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人藤上面的影象仍在说着话,然而最重要的那一段,却正正就是黄鹏飞谈及当日凶杀时的事情。那诱供之人似乎在此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腹稿,而且深得信任,所以黄鹏飞便将此事说起,并不隐瞒。不过影像的时间也并不长,那客老太似乎并不愿意让黄鹏飞与人接触,大袖一展,那个曾经的茅山子弟便入了客老太的袖子中,不再得见。
影像结束,大师兄将那情人藤根茎所做的千里留影给捧起来,在上面虚空画了几道符箓,然后抬起头来,朝着台上的诸位长老说道:“我这技艺倒是梅师叔传给我的,千里留影能通过情人藤的生命磁场留住一段时间的影像和声音,比摄影机优越的地方在于它能够将灵体的形象摄入其中,而且隐秘性也十分优良——更重要的是,它绝对没有作假的可能。”
梅浪旁边的雒洋长老点头说道:“难怪事发的时候,我们准备将鹏飞的魂体招回来,然而未果,原本还以为是魂体给直接打散了,没想到竟然落入了那个客海玲手中——此女听说修过些邪门法子,竟然可以将鹏飞炼制成如此模样,还保存着生前记忆,倒也是有些手段。
这可不行,我们需得将鹏飞的魂体追回来,将其超度,免得耽搁了他往生的时机……”
为防止梅浪反嘴质疑,雒洋长老直接堵死了他反驳的话语,而且将话题引导向了如何追踪客老太,并且追寻黄鹏飞灵体回返的事情上来,从而间接地肯定了大师兄这一证据的真实性。
梅浪应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影像,瞧着黄鹏飞这蠢货洋洋自得地诅咒这我,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不过也就是在这一会儿,一直沉默不语的杨知修突然睁开了眼睛,凝视着大师兄,平静地说道:“志程,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当大师兄将千里留影给收起来时,自有道童托着盘子过来接了,往台上递给诸位长老验明真伪,大师兄正在与那道童交接,听到杨知修问起,他抬起头来,介绍道:“为了这个东西,我们损失了一位已经打到了敌人内部的高级卧底;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在启用了这个卧底之后,为了保险起见,我已经将其打发到了西北的边陲小镇,隐姓埋名一辈子——便是这般艰难,我也是不久前才收到的,还来不及与局里面报备呈现,就先拿过来,给茅山的诸位师长辨别了。”
大师兄恭敬说着,而杨知修满面含笑的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情绪攀升到了一个临界点。
其实杨知修在得知大师兄即将带着我上茅山时,便知道这位享誉盛名的大弟子早已胸有成竹,方才会如此沉着。不过他虽然知晓结果,但是并不知道大师兄会有如何手段,会呈示什么证据,所以之前放任手下的弟子陈兆宏过来挑衅,以及私下偷袭我们,都是想要试探出大师兄的底线和手段,好做防备,到了后来被符钧警告才收了手;然而万万没想到,黄鹏飞这人简直就是传说中那猪一样的队友,他的话语,直接给他舅舅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大耳光子。
至于大师兄为何没有在之前拿出这证据呢?他之前讳莫如深,不过我还是能够猜测得到:一来这样的证据简直就是兵行险招,十分难得,其二也是因为他了解所有的一切源头,都是在这茅山之中,在我们面前的这位话事人身上,只有快刀斩乱麻,一击即溃,搞定了杨知修这边,其他的地方,都不必太过于操心了。
杨知修平复了一下心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这样一个高级卧底,一定能够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用来做这事儿,暴露身份不能再用,实在是可惜了。
大师兄也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说是啊,是可惜了,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事情总是大家都要做的,一个人做不完。陆左付出了太多太多,收获的却只有委屈和伤痛,我们这些做后方运筹帷幄的活计之人,总不能够让英雄流血又流泪,总不能让这个世界一点儿光亮都没有,对不对?
