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头灵机一动,镇定情绪,对王老板说:“相关的视频、照片都在北岸区我们新的办公地点,你先把钱划过来,我马上带你们去那边办手续。”
这话骗小孩还差不多,王老板是生意场上摸打滚打多年的角sè,深知高利贷从业者说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再加上屋里这幅架势,他也大约摸能猜出赵大头摊上事儿了,这个节骨眼上,他恨不得落井下石,哪能拿出钱来解围,当即拒绝:“你派人去拿,我们可以等。”
山鸡哥心里也有数,保险柜跟洗过一样干净,赵大头再哭丧个脸,这事儿就是明摆着的了,这货被人黑吃黑了,不过这不关自己的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一百万必须立刻拿出来。
钱被人洗了,欠条合同也全都丢了,这下可好,有送上门的钱都没法拿,赵大头拿不出借据,凭什么收钱,就算你再无赖,也得按规矩办事,写借条放贷,收钱给借条,哪怕是裸条,收钱的时候也得当着人家面删了,何况人家根本没拿现金来,拿的卡来,准备刷POS机的,想来硬的把款子留下都办不到。
山鸡一阵烦躁,对王老板一挥手:“行了,这没你们的事了,先走吧!”
王老板和律师低语了几句,看了一眼赵大头,又看了一眼山鸡和他的手下,不动声sè的带着女儿和律师走了。
王诗卉还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出了防空洞,她老爹跟她一说,顿时半空中都回荡着女孩的尖叫,那是一种挣脱牢笼、重获自由的极度兴奋的尖叫。
发泄完了喜悦,王诗卉流着泪,掏出手机,啪啪的打字,她老爸问她干嘛,王诗卉泣不成声,说她们专门有一个微信群,都是高校裸条的受害者,其中不少是赵大头这个公司的受害者,现在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在群里通告一遍,让赵大头所有的债都要不回来,让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渣血本无归。
王老板本来很想劝女儿不要多事,自己家得救了就低调点,但是,今天这个事实在太爽,也按耐不住了,点头笑道:“好,发吧,爸爸支持你。”
……
高利贷公司里,赵大头一五一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番,完了哀求道:“山鸡哥,可以把刀拿开了么?”
山鸡哥一摆手,小弟将架在赵大头脖子上的西瓜刀拿开了,果然和猜的差不多,赵大头这小子让人给黑了,而且看来对方还不是一般的毛贼,一般的贼偷完保险箱就算了,这个贼连两台电脑的硬盘都拆走了,连普通文件柜里很多无关紧要的文件也都打包顺走了。
很明显,对方不光是冲着钱来的,更是冲着人来的,甚至可以说,主要是冲着人来的。
所以说高利贷这行是高收入,但也绝对是高风险,因为你不知道被你害的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那么一两个认识什么人,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把人逼到绝路上,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山鸡不是放套路贷的,他是专业混社会的,混社会的规矩就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只要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最好不要把人逼到绝路上,而套路贷这一行恰恰相反,就是要把人逼到绝路上,只有这样才能榨到最高收益。
现在想想,赵大头可能是作得太厉害了,惹到硬茬子了。
防空洞深处没手机信号,山鸡哥用赵大头的座机打给蒋先生,汇报完说道:“不好意思了赵经理,蒋先生要见你,还有这个小兄弟,也跟着走一趟吧。”
说着一歪下巴,两个手下过去拉起瘫倒在地的赵大头,架着他就往外走。
林小斌吓得直哆嗦,但他比赵大头表现好得多,起码没瘫倒,害怕归害怕,头脑却很清楚,确实摊上大事了,不过摊上大事的主要是赵大头,自己就是个打工的,就算要钱也要不到自己头上,平时听赵大头、郑四黑他们聊天,经常说蒋先生多么牛逼,多么讲究,想必不会跟自己一个穷学生过不去,待会儿到了地方态度诚恳点,把情况说清楚,全身而退问题不大。
……
妙法山下,观音湖边有一座高档茶楼,名叫“书琴斋”。
茶楼不大,只有三层,但规格很高,顶层不对外营业,只摆着一张整雕的黄金樟大茶桌,四周是屏风和酸枝木博古架,摆放着各种年份的普洱茶饼,以及蒋蓉、李昌宏、周桂珍等名家制作的紫砂壶。
一位身着青纱汉服的气质美女坐在茶桌旁,面带微笑,动作优雅地冲烫茶具,她的一头青丝也像古代仕女那样,绾了个发髻,身上没有一丝香水的味道,只有淡淡的檀香气息。
蒋大鑫坐在茶桌的一边,平时都是皮西装配大金链子的他,今天特地换上了一件金黄sè的拷绸唐装,大金链子也没戴,换成了一块和田玉牌,平常戴的二十几万的大金劳,今天也换成了黄花梨手串,风雅地靠在明式圈椅里,装作欣赏着“茶艺”,但却不住地往女茶艺师身上偷瞥。
