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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这果然不是普通的海水,冯斯刚刚接触到水面,就已经有所体会。这片海水并没有寻常液体的表面张力,他的身体浸润到海里之后几乎没有任何感觉,衣服也并没有湿。而且,当头部进入之后,眼前的色彩也发生了变化。

  “我的眼睛没有坏掉吧?”姜米有些疑惑地说,“在外面看去海水不是蓝色的吗?现在为什么到处都是黑色的?”

  冯斯循声判断出姜米还在他身边,伸手握住了姜米的手:“你的眼睛没坏。是这片海水有问题。刘大少?刘大少你在哪儿?”

  “我在这边。”刘岂凡的声音就在两人前方几米处,“大家都看不见,但是我的附脑能够感知到一些和时间有关的气息。你们跟着声音过来。”

  “开手电不就行了?”冯斯说着,打开了手电筒,却发现电筒的光一闪即灭,似乎光线无法在这个奇怪的地方穿行。

  “电筒不管用,我已经试过了。”刘岂凡说。

  冯斯没办法,右手牵着姜米,顺着声音找过去,左手拉住了刘岂凡的手,这一幕让他想起了一些网上流传的邪恶段子。要是没有刘大少这个电灯泡,只有我和姜米手拉着手在这里就好了,冯斯莫名其妙地想到。

  “你所说的时间的气息到底是什么?”姜米问,“还有你刚才说的,有一些时间被关在了漩涡里,我更不明白了。漩涡还能被关起来吗?”

  “跟着我。我们走进去就明白了。”刘岂凡说。

  刘岂凡的话语里带有一种出人意料的自信,冯斯固然还有点担心,却也知道此时此刻除了刘大少之外,也没有别的力量可以依赖了。他右手稍微用力,示意姜米不要担心,姜米也用力回握。

  “我相信上一次陪你出去晃荡的时候,我也没那么胆小。”姜米说。

  “你那叫二愣子!”

  两人摸黑跟着刘岂凡走出大约一分钟后,忽然感到身前一股强大的吸力,然后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冲,随即眼前豁然开朗,身边的一切都亮了起来。

  黑暗消失了。现在三个人正站在一片平坦的土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和各种物体烧焦的气息,黑黄色的大雾封住了视野,能见度很低。周围的声响十分吵闹,听上去像是有冷兵器时代的大军正在厮杀,兵器碰撞声、呼喊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隐隐还能听到远方的战鼓。尽管凭借肉眼难以看清周遭的情形,但至少从听觉效果可以判断出,这里很有可能是一大片广袤的平原。

  “这是什么地方?古战场?”姜米低声问。她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显然还是对周围那些未知的喊杀声感到了恐惧。

  “我觉得,我有点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冯斯说,“这可能是我曾经在幻觉中到达过的地方。”

  姜米反应很快:“你是说……你跟我讲过的那次在去贵州的火车上?”

  冯斯点点头:“这画风很像,连气味都差不多。算你有福,能亲眼目睹一下涿鹿之战的盛景。”

  将近一年前,冯斯在去往贵州的火车上曾经陷入过一次诡异的时间停止。随即,他被带入了一段远古的记忆,亲眼见到了四千六百年前的涿鹿之战的惨烈景象。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些恐怖的妖兽的形貌。他没有想到,一年之后,自己再次进入了几乎相同的场景。

  “这或许是涿鹿之战,但是,我们绝对算不上有福。”刘岂凡说,“你上一次见到的是记忆幻境,但这一次,我们进入的是真实的时空。”

  “真实的时空?”冯斯吓了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只魔仆,可能是你遇到过的最古怪的一只,”刘岂凡说,“它应该拥有很多在时间方面的特殊能力。至少,在它的体内收集了很多时间碎片。”

  “这个时间碎片到底指的什么?我不明白。”姜米说。

  刘岂凡正准备解说,耳朵微微动了动,像是听到了点什么声音。他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等一下再说!我们现在得先躲起来,附近有妖兽靠近,很危险。我的蠹痕虽然可以用了,但是我精力有限,得省着点儿。冯斯,你能不能用你的蠹痕变出点可以给我们防身用的东西?”

