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尔站好了立正的姿势,她需要为点名挺直身子。如果她向晕眩低头、栽倒在地上,他们就会抽打她,或是更糟。
不,这不是点名。她如今已经回到了巴黎,并且身在医院的病房里。
她在等待着什么东西,等待着某个人。
米舍利娜去找集中在大堂里的红十字会工作人员和记者们,伊莎贝尔应该在这里等待。
门打开了。
“伊莎贝尔。”米舍利娜用责备的口吻说,“你不该站起来的。”
“我害怕如果自己躺下,就没命了。”伊莎贝尔说。或许这只不过是她在心里的回应。
和伊莎贝尔一样,米舍利娜也瘦得如同火柴棍一样,毫无形状的裙子下突出着几块隆起的髋骨。她已经几乎秃顶了——头上散乱地长着几撮头发——眉毛也没有了。她脖子和手臂上的皮肤长满了渗着脓的溃疡。“走吧。”米舍利娜说。她领着她走出病房,穿过一群沉默地拖着脚步走路、身上衣衫褴褛的陌生回归者,还有吵吵闹闹、泪眼蒙眬地寻找着所爱之人的家属,以及不少正在提问的记者。她温柔地扶着伊莎贝尔走进了一间稍微安静一些的房间,那里还有另外几个集中营幸存者正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伊莎贝尔也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本分地把双手放在大腿上。她疼痛的肺部仍在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灼烧着,头盖骨下面也是阵痛不断。
“是让你回家的时候了。”米舍利娜说道。
伊莎贝尔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空洞,睡眼蒙眬。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上路吗?”
她缓缓眨了眨眼睛,试图思考,密集的头痛让她感觉视线有些模糊,“我能去哪儿呢?”
“卡利沃。回到你姐姐的身边,她在等你。”
“是吗?”
“你的火车四十分钟后就要开了,我的还要等一个小时。”
“我们怎么能回去呢?”伊莎贝尔壮起胆子问道,她的声音几乎和耳语一样。
“我们都是幸运儿。”听到米舍利娜的回答,伊莎贝尔点了点头。
米舍利娜搀扶着伊莎贝尔站了起来。
两人一起跛着脚走到医院的后门。那里停着一排汽车和红十字会的卡车,等待着将幸存者送往火车站。等待的过程中,她们站在一起,就像过去的一年中那样紧紧揽着彼此——在阿佩尔铁轨上,在牲畜运输车里,在领取食物的队伍中。
一个身穿红十字会制服、脸色明亮的年轻女子走进了房间,手里还抱着一个写字夹板。
“罗西尼奥尔?”
伊莎贝尔举起满是汗水的火热的手,捧起了米舍利娜满是皱纹的苍白脸颊。“我爱过你,米舍利娜·巴比诺。”她温柔地说着,亲吻了这个老妇人干枯的嘴唇。
“别用过去时来说你自己。”
“可我已经是过去时了,曾经的那个女孩……”
“她还没有走,伊莎贝尔。她病了,还遭到了可怕的待遇,可她不可能离开,她拥有过一颗雄狮之心。”
“现在是你在用过去时说话吧。”老实说,伊莎贝尔已经完全不记得以前的自己了——那个二话不说就跳进反抗战线里的女孩,那个不顾一切把飞行员带到父亲公寓里的女孩,那个愚蠢地把另一个飞行员藏在了姐姐家谷仓里的女孩,那个翻越过比利牛斯山、出逃期间还坠入了爱河的女孩。
“我们做到了。”米舍利娜说。
伊莎贝尔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经常听到这句话:我们做到了。当赶到的美国人解放了集中营时,这句话被挂在每个囚犯的嘴边。伊莎贝尔当时感到如释重负——在经历了所有的一切之后,殴打、寒冷、屈辱、疾病还有雪中的强行军,她活下来了。
不过,此时此刻,她却开始猜测自己的人生有可能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找不回以前的自己,但又如何才能继续前进?她朝着米舍利娜最后一次挥手告别,爬进了红十字会的汽车里。
稍后,坐在火车上,她试图不去注意人们的目光是如何紧盯在她的身上的。她试着坐直身体,却怎么也坐不起来。她向一旁倒了下去,把头靠在了窗户上。
她闭上眼睛,一下子就睡着了,不安地梦到了牲畜运输车里那几段嘈杂不堪的旅程。婴儿的哭喊声,妇女绝望地试图安抚他们的声音……不久,门打开了,警犬们在门外等待——
伊莎贝尔惊醒了。她是如此的困惑,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安全的,伸手用袖口轻擦了一下前额。她又开始发烧了。
两个小时之后,火车隆隆作响着开进了卡利沃。
我做到了——那她为何却毫无感觉呢?
