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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飞机降落之前遇上了乱流,机身颠簸了足足有二十分钟,搞得机舱里不断传出女人的惊叫声,男士们固然强作镇定,那一张张脸简直比新割下来的韭菜还绿。

  冯斯心里也有点慌,琢磨了好久万一飞机真栽下去的话,自己应该怎样先停止时间、然后创造出锐器切割开机舱、然后创造出一个降落伞……好在这只是空想而已。最后飞机还是有惊无险地平安落地。

  走出国内到达通道,早有何一帆安排好的家族成员来接机。这是一个有些内向拘束的年轻女孩,似乎在大名鼎鼎的天选者面前更加显得紧张,从接机到上车,几乎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拼命地扶着眼镜。

  “你别那么紧张,眼镜腿儿都要掰断了。天选者也就是肩膀上顶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还成天挨打,不比城管强到哪儿去。”冯斯对正在发动汽车的女孩说,“所以,至少告诉我一下你的芳名嘛。”

  女孩的脸一下子红了,手里的钥匙都掉到了地上。她赶忙重新捡起钥匙,发动了汽车之后,才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回答:“徐……徐蕙子。”

  “你不姓何吗?”冯斯问。

  “何家是个小家族,其实……也算是东拼西凑起来的,什么姓都有。”女孩回答着,说话渐渐顺畅起来。两人拉扯了一阵子闲话之后,徐蕙子终于忍不住问:“你真的打算去四合村吗?现在那里很危险,守卫人们都不敢靠近。”

  “没事儿,我命大。”冯斯笑了笑,“有些地方,还是非去不可的。”

  “一定要今天去吗?”徐蕙子又问,“今天是年三十啊。”

  “一分钟也不能耽搁。”冯斯说,“所以,先给你拜年了。”

  几天前。

  在姜米落入魔王之手后,冯斯打电话约来了何一帆。何一帆也不废话,一见面就开门见山:“还记得之前的精神失常爆发事件吗?”

  冯斯点点头:“记得,守卫人世界普遍认为是魔王之力溢出的结果。”

  何一帆按两人碰头的惯例把手里的冰淇淋盒子往冯斯手里一塞:“来,你喜欢的巧克力冰淇淋。”

  冯斯低头一看:“这不是一半巧克力一半香芋的混合味儿嘛。巧克力挺好的,是我喜欢的口味,香芋就恕我接受无能了。”

  “所以,我刚才跟你说这是巧克力味儿的冰淇淋,是不正确的,对吧?”

  “当然不正确了,这有什么好问的……等等!你这是在跟我打机锋呢。你是不是想跟我说,那个魔王之力的说法有问题?”

  “没错,一点就透。”何一帆说,“就是这个意思。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的确大部分都是由魔王世界的力量引发的,尽管到底是属于被动的‘溢出’还是魔王的主动释放还无法确定。”

  “你说‘大部分’,意思就是说,还有小部分并不是?”

  “没错,日本组织在里面浑水摸鱼。”何一帆说,“普通人变疯的那些病例倒的确是魔王之力的影响,但守卫人所发生的那些突变,是日本组织释放的病毒。”

  “病毒?你们找到了致病的原因?”冯斯一惊。

  “那是路氏家族找到的。”何一帆说,“就在前些天,他们家族遭遇了一场莫名其妙的事变,在北京市区内的某一个据点里,凡是有附脑的族员全部遇害,而且死状都很惨,都是被自身的蠹痕所反噬。”

  “那不是和路钟旸的杀人方法一样吗?”冯斯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

  “不错,路晗衣就是在这一点上起了疑心,知道事关重大,一面请了其他几个医学过硬的大家族派出专家帮忙,一面还绑架了几位世界知名的传染病学专家,最后终于在死者的脑部找到了一种全新的病毒。但这种病毒对普通人类不具备任何传染性,只能先感染附脑,然后再通过附脑把病毒传播到全身,并导致蠹痕失控。没有附脑就不会有事。”

  冯斯思索了一会儿:“所以说,这种病毒其实是日本组织研究出来的?他们试图趁着魔王之力作怪的时候悄悄散布这种病毒,以便让守卫人把账算到魔王头上去——倒是挺奸猾。”

  “于是几大家族赶紧联系世界各国,发现路家并不是唯一遭袭的。全球加在一起,一共有七个家族遇袭,每一个家族都被挑选了至少十人左右的小群落,看上去像是在做实验。但这样的实验结果到底是不是符合日本组织的预期,我们也不得而知。唯一能确定的是,不能再拖下去了。”何一帆说。

  “那他们是怎么找到日本组织的踪迹的呢?”冯斯问,“那帮孙子钻地洞的本事可是一流,你们找了那么多年不也从来连根毛都没找到过么?”

