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瀚身上套着陶景然的袍子,袍带解开,将一条窄巷遮住了大半。陶景然就直挺挺地躺在他前面的草丛中,杨瀚假装撒着尿,耳听得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扭头看了一眼,见二女已经快出小巷拐向别处了,这才假装系腰带。
等他磨磨蹭蹭一阵,二女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内,杨瀚不禁犯起了愁。怎么办?青白二女这一来,倒是被他解了围了,这陶景然是没办法盯梢了,可自己也因此一来,失去了二女的踪迹,无法靠盯着她们,抓到鬼面人苏窈窈。
盘问眼前这个陶景然?
杨瀚的目光落在了陶景然的身上,心头又是一阵挣扎。
他不想把陶景然交给李公甫,他要追问的是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一旦盘问,自己的“逃犯”身份也就暴露了,若被押回建康,天知道那些黑了心的差官老爷会不会因为陶景然的落网就把他摘出去。
可不把陶景然交给官府,难不成要对他动私刑?
杨瀚叹了口气,把陶景然的外袍脱下,往地上一扔,蹲在了陶景然的身边。
用刑啊……杨瀚还真没这方面的经验,从哪里着手?他还没醒,需要先把他绑起来,再弄醒了,然后动刑么?在这里用刑,惨叫声会不会惊动街坊啊?对了,我没有绳子……
杨瀚很纠结地蹲在那儿,胡思乱想许久,突然想到了失去的风如意。对啊,他是鬼面人的同伙,那怪如意会不会在他身上?杨瀚马上在陶景然身上翻找起来,这一通翻找,一无所获,只搜到了一袋碎银子。
杨瀚拈着好袋碎银子,想着能否把个大活人弄走,出了巷子又不至于被人发现可疑,下巴上突然挨了一记中拳,杨瀚闷哼一声,就仰面倒去。
这位从不曾给人用过刑的年轻人耗了这许多时间,陶景然已经醒了。陶景然一醒,马上就一拳向杨瀚打来,打得他整个身子都倒摔出去。
杨瀚不知该如何用刑,只是因为从不曾经历过这些,可是他一个从小的孤儿,早不知跟人打过多少架了,这身手反应却是没话说。杨瀚仰面摔出去的时候,双脚已经本能地蹬了出来。
陶景然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一拳打出,马上双手一撑地,坐了起来。而杨瀚蹬出的双脚,便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他的脸上,脸上登时两个大泥脚印子,把陶景然踹得也是仰面摔倒。
杨瀚的手在泥地上一撑,一个鲤鱼打挺,倏地一下又翻了回来,双足轻盈落地,向前一看,陶景然一张泥脸,正要再度爬起,杨瀚立即纵身一扑,向他压了下去。
在这狭窄的巷弄内一通厮打,杨瀚占了上风。他的武功本就比陶景然高明些,再加上年轻力壮。常言道,拳怕少壮,老不以筋骨为能,纵然搏击技巧、经验丰富,可力气与反应速度怎么跟年轻人比?
再加上杨瀚从小打烂仗起来的,他苦练父亲传下的技击之术,成年后才略有所成,少年时主要是靠着练武造就的速度、反应和力气,用的却是泼皮打架的招式,两人在巷弄内打架,恰如他当年被小泼皮堵在巷弄内欺负,当真得心应手的很。
二人厮打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陶景然就瘫在那里动弹不得了。这时的陶景然好不凄惨,他右眼乌青,鼻血发紫,嘴巴里被塞了一把青草,左颊上一滩泥巴,脑袋上被半块砖头拍开的伤口处还有鲜血流淌下来。
传说武林高手的至高境界就是无招胜有招,一草一木皆可为兵,想来瀚哥儿就是已经练到了这种境界的大高手,陶景然躺在那儿,喘息半晌,突然嘶哑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杨瀚单膝跪在陶景然的身上,只要一发力,膝盖就能顶断陶景然三根肋骨。他看着疯狂大笑的陶景然,冷冷问道:“你笑什么?”
陶景然笑得眼泪都下来了:“我……我自忖技击之术,也算……算得上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了,可我居然……居然被你这泼皮无赖打烂仗的手段折腾得如此之惨,可笑,实在可笑……”
“扯淡!什么技击之术!能赢的,就是好功夫!”
