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
"既然这是疯傻的最高境界,那么穿过这个境界又是什么呢?就会物极必反地饥就说饥,饱就说饱,就好像大和尚都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耶稣把自己挂到十字架上一样——作为疯傻理论的最初提倡者,我们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知饥饱才能不知饥饱,几十天一根筋不吃饭就不是为了疯傻而是为了别的什么。疯傻之下为了高歌,疯傻之下不为了别的什么。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依我说咱们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饥肠辘辘也无法装疯卖傻。如果你说为了疯傻就不让人吃饭,我估计五十街西里的居民虽然已经改变但还没有达到您提倡的高尚境界——您从小在那里长大,那是一个高尚社区吗?——响应您者会寥寥无几,您说该吃吃该喝喝吃了喝了还可以不务正业装疯卖傻,我估计会一人唱众人和风起云涌揭竿而起像去赴宴、上歌舞场和让他们吃摇头丸嗨去一样踊跃。于是——现在看不是吃不吃的问题,而是为什么吃的问题,吃也不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五十街西里!"
老杜这时倒认真地看着老马:
"想不到你小子疯傻之后,果然不是过去的老马——过去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沉默不语和多愁善感的鞋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口和铁嘴钢牙了?——看来你真是傻得和饿得不轻。那么大爷问你,如果大爷让你吃饭,你
准备吃什么?"
老马:
"并不脱离现场,就近煮些猪头肉炖些猪大肠就可以了。"
老杜:
"吃了猪头肉和猪大肠你会怎样?"
老马:
"十二个小时水米没打牙,只要大爷让我吃饭,吃过饭大爷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老杜: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老马:
"别说已经疯了和傻了成了大爷的同类,就是以前清醒的时候,老马一根肠子插到底什么时候骗过人呢?——哪一只鞋修得露过缝和崴过跟呢?——不是说不会骗人,而是不屑。"
这时老杜有些怀疑:
"那不一定,在歌舞场你就骗过小石。"
老马有些脸红:"那是偶尔失足,不足为训。"
老杜:
"如果你这次像骗小石一样骗了我怎么办?——没吃饭时天花乱坠,吃过饭抹抹嘴和摸摸屁股就走了——我还能拉住你真就地正法了不成?"
老马指天发誓:"如果我骗了大爷,就让我像纪录片中烧焦的大楼和人一样下场!"
老杜这时拍着手"哈哈"笑了——终于将他手里的底牌翻了出来:"要的就是这个!——亲爱的侄子,你以为我真不让你吃饭呢?从凌晨四点到了太阳偏西,车轱辘话说了这么多,爷俩儿嗓子都冒烟了,大爷终于等到了你的觉悟和彻底的疯傻——你终于可以为了一顿饭而为大爷和改变的五十街西里前仆后继和赴汤蹈火了。说是不让吃饭,但不让吃饭只是手段,让吃饭才能达到目的。疯和傻不是不吃饭,而是疯傻之后会吃的和喝的更多——什么叫傻吃呢?这就叫傻吃!以为大爷不懂这一切?大爷只是利用这些激出和饿出你的真情和勇敢罢了——事到如今,既然咱们思想统一了,上饭!"
老杜向卫兵一挥手,卫兵们也如释重负地将一脸严肃改成笑嘻嘻和蔼地开始往大办公桌上上饭。须臾之间,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到了桌子上——看来是早有准备,而且不是猪头肉和猪大肠,而是一整桌法式大菜。这时老马倒有了被蒙蔽、被玩弄和被欺骗的感觉。但到底十四个小时水米没打牙呀,这些屈辱和受骗的感觉也是稍纵即逝,老马很快就思想服从肠胃地把精力集中到了饭菜上。令老马感到惊奇地是,在他狼吞虎咽和大快朵颐的时候,老杜并没有跟他一起吃饭,而是端着一杯可乐在一口一口地啜着。难道他真变成铁人和钢人了吗?难道他真达到了疯和傻的最高境界吗?也是萝卜快了不洗泥,五分钟之后,老马就吃得脑满肠肥——打着饱嗝,再也吃不下去了——不是吃不下去,而是肚饱眼睛饥呀。多夜之后老马还有些遗憾:白白浪
费了那桌法式大菜。这时看到老杜又开始认真地看着他,老马突然想起自己饭后的责任——但又故作轻松地剔着牙问:"饭已经吃过了,那么大爷要我干什么呢?"
