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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5

卡尔沉静的外表源于他严格的自我克制和性格遗传。卡尔五岁时父亲就抛弃了他们。他的母亲是一个冷淡而沉静的女人,她找了一份给人打扫房屋的工作,五个孩子大部分时候都自己待在家。她的收入微薄,每天早出晚归。当她疲倦地回到家时,家里乱七八糟,孩子们也饿着肚子。于是大女儿玛丽就尽量帮忙。可正如卡尔后来所说,玛丽很“自私”,她想要自己的生活,她只是心不在焉地做做饭,仅此而已。她做了四年,到她十八岁的时候,她就搬出去住了。家里没人打扫,没钱去采购。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种生活很凄凉,而对于卡尔这种那时就已经很讲究的人来说,更是令人沮丧。所以,即便他长大以后,也从不帮忙做家务,哪怕是举手之劳。他认为那是女人的事。卡尔一度看不起母亲的软弱,怪她没能力操持家庭,怪她没有给自己一个像样的生活环境。

每个孩子都必须工作。他们要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卖报纸、擦鞋、跑腿,为杂货店擦地板。老三在十二岁那年得肺结核死了。玛丽不管他们以后,莉莲接替了她。最小的孩子卡尔也跟着哥哥埃德温到街上去游荡。这让他们体内的躁动得以释放。没有工作的下午,他们就去运动、捣乱和打架。有一次,他们去偷水果摊上的东西被抓住了;还有一次,他们把当地的一个“娘娘腔”绑在挂晾衣绳的杆子上,后来有人发现了那孩子,才把他放下来,不然他就被勒死了。这两件事都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这些年来,街上的野孩子不断被送进少管所,再后来就进了监狱。卡尔开始思考起他的未来。

卡尔总说,“二战”使他交了好运。他的身体有点儿缺陷,倒也不是多严重,主要是小时候营养不良所致。可这些缺陷足以让他被定为4-F[16]。所以,当其他男人被选拔入伍时,卡尔却在一家兵工厂谋得一份工作。他刻苦学习,终于成了一名技术精湛的机械师。他的技术非常好,这或许是他的德国父亲将精确有序的本能遗传给了他。他工作很出色,大家都喜欢他。在大街上的那些年,让他学会了如何保持沉着冷静。他看上去很冷静、随和、友善,也不会妄自评价别人。至于他的外表之下是什么,你只能去猜了。就连莉莉也说不清。他从不敞开心扉。

卡尔、埃德温和莉莲都工作了。他们让母亲辞掉工作,搬进漂亮的公寓享受天伦之乐。可是这个女人太虚弱了,已经累垮了。她早就放弃了一切希望。她做饭,上街买东西,可她从不学着去用他们给她买的洗衣机。她会胡乱地打扫一番,但总是扫不干净。卡尔童年时期对她的蔑视有增无减。他觉得是她意大利人的本性让她变得如此懒散。她已经油尽灯枯了,本以为她能享受几年奢华日子,但不过两年她就死了。直到她死,比尔也不曾改变对她的看法。

虽然卡尔不反对结婚,但他也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工作日的晚上,他和老朋友一起出去玩儿,打打扑克;周六晚上,他带莉莉出去;周日,他几乎睡一整天。他享受这种生活。母亲死后,他的家就分崩离析了。埃德温结了婚,莉莲在曼哈顿找了份工作,也搬了出去。所以,莉莉的店倒垮得正是时候。对于卡尔来说,结婚是他延续目前生活的最好方式。他催促莉莉赶快找一份工作。她为此很高兴,因为在她看来,她似乎不会再像母亲那样受压迫了。她在高档办公楼找了份前台接待员的工作。卡尔说这工作不错,虽然赚得不多,但工作很轻松。她后来才渐渐发现,虽然卡尔从不明说,但他希望她工作,是为了有钱去夜店。他还希望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打扫得干干净净,希望她默默地去采购、做饭、洗衣服。他并没有明说,但如果你哪里没做好,他就会冷冷地说“你还没洗衣服呢”,或者“莉莉,厨房的地板好脏啊”。但他从不帮忙。他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看电视,偶尔站起来指点她哪里没做对。她和他顶嘴,可总是落于下风。卡尔从不抬高声音说话,只是冷眼瞧着她。如果她做事出现什么马虎或疏漏的地方,他就很瞧不起她。他在床上背过身去,碰都不让她碰一下,好像她的身体很脏似的。

潜移默化之下,莉莉的独立和勇气瓦解了。如果他像她父亲那样打骂她,她还能鼓起勇气反抗。可情况变成这样,她就只能乖乖就范。他的蔑视是那么冷酷,所以她想尽办法不被他蔑视。她不停地擦洗,用吸尘器除尘;她费尽心思研究菜谱。可他还是能找出瑕疵来:一个没有擦的壶,一顿他不喜欢吃的饭。很多个晚上,他都背对着她睡。在蜜月期间,他发现莉莉性欲旺盛。这很奇怪,好像不太符合课本上的知识。可莉莉的确享受性爱。她的高潮一阵又一阵,而卡尔则满腹狐疑,一脸厌恶地看着她。有时候,她用手指轻轻触碰卡尔,他会打着寒战避开。对她来说,这比任何惩罚都要伤人。她感觉,他似乎认为她很放荡,而她则极力证明自己是值得尊敬的。

虽然卡尔常常背对她,但莉莉还是怀孕了。这着实让卡尔震惊。有了孩子就意味着他这种生活的终结。莉莉不得不辞去工作,那样一来就没钱供他和朋友们一周打三次扑克了,周六晚上也没法到卡迈恩家的夜店去和朋友们消磨时光了。孩子整天都哭哭啼啼的,需要你去哄。他坚持让莉莉做流产。

莉莉就像奴隶一样服从了。她如机器人一般接受了这件事,几乎没机会看清肮脏的手术室和周围的环境。可是,这件事改变了她,也改变了她和卡尔的关系。对于这次流产,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但她并没有对他提起,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直到多年以后她才提起这件事。经历这件事后,她对他变得冷酷了。她也不确定自己真的想要一个孩子,生孩子让她感到害怕。可是,流产这件事毁掉了她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她不曾意识到自己还有这种感情。生孩子变得非常重要。在她和卡尔在婚姻里进行的权力斗争中,那是胜利的标志。几个月后,她又怀孕了,这一次,她坚决要生下来。无论卡尔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即便他从此拒绝和她做爱,她也毫不动摇。她甚至不用辞去工作,因为她被解雇了。前台接待员的工作不适合显怀的孕妇。卡尔希望她再找一份工作,至少再工作几个月,可是她拒绝了。她在争取自己待在家里的权利,只需把家里打理好就行了。她仍然在努力做到让卡尔满意。卡尔不情愿地抱怨着,他推掉了两个晚上的牌局,周六晚上也不去夜店了。莉莉吵嚷着要卡尔带她出去。卡尔每两周带她去一次中餐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不满地说。莉莉生了一个女孩,一个平静而快乐的孩子。宝宝哭闹的时候,卡尔就喊莉莉,自己权当听不见。莉莉很不解。她感到自己赢了这场战役,却输掉了整个战争。

在莉莉的敦促下,他们搬进了杰克逊高地的一座小房子里。两年后,莉莉又怀孕了。她生下了一个情绪热烈、好动、不怎么听话的孩子。卡尔又找到一份好工作,公司总部在新泽西,他们不得不搬家。他在郊区买了一个小房子。他想念他的老牌友们,现在他只好待在家里看报,看电视,修整草坪。他养成了一种习惯,无论莉莉怎么和他吵嘴,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回答:“好了,莉莉,没关系,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