杨瀚不以为然地压了压膝头,沉声喝道:“我的如意呢?”
陶景然喘息着,笑声渐歇:“你说风如意?风如意,风无形,就算摆在你面前,你又怎么看得见呢?”
风如意?原来我祖传的宝物叫风如意?为什么叫风如意,难不成这世上还有金如意、木如意……金木水火土,五行如意?杨瀚心思急转,却不想让陶景然知道他对自己的祖传之物一无所知。
杨瀚寒声道:“不错!我的风如意,交出来,饶你不死,不然,我把你绑了石头,沉西湖!”
第046章 甘死如饴
第046章 甘死如饴
陶景然仰着头儿,看着两丈高处的刺梅花儿在微风中摇曳,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我幼年时,本是一个孤儿,每天都在饿肚子,每天爬起来,都只有感恩,庆幸自己没有在头一天的睡梦中饿死。那时候,我也常宿在这样的小巷子里……”
杨瀚皱眉道:“我问你,风如意在哪!你的同伙苏窈窈在哪?”
杨瀚本以为自己一下子点出苏窈窈这个名字,会显出自己已经知道甚多,足以令陶景然为之一惊,说不定便可诈出他的话儿,可陶景然自顾自说着,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陶景然悠悠地道:“我之所以喜欢美食,每天都喜欢研究如何能把食物烹调的更美味,就是因为小时候穷怕了。如今,世间美味我都享用过了,死……又何妨?”
他把那肿张得只露一条缝的眼睛看向杨瀚,淡淡地道:“若不是碰到了恩主,是她收养了我,我早在很多年前就死掉了,你说,我会不会做出任何有害于她的事来?”
“恩主?是苏窈窈么?”杨瀚看看足有四十六七的陶景然,蹙眉道:“苏窈窈……是个老婆子?她多大年纪了?”
“我不会……做对不起恩主的事。如果我受不了痛苦,被迫招出恩主的事来,我死都不会原谅我自己!”陶景然微笑地对杨瀚说着,一缕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了出来。
杨瀚怵然一惊,失声叫道:“你吃了什么?”
陶景然张着只有一缝的眼睛看着杨瀚,“嗬嗬”地笑着,笑声中突然传出“咳”的一个杂音儿,然后身子猛地抖了两下,便寂然不动了。
“快来,到那边玩儿去!”几个小童嬉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有几个顽童进了巷子。
杨瀚默默地站起来,最后看了陶景然一眼,便掩面返身奔去,现在,他得提防自己被人看见了。
……
一个很空旷的空间,里边很昏暗,没有点灯,只有一缕光不知从哪里直射进来,正照在空间的正中间,这束光外,站着三个人,只能隐约看清他们的身影。
“饕餮,死掉了!”其中一道人影幽幽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在这空旷的空间里却隐隐有些回音的感觉。听她有些中性的苍老嗓音,显然就是苏窈窈。
“什么?景然老弟他……”一个中气十足的粗犷声音骇然说了一句,却被苏窈窈的一声冷哼打断了。
“这几年,他在建康逍遥自在,快把我的教诲都忘到脑后去了!”
苏窈窈说着,慢慢走到那束光影下,诡异的惨白的微笑少女模样呈现了出来,因为她穿着一身黑,在那束光里,就仿佛只有那张惨白的脸飘浮在空中。
“我的意思是,在船上已经惊动她们了。她们上了岸必然小心,其实大可不必马上追踪的。梼杌,这也是我没有动用你的人手的原因。”苏窈窈慢慢仰起了头,“微笑”地看着头顶那束光。
“你在临安经营多年了,且让她们安顿下来,只要她们在临安住下,咱们就不怕找不到她们!可饕餮却不死心,结果落得这般下场,愚蠢之至!”
从对话来看,那说话中气十足的人显然就是梼杌了,梼杌微微躬身道:“主上息怒,陶景然只是立功心切罢了。”
一直不说话的第三人轻轻叹了口气,用一副老迈的声音道:“哎!浑沌十多年前就病故了,现在饕餮也去了,主上身边,如今就只剩下你我二人……”
苏窈窈的白色面具霍地转向了他,打断了他的话:“不!这些年我一直在物色新的人手,浑沌的位置,已经有人顶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