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种口号,卢振宇就一阵不舒坦,又是战友又是大家庭的,都是洗脑企业或者传销组织的口号,他瞄了一下学员们的脚下,鞋子不是统一制式的,便放了心,下了车,故意装作一脸桀骜,谁都不理。
百十号学员分别在各自队长的口令声中向右转,齐步走,鱼贯进入大楼,门前恢复了冷清,卢振宇这才看到一个站在水泥台子上的真人大小的塑像,方面大耳的好像隔壁国家的开国领导人。
“走!”龙教官推搡了一把卢振宇,呵斥他,“比你横的我见多了,带头来都服服帖帖的。”
卢振宇一瞪眼:“别碰我,我要回去,把我送回去,你们这是绑架知道不!”
龙教官强压住怒火,指了指卢振宇:“你行,咱们学校有规矩,不许随便打骂学生,不然我早就出手了,我实话告诉你,是你父亲把你送进来的,你冷静冷静再说吧。”
说完龙教官竟然走了,就这样走了,把卢振宇一个人留在空旷的场地上。
卢振宇有些懵逼,这和预想的套路不一样啊,要么是临沂套路电刑伺候,要么是豫章模式关小黑屋,怎么矫正中心不按前人的经验走啊,这到让他有种有劲使不出的感觉。
这里以前是学校,操场很大,围墙很高,墙边没有树木可供攀爬,墙头上有玻璃碴和电子围栏,根本翻不过去,教学楼和办公楼门窗紧闭,户外一个人都没有,就把他晾在这里。
卢振宇在校园里转了半天,想找个砖头砸玻璃闹大动静,却啥也找不到,校园干净的不像话,今天气温很低,足有零下五六度,他穿着单薄的轻便羽绒服,很快就扛不住了,找了个旮旯蹲着避风。
不知不觉天黑了,教学楼的大门开了,一队队学生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出来,歌声震天:“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他们手里都拿着搪瓷碗和饭盒,看样子是去吃饭,卢振宇站起来,跟着队伍走进教学楼对面的食堂。
食堂里很安静,并未一般学校食堂里的嘈杂,学员们很有秩序的排队打饭,然后分组落座,搪瓷碗里装着汤,饭盒里是菜和米饭,但并不立刻开动,而是挺直腰杆坐着,目不斜视,鸦雀无声。
卢振宇也找了个空座位坐下,他没有饭盒不能打饭,也没穿迷彩服,一看就是个外来者,和团体格格不入。
尖利的哨音传来,学员们瞬间开动起来,往嘴里扒饭,喝汤,忙忙碌碌的埋头吃饭,没人闲聊打屁,有先吃完的就去水槽把碗筷洗干净,依旧拿回来坐好,十分钟后,又是一声哨音,所有人都已经进食完毕,起身列队离开。
自始至终没人搭理卢振宇,甚至不看他一眼,仿佛这个人是透明的一般,这让他惶恐又失落,仿佛被全世界抛弃,随即又意识到这是一种降服手段。
食堂里转眼就空无一人,卢振宇还没反应过来,大门就关上落锁了,他被锁在食堂里。
卢振宇叫嚷了一阵子,没人搭理他,于是他开始在食堂里踅摸吃的东西,可是只找到生的土豆白菜和大米,连泔水桶都拿走了,他的手机早被搜走了,身无长物,过了一会儿,食堂的灯也关闭了,卢振宇只好再次找个地方蹲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振宇实在熬不住了,在寒冷中入眠,慢慢的他感觉身上暖暖的,睁眼一看,身上盖了一件军大衣,厨房里有灯光,有香味。
过了一会儿,一个亲切的声音传来:“战友,来吃饭。”
卢振宇迷迷糊糊地,凭着本能向着光明的方向走去,那是一盏孤灯,灯下是一碗面条,撒着碧绿细碎的小葱段,还加了个荷包蛋,点了些香油,若在平时这就是一碗清水挂面,但在现在,这碗面就能代表人间一切最美好的东西。
听到卢振宇喉头发出的吞咽口水声,桌旁的那个人轻轻笑了:“吃吧,慢点吃,别噎着。”
卢振宇狼吞虎咽把一碗面吃完,汤也喝的一滴不剩,这才看这位送温暖的人,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在自己面前还是个小孩,但看卢振宇的慈祥目光倒像是一个亲爹。
“跟我走,去宿舍休息。”那人站了起来,“对了,我叫张洋,是你的班长,也是你的指导员。”
对床铺的渴望让卢振宇没炸翅,而是顺从的跟着张洋来到宿舍,男生宿舍六个人一间屋,上下铺架子床,卢振宇分配在下铺,被子已经准备好了,室内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但是好歹有床,比食堂冰冷的台面强多了。
卢振宇正要倒头睡觉,张洋让他坐在床上,先把鞋袜脱掉,他正狐疑,班长已经拿来脸盆,把热水瓶里的水倾倒进去,又加了些凉水勾兑温度,觉得适宜了才端到卢振宇面前,自己拉个小板凳过来,这架势,是要帮新来的战友洗脚了。
毛骨悚然的感觉浮上心头,卢振宇瞬间明白矫正中心的段位之高,绝逼要比什么临沂四院、豫章书院要高的多。
他当然不会让张洋帮自己洗脚,张洋也只是装装样子而已,这边一谦让那边就收手了。
次日一早,卢振宇被起床号惊醒,同屋的人都在快速的穿着衣服,他发觉被子上加了一件军大衣,而别人都没有,看来新人是受到特殊照顾的,再看时间,才他妈的六点半!他倒头就睡,任凭班长怎么劝都不起。
最终卢振宇还是起来了,因为整个宿舍的人都站在床边,五双眼睛盯着他,睡也睡不安稳了,索性爬起来,他的外衣已经被拿走,床头放着一套迷彩服,不得不捏着鼻子穿上,懒洋洋地跟在同宿舍也是同小组的人后面去大操场站队。
今天比昨天还冷,大操场上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六个人,龙教官大喊道:“男营二连三班,为什么迟到!”