  “根据我曾经亲眼目睹过的涿鹿战场上的妖兽,别说我现在最多只能创造出刀子,就算是有AK也完全不顶事。”冯斯琢磨了一下,“要不然,咱们剑走偏锋?”

  他的蠹痕闪动,手上很快出现了三个小罐子,姜米瞅了一眼:“这是什么?啊……防狼喷剂?”

  “如果遇到妖兽,冲着眼睛喷,赌一赌运气。”冯斯说,“没准儿就四两拨千斤了呢。哦,对了。”

  他又创造出三个口罩,分发给姜米和刘岂凡:“相信我,这玩意儿才是最重要的。”

  三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进,很快可以在地面上看到各种各样的尸体,有穿着兽皮或粗布衣物的人类,也有冯斯曾经见到过的那些身躯巨大、形状特异的妖兽。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口罩,他们也能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你说对了,这口罩才是最要紧的。”姜米闷声闷气地说。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不住地打量着那些仿佛从好莱坞怪兽片里走出来的妖兽。

  最后刘岂凡在一头妖兽的尸身旁停了下来。这是一头状若巨象的硕大无朋的妖兽,浑身覆盖着又厚又硬的鳞甲,六只粗长坚硬的象牙已经折断了三只,剩下完好的三只中,有两只上面各穿着一具人类的尸体。不过,它自己的肚腹也被撕开,肠穿肚破,考虑到这个时代的人类连青铜器的使用都还不普及,冯斯猜测,能撕开这样一只妖兽的肚腹,恐怕只有掌握了蠹痕的变异人才能做到。

  “太惨烈了。”姜米喃喃地说,“在那个年代,得牺牲多少人才能和这样的妖兽抗衡啊。”

  “我们就在它的尸体下面躲着吧,”刘岂凡说,“它的块头足够大,我们装成死尸的话,应该不会被注意。不过,我建议你们往身上多抹一点血。”

  “你能行吗美女?”冯斯看了姜米一眼。

  “总比变成死了的美女强。”姜米倒是很干脆。

  于是三人滚了一身血污,紧靠着巨象的尸身躺在了地上。在这样一片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加上浓重的雾气,确实不会引来其他人类或者妖兽的关注。在他们的身边,不断有挥舞着青铜武器或者石斧的人类跑过,也不断有各式各样的妖兽冲过。有的人类能使用蠹痕,有的却只能全凭那一丁点可怜巴巴的天然力量,他们基本上就是在用数量和妖兽硬拼,每一头妖兽的倒下,都是以数十人甚至上百人的生命为代价,战场上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激战当中,一名人类的石斧被妖兽击碎了,一块碎片直冲冲地朝着姜米飞了过去,冯斯连忙伸手替她挡了一下,胳膊被划破了,血流了出来。

  “大少,现在有空解释一下了吧,这个‘时间碎片’到底是什么东西?”冯斯说,“为什么我们在这里也会受到伤害,以及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你祖父当年教我掌控时间的时候告诉我的,但我也只是耳闻,这才是第一次见到。你应该清楚蠹痕的原理吧?”刘岂凡说。

  冯斯点点头:“我遇到的第一个魔仆和我讲过,其实就是改变一定空间里的物理法则,使其由构建人来掌控。打个比方,蠹痕就相当于是一只蠹虫把正常的空间蛀出了一个空洞,然后填入自己的物理法则。但这个空洞并不是永久性的,之后会消失,所以它不能称之为‘洞’,只能叫‘痕’。”

  “而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一个永久的洞,”刘岂凡说,“不过不只是具有空间意义。它是从时间里挖出的一个洞。说得具体一点,在四千六百年前的那场战争里,出于某些变故,这一片空间里的时间轴出现了混乱,永久地从正常的时空里消失了,被吞入了这只魔仆的身体里。”