  何一帆犹豫了一下,看了冯斯一眼,最后还是开口说:“守卫人找到了……你哥哥。”

  “你是说池慧?”冯斯忙问,“他怎么样了?”

  何一帆欲言又止,冯斯明白了:“他……他死了是么?”

  何一帆轻轻点了点头:“嗯。那一次和你分手之后,他还是被日本组织抓获了。不过,他最终还是想办法联系到了一直在背后和他有关联的王璐。王璐他们和日本组织干了一架,但你哥哥已经提前被他们注射了药物,最后没能救回来。”

  冯斯轻叹一声,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滋味。池慧是直接设置阴谋把他带入到魔王世界的人,也一直因为没能成为天选者而嫉恨着冯斯,多次和他为难。冯斯倒并不是那种执迷于血缘关系想不开的人,但他也确实打心底觉得池慧很可怜,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自己得到了天选者的血脉,池慧却只能做个普通人,移植附脑更是害得这个小道士在二十年的时间里发育畸形。

  总还是觉得亏欠了他,冯斯想,但那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他定了定神,继续问:“那他死了之后,王璐他们找到了什么吗?”

  “并没能直接从池慧身上找到任何可以直接提供线索的东西,但是你还记得路钟旸当初在日本是怎么找到上杉雪子的吗?”

  冯斯一拍脑袋:“对了!可以从其他的蛛丝马迹来间接寻找,路钟旸当时不就是通过一个打火机还是什么的找到了上杉雪子的线索么。”

  “没错,王家当时已经得到了路家的通知,知道关系重大,这一次并没有藏私,联系了其他家族一同寻找,从池慧入境后的各种细微细节找起,终于发现了一件事:那些日本组织一路追到中国境内后,曾经在追踪途中遇到了一点意外,在西北某段相对偏僻的公路上爆胎了。那一天很凑巧,附近能联系到的公路急救公司的员工因为被欠薪而罢工了,无法出车。他们急着追赶池慧,不得已联系了中国境内的自己人。”

  “我明白了,就是这一次联系,让他们暴露了目标。”冯斯说。

  “没错,他们原本是非常谨慎的,不管在哪里活动,都尽量做到独立,不和当地的同伴发生联系以免被顺藤摸瓜。但那一次事态紧急,他们冒险进行了联络,结果就被我们抓到了。”何一帆说,“他们所联系的,是西北那边一家日资背景的农业技术公司。”

  “日资,农业技术公司,听起来的确很可疑。”冯斯说。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们第二次确定地找到某一家公司和那些日本人有关,所以路颜亲自主持,利用她独特的能力分析检索所有的相关信息。”何一帆说,“那家公司本身也隐藏得很好,背后只是一家中等规模的日本公司,甚至比当年路钟旸顺着上杉雪子那条线找到的生物制药公司还不起眼。”

  “我记得路晗衣跟我说过,他们细细查过那家生物制药公司,却找不到任何破绽。”冯斯说。

  “没错,但事后想想,也许那家公司本来就是日本人用来故布疑阵的幌子,但这一次却不大像。”何一帆说,“所以这回路颜仍然是全力运作,连续工作了四十多个小时,配合着各大家族的庞大信息网络,终于有了决定性的突破。”

  “什么突破?”

  “日本组织的名下,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正经的和魔王世界相关的公司,虽然有一些和生物有关的产业,却根本不涉及魔王的秘密。难怪我们那么多年都找不到,根本就是方向错了。”何一帆说,“他们的产业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庞大,几乎涉足了各种各样能够赚钱的行业,包括过去的各种制造业,二战后随着日本的重新崛起又不断转向金融和投资,好像还曾经从房地产泡沫中捞到了不少实惠。”

  冯斯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对啊,他们最需要的其实是钱。要做和魔王相关的研究,只要有足够的金钱支持,完全可以地下研究秘密进行,何必在脸上贴生化的标签呢?你们一直揪着和生物技术有关的明面上的公司去查,确实是跑偏了。”

  “而且,金钱不过是基础。”何一帆说,“有了金钱作为武器,他们就可以把力量渗透到政界,借助政治的力量,就可以做到更多的事情,甚至可以借助军方的便利。根据路颜的猜测,甚至于当年臭名昭著的731部队中,都有这个组织的人在起到关键的作用。”

  “王八蛋!”冯斯挥了挥拳头,“那即便是以守卫人的力量,想要一家伙拔除他们也不容易吧?”

