花啊,暮春三月晴空里……”
日本小子哼着那首日本最著名的歌谣,离开了人世。
我望着东方即白的天际,似乎看到了他脸含着微笑,离开了人世,朝着天空、或者另一个维度的幽府,缓慢行去,他有牵挂,但是又没有太多留恋之意。我们生于斯,长于斯,但是终将老去,我们在前往死亡的路上行走,排着队,却不知道自己排在哪个位置。如今我知道,加藤离开了,这小子居然还是唱着歌挂掉的,可见他走得十分安详。
这个日本小子跟我们,谈不上敌人,也谈不上朋友,顶多也就是个熟人罢了。我这般做,仁至义尽了;他这般走,心安理得了。
如是而已。
加藤原二,终究是个可怜人。
我将加藤原二的尸体背回了萨库朗老巢的山口前,跟吴武伦说明一切。吴武伦应也知晓被蛇蛟甩尾的日本小子活不了多久,此刻也并不惊讶,只是招呼两个长得粗壮的本地受害者,将其照看好。我回头去问询小叔、杂毛小道和雪瑞的伤势,问题并不是很大,歇息到天明,应该就能够恢复行动能力。
最为悠闲的应该是虎皮猫大人,不过它老人家此刻的心情也并不是很好。
因为虎皮猫大人所带来的野兽雇佣军死得太多了,它伤心不已,总觉得自己害了太多的生命。不过它老人家心理素质极好,并不内疚,而是破口大骂,逮谁骂谁,各种污言秽语,瓢泼一般洒出来,那个金发洋妞见它有趣,想要逗它,结果被骂得泪流滚滚,抱头鼠窜。
雪瑞在我们这一伙人里面伤势其实是最轻的,甚至比我还轻。然而她因为青虫惑的离去,心中总有一股郁结之气,难以舒缓,所以才浑身难受,当我走到她面前时,还发现了一个东西在。
咒灵娃娃。
这个依靠着青虫惑所降伏的鬼物并没有因为青虫惑的离去而叛变,反而是瑟瑟发抖地伏在雪瑞的脚下。它原本的主人是萨库朗的降头师古努,然而那个来自契努卡的叛徒,在库房一役中悄无声息地死去,结果现在变成了无主之物,最为亲近者,就是控制了它几个小时的雪瑞,所以便不肯离去。
然而雪瑞天性爱美,并不喜欢这个丑陋的小家伙。
咒灵娃娃是个很厉害的东西,收下了对自己的实力也大有增长,只是不知道会有什么坏处没。我劝了雪瑞一会儿,并且说等虎皮猫大人心情好一些的时候,跟它求个收养的法子,雪瑞才不情愿地找了个东西,将这个乖得跟哈趴狗一样的小东西给收下。
说句实话,这东西就是脏而已,如果能好好洗一洗,应该跟个毛绒玩具差不多。
吴武伦的另外一票人马在清晨七点多的时候过来汇合,大概有六十多人。相比这边的全军覆没来说,那一边的军事行动要好得多,虽然也损失了二十几个人,但是已经将大部分萨库朗的武装力量给清楚,唯一遗憾的,是那个叫做波噶工的男子逃回了北方。
人员汇齐,我们开始出山,越过那一片望天树林,我们的第一站,将是水田环绕的寨黎苗村。
第七十一章 重返苗寨,神婆赠丹
仿佛是知道了我们的到来,村寨口,头人黎贡、神婆蚩丽花、熊明那闷茄子一般的婆娘和他叔叔熊付姆、十几个垂垂老朽的老者以及上百号村民,都在这里等候。当然人群之中还有一个外人,就是雪瑞的女保镖,这位姓崔的小姐正在用足可以融化钢铁一般的怒火,瞪着拐带走她主顾的我呢。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吴武伦并不愿意在此逗留,他与村中长者寒暄了几句之后,带着手下以及四十多号疲惫的受害人,便折往不远处的福龙潭扎营歇息,等待我们回转。熊明救出了一个寨子里的姑娘,受到了英雄一般的接待,场院里的桌子上摆着大碗的苞谷酒,灌得他直发晕。
我们都受了伤,喝不得酒,但是盛情难却,我代表众人喝了一碗。
不知道是肥虫子歇息了,又或者酒太烈了的缘故,我有些晕,罕有的不胜酒力。
其实我们也不太想进村的,神婆的姐姐临了搞了那一手,局势不明朗,不知道她是敌是友,如果她万一蛮横起来,我们这里可没有一个能够对付她的。问雪瑞,她也不肯讲,但是身上有后遗症,解铃还须系铃人,唯有蚩丽妹可解。所以才会重返此处。
来的路上我、小叔和杂毛小道分析,预想的结果都很糟糕:人和人之间本来应该有所信任,然而青虫惑最后竟然衔着那颗珠子跑路,由不得我们不往最坏的地方去想。最后还是虎皮猫大人拍板,说去看看,操,有大人我坐镇,那个老女人难道还能搞出花来不成?
