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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地下室已经完全变成了冰雪世界。在胡姥姥的蠹痕范围内,严寒的风暴疯狂肆虐,梁野只能把蠹痕尽量收缩,节省精力的消耗,与之相抗。尽管在胡姥姥变异的附脑压制之下处于下风,他并没有丝毫的慌张,红色的蠹痕有如铜墙铁壁,令寒流无法突入。

  胡姥姥目光里的凶戾越来越浓重,那种眼神,更加接近于旷野里的野兽,而不大像是一个人了。可见梁野说的不假,这种移植附脑的新技术,确实会让人的大脑受到影响。

  不过胡姥姥毕竟是黑暗家族中排得上号的高手,虽然情绪上有些失控,并没有失去神智。当她发现梁野收缩蠹痕硬顶住了她的寒流之后,迅速调整了战术,开始在地下室里制造大量的水汽。这些水汽很快被极度的低温冻结成冰晶,并且渐渐地形成了一层冰罩。

  把梁野和关雪樱笼罩在其中的冰罩。

  关雪樱刚开始还有些迷糊,但过了一小会儿,她意识到了这些冰罩的作用:隔绝空气。她和梁野被关在这个冰罩里,只会不断地消耗氧气,生成二氧化碳,却没有新的氧气补充进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窒息而死。

  她很是紧张,但梁野却把手放在背后,悄悄摇了一下,示意她不必害怕。关雪樱明白过来,梁野是不会束手待毙的,他一定是在积蓄能量,等待着一个爆发的时机。她不愿意打扰梁野,索性闭上眼睛,抑制着自己的呼吸,连动也不敢多动,生怕消耗氧气太多会影响到梁野的力量。

  冰罩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关雪樱渐渐开始觉得呼吸局促,肺里十分憋闷,意识也有些模糊了。她努力挣扎着不让自己昏迷过去,死命瞪大眼睛,从背后看着梁野的一举一动。

  她开始眼冒金星,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卡住了一样,那种感觉别提有多难受。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童年幻境中,自己变回了小小的婴儿,沉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波涛怒卷的大海张开了血盆大口,把她吞入肚腹中,马上就要把她消化成渣滓。

  等不及了,我快要死了。关雪樱迷迷瞪瞪地想着。

  就在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断气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她猛地睁开眼睛,之间先前被胡姥姥捣出一个洞的那面墙竟然整个塌陷了,化为无数碎砖块散落在地上。腾起的尘埃中,一个隐隐有点眼熟的矮壮身躯走了进来。

  奇怪,这个身影还真是有点熟,会是谁呢?脑子已经不大清醒的关雪樱难以集中注意力去思考。透过冰罩,她失神地看着那个人跨入了胡姥姥蠹痕的领地,在那样的极寒中居然能行动自如。

  紧跟着,她听到一声撕裂一般的脆响,胡姥姥原本安稳如山的身体竟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遭受到了猛撞。紧跟着是第二下、第三下……一声声的巨响过后,胡姥姥猛然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

  而那个不速之客并没有收手的意思,他向前跨出几步,关雪樱可以清晰地看到,身前的冰罩上出现了裂痕。那道裂痕很快地扩张开,哗啦一声,冰罩碎裂掉了。

  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了!关雪樱贪婪地大张着嘴,吸入着宝贵的氧气。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即便是普通的呼吸都那么让人沉醉。半分钟后,她总算恢复了一些,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投向胡姥姥。她发现那些漫卷的风雪冰霜都已经消失了,而胡姥姥……已经瘫软在地上,浑身鲜血昏迷不醒,看样子完全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站在胡姥姥身边的,果然是老熟人——曾经在宁章闻家里见到过的双头怪人范量宇。他的口鼻正在不断地流血,双眼里也布满了血丝,无疑是被胡姥姥的第一种震荡蠹痕所伤。但这些伤势对他而言似乎压根不存在,此刻他抄手而立,满脸都是桀骜与不屑,好像刚才打倒的不是名震魔王世界的胡姥姥,而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路人甲。