这时老杜又摁了一下控制器,眼前的墙壁和山水又裂开了,银幕上又露出五十街西里疯了和傻了的民众,老杜指着这些画面说:"其实事情也非常简单,让你来和吃饭的目的不是为了看这些人、你、我如何改变和疯傻,而是让你深入虎穴和赴汤蹈火地去寻找这些人疯傻的原因——记住,疯傻和水晶金字塔和改变可没有关系——不能把原因简单地怪罪到客观头上,而是脱离水晶金字塔、改变和客观另有原因——应该从主观上去找一找,否则这寻找就太容易和不用寻找了——只有把这个主观原因搞清楚,才能大面积地推广呀。不然我们只能停留在建塔、改变、客观、见怪不怪、听之任之和固步自封的地步!"
老马这时脑子"嗖"地一下清醒了和爆炸了——他真的有些发傻了。原来从凌晨四点到暮色苍茫,老杜真要把五十街西里民众疯傻的责任加到自己头上接着还要去替他们寻找原因。而且一下疯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成批、成群和整个地区,那么导致疯傻的主观原因就千差万别,万千的民众一人一个秉性——而且五十街西里的人又特别轴和特别古怪,任何微小和微妙的原因都可以导致一个人主观的疯傻,大海捞针亡羊补牢怎么去捕捉每一个人微妙的心理、变化和导致疯傻的关键处和转折点呢?——疯傻易致,主观难寻呀。有时看似在这个道口转弯,其实他恰恰没有在这个转弯处下道货车畅通无阻又过了两个路口他才打了转向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道路和歧路四通八达,让老马在哪一条道上和哪一处出口下路呢?捕捉一头山羊就要历尽艰辛走遍所有山峦的沟沟壑壑、大山的每一处皱折和缝隙,捕捉成千上万的疯子和傻子稍纵即逝的念头让老马如何下手和下嘴呢?不说老马下得了下不了这个决心,能否以天下为己任去赴汤蹈火,就是横下一条心一条道走到黑,量大海深,老马毕其一生的精力——余生不再干别的和怀揣别的私心杂念,恐怕也捕捉不到这些飞舞的蝴蝶之线迹之万一呀。大不了就是一个捕风捉影。弄不好还会弄巧成拙被翻腾汹涌的大海——大海表面的浪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海水底部汹涌的涡流和潜流——没了顶。看来刚才的饭也是好吃难消化呀。法式大菜就是不同于杂碎汤或干脆吃一碗羊肉烩面。看来老杜大爷真是用心险恶和居心叵测呀。还没有上路,老马就已经被成千上万一排排走过来的疯子和傻子——被十二级台风之下汹涌澎湃的海水给淹没了。看到老马上路之前有些畏难情绪,老杜大爷又居高临下和胸怀全局地开导他:"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复杂,说起来疯傻的人成千上万,其实皮肤、面孔、思想、意识、情感、主观和发疯发傻的原因都差不多,因为他们毕竟都生活在一块土地上都生活在五十街西里——没有让你到大山里去寻找沟壑和皱折,只是让你在五十街西里去踏雪寻梅——怎么就没有想到它浪漫的成分呢?五十街西里并不是汹涌澎湃的大海,顶多是一条已被造纸厂的污水污染了的臭水沟——只是让你在这条臭水沟里去捞些鱼虾,我说让你去捕鲸和捉大鲨鱼了吗?这引伸出来的另一个理论是,原因我只要大的,不要小的,只要概括的,不要具体的,只要形而上的,不要形而下的——你只要能给我寻出一个大概的主观就可以了,那些思想和情感的零碎完全可以忽略;你只要寻出一个群体的和从众的心理就可以了,因为家务事和两性冲突致疯致傻的一类完全可以不计。再简而化之——看我给你让到了什么地步!——大的、概括的、形而上的原因也会千差万别,你只要给我寻出一个主流、主导、主观和主题就行了,一切另类完全可以截枝剪叶。一句话说到底,成千上万的人,你只要给我找出一条致疯致傻致迷致幻的主观原因就可以了!——怎么样?我删繁就简之后,你就增强了信心和有了主心骨了吧?"