  “当然不容易,而且更加困难的一点在于,我们有比拔除他们更要紧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赶紧解决病毒的威胁。路颜已经综合各方面情报作出了判断,日本组织想要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全球散布这种病毒。”

  冯斯大为震骇:“全球散布?那要是真的让他们搞成了的话,岂不是……岂不是……”

  “是的,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天底下所有的守卫人和黑暗家族被他们一锅端的时候。”何一帆说,“然而,他们能对付守卫人,却肯定没有办法对付魔王。也就是说,到了那个时候,不只是你我这样长着附脑的人完蛋,当地球上再也没有能对抗魔王的力量的时候,大家都会一起玩完啦。”

  冯斯长出了一口气:“怪不得几大家族倾巢出动,连我都顾不得上管了。那现在他们找到了吗?”

  “现在就是处于和敌人抢时间的阶段。”何一帆说,“前几次的袭击,对方应该只是处于试验阶段,真正大规模地袭击需要时间进行布控,但我们并不知道已经进展到哪一步了。如果现在病毒还集中在某一个地方,那应付起来会方便很多;万一已经运送到全球各地,那搞不好就……没有办法了。所以,当前最可行的办法,是找到日本人手里已有的病毒结构和合成机制的资料,反向研制出疫苗。”

  “他们不是有病毒样本了吗?”冯斯说。

  “光有样本是没用的,反向分析出病毒结构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更别提他们的科技水平本来就比我们高。必须直接搞到研究资料。”

  “没错,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冯斯说着,眼前一亮,“哎,要不要我用蠹痕试试?”

  何一帆摇摇头:“这个办法我们老早就想到了,但你说过的,你的蠹痕只能直接制造出成品物质,不能提供公式、化学结构之类的东西。”

  “是啊,可是,我不必须需要了解化学结构啊,直接变出成品不就行了吗?”

  何一帆敲了敲冯斯的脑袋:“笨蛋!你忘了你的大招又费蓝CD又长吗?就算把你累死,你能弄出几支疫苗来?杯水车薪啊。”

  冯斯很是泄气:“说得也是,说到底还是我不够好,只能零售不能批发……”

  “行啦,别在那儿自怜自伤啦。”何一帆拍拍冯斯的肩膀,“现在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我也得继续去忙活了。如今全体守卫人终于真正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为了活命而被迫团结一心,说真的还挺带感的。”

  “也挺讽刺的,你们一辈子为了对抗魔王而战,这次的对手偏偏也是魔王的对头,真是混乱的敌我关系。”冯斯笑了笑,“对了,能不能你们查到的日本组织的信息也发给我一份,我也看看,也许能帮上忙呢。”

  “你不是急着找姜米么?”何一帆问。

  “没有守卫人力量的帮助,我现在并没有头绪,做出假装找她的姿态是没有用的。”冯斯说,“与其自我感动地做表演,不如争取做点实事。至少魔王抓走姜米是对我有企图,还不至于杀了她。”

  “你长大了。像一个真正的天选者了。”比冯斯足足矮两个头的何一帆严肃地说。

  冯斯气得笑了起来,狠狠胡噜了一下何一帆的头顶。

  当天夜里,何一帆果然把相关资料发了过来。冯斯在电脑上读了一阵子,发现和日本组织相关或者疑似相关的公司果然数量庞大,而且不仅仅局限于日本本土,在亚洲其他国家和欧美均有分布,看来确实是从明代开始开枝散叶一直苦心经营到现在。

  “这份毅力和执行力,比起守卫人也不差啊。”冯斯自言自语着,“要不是有守卫人制衡着,这帮大爷能反天了。”

  他翻了一会儿,确认自己其实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于是移动鼠标关闭了文档,打算去休息一会儿。但就在关闭文档的一刹那,一个名字闪过眼前,冯斯猛地一下子又抓紧了鼠标。他连忙重新打开文档,细细地找到了刚才所看到的那个名字。