茶桌另一边的圈椅里,坐着这里的主人——许家豪,许大少。
许大少也是身着唐装,不过不是蒋大鑫那种屎黄sè,而是和女茶艺师类似“情侣装”的,淡青sè轻纱汉服。
他可不像蒋大鑫那样目光躲躲闪闪,而是毫不避讳地,放开欣赏着身边的女茶艺师,捏着一柄纸扇,轻轻地摇着,笑道:“几天没见,书琴的手法愈发娴熟了哦。”
这位叫“书琴”的女茶艺师莞儿一笑,轻声说道:“家豪不要捧杀我,这一行我也是入门不久,还是要跟老师学习的。”
许大少笑道:“喝茶就讲究个意境,不但茶要好,水要好,茶具要好,环境要好,而且烹茶的人也要好。其实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书琴在江大中文系主修古汉语专业,这份浸淫是茶道班那些庸脂俗粉永远也比不上的。”
他接着笑道:“都说七件雅事:琴棋书画诗酒花,七件俗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我倒觉着,这个茶放在俗事里真的太委屈了,应该提到前面,和琴棋书画并列才好。”
书琴摇头微笑道:“其实不然。因为在古代,琴棋书画诗酒花,哪样都不是老百姓的生活必需品,而茶却是。上至公卿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谁也离不开那一碗茶。是以,茶只能屈居俗事之列。”
许大少摇着扇子,赞许地微笑颔首,旁边的蒋大鑫也摇头晃脑感叹道:“哎呀,都是文化人啊,我这个粗人经常过来听豪弟和弟妹聊几句,觉得身上的俗气也是越来越少了,哈哈哈。”
这处茶楼是许家豪的产业,他开这座茶楼不为赚钱,就为了玩,经常和一帮省城上流社会的朋友在这里喝茶,形成一个有档次、有逼格的小圈子。
这个女茶艺师叫孔书琴,据说查家谱的话,还是正儿八经的孔子后人,江东大学中文系古汉语专业毕业,原先是进入金天鹅集团做文秘的,被许大少看中,许大少学艺术出身,也是有品味懂风情的人,再加上人帅,多金,体贴,很快就将这位江大才女收入囊中,成为他私人的“高级藏品”之一。
许大少安排她学茶艺,然后把这座茶楼交给她打理,隔三差五就来临幸一番,而且这位“妾室”还相当拿得出手,邀请三五好友来此不管是谈正事,还是吟风弄月,有这样一位气质佳人在旁伺候烹茶,那是相当有面子的事。
两人喝着茶,话题又回到了正事上面,许家豪摇着扇子,劝慰道:“鑫哥,喝杯茶,这件事你也不必太生气,六百万里面,不是还有我的两百多万么,其实对我们这个层次的人来说也不是多大的数目,也就是买辆车的钱,那个赵大头我也认识,跟他打过交道,人貌似还不奸诈,这次他也是被人家黑了。”
一说回正事,蒋大鑫明显变回了杀伐决断的江湖大佬身份,他端着茶杯,一口干了,面露凶光,说道:“豪弟,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江湖上的规矩,钱放出去了,要么收钱,要么收胳膊收腿,该收命的时候还得收命,不然这个口子一开,还混个屁?豪弟虽然你放在哥哥这里的钱不多,哥哥不能不当个事。你放心,三天之内,哥哥绝对给你一个交代。”
许家豪听他这么说,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端起茶杯,笑道:“那鑫哥费心了,弟弟跟你走一个,都在茶里边了,哈哈哈。”
蒋大鑫也哈哈大笑,端起茶杯,两人跟喝酒一样,干了一个。
旁边的孔书琴只是低眉顺眼的伺候烹茶,她已经习惯了,许大少跟人谈正事的时候,她就自动变成了一个道具,哪怕谈的事再血淋淋,她也不会插一句话,连表情也不会变一下。
……
山鸡很快把赵大头提来了,一块儿提来的,还有赵大头手下那个叫林小斌的兼职大学生,按照蒋大鑫的吩咐,两人被直接提到了这里。
赵大头一个踉跄就跪下了,连滚带爬地膝行至茶桌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蒋先生,蒋先生您大人大量,千万给弟弟一条活路啊,您听我说,这事儿真不怨我,我也是被人家偷了啊,您给我点时间,我尽量……不,不是尽量,是一定帮您找回来!谁敢动您的钱,我剁了他全家!蒋先生,蒋先生您开恩啊。”
蒋大鑫瞅着脚下哭成一滩鼻涕的赵大头,皱眉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地道了,钱上还写着我的名字咋地,?把他拉起来,豪弟这儿的地板挺好的,柚木的,一平方将近一万,回头把这货剁了也赔不起。”
许家豪哈哈一笑:“鑫哥别介,我这儿的东西都是用的,不是看的,花了钱,就得让东西伺候人,哪能反过来让人伺候东西。”
尽管这么说,山鸡的两个手下还是上前,猛地把赵大头薅了起来,许家豪对山鸡点点头,笑道:“山鸡哥,劳驾,那边有凳子,他要坐就给他搬一个吧。”
许大少发话了,山鸡赶紧搬了旁边一个红木墩,然后按着赵大头坐在上面,赵大头哭得像个娘们儿似的,颠三倒四地说着,还是那些东西,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来。
蒋大鑫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那个大学生,心说这小子进来后一直不吱声,就是垂着手站在那里,看着倒是挺清醒的样子。
就在他想开口发问的时候,许家豪已经对那个大学生笑道:“这位同学,怎么称呼?”