这时老马松了一口气,擦着头上的冷汗说:
"原来是这样,原来万千民众只寻出和只要一条原因——原来大家在主观上只坚持一条就够了——说起来这倒不难,我在五十街西里也生活了四十多年,不管是改变还是没改变,对他们的花花肠子和针头线脑也知道一些,等我把这些平常积累的素材和资料整理一下,梳理一下,捆绑一下和打理一下,先来一个火锅乱炖再换成微火煎小鱼,还怕不能把他们那点心思、动机、阴谋和诡计——主观给煎熬出来?做法式大菜或雪山猴脑也许超出我的烹调能力,但只做一碗杂碎汤打一炉烧饼一切乱炖之后别的不管就抻出一根筋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的!——打烧饼的老郭都可以做到,我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老马有些洋洋自得——多夜之后老马才知道他在这里恰恰又上了老杜的当,谁知世上的事物寻找简单比寻找复杂更加复杂呢。具体容易,概括不容易,小的容易,大的不容易,形而下容易,形而上不容易,沟沟壑壑容易,一条胡同走到黑不容易,捕捉鲸鱼和鲨鱼容易,臭沟里捞虾不容易——虾都被臭水熏死了,哪里还有得可捞?做法式大菜容易,做杂碎汤打烧饼不容易——老郭能做到的,你未必就能做到,把万千的人做成蝴蝶标本用大头针钉到墙上一个个去分析容易,找出千万只蝴蝶飞舞的共同线迹千万人共同致疯致傻致迷致幻的一条主观原因不容易。但当时老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认为万千重担化成了一根绣花针他揣到怀里或塞到耳朵眼里就可以上路了。
这时老杜还继续给他灌迷魂汤呢:"而且——看我给你想得多周全——在你即将上路之时,我怕你在寻找原因和真理的道路上寂寞,还给你配了一个助手!"
老马:
"助手是谁?"
老杜:
"是一个女的。"
接着又摁了一下控制器,银幕上立即婷婷玉立走过来一个少女。少女削肩细腰,臀部微丰,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俊眼修眉,顾盼神飞,脸含羞涩,开放无形——怎么看上去有点像歌舞场改变的小石呀?老马更加兴奋了:
"就是她吗?"
老杜:
"一点不错,从今天开始,她就日日夜夜陪伴在你的身旁。"
老马摩拳擦掌:
"只要只寻找一条原因,只要有小石在我身边,多夜之后,我准能把众人疯傻的主观原因给找出来,哪怕是上天入地呢,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呢——这原因只要存在,我就能抓住它的龙尾巴把它拎出水面——出水才看两腿泥。亲爱的大爷,不是说您老人家给我配了个小蜜我就激动,而是小侄自生下来,不管是改变之前或是改变之后,这一腔热血就没遇到卖主!正因为没有遇到卖主,所以我才补鞋。今天幸亏遇上了大爷,给我提供了机会——什么是改变呢?这才是最大的改变呢!如果我再不辛勤工作去用心寻找,我还对得起谁呢?"
接着话锋一转:
"我现在就可以和小石走了吗?"
这时老杜又用手指轻轻地敲着肉案——他又有些不满意:
"走是可以走——现在已经又快转到凌晨四点了,但有一点我还得事先告诉你,银幕上的少女可不是小石——请你不要再用过去五十街西里的眼光去观察世界。如果是这样,我对你的寻找倒又有些不放心了!"
老马一头雾水:
"看上去明明是小石,怎么不是小石呢?"
老杜:
"看上去是的东西,往往不是——那是似是而非,看上去不是的东西,往往倒箭中鹄的和一语中的呢。请你在寻找众人疯傻原因的时候,也牢记这一点。"
老马绕开众人又直奔小石:
"既然不是小石,那她是谁呢?"
老杜:
"她是已经疯了和傻了的孟姜女——知道孟姜女是谁吗?刚才不知漆宝,现在也不知道孟姜女吗?"
老马:
"这个倒知道,秦朝一个千里寻夫的人。"
老杜:
"这就对了。为什么找她呢?因为她是我们民族历史上第一个善于寻找的人,而且还有主观和感情色彩——记住,在寻找众人疯傻原因的旅程中,也不能单纯地靠着理性和逻辑去寻找,时时处处还要带着感情色彩——就是说要有感情投入和身陷其中,才能更加接近真理、真谛和核心呢。这也是给你配助手和配她的原因——防止你信马由缰。跟她比起来,小石算一个什么东西?——她就是一个甘愿在歌舞场等候主顾的鸡,她就是一个客观,她能有什么主观、主动和投入?"