  五十岚贤一。

  这是一个普通的日本人的名字,在文档里出现的位置是跟在一家日资教育集团的背后,他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根据资料上的说明,该集团在中国和不少私立学校有合作,开办双语教学并且帮助学生高中毕业后赴日本深造,业务开展很不错,专业收割有钱的家长。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日本人的名字和这家集团的名字有点儿耳熟?冯斯困惑地想着。他可以确定,作为一个女朋友都不算完全搞定了的年轻屌丝,他这辈子都还没有想过未来子女教育这种遥不可及的事情,更加不会对这种专为有钱人准备的精英教育感兴趣。

  但我肯定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两个名字的,而且还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肯定。

  冯斯苦恼地思索着,却始终想不起来。最后他困极了,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

  梦里先是梦见了魔王和姜米。他用蠹痕变出了一个巨大的机甲战士,自己操纵着机甲战士向魔王发起进攻;魔王身躯庞大,却始终隐藏在一团氤氲的云气之中,看起来有点儿像哥斯拉。而姜米像童话故事里被魔王绑架的公主一样,躲在一个城堡里,从窗口不断给他加油鼓劲。

  但这个梦并不是童话,魔王不按常理出牌,一顿组合拳揍得冯斯的机甲战士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任美丽的姜米公主在城堡里哭成泪人也不管用。

  “你就乖乖从了老衲吧!”魔王狞笑着,一脚踩碎了冯斯的机甲。冯斯眼前一黑,从噩梦里醒了过来,忽然间明白过来那两个名字的来历。

  是的,那两个名字果然是和魔王有关。就在冯斯去往四合村寻找祖父的行踪的那一次,他借宿在村长家,百无聊赖之际听着村民们一边看电视新闻一边聊闲天。五十岚贤一的名字,以及那家教育集团的名字,就是在那时候从新闻里蹦出来的。播音员用圆润的女声念着新闻稿,向电视机前的观众播报说,日本著名企业家五十岚贤一来省内考察投资环境。

  那时候村民们啧啧感叹,都说几辈子才能赚到人家那么多钱啊。冯斯也不以为意,但此刻回想起来,假如这位五十岚先生真的是日本家族的人,他为什么会刚刚好选在自己去贵州的时候也一同前去?

  恐怕不会是巧合。

  而另一方面,他也不会忘记那个一直悬在心里的谜团:火车上第一次见到的涿鹿之战的幻境,到底是谁制造的?会和这个五十岚贤一有关吗?可是日本组织里不全都是普通人吗?

  一想到四合村,有一个最近这段时间没顾得上去想的情况又浮上心头,那就是村子里疯病爆发的状况。按照上次在路上遇到的关锁的说法,四合村的状况远比其他任何地方都严重,这似乎说明,在老祖宗被彻底铲除之后,村子里却依然存在着异状。

  一种奇特的直觉涌上心头:四合村里一定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伴随着这种直觉,还有更加强烈的不安。他始终隐隐约约地觉得,日本组织的背后似乎还藏着些什么东西,这一次守卫人世界倾巢而出去对付日本人,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大妥当。但具体不妥当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

  “看来我得到四合村去看一看。”冯斯叹了口气,“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他火速订了机票,动身飞往贵阳。接机的徐蕙子开车把他送到了通往四合村的最后一段公路。

  “我不敢再靠近了。”徐蕙子抱歉地说,“现在全体守卫人都被警告,不能接近这一类的地方,以防感染病毒。对不起了。”

  冯斯连忙摆手:“千万别那么说,送我到这儿我已经很感谢了,反正我也有驾照。”

  徐蕙子下了车,把驾驶位让出来,冯斯挪了上去,关上门,把头探出车窗:“你怎么回去啊?我刚刚注意到你一路把我送得那么深。”

  “半小时后有一趟长途车出山。”徐蕙子说,“别担心我,我好歹也是守卫人。四合村里现在好像很乱,你多保重。”

  冯斯挥了挥手,继续驾车前行。在颠簸的公路上跑了四十来分钟之后,四合村已经出现在眼前。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恰好也是冯斯第一次来时的时间。尽管今天是除夕,整座村子却笼罩在凄凉清冷的氛围里,听不到鞭炮声,听不到孩童的嬉闹声,闻不到空气里的酒香菜香,甚至于村里都看不到多少灯火,仿佛大山投射下来的阴影把一切的美好都隔绝了。而冯斯还能够清晰地察觉到,这附近有蠹痕的力量在流动,但他无法判断具体方位。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明了了,为什么那么多恐怖电影都喜欢把故事背景放在荒村。天地之间空寂而荒凉,山风萧瑟如刀,那些半明半暗的破旧房屋蛰伏在黑暗中有若一座座坟包,山间不时传来诡异的声响,的确能让人只是站在这里就头皮发麻。