  “你是说……像时间旅行吗?”姜米皱着眉头问。

  “和时间旅行正好相反,”刘岂凡说,“不是跳跃到别的时间里,而是永远逃不出这一段时间,永久循环,就像是一盘重复播放的录像带。”

  “循环?怎么个循环法?”冯斯问。

  刘岂凡还没来得及回答,冯斯忽然间眼前一花,身旁的巨象不见了。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重新回到了那片混沌的黑暗里,仍然和姜米与刘岂凡手牵着手站立着,嘴上的口罩和沾满全身的血污都消失了。冯斯刚刚被划出的新伤口也没了,皮肤上看不出丝毫受伤的痕迹。

  “前后大概有个十多二十分钟吧,”刘岂凡估算着,“被吞进去的这一段时间就是那么多。如果我们再进去的话,会发现那段时间重置了,回到了刚进去的那一刻。你想试试吗?”

  “我想试,但或许可以换另外一块温和一点的时间碎片,刚才那样的环境我实在不怎么喜欢,搞不好就被一脚踩成鱼子酱。”冯斯说,“不过我已经大致能猜到那是什么东西了,科幻电影里常见,无限循环的时间嘛。那些妖兽,那些人类的士兵,只能困在那一段时间里无限循环,一次次地冲锋,一次次地杀死敌人或者被杀死,一次次地在象牙上串成羊肉串,然后时间重启,再度重来。”

  “那岂不是太可怕了?”姜米的语声里充满了不忍,“如果按照刚才那样,十多分钟就循环一次,四千六百年来,他们得被杀死多少次啊?炼狱也不过如此吧。”

  “但是他们自己是不会有这方面的记忆的。”刘岂凡说,“冯斯的祖父说过,时间每一次重置,他们的记忆也会回到最初的那个时间点,所以每一次冲锋、每一次被杀,对他们来说都是全新的。而对于我们来说,也只有身处于那个时间之内,才会受到影响,一旦回到我们自己的时间,一切印记就都消失了。”

  “上帝保佑,”姜米吁了一口气,“我可不想继续带着那一身的血味儿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时间碎片呢?”冯斯问。

  “我也不知道,你祖父并没有细说过,”刘岂凡说,“但是可以肯定,这只魔仆对于魔王一定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不然你祖父不会一直把它藏在这里,丰站长也不会把我们带到地下来和它碰面。”

  “也就是说,我们被魔仆吞进这片时间之海,是我那位从没见过面的祖父故意安排的。”冯斯说,“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们恐怕还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刘岂凡说,“继续跟着我走吧,我们三人中,应该只有我能打开进入时间碎片的通道。”

  很快的,在刘岂凡的带领下,三人进入了第二个碎片。还好,这一回总算不是尸山血海的战场,也没有浓雾笼罩,但周围的景物仍然显得十分荒凉。冯斯四下张望,发现他们正处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山地里,四围高峻的山体上灰色和绿色夹杂,混杂生长着一些高大的松树和阔叶树木,地面上还能看到一些花岗岩的露头。而在远处,高大的山脉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

  “好冷啊。”姜米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年代?”

  “以我有限的知识,很难判断这里具体是哪儿。”刘岂凡说,“不过看这里的植被,应该是属于亚寒带和温带气候交界的某片区域。年代没有参照物更没法确认了。”

  “反正我是肯定搞不清楚的,刘大少都不知道我更不可能知道,”冯斯挠挠头,“我一向勇于承认自己不学无术。”

  “你算是诚实到没救了……”姜米摇摇头。她手脚利落地爬上了旁边的一块岩石,向着远处眺望了一下,忽然矮着身子跳了下来,冲两人摆摆手。

  “有一群人向这边过来了,好几十个,”姜米低声说,“看脸应该是中亚一带的人,穿着打扮像是古代,但我分不清具体的年代。”

  冯斯塞了一个潜望镜到刘岂凡手里:“大少,麻烦你去看看。”

  “你简直就像哆啦A梦!”姜米两眼放光,“虽然是个山寨版,重要的东西一样也变不出来,但这些小玩意儿也挺有趣的。”

  “我真是分不清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埋汰我。”冯斯哼唧一声,塞给她一块巧克力,“把你的嘴堵一堵!”