  梁野也已经站起身来,看上去若无其事:“范兄,多谢了。”

  范量宇一咧嘴:“不必谢我,你以为我不清楚你现在的力量么?你只是顾忌着小哑巴的安危、想要等到最好的时机再发力而已。”

  梁野跟着一笑:“其实我也是知道你喜欢打架,所以想让你过过瘾而已。”

  “我和这个老妖婆曾经交手过两次,她移植了新附脑之后,确实比以前强太多了,”范量宇说,“如果不是先和你打了一场消耗了力量,我未必赢得那么轻松。”

  “轻松?”梁野摇摇头,“她的蠹痕震荡可不是儿戏,换成别人,现在脑浆都爆出来了。你永远都是那个怪物。”

  “谢谢夸奖,”范量宇耸耸肩,“这个老妖婆交给我吧,你把小哑巴带回家。”

  梁野目光炯炯地看着范量宇:“胡姥姥并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你我都知道,从黑暗家族的族员身上几乎没可能问到口供,而那样的移植附脑技术,几个月前可能还算新鲜,现在么,各大家族不可能没有掌握了。反倒是关雪樱这个姑娘身上藏着重要得多的秘密,你为什么那么放心把她交给我?这不是你一向的作风。”

  “我做事但凭自己的喜好,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范量宇冷冷地说着,把胡姥姥像一袋麻袋一样扛在肩膀上,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梁野回过身,扶起关雪樱:“你没事儿吧?”

  关雪樱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梁野不再多问,带着她走了出去。这里果然是一座正在重新加固的旧教学楼的地下室,由于重新修葺,所以暂时不对学生开放。此时已经是深夜时分,天空中正在下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整个教学区覆盖上一层亮眼的白色,地上已经有了不浅的积雪。刚刚走出几步,关雪樱就忍不住喷嚏连连,再加上半天时间水米不进,先前又在与蟑螂的战斗和与胡姥姥蠹痕的抗争中消耗了大量体力,她两腿一软,跪倒在了雪地里。

  正想挣扎着站起来,梁野已经伸出手,把她横抱了起来,蠹痕把一股热力传递到她的身上,帮助她驱散寒意。关雪樱心里一宽,疲倦像水银一样扩散到全身,在梁野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北京城已经陷入了长夜的安眠中。在这片每个月都在传说要被拆迁的旧教工宿舍楼里,几乎所有的窗口都已经黑沉沉一片,只有宁章闻家里还亮着灯。昼伏夜出的宁章闻已经醒来,听文潇岚说完事情经过,立马心急如焚,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好似动物园里忘了喂食的狼。

  “再走下去,楼下邻居要蹦上来问罪啦!”文潇岚说,“这件事,只能相信范量宇了,他是魔王世界里最能打的。如果他都不行,你在这里把地板踩塌了也没用啊。”

  宁章闻勉强点点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但没过两分钟,他又像弹簧一样重新弹起来,走了两步,想起文潇岚“楼下邻居蹦上来问罪”的警告,站立着不敢再动。

  看着他那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尽管满腹愁云,文潇岚还是禁不住噗嗤一乐,正想要说点什么去劝慰他,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宁章闻顿时把倒霉的楼下邻居抛到九霄云外,几步跨到门口,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梁野。几个月前,冯斯从大山里把关雪樱带出来之后,曾拜托梁野把她送到宁章闻家里,所以几个人都见过面。

  关雪樱被他抱在臂弯,正在熟睡之中。看见宁章闻来开门,梁野伸手想把关雪樱递给他,宁章闻涨红着脸摆了摆手,好像是不敢接触关雪樱的身体。梁野轻轻摇头,径直走进去,在文潇岚的指引下,把关雪樱放到她的床上。

  “她没事儿吧?”文潇岚一面帮关雪樱脱鞋盖被子一面问。

  “累了,睡着了,无碍。”梁野简单地回答。

  说完,他向着大门走去,看来是要离开。文潇岚忙叫住他:“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你们知道得越少越好。”梁野说着,打开了门。

  “好吧,不说就算了,你们大人物都这么神神秘秘的,”文潇岚说,“不过,两个脑袋的家伙呢?你遇见他没有?”