这时老马倒有些犹豫:
"就算小石不行,非得是孟姜女吗?就不能再换一个人吗?如果现实、客观的人都肤浅,历史上也还有其他许多主观和执着的女性。譬如讲,杨玉环、李师师、杜十娘——她们不也很主观和在寻找吗?"
老杜:
"虽然她们也主观和在寻找,但主观跟主观不一样,寻找跟寻找也不一样——从我们这次寻找的目的看,杨玉环、李师师和杜十娘还都局限于个人私利和个人恩怨的沟沟汊汊——与五十街西里的万千大众的疯傻相比还都显得轻飘和肤浅,恰恰是要删去和摘掉的枝叶和零碎,而孟姜女就不同了,她是历史上第一个把长城推翻的人!"
老马嘬着牙花子:
"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呀——虽然她寻找和推长城千古留名,但她也有一个毛病。"
老杜:
"什么毛病?"
老马:
"就是爱哭呀。如果在旅途之中,她多夜都在啼哭,也让我主观的寻找有些扫兴——你就是想感情投入,也已经被她的啼哭给弄烦了。"
老杜拍着巴掌:"要的就是这一哭呀——哭也看是什么哭,你会不会哭,她那仅仅是哭吗?她那是酝酿、控诉和反击呀——就像暴风雨到来之前的雷霆闪电。我只问你,孟姜女是怎么把长城推翻的?"
老马:
"用眼泪——眼泪最后发成了大水,生生把长城给泡塌了。"
老杜又拍着巴掌:
"这就对了嘛——人家那是天下第一哭!把长城泡塌之后怎么了?"
老马:
"她丈夫的尸体就顺着眼泪漂过来了。"
老杜:
"这不就找到丈夫和真理了吗?——这次寻找我们疯傻的原因,要的恰恰就是这个!"
说到这里老杜有些怀疑:"你前推后挡屡次排斥她是不是另有原因?是不是看到少女就放下寻找直奔少女了?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也。如果是这样,如果因为少女会耽误我们寻找的大局,我看助手就不要配了——不然大家疯傻的主观原因没有找到,最后你倒和少女领回来一个傻儿子——那样就又太主观和南辕北辙了。"
这时老马有些慌乱,忙止住自己的私心杂念——如果不赶紧煞车,剜到篮子里的菜说不定又被捡出来,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他也是灵机一动——忙止住老杜的思路一锤定音:
"既然大爷执意指定和钦定是孟姜女,那么孟姜女就一定有强过别的历史上和现实中的少女的主观的地方;既然我的主观认识有问题,既然别的少女都是中看不中吃,那就按大爷的意思一锤定音吧。还是不能怀疑一切,对别人还是要有基本的信任——我们出门一上出租车,一上火车和飞机,每天到饭馆吃饭,不都是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别人?事到如今也没有在车祸和飞机失事中丧生也没有被饭馆的老板毒死。改变之后的五十街西里我都不怕,还怕一个改变的孟姜女吗?"
说到这里老马又昂扬起来。这时老杜倒拍着手笑了:
"这就对了嘛。这就把思想和主观,寻找的目的和途径给放正了嘛——记住,在寻找的过程中,遇事多问孟姜女,对你整个的寻找包括对于你自己疯傻的提高都有好处!"
这时老马愣愣地问:
"现在我可以把她领走了吗?"
老杜又有些不满:
"看你那急不可待的样子——我可告诉你,领回去之后要首先讨论如何上路,不能急急忙忙地就先上床困觉!明天一早给我发一个E-mail,汇报一下你们讨论的结果和气氛。"
老马:
"大爷放心——我决不会因小不忍而乱大谋,因为上床而忘了五十街西里万千已经疯傻的民众。回去就讨论和研究,制定出一个寻找方案——正是因为急着讨论和研究,我才要急急忙忙地回去呢!"
接着一把拉下银幕上的少女,急急忙忙越过卫兵的岗哨钻出水晶金字塔就不见了。这时老杜倒对着老马的背影一声叹息:
"从今往后,老马就要踏上苦难的历程了!"
又叹息:
"不是我有意害他,实在是五十街西里苦难深重,大家已经不能容忍清醒、改变、过于认真和多愁善感的人了。"
接着又摁了一下控制器,整个水晶金字塔和卫兵都在银幕上消失了,老杜又恢复成五十街西里改变之前的一个居民,开始穿上溅着血点的皮围裙,蹲在屠宰场一个大红塑料盆前洗刮猪大肠。这时正是凌晨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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