那大学生赶紧抬头说道:“林小斌,大哥叫我小斌就行了,我是江师大的学生,学金融的,平时在赵经理这里勤工俭学,挣点生活费,公司的事情知道一点,蒋先生,还有这位大哥,有什么话问我就好了。”
看这小伙子头脑清楚,说话有条理的样子,蒋大鑫和许家豪对视一眼,都对这小伙子生出些许欣赏之意。
蒋大鑫说道:“小斌是吧,那你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林小斌口齿清楚,叙述也很有条理,很快就把这两天公司发生的事情挑重点说了一遍,尤其说了前两天接了一单定制业务,本来觉得能赚一笔的,后来那个假冒网管混进来,却因为手机QQ声被识破,然后他捅伤了郑四黑逃跑的事情,随后警察还上门了,据说是接到报警说公司里有人卖淫嫖娼,好在赵经理和郑经理跟片警都认得,消除了误会,但是片警还是把正在拍片子的程嘉嘉带走了。
许家豪和蒋大鑫对视一眼,都觉得他不像是撒谎。
沉吟片刻后,许家豪笑道:“小斌,你怎么看?”
林小斌想了一下,说道:“大哥,蒋先生,我觉得,来捣乱的这帮人和偷保险柜的这帮人应该是一伙人,他们白天过来踩盘子,晚上直接就下手了。”
蒋大鑫皱眉道:“这个谁都看得出来。还有么?”
林小斌接着说道:“现在有两条线索,一条是那小子的QQ号,不过我担心一个QQ号未必能追查出什么来,第二条是一个电话号码,昨天赵经理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是个女的打来的,不愿说名字,只是让赵经理小心点,说最近有人要办他,我觉得,这个号码可以查一下。”
许家豪点点头,面露欣赏之sè,笑道:“还有么?”
林小斌想了一下,说道:“对了,还有那个女生,程嘉嘉,昨天走了就一直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她一直都是很怕事的,叫她怎么着就怎么着的,现在突然胆子变这么大,直接玩消失,我怀疑可能知道了什么,是不是心里有底了,知道我们东西都丢了,威胁不到她了?”
“好!”许家豪击节赞道,“小斌头脑很清楚,分析得很好,鑫哥,也给他拿个座位吧?”
听他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几条线索,而且头头是道的,蒋大鑫面sè也好看了些,摆了一下手指,山鸡身后一条大汉又搬过来一个红木墩。
“哎,放得近一点,”许家豪招招手,示意着茶桌旁边的空余位置,“放得近一点嘛。”
那条汉子一愣,看蒋大鑫点点头,于是就把红木墩搬到了茶桌旁。
林小斌受宠若惊,看着蒋大鑫和许大少,有点不敢过去坐,蒋大鑫笑道:“许大少爱才如命,礼贤下士,道上是出了名的!小子,你还不认识吧?这位就是金天鹅集团少东家,许家豪,许大少。”
金天鹅集团两位创始人陆刚和许庆良是世交,两人是一个厂出来的拜把子,不过陆刚更有本事,是大股东,而许庆良等于是跟他干的,属于小股东。
他们的儿子陆傲天和许家豪,从小也是纺织宿舍一个院里玩的发小,但是到了第二代却截然相反,陆傲天就是个恶少,整天在外面胡作,各种惹事,各种坑爹,而许家豪却成熟稳重,有本事得多,不但成了父辈的得力帮手,还有一摊自己的事业,而且认识社会上的很多人。
因此,尽管陆傲天才是金天鹅的正牌少东家,但江湖上一说起“金天鹅少东家”,一般指的都是许大少。
林小斌此刻也瞪大了双眼,平时他只是听赵大头吹牛,说什么认识蒋先生,认识许大少的,今天有幸,两位大佬全见到了,不光见到,还请自己跟他们坐在一张茶桌上,回去有得吹牛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烂泥似的赵大头,心说大头哥,对不起了,要踩着你的肩膀往上走一步了。
山鸡已经把赵大头的手机摆在了茶桌上,林小斌坐下之后,拿起他的手机,调出了那个神秘女子的号码,然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说道:“蒋先生,许大少,昨天这个女的来电之后,就把赵经理拉黑了,赵经理的手机打不通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用我的手机打一下试试。”
蒋大鑫盯着这两部手机,脸上yīn晴不定,他看了一眼许家豪,问道:“豪弟,有什么高见?”
许家豪也沉吟着,慢慢说道:“不急……现在打过去的话,无非是打草惊蛇,既然有号码,可以找人定位,确定那个女的在什么地方……接下来么,那都是鑫哥最拿手的了。”
他抬头看着蒋大鑫,两人对视一眼,都慢慢的邪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