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冬梅回到自己的房间,无所事事,便酣睡了一觉。醒来后随手枕下一摸,没摸到那本书,不由一诧。就躺着静静地想可能被谁拿去了,得出结论肯定还是物归原主了。又一想那以后可怎么好意思见到“老院长”的面呢?于是一阵自羞。
那会儿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顿觉腹中空空,食欲难捺。她匆匆洗了把脸走向食堂,一路所见之人皆友善地和她打招呼。使她感到每个人都那么的可亲。最怕碰见“老院长”,结果还是碰见了。
“老院长”问:“下午没睡一觉?”
她说:“睡了呀,睡得可香呢!”
“老院长”又说:“那本书,我后来在你的房间找到了。”
她故作糊涂地眨眨眼:“哪本书啊?”
“老院长”意味深长地说:“你呀。”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再就什么都没说,径自而去。
她呆望着“老院长”的背影,脸上又红了一阵……
也碰见了赵卫东。
他凶恶恶地说:“我正要找你算账!你把我储存在电脑里的回忆录搞得无影无踪了!”
她一笑,逃之夭夭。
却没碰见姐姐和李建国。李建国是她想碰见的,想碰见是因为想知道剧本的进展情况。姐姐却是她不愿碰见的,因为她已经无法对姐姐的管教装出虚心接受的样子了……
端着饭菜回到自己的房间,狼吞虎咽地吃个精光。打了几个饱嗝,不知何故,一阵困意又扑面而来。其实是由于她那胃里九天内并没消化过什么实在内容,一经吃饱,蠕动量陡增,血液就向胃里集中,头脑缺氧的原因。
昏昏沉沉的,竟又睡了三四个小时。再醒来时,天已黑了。房间里既无电视,更无电脑,连份报刊也没有,精精神神的,好生的心烦!
于是又离开自己的房间,走到了李建国的房间。那李建国自是热情有加,殷勤相待。又是让座,又是献茶。
她坐下后说:“一人一个房间有什么好,连个交谈的人都没有,憋闷死了!”
李建国同病相怜地说:“我也是啊!”
她又说:“‘老院长’他们也没谁讲过,咱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咱们以后该怎么办呢?”
李建国叹口气,摇摇头。
两人一时都觉惆怅,茫然,相对无话。
她忍受不了那一种使人忧绪重重的静默,提议道:“看电视吧,你为什么不打开电视呢?”
李建国说:“我刚才自己已经搜索了一遍,没什么好看的节目。”
“那就给我放一盘影碟看!”
李建国又叹口气道:“影碟都被你姐姐搜去了,她成了审查官了!”遂将“老院长”授权于肖冬云的事讲了一遍。
“为什么你们三个都有的,我却一概没有呢?我现在就找‘老院长’要去!”
肖冬梅说着就往起站,李建国赶紧将她扯坐了下去。他说哪能单单没有她的呢!只不过昨夜见她睡得很香,都主张暂时别往她房间里搬。
“真的?”
“真的!我当时也那么主张的呀!”
“你讨厌劲儿的!那我现在一点儿困意都没有,这一夜可怎么挨过?”
“我不是因为心疼你嘛!”
“用不着你心疼!”
“你现在去找‘老院长’要这要那,显得你多么的不懂事啊!”
“那咱俩就继续谈你那个剧本!”
“可我……我觉得我现在思维迟钝……”
“那不行!那也得谈!反正我不想睡,你也别打算睡成!”
李建国神秘兮兮地往床上一躺,一滚,从床那边下了地,手中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盘影碟。
“你撒谎!你刚才还说都被我姐姐搜去了。”
李建国得意地说:“我是谁?哪怕她眼瞅着的情况之下,我藏起几盘影碟还不容易啊?”
于是肖冬梅兴奋起来,连叫:“快看!快看!快看!”
李建国嘘了一声,为难似的说:“但,我是不能放给你看的呀!”
肖冬梅急切地问为什么?
李建国说还能为什么呢?内容是“少儿不宜”的啊!
肖冬梅还没听说过“少儿不宜”四字,却本能地猜到了,内容肯定和自己偷看了的那一本书有相同之处。
她不好意思地说她自己也很想看,噘嘴嘟哝:“我是少儿呀?凭什么你们都可以看,只我要看就不宜了呢?”
李建国试探地说:“你若真的很想看,那你就把门插了。免得正看时,被你姐姐那位审查官出其不意地来了撞个正着,又使我也受你牵连挨一顿训!”