大师兄犀利的反问,让杨知修一阵无语,他似乎很想要反驳面前这位外门大弟子的话语,然而却从台下众弟子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愤恨、有悲恸、有羞耻,以及许许多多难以形容的东西,这些情绪映照在了他的眼中,便成为了一种十分不信任的犹豫。
杨知修没有多说话,而是将传递过来的千里留影放在手心上,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番,然后将手放在了铜炉上,借助了上面的力量辨别真伪。
很快他就睁开了眼,点了点头,指着梅浪手上的文件夹,说的确,如此看来,这里面的确是有一些人违背了原则,做出了让人不齿的事情,蒙骗了我们所有人,害得我们舟车劳顿,费了不少功夫……呃,还诬陷了忠良,陆左,虽然是你亲手将我外甥的脖子给抹干了血,不过我并不恨你,反而要为你鼓掌,你做得对,没错,这样的人儿,杀了就杀了,不需要为此承担什么责任。我明天就联系负责此案的西南宗教局,让他们为你正名。
听到杨知修这不咸不淡的话语,我的心中反而没有了之前那种重获自由的激荡,更多的只是平静。
因为我知道我与黄鹏飞之事,虽然会影响我的一生,然而对于杨知修来说,却并不是什么不可退让的原则性事情,所以在这如山的铁证面前,承认此前的错误,并不是一件难事。
当然,他这轻飘飘的话语,不但将自己给摘干净了,而且对被追杀万里的我一点儿歉意都欠奉,依然显示了他的高高在上。
杨知修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面作纠缠,挥了挥手,便有人拉着我的衣袖往旁边离开,我回到了大师兄的后面,看到他的眉宇不展,似乎在为杨知修这反常的行为而思索。
不过杂毛小道还是朝我举了一下大拇指,露出了一口白牙,呵呵笑。
让人郁闷的事实就是这样,越是到了高层,一些事情就越加简单,黄鹏飞一案,作为最主要的压力实施者,杨知修这边一旦承认了我的合理性,那么下面的事情就十分好办了,估计等我们出了茅山,那通缉令便已经撤销了,而相关的正名也即将到来,到时候,我们便不用再披着别人的面具行事,在那警察面前,也可以横着走,不用担心身份暴露的问题了。
我退下之后,茅山宗开始处理内务之事了,有宣布道行考较成绩的,有说天象异变的,有讲述刑堂内务的,这些事情零零碎碎,而且与我无关,八竿子都打不着,所以我便不详叙了,过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有些心不在焉的我突然听到了杂毛小道的名字,被那执礼长老雒洋提及,不由得神情一震,抬起了头来。
此刻正好说到了茅山宗掌门陶晋鸿神识传令,让杂毛小道在大典之后重归山门之事,杂毛小道听到自己的名字,神情一凛,昂首挺胸,走到了我刚才所在的那个空地之上,朝着台上作了道揖,高声唱诺道:“不肖弟子萧克明,见过诸位师叔!”
我抬起头,见到上面的长老们表情不一,有的欢喜有的愁,也有人面无表情,仿佛昏昏沉沉,直欲入睡。那雒洋朝着中间的杨知修说道:“杨师弟,掌门不在,你代这话事人一职,且由你主持吧。”
杨知修点了点头,顿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开始逐渐减少,凝望台下孤单站立的杂毛小道,沉身喝问道:“萧克明,十年前的黄山,你先是好大喜功,孤军深入,而后又贪生怕死,不顾同门仓惶而逃,最终使得掌门布置的大阵被破,而掌门孙女陶婷倩也因你身死,回归山门之后,掌门将你逐出门墙——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杂毛小道恭恭敬敬地将双手举过头顶,然后拜下,然后沉声答道:“不肖弟子知错了!”
“哼,你知错?自你被逐出山门之后,这些年来,茅山也不是没有关注过你,认为你可以迷途知返,可你都干了什么?整日打着我茅山的招牌坑蒙拐骗,四处流浪,得过且过,流连于烟花恶俗之地,与那下贱的庸脂俗粉为行那苟且之事,一点儿上进心都没有,简直就是丢了我茅山的脸——你倒是说说,你这番自甘堕落,到底是怎么知错的?”
杂毛小道被问得语塞,说了一声“我……”之外,便默然无语,而我的心则沉了下来——杨知修到底对杂毛小道有多提防啊,一个功力尽废的茅山弃徒,都能够得到他这般的“关心”?
见到杂毛小道说不出话来,杨知修接着问道:“以前的事,我们都不谈,你说一说,为何你能会那只有掌门,才会的神剑引雷术!”