  “不好吃……”姜米嘴里嚼着巧克力,含含糊糊地说,“贵国乡镇企业的水准!”

  刘岂凡躲在岩石后面,用潜望镜看了一会儿:“白色布袍,绣花小帽,皮靴,带花边的裤子……这的确是中亚人的传统穿着。嗯,他们身上都带着武器——弯刀。不行,我读的书还是太少,没法分辨具体年代。但如果他们是中亚人的话,这座山估计应该是乌拉尔山脉的一部分。”

  “我们真钻到中亚来了。”冯斯说,“不过我有个问题,时间碎片到底有多大?我所见过的那些异度空间,不管是专门创造出来打架的,还是张献忠的金字塔,都是有边际的。为什么涿鹿战场和眼下的乌拉尔山,看起来无边无际,就像是包含了一整个世界?”

  “本来就包含了一整个世界,被截断的只有时间而已,”刘岂凡说,“我们当然只能看见我们所出现的地点,因为我们不会翻筋斗云,在这有限的循环时间里无法走远。但如果我们能离开黄河流域继续向外走,我们就能看见全世界,比如,那些修建金字塔的埃及奴隶。”

  “也就是说,被困在时间里无限循环的……不只是我们当时看到的那些战士和妖兽,还有整个世界中的一切?”姜米感到难以置信,“一只魔仆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量吞下一整个世界?而且,你所指的所谓‘世界’,不只是地球吧?”

  “当然不止地球,而是全部的宇宙,但也并非一整个世界,只是世界的某些截面,”刘岂凡说,“抱歉,我没法用语言向你解释清楚时间的本质,因为对时间的理解是我附脑的一部分。”

  “这话说得你跟外星人似的……不过我努力尝试着接受吧。”姜米说,“现在我们是不是又得躲起来了?”

  “倒是不必,他们并没有朝我们这个方向走过来,而是拐向了另外一条山路。”刘岂凡说。

  “我们跟上去看看,”冯斯果断地说,“这些时间碎片的形成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们得想办法弄清楚。”

  三人离开藏身之处,悄悄跟了上去。冯斯看清楚了,前方确实是一群穿着色彩明亮的中亚服饰的武士,嘴里不断交流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他们的目标好像是前面的那个山洞。”姜米小声说。

  “没错,可能那里面藏了什么人是他们要抓的。”冯斯左右打量一下,带着两人攀上了一道斜坡,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地注意下方的动向。之前他已经通过蠹痕创造出了一个望远镜,现在又变出两个,三人人手一个。

  从望远镜里可以看到,那个山洞应该有前后两个出口,因为专门有一队武士绕到了山洞背面去。他们合力搬来一些巨大的石块,堆积在山洞后,看样子是在堵塞另一个出口。堵好之后,他们又重新回来,继续搬石块堵塞前方的洞口,但这一次并没有完全堵上,还留了一个大洞。

  “他们是要用烟熏。”冯斯做出了判断。

  “看来山洞里的敌人战斗力不低,”刘岂凡说,“这些人很谨慎。”

  果然,另一些人很快捡来了许多松枝,引火点燃。松枝燃烧的浓烟向着山洞里灌了进去。过了没多久,突然间土石飞溅,原本被封住的洞口被猛地撞开了,紧跟着,一团肉乎乎的庞然大物从山洞里冲了出来。武士们立刻向后退出了数米远,但仍然保持着一个包围圈。

  “那是什么玩意儿?”姜米的语声里充满惊奇,“怎么长得那么奇怪?”

  “那是一只魔仆,标准形态的魔仆。”冯斯回答。在他的视线里,那只犹如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大脑一般的魔仆,正在扭动着身躯蠕蠕而动,暗红色的圆球状的眼睛放射出邪恶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