肖冬梅斜视了他几秒钟,又扭头望了房门一眼,竟一声不响地站起,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向房门走去。李建国误解了,觉得她欲离去,心中后悔不已。不料她轻轻地无声地将门插上了。走回来复又端坐下去,久经世故似的说:“在我大姐那儿,我什么没见识过呀!你放。”
“就是开车送你回来的那个时髦女人?”李建国口供记录员似的,明明知道,仍问。
肖冬梅点点头。
李建国说:“那我也还是不能放给你看。”
肖冬梅单眉一挑,几乎是瞧不起地问:“你到底怕的什么?如今的中国,人是充分自由的,这一点你认识到了没有?”
李建国又说:“我怕的什么劲儿呀?不过,是你要看,不是我要看。所以只能由我教你怎么放,你自己放给你自己看。否则,我到时候洗刷不清楚。”
其实,他是在玩欲擒故纵的伎俩。
肖冬梅不知是计。即使看透了他的伎俩,由于被激,那会儿也还是要坚持看的。
她一撇嘴:“不打自招,你还是心有所怕嘛!我才不用你教我。我在我大姐家早学会了怎么放。拿来!”
她向李建国伸出了一只手。
李建国则立刻将影碟递在她手里,动作比手术室里的助理医生递止血钳还快。
肖冬梅接过影碟,也不看看片名,极为熟练地放出了音像。
她说:“关灯。”
李建国啪嗒将灯关了。
她说:“窗帘也拉上。”
李建国哗地将窗帘拉上了。
她说:“你不许看!你肯定看过了。”
李建国被不公正地判了刑似的,申述道:“看过了就不可以陪你再看一遍了?不许我看,那我在这黑漆漆的房间里还能干什么别的事儿吗?”
肖冬梅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不许你看!你老老实实睡觉吧!”
“我睡不着。”
李建国回答得特不情愿。
“睡不着闭眼躺着!”
肖冬梅寸步不让。
“真不讲理!”
“再说一遍!”
“好,好,我服从,我无条件地服从还不行嘛!”
李建国在黑暗中走到床边,仰面朝天躺下去了……
那盘影碟情节进展缓慢,前边十几分钟拖沓分散,像是一部毫无水准的生活片,看得肖冬梅索然起来,接连嘟哝了几句“没意思”。
李建国就说:“耐心点,接下去保证你目瞪口呆。西方的精神垃圾在中国如此存在,不两个文明一起抓行吗?”
肖冬梅低喝:“你闭嘴!”
就在那时,荧屏上出现了第一组性爱画面。
红卫兵肖冬梅不由得心跳加快,血液倒循,脸上发烧。
然而,她并没有像第一次在“大姐”家看到那样惊慌失措起来。恰恰相反,那正是她想要看的。怎么的就非常想要看,连她自己也懵懂不清。她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我不是儿童,我不是儿童!”
李建国感到她已是看得屏息敛气起来了,因而自己也躺得一动不动,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
性爱的画面一组紧接一组——没有故事线索,没有事件,没有矛盾冲突,只有不同场合,不同环境之下的性挑逗和性爱……
那的确是一部在地下渠道大批复制的外国垃圾片。而且是一部三级垃圾片。
肖冬梅感觉到了两条手臂从背后揽向自己胸前——一条手臂由左腰际斜伸上来,另一条手臂由右肩那儿进行冒犯。
然而她没拒绝它们。
两只手似乎受到了怂恿,她的每一颗衣扣被解开了,它们探入衣内了……
它们探入到她的乳罩下边去了。乳罩是“大姐”给她的。她还没太戴习惯。
她全身被电击似的一阵颤栗……
她扭转头,微微张开嘴,期待着吮到什么似的……
李建国那青涩青年贪婪无比的唇吻到她的唇上时,她反倒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他整个儿吸了去,她感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也一下子被他吸尽了似的。于是她绵软地向后,偎在他怀里了……
李建国干脆将她抱起,转身和她一起倒在床上了……
影碟依然在放着……
两名当年的红卫兵,两个青春时期的男体女体,片刻之后便赤裸裸地紧紧搂抱着了……
在突飞猛进发展着的中国正式与世界全面接轨之前;在他们还根本没有看清三十几年后的中国沧海桑田的宏大景观之前;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既熟悉又陌生的时候,他们的肉体首先发生了“第一次亲密接触”。
而促成这一种“亲密接触”的原因,表面看是由于一盘外国的三级垃圾片影碟,实际上又不是这样,起码不完全是由于那盘影碟。
正如“改革开放”之初不少中国人与世界的“亲密接触”,表面看是由于某些足以使收入低微的中国人觉得稀罕的西方廉价物,诸如丝袜、衬衣、运动鞋、太阳镜、喇叭裤……而实际上并非如此,而实际上深层的原因乃是由于封闭久矣的普遍的中国人,面对欣欣向荣的世界所产生的自卑心理。