张洋出列报告:“报告教官,是我没尽到领导责任,没有照顾好新来的战友。”
龙教官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张洋正步上前,趴在一张条凳上,褪下裤子,露出内裤来,然后龙教官抽出了挂在腰间的橡皮棍,卢振宇顿时震惊了,难道要爆菊不成,事实证明他想复杂了,仅仅是打军棍而已,龙教官着实亲切的在张洋屁股上抽了五棍,所有人司空见惯,面无表情,卢振宇心惊肉跳,他环顾四周,发现有个人和一样惊惧,这个人长得好像一个包子。
军法执行完毕,张洋被抬走养伤,其余人开始沿着操场跑道跑步,受到心灵震撼的卢振宇没敢特立独行,乖乖跟在队伍里跑动,在集体面前,个人是渺小的,无足轻重的,此刻唯有融入集体,才能找到归属感和安全感。
楼上一扇窗户内,一位中年人看着操场上跑动的长龙,满意的笑了,他将手中捧着的保温杯放下,坐回座位,这是一张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常见的写字台,八个抽屉,台面上铺着绿sè的毡子和一块边角磨平的玻璃,桌上放着墨水瓶和三个电话机,其中一部是红sè的老式拨盘电话,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镜框里的人和中年人长得一样,大背头,中华立领,威严气派。
跑步结束后,学员解散,回宿舍拿碗筷去食堂吃早饭,依旧是整齐有序,只能听到脚步声,早饭很简单,稀饭配炸馒头片,卢振宇暂时没配备碗筷,暂时借用张洋的,提心吊胆吃了一顿饭,就跟着大队进入教室,开始上课。
卢振宇本以为是正儿八经文化课,没想到根本没有课本,每人拿一个写满字的软皮本,正襟危坐,在老师的点名下一个个走上台去发言。
第一个发言的是个女生,齐耳短发,不施粉黛,长得不算丑,她走上讲台慷慨激昂的发起了自我批判:“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愧对父母的养育之恩,愧对学校对我的教育,我不知廉耻,小小年纪出入网吧、酒吧,整天和不三不四的社会人来往,让我的父母痛心疾首,自从我来到大家庭,在校长和教官的指导下,我深刻领悟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四有新人,谢谢大家。”
卢振宇心说这发言真是没谁了,矫正中心的洗脑大法真不一般,他本以为台下会响起热烈掌声,可是啥也没有,一个女教师点评道:“大家觉得张嘉佳的发言怎么样,深刻不深刻,走心不走心?”
立刻有一个女同学站起来说:“报告老师,一点不走心,全都是套话场面话,这分明是糊弄大家,张嘉佳用心险恶,我给她负分。”
投票开始,坐在前面的是有投票权的委员,他们根据发言者的情况打出正五分到负五分不等的分数,张嘉佳的发言得到两个零分,三个负一分,成绩单上核减三分,垂头丧气的下去了。
卢振宇冷汗出来了,这样的发言都叫不走心,那什么样的是走心?
下一个发言的竟然是张洋,他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就来发言,没说话先掉泪:“战友们,家人们,我……我惭愧啊,昨天来了新家人,校长信任我,把新人分在我带的班里,可我没带好,早上因为贪睡,没有早起叫新家人起床,耽误了整组人迟到,影响了全体活动,虽然我受到了处分,但我觉得不够,我请求委员会罢免我的班长职务,让更有责任心的战友担任。”
张洋的发言很简短,但是看得出走心了,委员会打分比较高,基本上没有零分,都是一二分,但是对他的请辞要求并未批准。
接下来又有很多人发言,一个比一个深刻激烈,卢振宇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捱到课间休息,在上厕所的时候故意凑到包子身边,低声问道:“陈麒麟?”
包子颤抖了一下,尿了一手:“你谁?”
“我是胡萌的师父卢振宇,咱们在视频里见过的,我来捞你出去的,你给我说说这里面咋回事?”卢振宇低声道。
包子不经意的往外走,示意卢振宇跟在身后,两人来到一个僻静之处,包子给他讲了这里的规矩。
矫正中心确实没有电击,也没有小黑屋,即便打棍子也没那么重,最可怕的就是这里的制度。
这里实行一种打分制,首先是校长挑选出一个班委会,包括学习委员、卫生委员、宣传委员、体育委员、劳动委员、生活委员、纪律委员等。每天学员都要开会发言,发言要评分,昨晚上写的日记要当众朗读,也要打分,触及灵魂的就得高分,敷衍了事不走心的,就是负分,当学分修满一百的时候,就可以离开矫正中心,修不满的,疗程就不算结束,中心会建议家长加大疗程。
“这里面有一个悖论。”包子说,“如果表演的不好,就永远修不满学分,如果表演的太过火,就会被人指控为一心想离开大家庭,对校长和家人没有感情,同样修不满学分。”
“这里就是个小型集中营,永远也离不开的集中营。”包子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