她站起身来,痛苦地拖着缓慢的脚步走下了火车。就在她迈上站台的那一刻,一阵咳嗽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弯下腰干咳了起来,手心上又出现了一摊血迹。等到自己重新开始呼吸时,她直起身子,感觉身体仿佛已经被掏空了似的,筋疲力尽。她老了。
她的姐姐就站在站台的边缘,挺着怀孕的大肚子,身上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褪色夏日洋装。她微红的金发如今留长了不少,呈波浪形搭在她的肩膀上。就在她在下了火车的人群中扫视时,眼神却直接从伊莎贝尔的身边移了过去。
伊莎贝尔举起瘦骨嶙峋的一只手,和她打了一个招呼。
薇安妮看到她在挥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伊莎贝尔!”薇安妮尖叫着朝她冲了过来,伸出双手捧起伊莎贝尔干瘪的双颊。
“别靠得这么近,我的口气很臭。”
薇安妮亲吻着她破裂、浮肿、干枯的双唇,低语着:“欢迎回家,妹妹。”
“家。”伊莎贝尔重复着这个意外的词。她已经想不起任何与家有关的画面了,思绪一片混乱,脑袋还在不断地胀痛。
薇安妮温柔地用双臂搂住伊莎贝尔,把她拽到了自己的身边。伊莎贝尔感觉着姐姐柔软的皮肤和头发上的柠檬香气。她发觉姐姐正搂着自己的腰,就像她在自己小时候时为她所做的那样。伊莎贝尔心想——我真的做到了。
家。
“你越烧越厉害了。”回到勒雅尔丹宅院,薇安妮开口说道。这时的伊莎贝尔已经洗好了澡,擦干了身体,正躺在温暖的床铺上。
“是呀,我似乎就是摆脱不了发烧。”
“我去给你拿点阿司匹林过来。”薇安妮准备站起来。
“不。”伊莎贝尔说,“别离开我,求你了,和我躺一会儿。”
薇安妮爬上了小床。由于担心自己最轻微的触碰也会在她的身上留下瘀青,她精心地把她包裹起来。
“贝克的事情,我很抱歉。原谅我……”伊莎贝尔边说边咳嗽了起来。为了把这句话说出来,她等了太长的时间,不下一千次地想象过这个画面。“……原谅我把你和索菲置于危险之中……”
“不,伊莎贝尔。”薇安妮温柔地回答,“原谅我。处处让你失望的人是我。从爸爸把我们丢给杜马斯夫人开始,还有你跑去巴黎的时候,我怎么会相信你私奔的荒谬故事呢?我一直无法释怀。”薇安妮靠向了妹妹,“我们现在能不能重新开始?做妈妈希望我们成为的一对姐妹?”
伊莎贝尔努力保持着清醒,“我愿意。”
“我也是。我对你在战争中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的双眼充满了泪水,“你怎么样,薇?”
薇安妮移开了眼神,“在贝克之后,又有一个纳粹征用了这里。一个坏人。”
薇安妮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出这句话时还在用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还有她脸上那种难堪的神色?伊莎贝尔本能地意识到了姐姐所经历的一切,她听说过无数个妇女被征用房屋的士兵强奸的故事,“你知道我在集中营里学到了些什么吗?”
