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世间有太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都是在看似不可理喻的冲动下完成的。不是因为有了希望才去坚持,而是坚持了才会有希望;也不是因为成长了才去承担,而是承担了才会有成长。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传越近。韩逍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借着屏幕上的亮光站起身。隐约看到门外不远处有人影正朝这边赶过来。
他站在小木屋的外面等人走近,才分辨出来,原来是雾里村的老村长,身后还跟着个看不清楚模样的小孩子。
“哎呀!真的是韩领导么!”老村长喜出望外地走上前握住韩逍的手。
“嗯,那个……我以后是这儿的老师。”韩逍不知为什么,被老村长这么亲切地握着手,竟然感觉心头酸酸的悸动,想哭。幸好,两个人是站在夜里,四下里光线很暗,什么也看不真切,他脸上刚刚掠过的那丝伤感之情不会被轻易察觉。
“好,老师!老师!先别讲了,赶紧跟我回家去!这间屋子漏雨,等修好了再住……对了,韩……老师有行李吧?放在哪里,我来帮你搬!”老村长不由分说,便拉着他往自家走。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韩逍被盛情驱赶,回屋子把行李箱和背包搬出来,紧跟在老村长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他家的木楼走去。
“这小娃子刚刚跑到我家,非说学校来了人,我还不信,可没想到是真的!韩老师,你来了怎么也不去找我呢?褚老师这会不在,你来了,我也不知道,真是对不起啦!”老村长一边走,一边跟韩逍歉意地解释着。身后的小孩子,脚步轻快地跟着,一直想说什么,却又插不上话。
“可别这么说,老村长,我这次来也没提前告诉大家,所以也是不好意思……那个,褚老师……”
“褚老师出国了!都走了一个星期了!幸亏是走了,要不然,这大雨滔天的她在宿舍很危险呢!我们商量好了等雨停了,赶紧把宿舍修起来!”
“啊?”韩逍神经一下子被揪紧,出……出国了?
褚遥为什么会离开?谁给这里的孩子上课?她去了哪里?要去多久?是不是还回来?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是这次走就根本没打算再回来?她走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吗?还是有谁来接她走的?难道她就那么轻易地放弃了?
塞巴斯蒂安!他脑子迅速回想起一个人来,但韩逍不敢往下再想。
等他把自己的行李都搬到老村长家的屋子后,便开始被老村长和家人招呼在一起准备吃晚饭。尽管他来得唐突,可老村长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招呼村子里几个有头脸的男人,并发动了好几家的女人把好吃的东西拿了过来为他接风。
韩逍眼睁睁看着老村长一家老少里外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把该请的人请来,把一桌子饭菜端上来。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张口去问那一串堵在心口,就要淤积成患的问题。
盛情难却,韩逍与长辈们喝过三大碗米酒,才终于找了个机会发问:“老村长,褚老师她……”
“哦,褚老师的事,这我也不太清楚哟!她那天走得比你还匆忙,是扎姆朵儿那丫头后来才讲的出国了。我们这儿的小娃娃们因为下雨都停课咯,等过了这阵子,把那边学校的屋子再找人修修好,才能招娃娃们上课呢……”
“那到时候谁来上课?是扎姆朵儿吗?”
“对,扎姆朵儿现在也是个好老师了!我看娃娃们都很喜欢她上课呢!”
“那……”韩逍还有点不死心,还想追问,可刚一开口便被老村长又给打断了。
“对啊,褚老师走的时候没跟你讲吗?她有什么计划一定会跟韩老师说的吧?怎么你这次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我本来还以为褚老师是被你叫走的呢!”
“呃……她……可能没来得及通知我吧……”这话题突然转到让韩逍即尴尬又失落的点上,他再也接不下去,便举起手里的酒碗,仰头灌了下去。
老村长似乎看出来点不对劲,桌边在座的其他几位也看到韩逍这副有苦难言的表情,应该都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有人故意提起夸张的大嗓门说:“来来来!韩老师从北京赶来,我们可要好好招待,这回我先敬下韩老师哈,希望您在我们这儿多住几天,村里的娃娃们一定都很想你哟!”
“谢谢,谢谢……”韩逍苦笑着应承一声,随即又把一碗酒干了。
“哎哎,你这话说得不对,韩老师这次来,一定不走了吧?”
韩逍自己把酒又倒上,猛一口下去,哈哈笑出声来。稳了稳被酒呛住的嗓子,然后,故意加重了声调说,“嗯,不走了!”
“哎呀!那孩子们可高兴坏咯!”老村长听到此言,十分高兴,不住地拍着他的肩膀,大家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自从那晚在老村长家喝到烂醉开始,韩逍昏昏沉沉地挨过了三天。
正巧这几日,雨忽大忽小一直没停。他的心情也像被雨打的拖布,湿漉漉脏兮兮。为了不胡思乱想,他主张尽快把教师和宿舍都做一下加固和防雨措施。可雨下着,什么也不能做,哪儿也去不了。自己只能在村子里逗留,逢人便问知不知道褚遥走前有什么交代,可最终仍然一无所获。
直到第四天,他才想起自己这次来时带的好多送给孩子们的礼物,都还被装在箱子里没动。他跟老村长详细一说,对方立马开始帮忙张罗。
不过半晌,原来上过学的那十几个孩子都集中到了老村长家。韩逍打开自己的大行李箱,一个一个地按照人头分发礼物。每人一份的书包、文具和课本发完了以后。韩逍开始把自己特别准备的小礼物亲手送给那几个孩子。
得到球鞋的小男孩,望着韩逍,又看看手里崭新的鞋子,双手紧紧地把它们抱在胸前,默不作声地站在他面前待了一小会儿,然后转身便跑了出去。随后韩逍只听到,屋外传来猛跑的脚步和叫喊声——那是一种快乐无比的叫喊,胜过表达感谢的千言万语。
最小的小姑娘一直不肯走上前去,羞怯地躲在其他孩子的身后,眼睛一直盯着韩逍手里拿起来没送出去,又放在旁边木桌上的蝴蝶结,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倒是那个最喜欢唱歌的姑娘很大方地接过口琴,问韩逍会不会吹。韩逍说会一点,她便笑嘻嘻地又问,韩老师愿不愿意教她。
韩逍微笑着,义不容辞地点了点头。
整个一下午时间,韩逍都跟这些孩子们混在一处,不知不觉让心情放开了许多。傍晚的时候,才开始陆续有孩子回家去。
“想不想早点开学上课啊,同学们?”