  “他帮我打了一架,然后离开了。”梁野停住了脚步,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只管说,”文潇岚说,“我和冯斯认识那么久,什么样的话都吓不倒我了。”

  “我希望……你以后尽量不要见范量宇。”梁野说。

  文潇岚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你会让他心软。”梁野回答。

  这句话让文潇岚更加迷惑。她回想着自己和范量宇认识以来的种种事由,隐约觉得梁野话里有话,又一时间难以分辨。最后她问:“你和他不是仇敌吗?他心软了,也许你的家族就会少死很多人,那有什么不好?”

  梁野摇摇头:“除了天选者之外,范量宇是我们当中最有可能超越自身能力的极限、进而对抗魔王的人。我宁可他多杀我们几个人,也不能失去这一丁点儿微茫的希望。”

  文潇岚叹了口气:“虽然我还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见不见他,恐怕不是我能决定的。能不能让我最后问一个问题?”

  “问吧。”梁野说。

  “他的身上有一个项坠,里面藏着一个女孩的照片。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女孩是谁?”文潇岚问。

  “她……是范量宇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直接原因。”梁野说完,快步走出门,把门从外面关上。文潇岚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直到双腿都开始麻木了,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挪动到沙发旁坐下来。那张黑白照片上的清秀面庞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她和双头怪物之间到底有着怎么样的过往?她到底做了什么,或者有什么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令范量宇变成了今天这样?

  文潇岚靠在沙发上,心里涌现出无数的猜测和无数的疑问。透过窗户,雪夜里的大气呈现出古怪的暗红色,白色的雪花扑簌簌向下掉落,窗外一些脆弱的树枝承受不了积雪的重量,开始发出断裂的声响。

  北京城今冬的第一场雪。到了明天、不对,是今天早上天亮之后,那些洁白的雪将会被无数的轮胎和鞋碾压成肮脏的黑色冰渣。人们抱怨着下雪带来的交通灾难,在自己的车或者公车上堵着,在能把铁块挤扁的地铁上窝火连天。这是人们的生活,简单、平凡、糟心而美好。他们完全不知道,就在他们的身边,存在着一个全然不同的诡异世界。这个世界能改变他们的历史,摧毁他们的生活。

  “我到底是怎么陷进去的……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优秀学生干部多好……”文潇岚疲惫地自言自语着,终于感到眼皮子睁不开了,慢慢沉入梦乡。但并没有睡多久,钥匙开门的声音就惊醒了她。她睁开眼睛,正看见冯斯推门走进来,手里还扶着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紧跟着进门的还有第三个人,那是一个脸上颇有几分野性的漂亮姑娘,打扮很成熟,但仔细看脸,年纪应该和冯斯差不多。该美女显得有些萎靡不振,就像是刚刚睡醒一下。

  “你的身边总是不缺美女啊,”文潇岚揉着发酸的肩膀站了起来,“你不是在疯人院里养老么?怎么跑出来了?”

  “发生了大件事,不出来不行。”冯斯脱口而出粤语腔。

  “我这里也发生了大件事,咱们先听谁讲?”文潇岚说。

  “谁也不讲,先救命,”冯斯费力地把手边扶着的年轻人放在了沙发上,“你还记得上次那个傻大个俞翰在家里的一通闹腾吗?”

  “当然记得,差点帮政府省了拆迁钱,”文潇岚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眉头皱了起来,“喂,我说,他不会也像那个傻大个一样闹起来吧?”

  的确,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满脸痛苦,肤色一会儿赤红一会儿青紫,眼睛鼓得就好像要爆炸,喉咙里发出近似野兽一般的咆哮声。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当时附脑失控的俞翰的翻版。

  “他如果真闹起来了,恐怕会更糟糕,而且是糟糕得多。”冯斯说。

  “谢谢你的这个好消息,”文潇岚喃喃地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把这颗定时炸弹扛回来?”

  “因为他救了我们的命。”冯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