国与国之间的接触,一国与世界之间所取的一向姿态的改变,大抵是从最高级的方面开始的——政治、外交、经济、科技……
而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一人与他或她之间所取的一向姿态的改变,却大抵是从最日常的方面开始的。两个性情相投的人的关系自然就容易要好起来;某人之生活状况稳定又满足,便自然对自己国家的现实持宽容的态度。即使予以批评也不至于偏激。
但被长久抛出了时代发展轨道的人,倘年龄上又只不过是中学生,倘时间又达三十几年,一旦面对三十几年后的时代,与它之间的“亲密接触”,却几乎只能从最低级处开始。好比三十几年没回家了的孩子,如果三十几年后仍是孩子,那么不管他或她的家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是否仍在原先的城市原先的街区,所最关心的,大抵是那家是否为自己保存了原先的玩具,是否提供了新的玩具。一旦抓到手的新的玩具,那种终于回家了的感觉才会更真切。
对于三十几年前的红卫兵肖冬梅,回到三十几年后的中国这个“家”,接受它比别人们料想的要容易得多。她觉得这个“家”提供给她的“新玩具”太多了!虽然她只不过刚进入这个“家”的“门厅”。在她眼里,一切三十几年前没接触过的好奇事物,无不具有新的玩具性。包括那本从前没看过的贩卖色情内容的书。包括那一盘外国的三级垃圾片影碟。包括她和她从前的“战友”李建国之间发生了的性关系,也只不过是“玩儿”。
她这么认为,并不意味着她是一个坏女孩儿。当然的她从前是一个好女孩儿。现在也根本没有变坏。她和李建国之间发生了的不该发生的事,恰恰证明她的单纯。好比一个从无性的星球来的外星女孩儿,几次见到地球人做爱,觉得是奥妙无穷的两人游戏,便也效仿着与“对家”玩儿。她所曾处过的三十几年前的中国时代,使她在性常识方面空白得接近着是一个从无性的星球来的外星女孩儿。她对性的全部理解是“可耻”两个字。她认为男人和女人之所以结婚仅仅是由于相爱。而相爱是一件和性无关的事。她认为生孩子是因为男人和女人,包括丈夫和妻子做了那件“可耻”的事,因而引出女人一方痛苦的结果。她认为一个怀孕了的女人所以还有脸走在街上出现在人前,不过是表示公开忏悔的行为。她认为一户人家有了孩子所以还庆贺一番,那是别人们通过道喜的方式对那家的丈夫和孩子表示公开的宽恕。她认为好丈夫是断不会和自己的妻子干那种“可耻”的勾当的。她认为好妻子是断不会自己生出一个孩子的。她认为好人家的孩子都是从医院里抱回来的。她和姐姐当然也是爸爸妈妈从医院里抱回来的。而医院里的孩子都是天使送到人间的。这一套关于人类的性爱的知识,是一位在她家里做过保姆的信仰上帝的女人讲给她听的。那时她才六七岁,有天忽然向保姆提出了自己怎样来到人家的问题。那女人在她的刨根问底之下,将以上“知识”讲故事似的讲给她听。一直到上了中学她始终对自己头脑中接受了的“知识”深信不疑。有一次她曾发现了父母在一起亲密的情形,还仅仅是亲密的情形,非是做爱的情形,她便仿佛在自己家里窥见了丑事,单独跑到无人处哭了一鼻子。这件“丑事”她连姐姐也没告诉过,怕姐姐比她还感到蒙羞。以后一个多月里,她对爸爸妈妈一反常态特别冷漠,使爸爸妈妈难猜她是怎么了。即使在“文革”中,即使日日夜夜有那么多激烈的政治事件冲击着她的视听,也有那么多似乎比真理更是真理的“革命”信条被塞入她的头脑,她头脑中那一套关于爱和性的“知识”,却不但丝毫也没遭摈除,原封不动地占有着意识空间,而且还悄悄地巩固了。这乃因为,在“文革”,所谓男女关系亦即性的关系,即使在普遍又普通的中国人中,也构成着重大又肮脏的事件,仿佛间接地证明了她原有的意识的绝对正确……
其后果是,当她今天感到自己受骗了时,她开始产生一种差不多是玩世不恭的心理,以及一种企图对谁进行报复的心理。她既要自己否定自己头脑中那一套关于爱和性的愚昧,那么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当然是自己来体验。正应了那一句话,“想知道李子的味道,最好亲口尝一尝”。
当李建国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时,其实她也是那么以为的。
当李建国感到那“李子”的“味道”好极了,她也是那么感到的。
所不同的是,当李建国在心里对自己说“顾不了那么多了,今天老子豁出去了”这句话时,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的是:“我不这样,我怎么能知道这样是何等的快活!”
