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下来,渐渐地学会了说话,渐渐地也就学会了说假话。之所以说假话,乃因说真话往往会弄得自己很尴尬,弄得对方也很尴尬。甚至会弄得对方很恼怒,于是也就弄得自己很被动,很不幸……
相传,清朝光绪年间,有一抚台大人微服私访民间,在路上碰到一个卖油条的孩子,便问:“你们抚台大人好不好?”孩子说:“他是瘟官!”抚台大人一听极怒,却克制着,不动声色。回府后,命衙役把孩子捉去,痛打了几十板子……
后来这孩子长大了,按俗常的眼光看还颇有出息(他能颇有出息,实在得感激说真话的那一次深刻教训)。某次大臣找他谈话——
大臣:“你看这篇文章写得怎么样?”
他说:“我认为是好的。”
大臣摇了摇头。
“我是说,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好的。”
大臣摇头。
“我说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是针对……”
大臣摇头。
“确切地说这篇文章有些逻辑混乱。”
大臣摇头。
“总而言之,这是一篇表面读起来是好的,而本质上很糟糕,简直可以说很坏的文章!”他以权威的口吻做出了最后的权威性的结论。其实大臣摇头是因为感到衣领很别扭。然而大臣对他的意见十分满意,于是大臣在国王面前说了他不少好话。一天国王将他召去,对他说:“读一读这首诗,告诉我,你过去是否读到过这样文理不通的歪诗?”
他读后对国王说:“陛下,你判断任何事物都独具慧眼,这诗确是我所见过的诗中最拙劣最可笑的。”
国王问:“这首诗的作者自命不凡,对不对?”
他说:“尊敬的陛下,没有比这更恰当的评语了!”
国王说:“但这首诗是我写的……”
“是吗?……”
他心头掠过一阵大的不安。随即勉强镇定下来,双手装模作样地浑身上下摸了个遍,虔诚地又说:“尊敬的陛下,您有所不知,我的眼睛高度近视,刚才看您的诗时又没戴眼镜。能否允许我戴上眼镜重读一遍?”
国王矜持地点了点头……
他戴上眼镜重读后,以一种崇拜之至的口吻说:“噢,尊敬的陛下,如果这样的诗还不是天才写的,那么怎样的诗才算天才写的呢?……”
国王笑了,望着他说:“以后,你得出正确的结论之前,不要忘了戴上眼镜!”
我将这三个故事“剪辑”,或曰拼凑到一起,绝不怀有半点暗讽什么的企图,只不过想指出——说假话的技巧一旦被某些人当成经验,真话的意义便死亡了。真话像一切有生命的东西一样,是需要适合的“生存环境”的。倘没有这一“生存环境”为前提,说真话的人则显得愚不可及,而说假话则必显得聪明可爱了。如此的话,即使社会的良知和文明一再呼吁、要求、鼓励说真话,真话也会像埋入深土不具发芽的种子一样沉默着,而假话却能处处招摇过市畅行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