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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怪病发作

公孙断的马正在草原上狂奔,那鞍上的人却是傅红雪。
    他冲出门,就跳上这匹马,用刀鞘打马,打得很用力。就好像已将这匹马当做公孙断一样。
    他需要发泄,否则他只怕就要疯狂。
    马也似疯狂,由长街狂奔入草原,由黄昏狂奔入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星群犹未升起,他宁愿天上永远都没有星,没有月,他宁愿黑暗。
    一阵阵风刮在脸上,一粒粒砂子打在脸上,他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去。
    连那样的羞侮都能忍受,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忍受的?
    他咬着牙,牙龈已出血。
    血是苦的,又苦又咸。
    忽然间,黑暗中有一粒孤星升起。
    不是星,是万马堂旗杆上的大灯,却比星还亮。
    星有沉落的时候,这盏灯呢?
    他用力抓住马鬃,用力以刀鞘打马,他需要发泄,速度也是种发泄。
    但是马已倒下,长嘶一声,前蹄跪倒。
    他的人也从马背上窜出,重重的摔在地上。
    地上没有草,只有砂。
    砂石摩擦着他的脸,他的脸已出血。
    他的心也已出血。
    忍耐!忍耐!无数次的忍耐,忍耐,忍耐到几时为止?
    有谁能知道这种忍耐之中带有多少痛苦?多少辛酸?
    他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带着血的泪,带着泪的血。

× × ×

星已升起,繁星。
    星光下忽然有匹马踩着砂粒奔来,马上人的眸子宛如星光般明亮灿烂,弯铃清悦如音乐──马芳铃。
    她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眸子里充满了幸福的憧憬,她比以前无论什么时候看来都美。
    这并不是因为星光明媚,也不是因为夜色凄迷,而是因为她心里的爱情。
    爱情本就能令最平凡的女人变得妩媚,最丑陋的女人变得美丽。
    “他一定在等我,看到我又忽然来了,他一定比什么都高兴。”
    她本不该出来的。
    可是爱情却使得她有了勇气,不顾一切的勇气。
    她希望能看到他,只要能看到他,别的事她全不放在心上。
    风是冷的,冷得像刀。
    但在她感觉中,连这冷风都是温柔的,但就在这时,她已听到风中传来的哭泣声音。
    是谁在如此黑暗寒冷的荒漠上偷偷哭泣?
    她本已走过去,又转回来,爱情不但使得她的人更美,也使得她的心更美。
    她忽然变得很仁慈、很温柔,很容易同情别人,了解别人。
    她找到了那匹已力竭倒地的马,然后就看见了傅红雪。
    傅红雪蜷曲在地上,不停的颤抖。
    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她的马蹄声,也没有看见她跳下马走过来。
    他正在忍受着世上最痛苦的煎熬,最可怕的折磨。
    他的脸在星光下苍白如纸,苍白的脸上正流着带血的泪,带泪的血。
    马芳铃已看清了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是你?”
    她还记得这奇特的少年,也没有忘记这少年脸上被他抽出来的鞭痕。
    傅红雪也看到了她,目光迷惘而散乱,就像是一匹将疯狂的野马。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四肢却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拧绞着,刚站起,又倒下。
    马芳铃皱起眉,道:“你病了?”
    傅红雪咬着牙,嘴角已流出了白沫,正像那匹死马嘴角流出的白沫。
    他的确病了。
    这种丑恶而可怕的病,已折磨了他十几年,每当他被逼得太紧,觉得再也无法忍耐时,这种病就会突然发作。
    他从不愿被人看到他这种病发作的时候,他宁可死,宁可入地狱,也不愿被人看到。
    但现在他却偏偏被人看到了。
    他紧咬着牙,用刀鞘抽打着自己。
    他恨自己。
    一个最倔强、最骄傲的人,老天为什么偏偏要叫他染上这种可怕的病痛?
    这是多么残忍的煎熬折磨?
    马芳铃也看出这种病,叹了口气,柔声道:“你何必打自己?这种病又死不了人的,而且还很快就会......”
    傅红雪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拔出了他的刀,大吼道:“你滚,快滚,否则我就杀了你!”
    他第一次拔出刀。好亮的刀!
    刀光映着他的脸,带着血泪的脸。
    苍白的刀光,使他的脸看来既疯狂、又狞恶。
    马芳铃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目中也已露出了惊惧之色。
    她想走,但这少年四肢突又一阵痉挛,又倒了下去。倒在地上挣扎着,像是一匹落在陷阱里的野马,孤独、绝望、无助。
    刀还在他手里,出了鞘的刀。
    他突然反手一刀,刺在他自己的腿上,刺得好深。
    鲜血沿着刀锋涌出。他身子的抽动和痉挛却渐渐平息。
    但是他还在不停的颤抖,抖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抖得就像是个受了惊骇的孩子。
    马芳铃目中的恐惧已变为同情和怜悯。
    如此黑暗,如此寒冷,一个孤独的孩子......
    她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走了过去,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何必这样子折磨自己?”
    她的声音温柔像慈母。
    这孤独无助的少年,已激发了她与生俱来的母性。
    傅红雪的泪已流下。
    无论他多么坚强,多么骄傲,在这种时候也被深深打动。
    他流着泪,突然嘶声大叫,道:“我错了,我根本就不该生下来,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的。”呼声中充满了绝望的悲哀。
    马芳铃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同情和怜悯有时也像是一根针,同样会刺痛人的心。
    她忍不住抱起了他,将他抱在怀里,柔声道:“你用不着难过,你很快就会好的......”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她的眼泪也已流了下来。
    风在呼啸,草也在呼啸。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看来就像是浪涛汹涌的海洋,你只要稍微不小心,立刻就会被它吞没。
    但人类情感的澎湃冲击,岂非远比海浪还要可怕,还要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