她甚至发自内心地感激那一本书,感激那一盘影碟。
这三十几年前的,单纯如一页白纸的初一女生,是将影碟和影碟单放机两种最日常的当代事物,视为人类科技最新最高级的成果来迫不及待地享受着了。也难怪,她虽在“大姐”家学会了熟练地开机和关机,但却还没有放过一盘影碟看。实际上连那两天里她也是不自由的。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大姐”在身旁。“大姐”没给过她放一盘影碟自己看的时间。她也是将与她当年的男红卫兵战友饱尝禁果,当成是三十几年后的中国人像呼吸的权利一样人人拥有的最大权利和最高自由来迫不及待地享受着了。总之她在以上两方面都是那么的迫不及待。她认为唯其如此,才能尽快地脱胎换骨,只争朝夕地分分钟都不浪费地变成当代中国人之一员……
而且,自从她复活以后,竟渐渐地滋生了一种自纵自宠的心理。如同一个走失了三十几年终于又回到家里而且一岁也没增长的孩子。她认为她之所以走失了不是她的过错,甚至也不是一场雪崩造成的,完完全全是因为母亲对她照看得不周,完完全全是母亲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而她所心怀责怪的母亲,当然并非是那个由于她的失忆彻底忘记了的生她养她的母亲,是时代。是的,她确实认为是时代将她丢失了。那么她现在“回家”了。那么她还不应该受到娇宠吗?她也感受到了“老院长”等今天的人们,对她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呵护几近于娇宠。但仅仅这样还不够。还不足以消弭她心底的委屈和人生的损失感。所以她还要自己宠自己。
而一切不但被宠且自宠着的人,都是会任性地自我放纵的。
她也是在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地自我放纵一番的心理支配之下,以一种快哉也乎的玩儿似的状态饱尝禁果的……
黎明时分她才潜回自己的房间。
成年人每用“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这句话告诫自己。但是对于饱尝禁果这种事儿,对于她这样的花季少女,一经饱尝过之后,“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这句话是很难起到自我告诫的作用的。那无异于自己对自己说的废话。
第二天夜里她又溜往李建国的房间去了。
第三天夜里她自然也充分利用了。
第四天夜里,当他们玩过他们的游戏之后,通体汗淋淋的他搂抱着通体汗淋淋的她,忧不胜忧地说:“我想,我们应该适可而止了。”
她不高兴地问:“你厌烦我了?你敢!”
他说:“不是的呀!我怎么会厌烦你呢?但我们这样子次数多了,你会怀孕的呀!也许现在中止都晚了,你已经怀孕了!”
她继续问:“那又怎样?!”
“那……那你就会生孩子的呀!”
“那又怎样?我正打算做个小母亲呢!”
“你……”
李建国用一只胳膊撑起上身,目光有些愕骇地俯视着她,像瞧着一个可爱且可怕的小妖精。
他说:“什么叫那又怎样?!”
她说:“今天这不是像吃饭喝水一样的事儿了吗?”
他说:“当然,当然,从前也是的。可……可你别忘了你的年龄呀!在今天,你也还是初中女生的年龄啊!”
“那又怎样?”她问得天真无邪。
“天啊,又来了!不许再说那又怎样!”李建国几乎要怒吼了。
“你生的什么气呀?今天像我这样年龄的女孩子,不是都可以随便地像我这样吗?”
“你!你怎么知道是这样?!”
“你又怎么知道不是这样?!三十几年了,什么事儿没在变?”
“天啊!天啊!……”
于是他告诉她,她根本想错了,三十几年间,中国确有许多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唯独一名初中女生怀孕生孩子这种事儿,仍和三十几年前一样,起码是人人都认为最好不发生的事儿。对于当事人双方,尤其女方,也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儿。对这种事儿的看法,不但今天的中国人的态度和三十几年前差不了太多,世界的态度在这一点上也根本没什么改变!
“真的?”
“难道我是在骗你不成?”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这……这,这……”
“你这这这个什么劲儿!”
“这一点还用得着我告诉你,你才会知道?!”
“你又根据什么认为,不用你告诉,我也应该一定会知道?”
李建国竟被问得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你明明知道,而我一点儿不知道!你有责任事先告诉我,可你事先什么都不对我说!你卑鄙!你无耻!你利用我的无知!”
“这这这……我只在城市里呆了一个夜晚,而且是在拘留所度过的!你在城市里整整比我多呆了一个夜晚又一个半白天,而且你还认了一位‘大姐’,我当然以为你对今天的中国比我了解得更详细些……”
“你狡辩!”
肖冬梅怕了,急了,后悔了,哭了。
她对她的游戏“对家”又是咬又是掐,怎么着也不解恨了……
而他猛一翻身,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不使她哭出声;另一只手不停地爱抚她,还得不厌其烦地说着哄她的话,爱她的话,“心肝儿宝贝儿”之类的话,“我有罪,我该死”之类的话——只为使她重新平静下来。
却谈何容易!