薇安妮看着她,“什么?”
“他们触碰不到我的心,无法从心底里改变我是谁。我的身体……他们在最初的日子里就已经破坏了我的身体,却碰不到我的心,薇。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对你的身体,而你的身体是会复原的。”她想要再多说点什么,也许补充一句“我爱你”,可一阵干咳再一次涌上了她的喉头。一阵喘息过后,她躺了下来,精疲力竭,只能浅浅地、不规律地吸着气。
伊莎贝尔凝视着棉被上的血,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那段日子。那个时候,她也曾看到过这样的血迹。她望着薇安妮,看得出姐姐的心头也泛起了同样的回忆。
伊莎贝尔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木地板上,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边发抖一边流汗。
她什么也没有听见,既没有老鼠或蟑螂急促地在地面上奔跑的声音,也没有墙缝里渗水后结成厚厚冰块的声音,更没有咳嗽声或是哭泣声。她缓缓坐起身来,每动一下身体就会畏缩一下,无论动作是多么的微小。哪里都痛——她的骨头、皮肤、脑袋、胸脯——尽管她的身上已经没有剩下什么肌肉可以让她感觉疼痛了,关节和韧带却一样酸疼。
她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嗒嗒声。枪声。她捂住头,飞快地躲进角落里,低低地蹲了下来。
不。
她在勒雅尔丹,不是拉文斯布吕克。
那只不过是雨点敲击房顶的声音。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感觉有些头晕眼花。她回来已经多久了?
四天?五天?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床头柜前,那里的瓷壶旁摆放着一盆温水。她洗干净双手,在脸上拍了拍,然后穿上了薇安妮为她放在那里的衣服——尽管这条连衣裙是索菲十岁时穿过的,伊莎贝尔如今穿起来却还是显得有些肥大。她开始了漫长而又缓慢的下楼之旅。
前门敞开着。屋外,苹果树在大雨中变得模糊起来。伊莎贝尔走到门廊上,呼吸着香甜的空气。
“伊莎贝尔?”薇安妮唤着她的名字走到了她的身边,“让我给你炖点骨髓汤吧,医生说你可以喝些这种东西。”
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让薇安妮以为咽进胃里的几勺肉汤就能给她带来什么改变似的。
她步入了雨中。整个世界充满了鲜活的声音——小鸟的鸣叫声、教堂的钟声、雨水重重砸在屋顶和水坑里的声音。狭窄、泥泞的道路上塞满了车——汽车、卡车、自行车。人们按着喇叭,挥着手,与归家的人彼此呼喊着什么。一辆美军卡车呼啸而过,里面满载着面带微笑、朝着路人挥手的年轻士兵。
看到他们,伊莎贝尔这才想起薇安妮曾经告诉过自己,希特勒自杀了,而柏林也遭到了包围,很快就会沦陷。
这是真的吗?战争真的结束了吗?她不知道,也记不起来了。这些日子以来,她的思绪简直是一团混乱。
伊莎贝尔踉跄着朝马路走去,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脚时已经迟了(如果她弄丢了自己的鞋,会遭到一顿毒打的),可她还是继续前进着。她浑身颤抖、咳嗽不止,已然被雨淋湿,走过了被炸毁后如今改由盟军占领的机场。
“伊莎贝尔!”
她转过身,猛烈地咳嗽着,向手中吐着鲜血。此时此刻,她已经冻得浑身发抖了,连衣裙也整个都被淋湿了。
“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薇安妮问道,“还有,你的鞋子呢?你得了斑疹伤寒症和肺炎,竟然还敢冒雨出来。”薇安妮脱掉自己的大衣,把它围在伊莎贝尔的肩膀上。
“战争结束了吗?”
“我们昨晚聊过这件事情了,还记得吗?”
