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永应了一声,起床简单洗漱,然后离开了乱云涧。
他走了,我也跟着离开。
法会举办在山脚小镇通往后山路上的一处山坡前,这儿是茅山宗寻常修行者和普通人埋葬之处,在那一边的山头,有着许多的坟冢,而在此之前,茅山已经整理好了这一次遇难的死者尸体,停尸良久,今日终于是准备入土为安了。
我赶到的时候,法会已经举行了前段部分,我瞧见杂毛小道穿着极为隆重的黄色道袍在最前面,符钧穿着玄黑色的道袍在旁护翼。
茅山在场的大部分长老都身处其间,领着剩余的茅山弟子,差不多有四五百人,在这儿作法。
超渡亡魂的道经,从数百人的口中不断咏唱而出,气势倒也磅礴。
不过语调之中,多少有一些哀伤。
许多人的亲人和朋友,以及师兄弟们,都折在了这一场祸事之上。
茅山损失了六成的人口,对于这样的损失,已经可以称之为伤筋动骨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虚玄真人一直死撑着那一口气,非要将杂毛小道架在了掌教真人的那个位置上,方才闭上了眼。
他不舍得自己生活和奋斗了一辈子的茅山,从此败亡。
道家大型的法事,看起来与寻常三五道士的道场既然不同,最大的特点就是平白多出了几分恢弘之气,而杂毛小道是画符制符的行家里手,这几日准备的也多,随着不断的符箓燃烧,清风徐来,有烟云飘散,遮住了天,灰蒙蒙的,正是超度往生的好天气。
除了作法的,还有抬尸入土的,一具一具,每一具都被放进了原木棺材之中,然后放入提前挖好的坑中去。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每一人的入土都有程序,一板一眼,绝对不会少半分。
我来到了陆左的旁边,没有瞧见屈胖三。
前边儿的气氛颇有些严肃,不过我心中有事,也顾不得庄严肃穆,低声问道:“屈胖三呢?”
陆左说他正带着人在给山门合拢,封锁阵眼,将大阵收拢起来。
啊?
我说干嘛挑在这个时候?
大家伙儿都在这里给逝者超度呢,他却悄不作声地将山门修补妥当了去,这事儿有点儿奇怪,给人的感觉好像很刻意的一样。
陆左打量了我一眼,低声说道:“你觉得呢?”
我瞧见他眼神有些闪烁,便知道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屈胖三这真的是故意的。
为什么如此,如果我猜得没错,想必是为了瞒住一些人。
之前的山门通道,是茅山宗上千年的智慧累积,只要派上三五强者守在那儿,便能够起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但现如今茅山秘境被千通王撕扯出了一个半里宽的漏洞来,就算是有屈胖三这个当世无双的阵法强人在此布阵,又用了那茅山十宝之一的九州浑天仪为阵眼,引星辰之力凝阵,算得上是亡羊补牢。
但跟之前那千年累积的山门通道相比,又差了一些意思。
或者说是差了许多。
茅山必须选取一德高望重,又信任得过的长老镇守山门,熟悉法阵运转的规则和道理,方才能够勉强维护当前境况,要是出了一个什么闪失,到时候说不定旅游局都来这儿收门票,发展旅游经济了。
法阵落成,必然会有许多的秘密事儿,这些东西,必须得避开一些人,或者说大部分的人,而最大的防范对象,恐怕就是毕永。
我点头,表示明白,而陆左则问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我说没。
我昨天盯了毕永一宿,一点儿事都没有发生,那位阴阳脸长老这些日子一直陪在屈胖三的身边,废寝忘食,着实是疲倦得很,看起来老老实实,怎么看都不像是跟敌人有所勾结的样子。
我跟陆左说出了我的怀疑,之前杂毛小道提出的几点,我觉得也只是想当然而已,倘若是错怪了好人,那问题可就大了。
陆左说你放心,目标人物的确有好几个,但毕永是最被怀疑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请你来监视,耐心点。
我说知道,我会小心的。
陆左说你只要不被发现,事情就有转机,如果毕永经受过了考验,也是一件好事,以后老萧也就能够更好的信任他了。
我忍不住说道:“其实,你们都忘记了一个人。”
陆左说谁?
我说符钧,你们不觉得真正值得被怀疑的,应该是他么?之前的时候,圣光日炎会就已经在江湖上风声鹤唳了,而且在邪道中招兵买马,必然会有风声传出,他却还敢留在京都开什么会,这本身就很可疑。
陆左眨了眨眼睛,然后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怀疑符钧呢?”
我瞧见他胜券在握的样子,松了一口气,说你们想到了就好。
法会还在继续,从早上持续到了夜里,黑暗降临的时候,蜡烛就被点了起来。
几乎是在一瞬间,漫山遍野的灯火映照了山头,也照亮了在场者每一个人的脸庞。
杂毛小道抓着一把纸钱,喝念完整篇《太上救苦经》,然后猛然挥舞雷罚,向前一指,口中大声喊道:“诸位前辈,同门,暂且先行,我萧克明以茅山宗掌教真人的名义宣誓,昨日加诸于你们身上的所有苦难,明日我必定百倍奉还给敌人,任何参与此事之人,吾必将穷追猛打,不让任何人得以逍遥法外……”
说罢,他口中清喝: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他念一句,身边无数道士皆跟随一句,连外围处那些幸存的普通人,也都跪倒在地,口中跟着喝念——这些人虽无炁感,无法修行,但在茅山宗内常年的耳熏目染,自然也都懂得这道经。
陆左给我指点,告诉我陶陶的父母都来了,在那儿;而远处那边,则是黑手双城的父母和姐姐,还有侄儿……
杂毛小道一遍《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念完,将纸钱猛然一洒。
无数的纸钱飞舞而出,这个时候,突然间一股股青气冲天而起。
黑蒙蒙的天空之上,却突然间变得影影绰绰,隐约间,我似乎瞧见了雒洋长老的身影,他带领着成百上千的人影,朝着这边微微一拱手,然后转身,朝着头顶的某一处空间飞遁而去。
雒洋长老在转身的时候,我能够瞧得见他的脸容之上,似乎隐隐之间,有一抹笑。
这事儿让我有一些莫名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