那时那刻,三十几年前的青涩的只图一番快活而不计严重后果的小破初中男生,终于领教了什么叫“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一句美国话——是他从网上看到并且记在心里的。
虽然他“吃”的只不过是四顿“夜宵”……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肖冬梅去向“老院长”请假。她可怜兮兮地央求允许她再到城市里去玩玩,否则她觉得自己会憋闷出病来的。她说她在电话里通知了她的“大姐”来接她,而“大姐”的车已开在院门前了……
“老院长”问她眼睛为什么那般红肿,是害眼病了还是哭了一夜?她坦率地承认她哭了一夜。“老院长”惊讶地“噢”了一声,追问她为什么?受了什么委屈?谁欺负她了?尽管他清楚,在他的权威所“统治”的这一处地盘内,绝对不会有人欺负她,但还是态度相当认真地那么追问。仿佛只要她说出一个名字,他立刻就会替她大兴讨伐之师似的。实际上他更清楚,他的同事们包括他自己,对她都是何等的关爱。喜欢她就像喜欢一只品种稀有的小猫小狗,或一只小鸟一株花草,怎么会有谁惹她哭一夜呢?果真如此,那岂不是就该算一桩事件了吗?她伪装出一副特别诚实的模样,说既不是害眼病,也不是有谁欺负了自己,而是憋闷得哭了一夜。说着,眼泪汪汪地又要哭起来。
“别哭别哭,孩子千万别哭,我就看不得小姑娘哭!那你征得你姐的同意了吗?”“老院长”就像跟自己的孙女或外孙女说话似的,语调慈祥。
她说当然了。否则,姐会一放下电话就开车赶来吗?
“老院长”又说:“我指的是你的亲姐呀!你向我请假到城市里去,总得告诉你姐吧?”
她说她没告诉。也不想告诉。倘告诉了,姐一定是阻止的。
“老院长”走到窗前去,朝院门那儿一望,果见一辆白色的轿车已停在那儿。
“这……你背着你姐,我若批了你假,不太合适啊!”
“老院长”搓着双手为难起来。
“那我不管!反正你就是得批准我离开几天!”
她说得非常任性,并且又眼泪汪汪的了。
乔博士就在那时走进了“老院长”的办公室,见一老一少正闹别扭似的情形,笑问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快?听“老院长”将自己的为难表述了一番,乔博士替她担起保来,说太能理解她的要求了,说让她到城市里去玩玩吧!说肖冬云那儿,他可以替她去告诉的。如果当姐姐的埋怨什么,他揽过责任就是了……
“谢谢博士!”话音未落,她已像只松鼠蹿出笼子似的,转眼不见了。
“老院长”对乔博士嗔怪地说:“你呀,做好人的机会都让你抢去了!总算轮到我一次,你又横插一杠子。好人又是你了!”
乔博士笑道:“谁叫你卖关子呢!记住这次教训吧。现在是什么时代呀?一切机会都是转瞬即逝的,要抓住得及时。做好人的机会也如此。否则,被别人抢去了,那就只能自认倒霉啰!”
……
肖冬梅一坐入车里,“大姐”便倾斜过身子将她搂抱住了,感情热辣辣地连说:“宝贝儿宝贝儿,大姐想死你了!没有你的日子,谁都难使我开心起来呀!”
同时,她脸上被一阵同样热辣辣的亲吻所“攻击”。
“大姐”那会儿视她如完璧归赵,只顾亲爱她了,竟没看出她眼睛不对劲儿。而她,亦如整托了一个月甚或一年那么久的孩子,终于盼到了妈妈来接自己回家,内心里一阵阵地波涌着母子亲情般的温柔和温暖。
在2001年,在仍是少女的三十几年前的初一女生,已过了“走红”期,内心备感失落,亦备感世态炎凉的女模特之间那一种相互亲爱,具有着显然而又饱满的相互慰藉的成分。在红卫兵肖冬梅这方面,“大姐”似乎便是2001年,便是新世纪和新纪元,便是新中国的新城市,便是“现代”感和现代生活本身。便是以上一切最人性化了的综合实体。依偎之则等于依偎向自己随即开始的新人生。在“大姐”胡雪玫那方面,需要她更意味着对一种确信十分可靠的真诚的需要。它将不至于被利用,尤其不至于被背叛。最主要的一点是,它不但十分可靠,而且它的性质是由她来决定的。倘自己希望它在对方那儿永远是以低姿态,亦即永远深怀感激的姿态来体现的,那么她丝毫也不怀疑,它必永远是那样的,不会变化,更不会变质。是的,在现实中“现代”得累了,也“前卫”得索然了的胡雪玫,别提多么需要这一种东西了。她的生活内容有此需要。她的内心也有此需要……
她带着她的“宝贝儿”回到家里,才发现“宝贝儿”的眼睛红肿着。
“呀,宝贝儿,你眼睛怎么了?哭过?在那鬼地方谁欺负你了?别怕,只管说!什么事儿都有我给你做主哪!”