一番热闹过后,我找到了蚩丽花,说我们想再见她姐姐一面。
神婆咧嘴一笑,露出了仅存的几颗老牙,说:“她已经知道你们要来了,所以提前醒了过来。不过,她只会见你和雪瑞那个小姑娘。其他人,没资格……”我看着正在跟头人黎贡和长老团应酬的小叔和杂毛小道,点点头,说可以。蚩丽花含笑点头,说走吧。我过去跟小叔和杂毛小道说了此事,他们虽然有些犹豫,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蚩丽花拄着竹棍往前走,人群立刻分出了一条道路,而我和雪瑞则跟了上去。
村子里人很多,然而走到祠堂附近的时候,便没有见到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虎皮猫大人在我们头顶上空相随,被神婆瞧了一眼,然后摇头,说鸟也不行。肥母鸡火大,洒下一片骂声之后,飞到祠堂旁边的树下,生闷气。
与上次一样,我们经过祠堂的厢房,下到了神婆她姐姐容身的土洞子里。
依旧是烛火摇曳,墙壁上的爬虫涌来游去,不是发出“哔啵”的响声,密集得让人心中生寒,泥土的腥气和爬虫的冰凉气息结合,有一种让人背后发麻的感觉。
因为来过一次,我们也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和害怕,由蚩丽妹领着,将我们带到了最里面的房间门口。
值得一说的是,外面几个房间墙壁上都有烛火油灯,然而到了这里间,却没有,外面昏黄的灯光从门中传来,将这整个土洞子的气氛变得格外的阴冷。我又看到了那个池子,因为在萨库朗的地下基地中,也有这么一个池子,虽然一个里面盛着虫子,一个里面尽是死尸血浆,但是同样的巧合,让空腹喝了点酒的我不由得浮想联翩,产生了很多没有根据的猜测来。
这些所谓的血池、虫池,不会就是生物科学上常说的培养皿吧?
所有的血浆人体、虫尸香料,就是培养液?
太颠覆了吧?
望着黑洞洞的池子,蚩丽花恭敬地朝着里面说道:“姐姐,他们来了。”随着她的这一句话,原本静如止水的池子中开始闹腾起来,有许多白色的蛆虫从水底里泛起,然而一个庞大的白色蚕茧从里面升了上来。让人称奇的地方是,这白色蚕茧看似如同棉花,然而表面却有一层油质,将所有的肮脏屏蔽。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当蚩丽妹重新出现在我们视线中的时候,我心中只有北宋周敦颐《爱莲说》中的这两句话。
再一次见到蚩丽妹,我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阵难以言叙的错觉,仿佛已经被烈火焚烧殆尽的小黑天,又重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刚开始还不觉得,然而此刻一见,心中立刻砰然作响,所谓美丽各有千秋,然而总有殊途同归之处:蚩丽妹和小黑天都属于鹅蛋脸,精致的眉目如出一辙,特别是她们的眼神,都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
简单来说,她们两个,看起来都不是人。
不过相比之下,小黑天更像个懵懂无知的少女,脸上是纯粹的天然呆,而蚩丽妹,则成熟多了,有一种超脱于物的清丽,而且比起前几天来,更加美丽,也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空气一般,没有什么存在感。我看见雪瑞也蹙起了眉头,咬牙不说话。
蚩丽妹静静地看着我们,然而依然没有说话,而是通过她的妹妹来与我没做沟通。
这个苗寨现任的神婆用右手食指,从池子里蘸了一点儿液体,在雪瑞的腹部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雪瑞不敢动,任她将衣服掀起来,然后磨磨蹭蹭地在自己的肚皮上涂抹,有黑褐色的浓浆顺着肌肤流下去,她也不敢作声。画完之后,蚩丽花告诉我们,人既然已经救出来了,那么青虫惑她姐姐也将其收回,雪瑞身上与青虫惑的联系,到此终结。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好处,有了这一回经历,以后便不会再怕任何蛊毒了——她说到这,看了一下我,笑着说:“不对,还有金蚕蛊,不能解……”
我有些晕,敢情这东西还有疫苗的作用。
雪瑞也看了我一眼,嘴角上翘,脸色终于好了一些。
蚩丽妹注视着我们,眼神不悲不喜,仿佛仍然在沉睡一般。不过我现在的气感已经十分敏感了,能够感觉到蚩氏姐妹之间,有着神念在联系。而真正让我惊讶的是,雪瑞和蚩丽妹之间,似乎也在作神念之间的沟通——敢情就我一个糙老爷们,在听哑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