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说茅山符圣李道子的符箓技法是在山峰之顶,而杂毛小道则在登顶的路途中,那么我,则只能在刚上山的小道上。
不过即使如此,有过相关技法培训的我,画个基础的日符,并不是什么为难之事。
山神老儿虽为灵体,然而凝如实质,我的手指顶上去,有软绵绵的触感。
那个矮骡子死后,流的血也多,我一边蘸,一边写,很快就完成了这门差事儿。
在此期间,那山神老儿被虎皮猫大人压制得根本就不能动弹,这让我十分佩服,这肥母鸡对付人与野兽,大多没有什么威胁,除非放大招,不然就是打一壶酱油而已。
然而一旦碰到这等灵体,几乎没有它老人家,办不了的。
画完之后,虎皮猫大人的爪子紧紧扣住山神老儿的头皮,用了一个很高难度的动作,俯身下来瞧。
它要看看,我画得是否正规。
就这般瞧啊瞧,杂毛小道在外围布置的法阵,火焰都快要消失的时候,这家伙才开始念念叨叨起来,我离得近,想听个仔细,然而它这话儿,并非汉语,也不是我所了解的任何一个语系,我上一次听到这种发音,是虎皮猫大人当日在缅北山林中,跟血池怪物小黑天打招呼时用上的。
没有人知道它到底在念叨什么,摇头晃脑,浑身的羽毛都在动,不时兴奋地一哆嗦,像打摆子。
过了好一会儿,它大叫一声:“宋花星,还不快快醒来?”
此言刚罢,便用自己坚硬的鸟喙,往那山神老儿的额头,日符的正中心,猛然一啄,顿时有一声清脆的响声传出。
在这悠悠声响中,那个被虎皮猫大人牢牢控制住的山神老儿紧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来,里面如海般的血红,化作了晶莹剔透的黑亮,像星空,映照着人心。
它的身子,发出“咔咔”的响声,仿佛骨骼炸响,接着一股黑气,被它从口鼻中喷出,悉数落在了我脚尖前面那具矮骡子的尸体上。
顿时间,一道漆黑如墨的光华闪现,然后这一具矮骡子,陡然化作了熏臭的脓水,往土地里面渗透进去。
虎皮猫展开翅膀,一下飞到了杂毛小道的肩头,回过头,正见到那个山神老儿将手中的骨扇一扔,然后伸出手,朝着孙静她姨奶摸去,悲鸣道:“这可是我家小桃?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从卖相看,这是两个垂垂老朽的老人,就像我小时候,在村口见到的那一对土地公公和婆婆,然而两人的身份,却是父女。
如此见面,好不唏嘘,两人手拉着手,说了一阵儿话语,讲的是土话,我听不懂,不过这时间并不长,那老儿与女儿适当叙完旧,然后开始看向杂毛小道、虎皮猫大人和我,拱手为礼,说道:“小老儿多谢三位援手之恩,倘若不是这位鸟大人帮我解脱,说不得,我就变成了那心魔浸染的魔头,为害一方,最后断送了性命。”
这场合,自然是肥母鸡表现的时间,它挥挥翅膀,说无妨,救人于危难,我辈惯来如此。
不过刚才我这两个小兄弟,将你神魂挫伤,你不要怪罪才好。
老头儿十分恭谨,双手作揖,连道不敢。
虎皮猫大人有话跟它将,将它引到一旁,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阵,我们也没有非议。
虎皮猫大人惯来都有主意,他不让我们知晓,自然有它的道理。
差不多了,那老头儿回转过来,双手合十,一道青色的光芒游出,传递到了杂毛小道的掌间来。
老头儿指着这缕残魄,说这便是那女孩儿的灵慧之魄,道长你自取去,还望安顿妥当,不要让小老儿沾了因果,小老儿在此拜谢了。
它倒也是眼光通透,瞧得出杂毛小道的身份,杂毛小道将这青光往我胸前一引,放入槐木牌中,然后点头,说此事既了,好自为之吧。
这山神老儿被我们这团伙一番围攻,又解脱了俯身心魔,实力减消,神情萎顿,早已摇摇欲坠,此间事情已了,我们也不便久留,将这周遭的火星给扑灭,不留隐患,然后寻出火娃,容这孙静的姨奶跟山神老儿又说了几分钟,带着一伙人,转身离开。
那山神老儿在原地目送我们,等我们爬上了山腰,回头看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经黑黢黢的,再无人影。
见到诸般神妙,年岁不大的凯敏难免有些兴奋,一路上问了我好几个问题,我一番剧斗,身体里的阳毒又有冒头的迹象,于是在行气疏通,不怎么搭理他,他心生敬畏,不再多言。
山路难行,而且还要照顾孙静她姨奶,以及两个好奇宝宝,我们走得难免慢些,不过一路上,凯敏终于不再对小妖朵朵的陡然出现,再有疑问。
等到了凯敏家,正好又是晚间十一点多。
此乃子时,我们并不停歇,依昨日的排场,再行摆弄,然后将凯敏的妹子平铺于地,一番作法之后,杂毛小道将这一缕残魄,直接打入了张果果的脑门顶上,然后温暖的手掌紧紧贴在了这小女孩子的额头,闭上眼睛,不停念咒文。
如此持续了几乎半个小时,杂毛小道脸上的汗珠不停冒出,然后滑落。
突然间,他高声厉喝道:“离家久矣,还不归来?归去来兮,来兮……赦!”
此话一落,那个闭目而言的小女孩儿脸上一阵暗红,突然开始大声咳嗽起来,凯敏的母亲慌忙将一个瓷碗拿过来,放在颔下。
果然,从她的嘴巴里,吐出了几坨凝结成块的血块儿。
这血块儿吐出之后,那小女孩儿果果睁开了眼睛,黑亮,里面有着疑惑的光芒,指着杂毛小道,问:“你是谁?”
见到自家女儿吐字清晰,思维正常,凯敏的母亲喜极而泣,拉着自家女儿的手,说果果,这可是你的大恩人呐……话说到一半,她就抱着女儿,哭得死去活来。
凯敏的父亲在人群后面,没说话,将烟锅里的火灭了,不住地擦眼泪。
此番顺利解决,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因果,我们都很开心,凯敏和他的父母紧紧拉着我和杂毛小道的手,没口子的感谢,之前这般晦暗的心情,都随着这幸福的眼泪,一齐掉落。
我们当然也很高兴,不过还是再三叮嘱,说不要将我们的事情,透露出去。
凯敏已然得知我们的身份,自然答应。
一番喧闹,到了凌晨,果果喊饿,她母亲又做了宵夜,我吃完,这才想起来问孙静的姨奶,为何会在那当口赶来。
然而刚刚转头过去,这老婆婆,又迷糊了。
第三十七章 寨子的外人
孙静的姨奶又糊涂了,无论我们如何想办法,她都已经从一个夕阳未落幕的矫健老者,又变回了初见时那个糊涂的老妇人,问她东西也很清楚,只不过记不得事,便是我们,也只是拉着我的手,说是好崽,好崽啊……
看着她这慈祥而无神的面容,我们心中哀叹。
这老婆婆糊涂得可真是时候,她清醒时,为我们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利用她父亲留下来的黑珠子,帮我们找到了掳走果果残魄的山神居所;为自己做了一件事情,便是向我们求情,把她那被迷惑了心智的山神父亲,小命留下,没有被我们给降服弄死。
这两件事情完成之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一问三不知,让我们好不难受。
她是如何坚持要进山的?她是否跟那个成为山神的父亲还有联系?她为何会在那关键时刻赶到?之前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