胡雪玫双手叉腰看着肖冬梅,那话说得像一位以除暴安良为己任的女侠。
肖冬梅哇地可就放声哭开了。
“别哭别哭好宝贝儿,你要把我的心哭碎呀?你看你哭得心疼人劲儿的!我不是说了吗,什么事儿都有我给你做主哪!”
胡雪玫赶紧将她搂在怀中,掏出自己喷洒了香水儿的手绢替她拭泪,擦鼻涕。
依偎在“大姐”怀里,断断续续的,又羞又恨的,肖冬梅将与自己的红卫兵战友李建国做下的事儿,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了。
而胡雪玫,已轻轻推开她,架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了。
“原来如此……”
胡雪玫望着肖冬梅,像望着自己养过的一只小金丝雀的嘴,渐渐长出了鹰的尖钩。
“大姐,反正你得替我想办法!”
肖冬梅跺了几下脚,仿佛李建国不姓李而姓胡,是胡雪玫一个专门拈花惹草招蜂引蝶的弟弟。而她是来此讨一种私下了结的公道的。
“那个李什么……”
“李建国。”
“你一直喜欢他?”
“才不哪,我一直是讨厌他的!”
“那你……”
“怪我姐!那天中午我姐到我房间,当着我面尽夸他。下午我到他房间里去,不知怎么,一时觉得他也挺可爱似的了……”
于是那胡雪玫像崔夫人审莺莺似的,板着张化妆得有几分冷艳的脸,细问端详起来。只差手里没根藤条什么的了,若有就接近着拷问的架势了。
其实,她心里却更加觉得她的“宝贝儿”简直好玩极了。强忍着笑佯作严厉之状,为的是能从“宝贝儿”口中审出有意思的情节和细节。见肖冬梅那副招供似的又羞又无奈又无地自容的可怜模样,她是快活得要命的。
她很久没这么快活了。
肖冬梅“病急求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羞不羞的,被审一句,即招一句。
“一共几次了?”
“才四次。”
“好一个‘才四次’!接连着四个夜里吗?”
“嗯。”
“都是你溜到他房间去?”
“嗯。”
“知道别人将会怎么看这样的事儿吗?”
“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这叫你主动委身。明白吗?”
“不明白。”
“好一个‘不明白’!意思就是,也怪不得那个李什么的。他是干柴,你是烈火。你去点人家,人家哪有不着的道理!”
“大姐我不想听这些教诲!”
肖冬梅急了,又跺脚,又挥手。
“那你想听什么?”
胡雪玫的笑就快忍不住了。
“办法!大姐我要听的是办法嘛!”
“事到临头,你才找我,电话里还说是多么多么的想念我!我有什么办法啊?我敢断定宝贝儿你已经怀孕了。处女地嘛,播种的成活率高。有时候一次就够你做小母亲的了。那就在我这儿长住吧!我会请高明的医生在家里为你接生的。我也会心甘情愿侍候你月子。”
肖冬梅叫了起来:“我不!”
胡雪玫几乎是幸灾乐祸地说:“已经种上了,接下来怀孕生孩子的事儿是自然而然的,依不得你了呀!当然,还有打胎一种选择,可那得做刮宫手术啊!”
于是她开始讲解刮宫手术,以平静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语调,句句夸张着那手术的痛苦……
“我不!我不!”
肖冬梅双手捂身,孩子似的哭闹起来。她甚至抓起东西要摔。可每抓起一次,胡雪玫都好言相告,说那东西多么贵。
肖冬梅最后抓起了一盒餐巾纸。
胡雪玫说:“那个可以。那个不贵。摔吧宝贝儿,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于是肖冬梅将那盒餐巾纸摔在地上,狠狠地踏,蹍……
胡雪玫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直笑得躺倒在沙发上。显然是嫌沙发,不足以滚着笑。于是转移到了床上去,双手捂着肚子,痛快地滚着笑。直笑得勾曲了身子蜷了腿,直笑得岔了气儿……
肖冬梅一时被笑傻了。
胡雪玫笑够了,起身找出一瓶药,倒在肖冬梅手心一粒,命她含在口中。之后接了杯水递给她的“宝贝儿”,再命她的“宝贝儿”服下那粒药。
“宝贝儿”肖冬梅服下药后,“大姐”胡雪玫捂着心口皱着眉,说不但笑得肚子疼,连心口也笑疼了。
“宝贝儿”就不安地问:“大姐你是不是笑糊涂了呀?那粒药是该你自己服的吧?”