“想!!!”
仅这一个字,似乎给韩逍内心注入了更大的力量。无论如何,他要把学校继续办下去,即使有天大的困难也在所不惜,即使褚遥不在,即便她不会回来,他也要坚持留在这儿,让更多的孩子走进学校。
夜色暗下来。孩子们也纷纷回家了。
韩逍这才发现,在屋子靠近门口的角落,那个最小的小姑娘还默默地坐在小板凳上,没有离开。
“阿都妞,你还在等你的蝴蝶结是不是?”韩逍用尽量柔和的语气,朝门口的小姑娘笑问。
小姑娘瞪着一双大眼睛,没说话,又停顿了一两秒,终于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那就快过来拿吧?你看它待在那里都等着急了,你再不拿可就飞走咯!”韩逍温柔地对着小姑娘,继续鼓励她赶快行动。
小姑娘这才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桌前,一手抓起蝴蝶结,扭头就跑。虽然这并不是韩逍在城市里司空见惯的,小朋友收到礼物后表示谢意的方式,可当看到她们一个个拿着礼物飞奔出去的背影,他心里迅速升起某种满足感。看来真的不需要那些俗套的感谢,只要见到孩子们脸上那真挚的眼神就已经够了。
正是这些孩子身上发自内心的行为表现,才带给自己以及褚遥那么多无法割舍的感动和快乐吧?韩逍暗想。原来,世间有太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都是在看似不可理喻的冲动下完成的。不是因为有了希望才去坚持,而是坚持了才会有希望;也不是因为成长了才去承担,而是承担了才会有成长。
终于,等到雨暂时歇了。
尽管不是彻底的放晴,但山顶的阴云也已经散去了大半。韩逍的心也开始渐渐晾干。于是,他偷偷跑到镇子上,采购了一大批建筑材料。
在全村老少的全力帮助下,整个校舍重新整修一遍,尤其在防雨和排水方面显然上升了几个档次。至于教师宿舍,韩逍坚持亲子动手来弄。他把屋檐塌下去的位置进行了改造,远远望去像童话里的小小城堡。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生活了,韩逍暗暗默念。
那一天,韩逍在几个大点的孩子们的簇拥下,闹哄哄地搬回了小木屋里。不过十来平方米的小房间里,重新燃起了不熄的火塘。每天的饭食也都是村里挨家挨户派孩子送过来的,这让韩逍心里由衷地感激,可大家的热情又不容他张口拒绝,只好默默接受。
这些日子,雨还是下下停停,难得碰上几个连续的好天气。
白天还好,韩逍这里总是缺不了人。也总有忙活的事。可到了晚上,每一时每一刻都非常难熬。
只有黑夜遮去所有的光,他才被孤零零地搁在一处,独自面对思念成疾的内心。他不敢去想象这时候褚遥在做什么,也不愿承认自己最不能接受的事实——褚遥真的跟塞巴斯蒂安走了。
那个看上去十分优秀的德国小伙子会带她去哪里?她会不会被他的魅力动了心?难道她真的对自己失望到移情别恋的程度么?
这些疑问夜夜都在折磨着他,折磨着他的决心和希望。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默默地回忆褚遥说过的每一句话,耳边甚至还回响起褚遥曾经唱过的情歌。如果说扎姆多尔的声音充满了撩拨的热辣,那褚遥的歌声则充满了甜糯糯的温存——
真的好想见到你,心里话儿告诉你;
在这慢慢长夜里,我的人儿到底在哪里;
想你恋你梦你盼你,为何总是不见你;
多少夜我梦中呼唤你,还是没有你的消息。
呀拉九,呀拉九;
我思念的阿米亮
快快回到我的梦里;
我心中的阿米亮,
何时才能和你相见!
呀拉九,呀拉九;
哇里奴玛阿米亮,
哈伊呆奴都加玛都加。
呀拉九……
火塘里的火光摇曳,韩逍哼唱着一个人的情歌,像个懦夫一样默默掉下眼泪。他只觉得心口被歌里的每字每句刺伤:我终于找到家了,可你却离开了。
曾记得,褚遥跟他坐在村子外的草坡上,第一次唱起这首歌,那动听婉转的旋律一下子就攫住了他的心,他静静地望着褚遥恬美的脸庞,感觉从她口中传出来的就是天籁一般的声音,让他不忍惊扰,不舍忘记,满脑子只想着天长地久。
那是他人生中最美的一个黄昏。身后有桃花绽放,淡香飘逸,山风习习,鸟语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