雨水模糊了伊莎贝尔的视线,沿着她的后背一缕缕滴落了下来。她颤抖着吸入了一口潮湿的空气,感觉泪水刺痛了双眼。
别哭。她知道这是重要的,却不记得为什么。
“伊莎贝尔,你病了。”
“盖坦发誓要在战争之后回来找我的。”她耳语道,“我得到巴黎去,好让他能找到我。”
“如果他来找你,会到家里来的。”
伊莎贝尔不明白。她摇了摇头。
“他来过这里,记得吗?图尔市那件事情之后,是他把你送回家的。”
我的夜莺,我把你送回家了。
“哦。”
“他不会再认为我漂亮了。”伊莎贝尔试图微笑,但她知道自己已经笑不出来了。
薇安妮用一只手揽过伊莎贝尔,温柔地把她转了过来,“我们去给他写封信。”
“我不知道该把它寄去哪里。”伊莎贝尔说着倚靠在了姐姐身上,忽冷忽热地颤抖着。
她是怎么回家的?她也不确定。她依稀记得安托万把自己抱上了楼,亲吻了她的前额,索菲还给她送来了些许肉汤。但她肯定在其中的某个时候睡着了,因为她再次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了。
薇安妮正睡在窗前的一把椅子上。
伊莎贝尔咳嗽起来。
薇安妮一下子站了起来,塞了几个枕头在伊莎贝尔的身后,支撑起她的身体。她把一块布浸泡在床边的水里,拧干水分后盖在伊莎贝尔的前额上。“你想喝点骨髓汤吗?”
“上帝呀,不想。”
“你什么东西都没有吃。”
“我咽不下去。”
薇安妮伸手拽过一把椅子,紧靠着床边坐了下来。
薇安妮摸了摸伊莎贝尔滚烫潮湿的双颊,凝视着她深陷的双眼。“我有些东西要给你。”薇安妮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房间,不一会儿取回了一个泛黄的信封。她把信封递给伊莎贝尔,“这是爸爸留给我们的,他在前去吉鲁特营救你的路上来过这里。”
“是吗?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打算通过自首来挽救我?”
薇安妮点了点头,把信交到伊莎贝尔的手里。
她的名字十分模糊,上面的笔画都被拉长了,营养不良影响了她的视力,“你能不能把它读给我听?”
薇安妮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开始读了起来。
伊莎贝尔和薇安妮:
我对自己此刻要做的事情没有半点的疑虑。我遗憾的并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自己的人生。很抱歉,我没能做好你们父亲的角色。
我可以找些借口——说自己被战争摧毁了,或是酗酒太凶,没有了你们的母亲无法活下去——可这些全都不重要。
伊莎贝尔,我还记得你为了和我在一起第一次逃学的经历。你只身一人,一路奔波着逃到了巴黎。你的每一个举动都在诉说着,爱我。可当我在那个站台上看到你、感受到你对我的需要时,我避开了。
我怎么能看不出,只要自己伸出手来,你和薇安妮就会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呢?
原谅我,我的女儿们,原谅我的一切。请记得我在道别的同时也在用我破碎的心全身心地爱着你们。
伊莎贝尔闭上双眼,躺回到枕头上。她穷极一生,就是为了等待这些字眼——他的爱——可她此刻感受到的却只有失落。他们没有来得及在彼此还有时间的时候深爱对方,时间就溜走了。
“紧紧地抱住索菲、安托万还有你即将出生的孩子,薇安妮。爱是如此狡猾的一种东西。”
“别这么说。”薇安妮答道。
“什么?”