“大姐”白了她一眼道:“我服它干什么?那也不是管心口痛的。”
她告诉她的“宝贝儿”,刚才审她,是成心逗她玩儿呢。现在,她既服了那粒药,她的忧烦就烟消云散了,不必担心自己会怀孕了。说那粒药,是进口的,在性事发生以后一个星期内都有百分之百的避孕奇效。
“你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不信自己看说明!”
肖冬梅认真看了药盒上与英文对应着的中文说明,仍半信半疑。
她说:“大姐,为了保险起见,我再吃一粒?”
胡雪玫一把将药盒夺了过去:“你给我省着点吧!”
肖冬梅终于转忧为喜,破涕成笑。她觉得仿佛是将一扇在心头压了一夜的巨大磨盘轻轻松松地掀掉了,情不自禁地高呼:“大姐万岁!大姐万岁!”
胡雪玫笑道:“喊我万岁干什么?那药又不是我发明的。”
肖冬梅就不好意思起来。
胡雪玫想了想,一脸正经地问:“宝贝儿,谈谈获得第二次生命的感受,从前好,现在好?”
肖冬梅神情无比庄重地回答:“大姐这还用问呀?当然现在好了!从前,哪有这么高级的药啊,而且只要服那么小小的一粒儿!现在真是好极了大姐!”
“看来,我得把这药藏了。落你手里,你不定又会主动委身哪一个破男孩儿了!”
胡雪玫说罢,又忍不住笑起来……
肖冬梅离开“疗养院”的当天下午,“疗养院”大门外先后来了十二三个人。从二十多岁到六十来岁,年龄不等。有男有女。报刊、电台电视台的记者,各类公司的总经理、董事长、总裁的助理、“全权代表”,以及几个身份不明,甚至看去身份颇为可疑的人……
形形色色的车辆在大门外停了两排。可谓“盛况空前”,破坏了“老院长”们自从进驻此地以后的宁寂。
他派人去问,得到的汇报是——“都是找死而复生的红卫兵”的。
“那些人怎么会知道这里有红卫兵,而且知道是死而复生的红卫兵?!”
“他们从网上知道的。”
“从网上知道的?难道我们在网上发表过公告吗?”
“我们当然是没有那样做的啊!但李建国在网上连载了什么纪实,还不等于是发表了公告啊?”
“这个混蛋!”
“老院长”连连拍桌子,一时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而大门外传来了十二三个人扯着嗓子的齐呼:
“我们要新闻自由!”
“还我事实真相!”
“李建国出来!”
“大黑”和“二黑”被呼喊声激怒,张牙舞爪,咆哮如兽。仿佛随时会将拴着它们的粗铁链挣断似的。
“老院长”伫立窗前朝院门那儿望了片刻,回头又问怎么还有一个外国佬?
“那是美国《华盛顿邮报》的一位老记者……”
“都胡子一大把的人了,而且还是美国人,跟着瞎起什么哄啊!”
“院长同志,我只能这么回答您——记者都是敏感的动物。越老新闻触角越敏感。我们做的,在21世纪的第一年具有轰动全世界的新闻性啊!比克隆……”
“住口!”——“老院长”大光其火:“你,包括所有的人,再也不许谈什么新闻性!更不许谈什么克隆不克隆的!告诉那些讨厌的家伙,这儿没有新闻,没有什么秘密的事,没有叫李建国的人,更没有什么死而复生的红卫兵!”
“我已经对他们那么说明过了,可他们都不相信我的话。”
“可他们又根据什么对李建国在网上的纪实信以为真,不当成是疯人的疯话?”
“所以他们来这儿要事实真相嘛!”
“得啦,别啰嗦了,这里的什么情况都得我亲自出面处理吗?你蠢!”
一向对年轻的成员们温良如慈的“老院长”,竟生气地骂起人来。他大步腾腾地离了办公室,决定“老将出马”,并要“旗开得胜”。
《华盛顿邮报》的那位胡子一大把的老记者,是门外十二三个人中年纪最长的。他倒表现得特别斯文儒雅,不呼不喊的。只不过一只手放在胸前的照相机上,目光密切关注着院内,时刻准备抓拍什么而已。与他相比,最为亢奋的是一名二十多岁,满脸青春疙瘩的女记者。呼喊显然是她煽动起来的。她在十二三个中比比划划,哇哇啦啦,嗓音尖厉刺耳,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她使“老院长”联想起了一种旧时对某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的说法——“女光棍”。
她见“老院长”走来,第一个将手臂从院门铁条间隙伸入,染了银灰色指甲油的手拿着一个小红证,以发情期的雌喜鹊那种喧宾夺主的声音高叫:“我是××报的记者,这是我的记者证。我有权要求你回答如下问题……”
他瞥了她的手一眼,冷冷地说:“我没听说过你的报。”停顿了一下又问:“你这么亢奋干什么?”