  好在冯斯这两年见识的东西足够多了,还有经受疯人院幻觉的洗礼,这样的场景对他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他把车随手停在路边,走进了村子。

  四合村还是和两年前那样,房屋歪歪扭扭破败不堪,透出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贫困。然而,上一次来的时候,冯斯好歹还能在村长万东峰家里借宿,如今万东峰已经死了,他连该住在哪儿都无法确定了——毕竟老祖宗是被他干掉的,估摸着村民们应该对他仇恨颇深。

  “可别一觉醒来脑袋搬家了……”冯斯嘟哝着,打定主意还是一会儿自己用蠹痕创造一个帐篷。但在村里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发现,应该是用不着帐篷了,因为有不少的房屋都空了,完全可以鸠占鹊巢。

  那些原来的屋主,都已经发疯致死了吗?冯斯心里一颤。

  他在村子里逛了一圈,愈发感觉整个四合村已经变得死气沉沉。尽管是除夕之夜,有一小半房屋都空着,黑漆漆的没有半点灯火,也没有什么人走在路上、相互串门拜年什么的。即便是那些亮着灯的人家,也都门窗紧闭,不知道是不是怕“疯病”传染。

  最后他路过了村长万东峰的家。这里曾经是全村最热闹的所在,因为村民们每天晚上都会聚集到村长家,享受他们唯一能享受到的娱乐:看电视。冯斯还记得那一天晚上村民们围着影碟机观看了施瓦辛格的经典动作片《真实的谎言》,然后又边看新闻边叽叽喳喳,让他意外获知了五十岚贤一的名字。

  然而现在,村长死了,村长的家人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离开了,房屋已空。冯斯甚至都不必用蠹痕来创造钥匙,就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借助着照明灯,他可以看到房间里一片狼藉,堆积着厚厚的尘土,甚至已经结成了不少蛛网。地上散落着一些动物的骨骼,看样子像是一只猫。

  “真有点儿鬼屋的氛围了。”冯斯笑了笑,随手变出几样扫帚抹布之类的工具,粗粗地把堂屋里的沙发及四周清扫干净,打算就在这里过夜。他注意到,村长家的电视机和影碟机仍然放在原地,没有被人搬走,看来村民们是有意识地维护了这座房屋的完整性。

  这些愚昧的村民,冯斯想,他们对老祖宗的信仰和畏惧深入骨髓,以至于连村长的这么一丁点权威都变得那么高高在上不容侵犯。但转过头一想,这又何尝能怪罪在村民们身上。当千百年的传统都没有丝毫动摇地被坚决执行时,每一个出生在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很难有机会拥有真正的自由意志,像关雪樱这样的异类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就像守卫人别无选择,黑暗家族别无选择,天选者别无选择一样。

  我好像慢慢变成了一个宽容的人,冯斯自嘲地想,被无情的世道逼出来的宽容。

  他用蠹痕创造出了一碗米饭,一份香喷喷的烤鸡和一盆鱼头豆腐汤,在黑暗里填饱了肚子。

  “新年快乐。”冯斯对自己说,然后往沙发上一蜷,打算睡觉。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耳畔却听到了点儿声音,好像是有人正在推门。他暗暗用蠹痕变出一根甩棍握在手里,耐心等待着。

  门果然打开了,一个听上去有点怯生生的脚步一步步走了进来。但刚刚走进堂屋,对方似乎是闻到了残留在空气中的食物的香气,停了下来。那个脚步很轻,听起来像是个女人。

  冯斯忽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联想。他索性用第二个附脑操纵了时间的停止,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对方的跟前。果然没错,来的真的是他所猜想那个人。

  他叹了口气,解除了时间停止。对方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向后退出好几步,喉咙里发出一阵响动,却并没能发出尖叫声。

  “我早该猜到的,你一定会来这儿。”冯斯笑容可掬地说,“果然,转来转去又转回到了原点,还是我们俩。新年快乐!”

  在他的身前,惊魂未定的关雪樱也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