第十六章 九九归元
听到杨知修居高临下地说出这番话语,一双眼睛发出了锐利如刀的神光,死死盯着杂毛小道,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任何神色来证实自己的判断,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响,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杂毛小道所会的神剑引雷术,不光对于妖魔邪物,便是对人,也是具有着极大的伤害,算得上是一件让人恐惧的手段,当日我们在西川与滇南交界地被追杀的时候,杂毛小道便是屡次利用此术威胁追击而来的高手,包括茅同真在内,都对这种术法畏惧之极,说是掌门之术。
不过或许除了我之外,其他人恐怕很难想到杂毛小道之所以能够用出这道手段来,一是因为雷罚本身有那不知道几转的隐约雷意在,其二则是他从以前李道子赠予他的雷符中,自行参悟出来的。
这样出来的“神剑引雷术”,其实并不是掌门所有的那独门秘诀,无论从威力,还是属性,都不能比拟的,不过也已经足够吓人了。
这世间不乏天才,但是大家的思维都被困在了一个固定的狭小空间里,并不能够想到杂毛小道是走了种种弯路,而获得现在的雷罚威力,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这杂毛小道是从哪里偷学到了掌门之术,是上一届传功长老李道子,还是这一届的传功长老尘清真人,又或者是那掌门陶晋鸿在很久以前,私下相授……
这里面是有很多讲究的,如果是已经作古的李道子,那么他便违反了传功长老最根本的职责,尘清真人也是如此,但倘若是现任掌门陶晋鸿,那么便是说明,老陶很早便有意传位于杂毛小道了。
倘若如此,那么其他有心争夺掌门之位的人,便只有洗洗睡的节奏了。
面对着众人的期盼,杂毛小道含笑,只说他这手段并不是神剑引雷术,只是被人误解而已。
这答案并不能够得到杨知修的肯定,他疑惑地望了台下杂毛小道一眼,然后咽了咽口水,说果真?杂毛小道说是的,你倘若不信,我要不然再给你露出一手便是。
听到了杂毛小道的话语,杨知修不置可否,而是叫来了掌灯弟子符钧,平静地说道:“萧克明往日的表现,以及至今的行为,并不能够让他足以重入门墙,这所谓掌门之令,是由你的口中传出的,所以便由你来说一说,掌门师兄为何会说出如此话语来。”
听到杨知修的指名道姓,符钧越众而出,朝着台上的诸位长老拱手致意之后,然后平静说道:“师父为何会让萧克明重入门墙,这一点我也不知晓,不过它便是师父最后一次传言与我,我不能够将其隐瞒,直说便是了——以上话语,我以我掌灯弟子的尊严和道心起誓,皆无谎言。”
“最后一次传言啊……”杨知修重述着一遍本来都已经知晓的事实,然后缓缓说道:“若真是如此,会不会是掌门师兄已经被伤痛折磨掉了意识,神情不稳,所以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的?”
他缓步走到台前,望着一脸无所谓的杂毛小道说道:“以掌门师兄之明鉴,自然不会有错,而符钧做着掌灯弟子多年,也断然不会有假传旨意的道理,怕只怕这双方沟通不畅,信息不对等,最后误会了这话语中所能够明白的信息——在此之前,我们长老团曾经就这一问题进行过表决,萧克明你倘若真的有本事,能够经受住茅山九九归元的大三才阵进攻,那么说明你的确是有让人期待的实力……”
陶晋鸿沉寂无声之后,这掌门传令便陷入了死无对证的窘迫境地,倘若有人怀疑,若拿不出真实可信的证据来,只怕旁人都是不服的,杨知修成功地利用这一说法,使得杂毛小道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这绝对称不上合理的要求:“好,没问题!”
等得杂毛小道一句话,我明显瞧见好些个人都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见到杨知修将手一扬起,说请吧,便见这均匀分布在殿内的诸位二代弟子,从中间散开出一条可供一人行走的间隙来,双手举过头顶,狂热地大声地喊叫起来:“九九归元,九九归元……”
杂毛小道在这样的欢呼声中,大步朝着殿外广场走去,我有些愣神,拉着大师兄的衣角询问,说这是什么道理?大师兄的脸色算不上很好,一边往外面缓步行走,一边低声与我解释:“这是一种古老的门规,说那被逐出门墙的弟子倘若想要重归山门,除了有长辈的提议之外,还要证明自己并非废人,需要将这三人套三人的三才阵给闯破,方才能够得到同门的信任——我本来以为他们会直接承认小明的地位,没想到最终还是拉下了脸皮,将他逼进这险地。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哪怕是师父也不能够改变,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看小明自己的了,没有人能够帮得了他!”
我跟着走出了清池宫主殿,有凛冽的山风从对面的朦胧雾气中呼呼吹来,让人的精神一禀,忍不住地神清气爽。
听大师兄说得如此凝重,我便忍不住去找那所谓的九九归元,这其实是三个三才阵所叠加而成的大三才阵,先前坐满人的广场此刻已经被清空,那蒲团也被搬走了,九个面容刚毅、年龄不一的道人分立不同的位置,穿那青色道袍的代表着“天”,穿那黄色道袍的代表着“地”,而穿白色道袍的则代表着“人”,从而形成了天地人三才法阵,每一个人的站位都极端标准,形成了一个又一个交叠在一起的正三角形。
大师兄瞧清楚那大三角形最前面的那一个人,不由得惊声叹息道:“杨坤鹏?竟然是他?”
杨坤鹏?一听到这个名字,我便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过了几秒钟,我反应过来了,这个中年长须道人,应该就是黄鹏飞的授业师父。我曾经听杂毛小道说过,这杨坤鹏也是陶晋鸿的弟子,而且在这些弟子里面算得上是佼佼者,虽然比不得大师兄、符钧,但是手里的功夫,也是让人刮目相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