“道别。你会强壮、健康起来的。你会找到盖坦、和他结婚,在我的孩子出生时陪在我的身边。”
伊莎贝尔叹息着闭上了眼睛,“那是多么美好的未来呀。”
一个星期之后,伊莎贝尔坐在后院的椅子上,身上裹着两条毯子和一条凫绒围巾。五月初的阳光强烈地照射在她的身上,但她还是冷得浑身发抖。索菲坐在她脚边的草坪上,为她读着一个故事,她的外甥女试图用不同的声音为每个角色配音。尽管伊莎贝尔感觉不太舒服,尽管她的骨头沉重得令她的皮肤无法忍受,她发现自己还是时不时露出了微笑,甚至还会大笑起来。
安托万正在某个地方试图利用薇安妮战时没有烧掉的碎木料制作一个摇篮。所有人的心里显然都清楚,薇安妮很快就要临盆了,她移动起来是那么的缓慢,一只手似乎总是托在自己的后腰上。
闭着眼睛,伊莎贝尔品味着平凡生活的美好。远处,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钟声时不时就会响起,预示着战争的结尾即将到来。
索菲的声音突然在某个句子中间停住了。
伊莎贝尔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一句“接着读”,但她并不确定。
她听到自己的姐姐叫了一声“伊莎贝尔”,声音里的语气似乎意味着什么。
伊莎贝尔抬起头来。只见薇安妮站在那里,满是雀斑的苍白脸颊和围裙上沾着些许面粉,泛红的头发上松松地绑着一块头巾,“有人来看你了。”
“告诉医生,我很好。”
“不是医生。”薇安妮笑着说,“盖坦来了。”
伊莎贝尔感觉自己的心眼看着就要从纸一样单薄的前胸里蹦出来了。她试着站起来,却一下子跌回了椅子上。她在薇安妮的帮助下立起身子,却又无法移动。她怎么能望着他呢?她是一个没有头发、没有眉毛的骷髅,还掉了几颗牙,就连大部分指甲也脱落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头,这才尴尬地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头发可以被别在耳后了,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薇安妮吻了吻她的脸颊。“你很美。”她说。
伊莎贝尔缓缓地转过身来。他就在那里,站在敞开的门口。她发现他看上去也一样糟糕——瘦了,秃了,还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可这些都不重要。他来了。
他蹒跚着向她走来,把她揽进怀中。
她也举起颤抖的双手,张开双臂抱住了他。这么多天,这么多个星期,整整一年,她的心第一次变成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东西,充满生机地跳动着。他撤回身子,低头凝视着她,眼神蕴含的爱意燃烧掉了所有不好的东西。他们又回到了只有彼此的时刻。盖坦和伊莎贝尔,莫名地在一个硝烟弥漫的世界里相爱了。“你和我记忆中的一样美丽。”听罢,她真心地笑了出来,紧接着又开始哭泣。她擦了擦眼睛,感到自己有些愚蠢,可眼泪却还是不断地从她的脸上滚落下来。最终,她是在为一切而哭泣——痛苦、失落、恐惧、愤怒,还有战争和它对她、对所有人所造成的影响,以及她永远也动摇不了邪恶的那分领悟、她曾经身处过的恐惧和为了生存所做过的努力。
“别哭。”
她怎么能不哭呢?他们本应该拥有一生的时间与彼此分享真相和秘密,去了解彼此。“我爱你。”她低语着,回想起自己很久以前也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的她是那样的年轻、闪亮。
“我也爱你。”他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我从第一眼看到你时就爱上了你,我以为不告诉你就是在保护你,如果我知道……”
知道生命是多么的脆弱,他们是多么的脆弱。
爱。
爱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结束,是天,是地,是夹在天地之间的空气。她有多颓废、多丑陋、多病态都不重要。他爱她,她也爱他。她等了一生——渴望着——有人能去爱她,可现在她明白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了。她了解了爱是什么,并且被它祝福过。
爸爸。妈妈。索菲。
安托万。米舍利娜。阿努克。亨利。
盖坦。
薇安妮。
她绕过盖坦,望向了自己的姐姐,自己的另一半。她想起妈妈曾经告诉过她们,某一天她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而时间会把她们的生活缝合在一起。
此刻的薇安妮点了点头,同样哭了出来,一只手轻抚在鼓起的腹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