问得她一愣。
这时几乎院门外所有人的手臂都伸入进来,每只手上都拿着证件。
“我是电台的……”
话筒也伸入进来了。
“我们是电视台的……”
摄像机镜头对准了“老院长”,他听到了磁带转动的嗞嗞声。他想不通浪费磁带拍他有什么意义和价值。
而那位美国佬,亦不失时机地在抓拍。
“请问您是这里的负责人吗?我们是××文化艺术公司的,我们老总派我来与红卫兵李建国谈签订影视版权合同的事儿……”
“我们是××集团公司的。我们是一家中外合资的糖酒业公司。李建国他不会有糖尿病吧?他爱吃糖吧?他喜欢喝酒吗?洋酒还是国产酒?一次能喝多少?请回答!请务必回答!要不让我见他!我们要聘他做公司的形象大使,酬金很高的!”
“嘿!嘿!老先生,往我这儿看!咱是私企的!咱们双方合作一把怎么样?我们搞了一个策划,如果那个李建国答应配合我们搞一次全国性的巡回促销活动……对了,我们的新产品是……一百万!您别走,一百万啊!”
“老院长”想走也走不了啦,衣服被拽住了。不过拽住他衣服不放的不是“私企”的手,而是那“女光棍”的手。她指甲上的银灰色在阳光下反着光,看去像一只五指全戴了锃亮的不锈钢义爪的爪子……
“老院长”嫌恶地用自己的手使劲儿打落了她的手……
“哎,你怎么敢打记者?大家都看到了吧?他打了我了!他打了记者了!”
“老院长”瞪了她片刻,将一口唾沫啐在她满是青春疙瘩的脸上。
他说:“人的唾沫,对你脸上那种丑陋的疙瘩有止痒作用。这儿连三流明星都没有。你该到哪儿发情就到哪儿去。”
“你!……老家伙你侮辱了记者人格!”
“老院长”已不再理睬她。
他扫视着院门外形形色色,目的不同,身份不同的人说:“这个地方,其实是一处保密的艾滋病医疗中心……”
他说得郑重,严肃,再加上他的年龄,不由院门外的人们不信他几分。
于是一条条手臂小心翼翼地缩回去了。缩回去时,都竭力避免碰到左边或右边的铁条……
那时刻,李建国也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望着这儿。他想,看来自己是要挨一顿斥骂了,不免提心吊胆;赵卫东也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望着这儿,他心里恨极了。恨那些人,以及每个人意味着的种种机会,是冲着李建国这个名字来的,而不是冲着他的名字来的……
肖冬云却因连续几夜失眠,午饭后服了两片安眠药,睡得很沉、人呼狗叫一概没听到……
乔博士们在关注着事态,但都不便出面。“老院长”一旦亲自出马,那么他是不欢迎别人助威的。有时他也喜欢一逞“长坂坡救阿斗”或“千里走单骑”式的个人英雄主义,大家总得明智地照顾他一次情绪。
“老院长”见院门外大多数人似有去意,不愿再作纠缠,转身大步往回走。
那名女记者却又煽动了几个男女,合力抬了一截枯树撞院门。那几个男女中,一个男的有精神病,要和李建国战友合计着怎样“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一个女的在网上与李建国吊过一通膀子,想象着当年长征过的红卫兵,必是英姿飒爽的红色王子,是来亲赠定情信物的,还有一个自称“大师”,练气功练得走火入魔的中年男人,说李建国之所以复活了全靠他发的功,是来面授天机的……还有二男一女,哪儿有热闹专爱往哪儿凑的闲男痞女而已。我们都知道的,如今既不但痞子多了,痞女也狗尿蘑似的多起来了……
“老院长”一怒之下,亲自松开了项套,给了“大黑”和“二黑”自由。于是两条黑豹似的猛犬,箭似的狂吠着直向院门扑去,这才吓退了耍“女光棍”威风的小报记者和受她煽动的不三不四的几个男女……
“老院长”没回自己办公室,而是去了李建国的房间。进门便斥骂,直骂得李建国的头耷拉在胸前,连口大气儿都不敢出。
正斥骂不休着,乔博士来了。
乔博士说:“算了算了,老院长您又何必生这么大气呢?也不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件,引起了什么严重的后果。”
“老院长”迁怒道:“还不严重?还怎么算严重?我们今后还会有宁日吗?”
乔博士说:“我们也该告别这里了。”
“哪儿去?我们抬脚走了,把他们撇在这里?博士你近来怎么了?怎么尽说些不加思考的话?”
“老院长”将目光转向李建国,看样子又要继续“击鼓骂曹”。
乔博士将他扯到一旁,附耳悄语:“消消气。告诉您个好消息——从网上替他们找到了家乡!”
“老院长”半天才“啊”出一声,愠怒的表情渐渐变作孩子似的笑脸……